綠綺
我的一個女同事說:“誰給我兩麻袋瓜子,我就把女兒嫁給他?!边@雖然是句玩笑話,可是這玩笑的背后卻透露出東北人對瓜子濃厚的喜愛之情
瓜子,又叫毛嗑。它是人們閑暇之余最常吃的零食。
早些年,東北的冬季漫長,天黑得早。北風嗖嗖像小片刀一樣,刮得人臉紅手腫。冒煙兒大雪一下就是四五天,再壯實的男人、再淘氣的半大孩子,也只能窩在家里。女人們趁著貓冬開始做鞋,做新衣,準備年嚼谷。瓜子是最讓人喜愛的嚼谷之一。
剛開始的時候,女人們炒瓜子不是很有經(jīng)驗。往往是瓜子炒得很香,可是嗑瓜子的人總是滿手滿嘴都是黑灰。大家互相看著對方的嘴,笑得前仰后合:“這一會兒,出了一幫狐貍精!”后來,女人發(fā)現(xiàn),炒瓜子的時候往鍋里放一小撮鹽,瓜子出鍋,再吃,就不會十指黑黑嘴沾灰了。人們的生活越來越精致,瓜子也上了檔次,出現(xiàn)了五香瓜子、奶香瓜子等等。
東北人最留戀貓冬的暢快。外面雪厚沒腳脖,冷風凄寒透骨。這都阻擋不了人們出去串門。一溜小跑到了鄰家,迎接他(她)的一定是溫暖如春的房屋。他們裹著寒風進門,剛要抬腿跺掉鞋面鞋底的雪,殷勤的小丫頭已經(jīng)拿著干凈的笤帚幫他們掃掉鞋上的雪??恐鵂t火的男人會讓他趕緊烤火,并遞上煙卷;坐在炕頭的女人會把她拉到炕上,隨手把笸籮遞過來,讓她吃瓜子。女人的手巧,盛瓜子的小笸籮是她用煙卷盒和薄紙殼做成的。她們的話題就從笸籮開始,直到瓜子皮兒一地,爐火已經(jīng)困倦,人們才打著哈欠戀戀不舍地回家。臨出門,主人一定殷勤挽留,客人會盛情約請:“明天去我家,嘗嘗我家的新瓜子?!?/p>
向日葵是東北地區(qū)的主要經(jīng)濟作物。四鄰八舍家家都種,父親也曾種過幾壟向日葵,為著給我解饞。在我的印象中,向日葵開花是為了結(jié)瓜子,我從不曾把向日葵與美麗浪漫結(jié)合在一起。
幾年前,電視劇《金粉世家》上映,我追劇到深夜。一個簡短的劇情令我震撼。金燕西帶著冷清秋去郊外,穿過一片金黃的向日葵,大片的向日葵如一幅絢麗的織錦鋪展在阡陌中,明麗的金黃色與冷傲的深黑律動著浪漫的交響,一個清秀的女子和一個倜儻的公子哥享受著彼此心跳的美韻。愛,不必說,靜靜諦聽,洶涌如潮。
去年,我家先生去滿洲里種地。他要把向日葵種在風沙不斷的蒙古草原。我馬上把先生和《金粉世家》中的向日葵聯(lián)系到一起,讓他一定多拍幾張向日葵的照片給我發(fā)過來。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拍幾張照片發(fā)給我。黑土地剛剛從蟄伏中驚醒,先生就給土地扣上地膜,初春的阡陌黑白分明;不久,綠茵茵的小苗探出頭來,在料峭春寒中瑟瑟搖曳;晨光微熹,一群人穿著厚厚的衣服,彎著腰在田里蒿草;向日葵一人高時,秸稈上掛了一個大花盤,花盤連成一片,黃色在風中跳蕩……
先生在外種地,很少給我打電話。每當我給他打電話,他都會說:“家里有事么?沒事就掛了,我忙著呢,晚上打給你?!蔽覐某酝晖盹埦团沃碾娫?,直到十一點多,電話還沒響。下次通話,我就會抱怨:“你不是說晚上打電話么?”先生抱歉:“啊呀,我睡著了?!?/p>
春旱,夏天也沒雨。種地就靠澆灌。先生早晨五點就領(lǐng)著人在田里澆水、薅草。一直忙到晚上七八點鐘,才能吃上飯。滿洲里霜期早,秋收更忙。給向日葵掛頭、晾曬、脫粒、裝運,都是費心費力的活兒。
先生回家那天,我正在家里批卷。開門一瞬間,我有些恍惚:這是先生么?頭發(fā)花白凌亂,原本白皙的面龐黑里透紅,幾道深深的皺紋縱橫在眼角,活脫一個老農(nóng)民!先生進門,脫掉外衣,直奔客廳墻角處的體重秤。秤上顯示,先生體重減輕了30斤。
先生指著門口一個塑料袋說:“那里面都是我種的瓜子,顆粒飽滿,皮相好看。你嘗嘗,非常好吃。上班的時候,分給你的同事嘗嘗。”
一粒一粒地吃著先生種的瓜子,滿口馨香??晌覜]有幸福的感覺,更多的是感傷,瓜子,真是粒粒皆辛苦!先生是農(nóng)民出身,卻很少干農(nóng)活。大學畢業(yè)后,參加工作沒幾年,辭職下海經(jīng)商。他在外面奔波,辛苦勞累,各種難題一個人扛。兒子考上大學之后,先生更覺得任重道遠,選擇了到外地種地。
我的小家多像一塊田地,先生就像扎根泥土中的向日葵秸稈,盡力從泥土中汲取營養(yǎng),把營養(yǎng)輸送給我,讓我開出明艷的花朵,再讓那些營養(yǎng)變成籽粒飽滿的向日葵花盤,那香甜的瓜子就是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