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友者
明代是鑒藏風氣十分濃厚的時期,涌現(xiàn)出了如文徵明父子、馮夢禎、李日華、嚴嵩、嚴世藩、華夏、項元汴、王世貞等一大批收藏大家,其中王世貞尤為引人注目。他作為明代聲名卓著的文壇領袖和重要的書畫鑒藏家,其書畫鑒藏活動豐富而活躍,不僅撰述了諸多有關書畫題跋評鑒的史論文字,而且鑒藏了大量古今書畫作品。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王世貞與當時眾多的書畫家、書畫鑒藏家有著廣泛的交游往來,并留下了大量有關明代書畫家生平事跡與書畫活動的珍貴文獻資料。
一、書畫的收藏與賞玩
王世貞對于自己的收藏,曾在《弇山堂別集》中有提到:“王子弱冠登朝,即好訪問朝家故典與閥閱琬琰之詳,蓋三十年如一日矣。晚而從故相徐公所得盡窺金匱石室之藏,竊亦欲藉薜蘿之曰,一從事于龍門、蘭臺遺響,庶幾昭代之盛,不至態(tài)態(tài)爾?!笨芍^無所不涉。
在其書畫藏品中,僅題跋過的數(shù)量就多達500余件,其藏品明代以前與明代大約各半,可以說其與項元汴能夠相提并論,雖然收藏品數(shù)量的差距還不小。正如明末清初的姜紹書所言:“項元汴墨林……資力雄贍……購求法書名畫及鼎彝奇器,三吳珍秘,歸之如流。王弇州(世貞)與之同時,主盟風雅,蒐羅名品,不遺余力,然所藏不及墨林遠甚?!?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8/18/duzx201708duzx20170803-1-l.jpg" style="">
王世貞的書畫藏品除了購買外,很多都是友人贈送而來的。隆慶六年(1572年)九月,王世貞與弟王世懋、陸治、周天球、李釜、曹昌先、王世望偕從出游太湖、洞庭東西山。返回途中,王世貞有詩文贈陸治。其后,陸治以王世貞紀游所作詩為題,作《游洞庭詩畫冊》十六幀,并于第二年(1573年)五月來訪弇山園時贈送給王世貞。
王世貞重要藏品之一、文徵明書法《三詩》,也是獲贈于這一時期?!段奶啡姟奉}跋云:“文太史八十四時,為余出金花古局箋,行書三詩以贈。書極蒼老秀潤,而結體復不疎。三詩濃婉,不在溫飛卿下……”
同時王世貞也請書畫友人當場作畫并題跋。隆慶五年(1571年)夏月,錢穀來拜訪王世貞,當時王世貞正獲得了一些高麗貢繭,潔白如玉。錢穀恰巧見到,于是王世貞便請錢穀作《溪山深秀圖》。王世貞題跋此卷曰:“結法一脈流自黃子久,而間以啟南老筆,蒼古秀潤,絕出蹊徑之外,一時吳中名士俱作歌賞羨之,真勝事也?!蓖跏镭憣﹀X穀特別推崇,常題跋其畫。清初姜紹書《無聲詩史》謂:“時王弇州(世貞)先生時稱畫苑董狐,于叔寶尤相契重,每得其畫,必加題品?!?/p>
以這種方式獲取書畫,在王世貞收藏品當中占有不少數(shù)量。如萬歷二年(1574年)夏日,陸治來訪,應王世貞要求臨摹王履《華山圖冊》,畫成后,王世貞、俞允文、周天球、莫是龍等均在畫上題跋。
為了更好地滿足其個人收藏需求,也使自己有個清靜之地,王世貞還建造園林,并舉辦各類雅集,邀友人題詩作畫,獲得不少珍貴藏品。
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王世貞在家鄉(xiāng)太倉的住處旁建了一座園林,名為“離薋園”,即政途險惡,不如遠離的意思。離薋園建成后,王世貞的友人們雅集于園中,詩文唱酬。王世貞請錢穀和尤求作圖,并由王谷祥、周天球題署。一時吳中眾多文士相聚弇山園,作詩文詠贊此圖,可想當時之盛況。作為明代文壇領袖和鑒藏家,王世貞聲名煊赫:“獨操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顯,聲華意氣籠蓋海內(nèi)。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門下。片言褒賞,聲價驟起?!?/p>
由于離薋園靠近縣衙,十分嘈雜,后來王世貞又在隆福寺西尋到一塊耕地,建了另一座園林,名為“小袛林”,又名“小祗園”、“弇山園”,素有“東南名園”之稱。小祗園區(qū)的主體建筑是“藏經(jīng)閣”,分為左右兩室,左室名為“法寶”,右室名為“玄珠”,主要用來收藏佛道兩典。王世貞曾請尤求在藏經(jīng)閣的底層四壁繪制佛教題材的壁畫。小祗園區(qū)有一片竹林,翠竹掩映之中有一座小亭,是避暑的好去處,名為“此君軒”,由陳鎏題署。后來王世貞在楚中得黃庭堅書《此君軒》詩一卷,謂其“怒筆勃掣,有籜龍坼石勢”,因此留在山房中,并請周天球雙鉤,入石壁之軒。萬歷五年(1577年)五月,文嘉又為王世貞題黃庭堅《此君軒》卷。
西弇內(nèi)主要有三座樓用于收藏,即“小酉館”、“爾雅樓”和“九友齋”?!靶∮橡^”位于弇山園的涼風亭后,內(nèi)藏書3萬余卷,是王世貞數(shù)十年集書的主要部分。
王世貞嗜讀書,故還大力購置和收藏古籍,以“至脫衣鬻之不惜”。謝肇淛《五雜俎》載:“王元美先生藏書最富,二典之外,尚有三萬馀卷。其他,即墓銘、朝報、積之如山?!?王世貞所藏書多宋槧精本,歷史上的秘籍版本也達3000多卷。平生所購還有《周易》《禮經(jīng)》《毛詩》《三國志》《唐書》《漢書》《后漢書》等。
弇山園中的“九友齋”則是專門用以收藏最為精善難得之秘本《兩漢書》,此書是王世貞不惜以一座莊園的代價從書商手中換得的。王世貞稱此書為“諸本之冠。桑皮紙勻潔如玉,四旁寬廣,字大者如錢,有歐柳筆法,細書絲發(fā)膚致,墨色精純”。
同時,王世貞所藏的字畫甚豐。他與友人一起鉆研古帖字畫時,常選擇在爾雅樓中進行。爾雅樓所藏甚豐,王世貞自稱該樓有五蓄,所蓄書有宋刻本的班固《漢書》與司馬遷《史記》等。
此外,他還收藏有大量歷代書法名跡,有魏晉鐘繇的《季直表》、唐代褚遂良的《哀冊》和虞世南的《汝南志》;另其名畫也有不少,有唐代周昉的《聽阮圖》、北宋王詵的《煙江疊嶂圖》;酒器,有柴氏窯的杯托;古刻,有《定武蘭亭》和《太清樓》。
在眾多的書畫名跡當中,王世貞對趙孟頫的字畫情有獨鐘,他收藏其字畫之多,對其評價之高,尤為明顯。趙孟頫的行書《二贊二詩》也是爾雅樓中珍貴的藏品。王世貞贊美此書“作書有全力而無先意,乃得佳耳……所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故曹溪以后境也。卞華伯以眉山贊語跋之,亦似見一天斑者”。
鑒賞古玩,是文人書齋生活中一項重要的內(nèi)容。王世貞在書齋中,品賞書畫,饒有雅興:“此卷江山秋興,從董、巨,大、小米來,而遒勁古雅,別有構結非凡筆也。留余山房,時一展玩,以當臥游?!薄吧騿⒛舷壬嬍畮?,幀系一絕句。高齋展玩間,自謂不減少文臥游,足以掩關矣?!薄敖竦靡娚騿⒛舷壬鶊D,閱之頓還舊觀,置山房中,比于宗生之游不讓矣。”王世貞賞玩書畫,重在審美情趣的體驗,是為了“聊以寓目,以當臥游”,或是“燕中投刺作勞歸,獲一展閱塵襟如洗”,其坐臥于高齋間,展卷賞畫,在圖繪的山水形象中領略真實山水的意趣。
由此可見,王世貞不僅以仕途顯宦立身,更以文史巨擘立名,地位顯赫,影響遍及朝野,其社會人脈網(wǎng)絡與擁有的文化資源遠比中下層文人官宦、布衣、商賈等書畫鑒藏家雄厚。
二、與鑒藏家之間的交游
作為一代文人鑒藏家,免不了和一些畫家及文人雅士交往。交游在王世貞鑒藏生涯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王世貞和明四家之一的文徵明交情頗深。少年舉人王世貞,在來年的京師春闈中不幸落第,品嘗到失落的滋味。在返回吳中的某個春日,時年75歲的文徵明順道探望了這位遭遇了第一次人生挫折的少年舉人:“嘉靖甲辰春日,偶過元美(王世貞)齋頭,出示唐人墨跡,精絕可愛,不勝景仰。復以佳紙索《前后出師表》,余何敢望古人哉?勉為書此,以魚目混夜光,覺我形穢多矣!徴明時年七十有五。”
從該題跋中可知,年少的王世貞已開始了書畫收藏活動,并有幸索請文徵明書寫《前后出師表》。此后幾年,由于王世貞步入仕途,與文徵明的見面機會并不多。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七月,27歲的王世貞以刑部員外郎之職出使廬州、揚州、鳳陽、淮安四郡,離京南下。從《弇州四部稿》收錄的詩文可知,此次南行,王世貞一路應酬頗多,及至避難蘇州,駐留長達幾個月之久,終于有了與吳中文化書畫界新朋故友廣泛交游的機會,僅與文徵明的往來就有數(shù)次之多。
如王世貞在作于隆慶二年(1568年)的《文先生傳》中寫道:“余向者東還時,一再侍文先生,然不能以貌盡先生,而今可十五載……”由隆慶二年(1568年)回溯十五年,正是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僅從這年春夏之交避難蘇州至七月離鄉(xiāng)返京期間,王世貞至少與文徵明有過3次以上的書畫賞鑒方面的交游活動,文獻中提及的書畫作品分別有《衡翁詩畫卷》、行書《三詩》、小楷《早朝》等近體詩十四章以及《畫扇》等。
是年秋,王世貞啟程回京,黃姬水、俞允文作詩送行,文徵明、彭年均有詩畫為贈。王世貞謂時年84的文徵明“尚能作蠅頭小楷,題七言見贈。彭孔嘉以排律繼之,楷法遂不減公”。
王世貞從這些文人處獲得詩文的同時,也獲得了書法作品。避寇吳中的這一年,文徵明已84歲,一日王世貞拜訪文徵明,手持衡翁詩畫卷索題,王世貞謂:“太史(文徵明)坐隅畫蘭石畢,覺秀色朗朗,射人眉睫間。已書數(shù)古體詩,詩亦清拔,是平生合作者。而書法從豫章來,尤蒼老可愛?!?/p>
多年后,王世貞偶爾整理散帙,翻出此卷,仍覺“墨色尚如新,泫然有感”。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84歲高齡的文徵明,文化社交活動依然活躍,當年的少年舉人、如今的青年京官王世貞不僅與文徵明多次相聚,而且收藏了數(shù)件前輩名賢的書畫佳作。其中《衡翁詩畫卷》題跋寫道:“癸丑,余避地吳中。一日,以間謁文太史,手此卷索題。太史坐隅,畫蘭石畢,覺秀色朗朗,射人眉睫間,已,書數(shù)古體詩,詩亦清拔,是平生合作者。而書法從豫章來,尤蒼老可愛。今日偶理散帙,得此卷,出之,墨色尚如新,而太史游道山已七易寒暑矣,為之泫然一慨?!?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8/18/duzx201708duzx20170803-5-l.jpg" style="">
此次拜訪文徵明,王世貞特意持其所藏《詩畫卷》“索題”,還親眼目睹了文徵明繪畫蘭石與書寫古體詩篇。王世貞評贊蘭石圖之秀雅而令人神色清爽,書法則蒼老可愛,雖師法黃庭堅卻出以己意,詩風亦清拔,詩書連璧輝映可謂平生佳作。文徵明、彭年、黃姬水、俞允文等都或贈詩文或贈書畫與之惜別。這一次,文徵明特為其作畫扇并書詩,王世貞日后追憶道:“右扇卷甲之六,皆徵明畫也,凡二十面。前一面乃癸丑秋送余北上者,時年八十四矣,尚能作蠅頭小楷,題七言見贈?!?4歲的文徵明不僅在尺幅大的扇面上作畫,而且以其最負盛名的蠅頭小楷題寫了七言詩,謙遜長者對晚輩小友的深情厚誼溢于筆墨之間。
王世貞和陳鎏也相當有交情。王世貞避寇吳中時曾向陳鎏索書。王世貞謂:“余甚愛陳子兼書。每出紙素,子兼輒欲書己作,余甚苦之。癸丑避冦吳中,以此卷索書曹子建詩。子兼不伏慢罵,乃別錄蜀中諸篇并卷見遺,今可一紀矣。曹詩巋然山房,而蜀中篇遂為人攜去,子兼知之,不免又作一大罵也。”由此可見,王世貞非常喜歡陳鎏的書法。
他結交張鳳翼、張獻翼、張燕翼兄弟,并和吳門派后期書畫家如周天球、錢穀、陸治、尤求、王穉登、王逢年等人相與往來。而其他地區(qū)的一些文人書畫家、鑒藏家如陳繼儒、莫是龍、屠隆等也在王世貞的交游圈之內(nèi)。這段時期,王世貞積極參與文會雅集和收藏活動,并開始為吳中人物如文徵明、錢穀、陸治、周天球等作傳、作序,在吳中藝術圈逐漸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王世貞與錢穀的關系也不一般。錢穀患病,王世貞致信問候錢穀,并且給予一些補助:“連日傳聞不一,想貴體漸向勝。外具白金四錢,少供一餐之費。世貞頓啟首。罄室錢老先生暨長公同此?!奔尉副?566年)中秋,錢穀作《蕉亭會棋圖》慰問病中的王世貞,可見二人友誼之深。
而張氏兄弟也是王世貞家中的常客。其父原本以經(jīng)商起家,致富后便積極投入文化事業(yè),其家族收藏亦相當可觀。王世貞在《張幼于生志》中稱其家族收藏“所蓄三代敦鼎尊彝、古圖畫、書籍、器玩,即代稱膏華者莫敢抗”。王世貞亦有機會觀賞張氏家藏,還從張氏兄弟處購得藏品。如《趙伯駒畫陶靖節(jié)歸去來辭圖》乃王世貞得于張獻翼;《薛道祖蘭亭二絕》原本為文徵明家藏,后入張鳳翼,轉(zhuǎn)而售予王世貞。
周天球也是王世貞文酒雅會中和出游活動中的座上賓。周天球與俞允文同為文徵明弟子,同屬布衣文人。隆慶元年(1567年)八月,王世貞題跋褚遂良書《枯樹賦》真跡。同時,周天球為王世貞摹寫趙孟頫書《枯樹賦》,與舊摹褚書原跡合刻。
王世貞請周天球書寫的作品,以小楷寫經(jīng)和臨寫作品為多。周天球的小楷風格貼近文徵明,王世貞稱其寫小楷“極精嚴有古意”。王世貞晚年因奉道而請書法名手為其書寫宗教性作品,當時俞允文、文嘉都已年邁力衰,于是,王世貞請周天球臨寫了許多道經(jīng)書卷,對其書法的需求尤為殷切。周天球曾再三要求王世貞為他作傳,王世貞最后給他撰寫了一篇序文,作為壽禮相贈。
另外王世貞與莫是龍也是作同輩交往。同年(1571年)十月,莫如忠長子莫是龍于棲風館作《送春賦書畫卷》,得到一時文人的稱賞。王世貞、王世懋、俞允文、王穉登、周天球等均在幅上題跋,稱贊其文才和書藝之高超?!端痛嘿x書畫卷》是集莫是龍詩、賦、書、畫于一體的佳作。王世貞題曰:“云卿(莫是龍)此賦,恍若阿嬌出長門,小玉枕臂,掩抑睨盻,殊不勝情。然勿令少年見之,見則魂佚矣。廷韓此賦,可謂文生于性;廷韓此書,可謂筆外有情,令人于翰墨外有章臺走馬之興,幾欲奪之,抑情而止?!?/p>
三、書畫的鑒定及其理念
王世貞對古玩收藏有自己的態(tài)度。尤其是對書畫的鑒賞有一套個人方法和理念。我們將之與同時期大收藏家項元汴進行對比,能夠看出兩人收藏觀念的不同。
在王世貞《弇州續(xù)稿》中,其中《徐騎省篆書千文后》題跋中提及項元汴書畫鑒藏:“按,此書亦不惡,而少勁密,無徐騎省古意。跋尾皆一筆俗書,以至御筆與璽皆偽作,蓋不特官稱之誤已也。吳中一子欲售余,不應,乃強余跋,讀畢怏怏而去。后聞售之嘉興項氏,得百金,蓋割去余跋,而后欺之也。諺云:‘若無此輩,餓殺此輩。然哉。”這段文字不加掩飾地表達了王世貞對項元汴考鑒眼力的貶諷。
這件篆書千字文,最初被王世貞鑒定為北宋初書法名家徐鉉(916-991年)所書,認為“其為真跡無疑”,但再考之收藏者魏杞的左仆射官職與宋代官制不符,故而又對是否為真跡心存疑慮。這件書跡由某位蘇州人氏向王世貞兜售,王世貞既然存有疑慮便沒有購買,賣主糾纏索跋后,卻對王世貞指出其中疑點的題跋不滿,于是割去其跋,以百金售予了“嘉興項氏”,即項元汴。
王世貞在明代中后期山水畫漸成主流,人物畫日漸式微的風尚下,對歷史人物畫題材給予了高度重視,在其藏品中,人物畫占據(jù)了較大的比重。他曾請仇英之子為他臨摹晉唐人物畫4本,分別是顧愷之《女史箴圖》“當熊”一段、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圖》、周昉《擘阮圖》、王維《奕碁圖》。對于這4件古畫,王世貞進行了有關年代和作者、真?zhèn)蔚葐栴}的考鑒,認為所謂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應是五代人的摹本;《蕭翼賺蘭亭圖》的作者不可能是閻立本,或為五代時的顧德謙;王維的《奕碁圖》亦不是真跡,或為宋代畫院人筆,只有周昉的《擘阮圖》是真跡。
臨摹的古畫中,只有《蕭翼賺蘭亭圖》與《擘阮圖》是王世貞自己的收藏,《奕碁圖》從友人袁祖庚處借摹,并請好友俞允文小楷書王維、王縉兄弟及其友人裴迪敘詩于后:“右集古畫摹四本,合一卷。其一為顧愷之《女史箴》內(nèi)‘當熊一段,顧本乃是五代人摹筆,余嘗于丁卯秋都門外蕭寺中見之。獨愛所畫當熊事……后聞在嘉興項元汴所,未及摹,先乞陳方伯子兼略節(jié)《本傳》數(shù)語以俟。今年秋,始得請于元汴之兄少參子信足其事?!?/p>
王世貞的書畫鑒定水平頗高,卻對項元汴的收藏很有看法。項元汴購藏了贗本,遭到王世貞不留情面的嘲諷,而當項元汴收到名家真跡,王世貞卻譏諷更甚,痛陳佳作明珠暗投。他在《山谷伏波神祠詩臨本》題跋中寫道:“山谷書劉禹錫《經(jīng)伏波神祠》詩,最為奇逸,有瀠洄飛舞之勢。后有張安國、范致能、李貞伯、文徵仲諸跋,皆佳。初自華東沙氏售于吾館甥叔陽,意忽疑之,持以見畀,偶囊澀不能應,得旬日留,托王君載雙鉤而俞仲蔚廓填之,雖不盡得其妙,比之拓石尚少一重障也。卷今為嘉興項氏以重價購得,佳人屬沙咤利矣??蓱z!可憐!”
北宋黃庭堅的法書《經(jīng)伏波神祠詩》,今天仍然存世,是一件流傳有序的珍貴名跡,末尾處有多位宋明間名賢題跋,諸如南宋詞人張孝祥、詩人范成大、明代書法家李應禎、文徵明等人。吳門書畫巨匠沈周亦曾收藏過這件名跡,后入無錫鑒藏家華夏手中,華夏再售予王世貞女婿華叔陽,華叔陽持來給王世貞過眼,欲轉(zhuǎn)讓之,王世貞卻因一時資金匱乏而無法購得。此間王世貞家因長期修筑弇山園耗資甚巨,加之官府催科等事務,資金周轉(zhuǎn)拮據(jù),只留下賞玩10余天,并委托好友王君載雙鉤、俞允文廓填,留下臨本而歸之。
對待古玩字畫的態(tài)度,王世貞表現(xiàn)得很超然。他既不將自己的收藏看作是財富的象征,也不視作秘藏的玩物,他有著為人稱道且與項元汴截然不同的對待書畫鑒藏的態(tài)度,這表現(xiàn)在他數(shù)次將別人贈與、或質(zhì)押的有紀念意義的祖?zhèn)鲿嫐w還給原主,亦不時將自己所藏贈送給友人。王世貞曾在《諸賢雜墨》題跋中坦言:“吾每得吳中諸名跡,好以歸其后人。嘗歸《汗漫游卷》于許太仆初,歸祝京兆貽款《鶴書》于王吏部榖祥,歸李文正都事《節(jié)義序》于其外孫陸秀才圉?!笨梢?,對于書畫珍品,王世貞認為并不一定非要收為己有,只要能為真賞者所藏足矣,這實際上也是許多文人精英階層鑒藏家的共識。
王世貞的收藏方式和態(tài)度,對今人仍有借鑒和啟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