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喆

自2007年開始，《杜拉拉升職記》《浮沉》《圈子圈套》等一批反映當代職場生活的小說相繼問世，并引發(fā)了職場、商戰(zhàn)題材小說的創(chuàng)作熱潮。如今十年已過，修仙、玄幻、穿越等類型層出不窮，職場也好，商戰(zhàn)也罷，似乎都已成明日黃花，但這并不意味著曾經(jīng)盛行的職場、商戰(zhàn)題材已然失去價值。一方面，此類小說直擊現(xiàn)實，對眾多職場中奮斗、商海中浮沉的所謂白領階層具有指導意義；另一方面，作為文學作品，其中的敘事模式、人物形象亦不乏可圈可點之處。崔曼莉的《浮沉》以國企改制和資本運作為背景，覆蓋了職場的各個層次，同時又有女主人公喬莉的成長貫穿始終。在此，筆者試圖結合同題材的小說和作家自身的創(chuàng)作，借助結構主義敘事學和女性主義批評方法對《浮沉》的文本價值進行重點考量。

一、從“琉璃”到“浮沉”——敘事策略的異中見同

就創(chuàng)作時間而言，崔曼莉在《琉璃時代》三稿和四稿的間隙創(chuàng)作了《浮沉》，這是《浮沉》與《琉璃時代》最直接的聯(lián)系（盡管《浮沉》的創(chuàng)作時間包含了一定程度的偶然）。但是對《浮沉》的研究顯然不能止步于這樣一個基本事實，讀者亦有權追問：除創(chuàng)作時間外，二者之間是否存在更深層的一致性。要真正破解這一問題，不妨將《浮沉》《琉璃時代》的敘事結構進行詳細剖析，在敘事學層面上對二者的關聯(lián)進行學理探討。

崔曼莉自陳，小說《浮沉》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勾勒一幅中國當代社會的“清明上河圖”①，從中可見作者的創(chuàng)作自信與野心。對故事時間進行考察，《浮沉》發(fā)生于2007年9月，止于2008年春節(jié)，嚴格說來只有半年。這半年的光陰流轉，是一周緊接著一周：“上周五晚上”“周四的下午兩點”“又到了周一，時間過得比流水還快”……諸如此類的表達在《浮沉》中幾乎章章可見，甚或有時連“周”的概念都模糊了，只剩下“第二天一早”“第二天晚上”這樣的泛指。這是典型的現(xiàn)代化的時間觀念，同樣的“第二天”，對應各人不同的日程安排。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浮沉》在共時性的前提下截取社會的橫斷面，包括外企、國企、政府，上至總裁下至前臺，這方方面面巨細無遺的廣度也確實可以稱為中國當代社會的“清明上河圖”。

這幅“清明上河圖”一開，女主人公喬莉就在眼前：《浮沉》以她的失眠始，以華麗的晚餐終。喬莉雖是主人公，但在整個大局中地位最低，這是以“小我”引出“大我”。那華麗的晚餐卻是真正的“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王貴林這條“胖頭魚”也才算浮出水面?！读鹆r代》的安排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作為民國俠士與刺客的楊練最先出場，第一個情節(jié)是楊練出手殺人，夠得上驚心動魄，卻也只是整部小說的枝蔓。但《浮沉2》并不具備這二者之間的一致性：它以華麗的晚餐始，以陸帆的車禍終，由熱鬧的場面回歸到個人生活，也即從“大我”回歸到“小我”。從《浮沉》到《浮沉2》，首尾貫通地看，倒也真應了引言中那句“沉沉浮浮，浮浮沉沉”。

以上是通過分析結構獲得的最顯而易見的結論，也可以說是一個基本切入點。而尤其值得注意的則是《浮沉》與《琉璃時代》頗為相似的人物關系設計，具體表現(xiàn)為多個男性作為良師益友，環(huán)繞在女主人公身邊，“傳道受業(yè)解惑”。這些男性各有所長，彼此不可替代?；蛘呶銓幷f，他們的不可替代正反映了女主人公各方面的成長需要。借用普洛普在《民間故事形態(tài)學》中所概括的行動范疇，喬莉也好、鳳儀也罷，是“英雄或受害者”，而身邊的男性則是“施惠者”。

喬莉的身邊，有父親老喬從工作到生活的諄諄教導，父女之間的血緣親情自不必說。此外，前任總裁程軼群對她賞識提拔：“程軼群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像一個長輩關心晚輩般地說道”②；王貴林招待她在家吃面，并“親自把她送到門口，態(tài)度十分親切，就像一個長輩對待自己的晚輩”③；歐陽貴暗中幫助她處理性騷擾，耐心解釋晶通改制：“在歐陽貴看來，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學生，是一個可用之才?！雹苓@種“長輩對晚輩”似的感覺頗為微妙，它絕對擯除了男女之情，又不完全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

在這些長輩之外，陸帆對喬莉悉心培養(yǎng)，告訴她“賣軟件和賣冰棍的區(qū)別”；狄云海不經(jīng)意間會有重要提醒；劉明達則頻頻獻殷勤；連網(wǎng)絡空間都有一個“樹袋大熊”可以進行默契的交流，并且“樹袋大熊”恰巧又與晶通電子的改制相關。這些男性都是喬莉可以考慮的婚戀對象，而喬莉與他們之間的關系某種程度上是曖昧不明的，偶爾會互生好感，但又永遠在克制。

無獨有偶，《琉璃時代》中的鳳儀也有數(shù)位男性環(huán)繞身邊。只是鳳儀的情感指向明確，從始至終都是袁子欣。而在袁子欣之外，也依然存在著一批“施惠者”：外公汪靜生讓十歲之前的鳳儀生活無憂；生父方謙胸懷天下，為革命奔走呼號，盡管不能常在鳳儀身邊，他的教導卻伴隨了鳳儀一生；何況除了生父還有義父，邵元任給予鳳儀的何止是元泰的經(jīng)營權；武藝超群的義兄楊練更是鳳儀年幼時的守護神。

《浮沉》和《琉璃時代》盡管一在現(xiàn)代、一在民國，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故事，但它們的敘事模式是相似的，稱之為“套路”亦未嘗不可。“類型小說的最大特點就是有一套約定俗成的套路，所謂‘程式化就是為了保障其最優(yōu)化地實現(xiàn)娛樂化功能的快感機制?！雹蓦m則似曾相識，但讀者依然樂此不疲，這正是套路的魅力所在?！陡〕痢泛汀读鹆r代》的套路倒與類型無涉，而是由崔曼莉建構的套路，亦可看作她平衡網(wǎng)絡文學與純文學的努力。

頗為耐人尋味的是，在這一套路中，容貌已不再是喬莉吸引關注的關鍵。喬莉固然漂亮，但漂亮也幾乎是《浮沉》中所有職場女性的“通病”，瑞貝卡、翠西、秦虹、車雅尼，甚至琳達無一不漂亮?！读鹆r代》中楊杏禮名門淑媛與電影明星集于一身的風采更遠非鳳儀能及。在這樣的敘事模式中，主角光環(huán)與容貌關系并不大，與今天看臉的風尚大異其趣。這說明，《浮沉》的文本價值并不僅僅在套路本身，而是依托這一套路進一步探討女性成長的重要命題。

二、非關亂世，畢竟佳人——探尋喬莉的成長道路

在《浮沉2》第18章有這樣一句話：“成長之痛是人生必經(jīng)的一個階段，就像蠶要破蛹、蛹要化蝶?！雹捱@是喬莉成長過程的真實寫照。其中的“痛”字分外扎眼，那么喬莉的“痛”從何而來呢？

這“痛”的根源在于男權秩序的根深蒂固，無論家庭還是職場都未能幸免。喬莉的家庭是無數(shù)普通中國家庭的縮影，其種種情狀實在可以用《?；丶铱纯础穪砀爬?。每當晶通電子遭遇困境，喬莉總要與父親通話交流，母親偶爾會在電話中催促個人問題（即歌詞中的“生活的煩惱跟媽媽說說，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談談”）。作為緊張之余滲入的一絲溫暖，倒也其樂融融。只是《?；丶铱纯础返谋澈蟊揪蛶в行詣e歧視色彩：媽媽負責“刷刷筷子洗洗碗”，爸爸卻享受著“捶捶后背揉揉肩”；“工作的事情”要“向爸爸談談”，而媽媽只能處理“生活的煩惱”和準備“一些嘮叨”……延續(xù)千年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家庭格局似乎從未改變，并且形諸一種中國式男女平等，作為集體無意識流傳至今。于是，中學時代的喬莉放棄減肥也好，努力提高成績也罷，都是因了父親老喬的開導。對于這些喬莉成長中的重要時刻，喬媽媽鮮有參與。這就是喬莉的生活環(huán)境：一個男權（父權）占主導地位的家庭?；蛘呶銓幷f，她的成長資源從一開始就來自于男性。

通過對《浮沉》敘事模式的詳細分析不難看出，喬莉從家庭步入職場，也無非是空間變換，男權話語不但沒有隱匿反而更為強勢。身份即原罪，對“女銷售”的偏見更是常見：“前臺、秘書，誰知道怎么進的銷售部”，連陸帆這樣一位“當機立斷、人品端正”的外企高管尚不能免俗，更不要說劉明達屢勸喬莉換工作了。當所有的偏見都被詹德明以輕松自然的方式概括成“女人要打扮”“嫁人要趁早”等信條時，可以想見喬莉的驚訝。由此構成了一個強大的輿論場。

對喬莉而言，琳達為她提供了一個“女銷售”職業(yè)生涯的范本：“10年前的她也是從喬莉的境遇中一步一步走上來的?！雹咧皇撬齻兌疾豢杀苊獾厣硖庍@一輿論場中，何況大多數(shù)身在其中的職業(yè)女性并未如喬莉般據(jù)理力爭。反觀所謂的職業(yè)女性，她們之間更多的是沒完沒了的斤斤計較、勾心斗角，瑞貝卡式的嫉妒、翠西式的精于算計、琳達式的女強人、車雅尼式的難纏……她們忽而好忽而惱的關系是常態(tài)，所以根本沒有哪個職場佳人肯為喬莉指點一二。

女性的缺席與畸變在《琉璃時代》中或許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鳳儀自幼喪母，她的家庭教育從開始就是母愛缺失的，這比喬莉更甚。十歲突遭家變，外公汪靜生過世，鳳儀徹底年少失怙。此時一干三姑六婆充分發(fā)揮了效力，“裹腳”便是鳳儀與周遭女性第一次交鋒。當鳳儀終于得機離家出走，她與社會的第一次接觸竟是自投羅網(wǎng)到人販子門前，重點在于，不僅人販子是女性，連帶與鳳儀同齡的童拐如玉也是女孩……凡此種種，均出現(xiàn)在《琉璃時代》第一章，就全書而言所占篇幅微末，但少時鳳儀的悲慘經(jīng)歷也全集于此，這悲慘的始作俑者又都是女性。一直到鳳儀千辛萬苦投奔義父邵元任，邵元任安排表妹劉雅貞照顧她，這勉強算作對母愛的補充：“鳳儀自出生以來，還沒有品嘗過如此溫柔的女性關懷?！雹嗟o予她關懷的雅貞姑姑是三寸金蓮、三從四德加身的標準舊式女子，貌美溫柔甚而略帶憂郁。于她自身而言，她犧牲了生命也未能與邵元任結合——連自己的愛情都做不了主，又如何能左右鳳儀的成長呢？她對鳳儀的實質影響只在繪畫方面，但鳳儀終究學習了西洋畫，在畫風上也并未沿著劉雅貞的路子走。據(jù)此可見，凡鳳儀所遇年長之女性，或封建，或邪惡，唯一圣潔的雅貞姑姑則死于非命，這進一步證明了亂世中女性的成長無法依靠女性引導者來實現(xiàn)，唯有男性真正有能力為鳳儀的成長奠定基礎。

崔曼莉在《琉璃時代》中寫道：“有些人永遠掌握自己的命運，不交于他人，甚至一個時代”。在《浮沉2》的自序中她表示“這也是《浮沉》中強調(diào)的精神”。顯然，崔曼莉（作者）意圖將喬莉塑造成獨立自強的職業(yè)女性。但部分網(wǎng)友（讀者）表示他們不喜歡喬莉，這多少也與她的情感指向不明（所謂“不解風情”）有關。⑨單純從文本考慮，喬莉的成長很大程度上遭遇了男權話語的介入。也就是說，《浮沉》在作者、讀者和文本本身三個層面并不一致：明明是有意張揚女性的獨立，卻依舊跳不脫男權傳統(tǒng)的藩籬。當然，“男性幫助女性成長”的套路已在《青春之歌》中用革命加戀愛包裝到了極致，其中男性對女性的引導全部都要借助愛情的形式實現(xiàn)。但整部《浮沉》（包括《浮沉2》）中的喬莉都是愛情缺席的狀態(tài)，男性無法再通過愛情操縱女性的成長，這反映了新的時代癥候，亦是《浮沉》超越套路的真誠。

更為重要的是，即使有了眾多男性的“幫助”，喬莉的成長也并未順遂到一步登天，反而依然顯得舉步維艱，困惑始終伴隨。喬莉初涉晶通電子時自作聰明、缺乏團隊意識，一方面透著職場新人的稚嫩，另一方面又敏銳細膩、獨立自強，在她沒有找到二者的平衡點時，她會犯錯誤、會有困惑，這都屬正常。隨著晶通電子改制的深入，她知道了賣軟件與賣冰棍的區(qū)別，也完整參與了賣軟件的四個層次。到七億合同順利簽單，僅從“賣東西”的層面看她已經(jīng)成功了。這時她的困惑和痛苦顯得不合時宜，“她在種種矛盾、迷惑、痛楚中沉淀。她想找到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如果找不到那個東西，她一步也行動不了?！溃约旱奶幘骋呀?jīng)不是一番話、或者誰來指點一下迷津就可以解決的?！雹饪梢?，喬莉在職場中的成功遠非成長的終點。

《浮沉》中喬莉的困惑固然無人可解，但拋出一個無解之惑，難道不是最大的真誠嗎？佳人當?shù)赖臅r代，自然對佳人的成長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佳人也自然要面對更多困惑。這困惑既在職場，又在職場之外。那么職場中的成長就是一步一步走向困境嗎？職場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所在？

三、跳出游戲，超越職場——人文關懷與文化反思

翻開《杜拉拉升職記》《浮沉》《圈子圈套》《輸贏》這些職場小說，一張張人物關系表中姓名和職務一清二楚，似有“升級”的壓力撲面而來，何況《浮沉》還張著國企改制的大網(wǎng)籠住了所有人?！陡〕?》中，詹德明勸喬莉：“職場是男人的游戲，女人最好不要介入太深，如果你想介入，你就要承擔得起?！边@句話既強調(diào)了性別，又強調(diào)了“游戲”。關于女性在男權中心主義籠罩下的成長已如前所述，而“職場”與“游戲”的關聯(lián)也早在崔曼莉的中篇小說《求職游戲》中即有顯現(xiàn)。

《求職游戲》通過一個一事無成的中年男性（張凱）在成功男性（鄧朝輝）的引導下求職成功的故事，探討了如何進入職場這一命題。《浮沉》探討的則是求職成功后如何繼續(xù)在職場中奮斗、商海中浮沉的命題。在題材上，《求職游戲》有如《浮沉》的前傳。有評論指出，《求職游戲》反映了“80后”三十不立的社會現(xiàn)象，當然，這是其意義之一，但筆者以為這并不是最重要的方面，不然何以解釋小說中反復強調(diào)的“游戲”？正是“游戲”的存在反而將嚴肅的社會問題消解了，其重點在于“游戲”而非“職場”。游戲兼具娛樂性與競技性，講規(guī)則是必須，對規(guī)則的極其熟稔即可形諸技巧套路——所以這依然關乎“套路與真誠”?！肚舐氂螒颉钒才帕艘粋€求職成功的大團圓結尾：“如此美好，不可復制”，表明求職確實可稱為一場游戲。

在《浮沉》中，喬莉時常將下棋的思維帶入職場，下棋便是游戲（這實在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口碑、收視極佳的韓國電視劇《未生》，因為它同樣關乎下棋與職場），因此“游戲”是《浮沉》與《求職游戲》兼具的內(nèi)核。爭奪七個億的過程是不停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作為游戲雙方的賽思中國與SK都要控制游戲節(jié)奏，不僅比快，還要比慢：游戲開始時SK先發(fā)制人，賽思中國則因內(nèi)部變動落后一步；賽思中國借助海南、石家莊的會議迎頭猛追，利用BTT拖住SK，雙方相持不下；直到于志德開口要錢，SK因為快了一步而遭受損失，賽思中國才略占上風。游戲的第一回合到此為止。王貴林請賽思中國與SK同桌吃飯，游戲又進入第二回合，也意味著賽思中國與SK比分清零，重新開始。在快與慢、張與馳的游戲節(jié)奏更替中，形成了小說內(nèi)在的張力。

然而把控游戲節(jié)奏殊非易事，這快與慢速度之爭的背后有更為深厚寬廣的文化因素介入?！皢T工們都是受各種文化影響長大的人，每個人的思維慣性與做事方式都存在著極大的差異，唯一相同的，是對這個企業(yè)管理模式的服從，以及按照企業(yè)的工作流程工作?！笨梢?，除了對游戲規(guī)則的服膺，職場亦是一個在文化上融合了古今中外的地方。

誠然，在快節(jié)奏的大都市，焦慮掩蓋了一切，陷在一天又一天的時間循環(huán)中，“文化”是奢侈的存在，對文化的思考自然也成了《浮沉》中極易被忽略的一脈。但這說明，作者的眼光和思路并非為職場而職場，《浮沉》的內(nèi)涵是在文化反思中得到擴展和深化的。狄云海、陸帆、歐陽貴、何乘風彼此之間難道完全沒有沖突嗎？任何讀者都可以想見黑社會和海歸之間的差距。在總體利益一致的前提下，他們的沖突緣于不同的文化背景，永遠和而不同，才能維持著彼此間微妙的關系。從這個角度上說，一個人的浮或沉本就受到文化的制約，他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能通過文化找到依據(jù)。這是《浮沉》所表現(xiàn)出來的超越職場的意義，亦是其從同題材小說中脫穎而出的原因。

這似乎是一個悖論：職場小說所要表現(xiàn)的對象是職場，卻又偏偏要超越職場。既然職場與游戲場有相通性，那么深陷職場就如同沉迷游戲一樣會成癮。狄云海、陸帆、歐陽貴、何乘風……比喬莉職位高得多，是許多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但他們更是游戲成癮者，各有各的煩惱。他們“說一個美好的故事”，積極營造更理想的未來；他們卻也有不為人知的并不美好的過去，以八卦形式在職場中永久流傳。因此，一味地升職加薪并不能代表成功，這是游戲成癮者的困境。從第一部公開發(fā)表的小說《卡卡的信仰》開始，崔曼莉就從未停止過對現(xiàn)代人生存困境的思考，這也正是她的中短篇和長篇一脈相承之處。無論是《卡卡的信仰》中少男少女的情感掙扎，還是《房間》中在身體與心靈的互相折磨中愈陷愈深的殘疾少女，甚至是《殺鴨記》中“我”為捍衛(wèi)寧靜的極端暴力之舉……凡此種種甚至比“圍城”更臻絕境。

遺憾的是，電視劇《浮沉》作為IP改編的較早案例，并未如漫畫改編的《未生》那樣，既有纖毫畢現(xiàn)的工作細節(jié)又有溫馨愜意的家庭生活，讓觀眾看到了光鮮與艱難并存的當代白領階層。相反，電視劇《浮沉》抽空了原作豐富的層次，只剩下喬莉無比光明的結局：她成為了銷售總監(jiān)，與王貴林結合，事業(yè)愛情雙豐收。情節(jié)既已稀薄如此，劇中的“職場”也已淪為喬莉無厘頭愛情的點綴，而并非崔曼莉有意揭示的生存空間。這自然也就背離了小說《浮沉》的指歸：過程重于結果，即使成功也遠非成長的終點。

結語

“回顧中國IT業(yè)二十年，沉沉浮浮、浮浮沉沉，中國外企與中國外企人才伴隨著時代的腳步，經(jīng)歷了復雜的變化?！薄陡〕痢穼⑦@些“變化”巨細無遺地呈現(xiàn)出來，其中既有與《琉璃時代》相似的套路，又借助這一套路對職場女性的成長做了探索，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所有職場中人都要面對的無解之惑。職場是一個如游戲場般的存在，但游戲之上還有形而上的文化層面，從而構成了對職場本身的超越。因此，《浮沉》是職場商戰(zhàn)題材類小說的集大成者，它集合了所有的套路，也最大程度上奉獻了真誠。

以上便是對《浮沉》的分析。最后還應當指出的是，《浮沉》中的敘事套路、商戰(zhàn)思維，以及它最初在“天涯社區(qū)”上引發(fā)的轟動，都說明了它網(wǎng)絡小說的性質。但同時，它更是一位長期從事純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玩票”的成果。這種特殊性自然為《浮沉》的解讀帶來了難度。在此，筆者之所以在分析過程中引入結構主義敘事學及女性主義的批評方法，正是為了更好地探求網(wǎng)絡文學與純文學之間的異同。

注釋：

①劉颋，行超：《崔曼莉：〈浮沉〉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表達》，《文藝報》，2012年8月10日第2版。

②③④⑦崔曼莉：《浮沉》，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第63頁，第257頁，第10頁，第48頁，第1頁。

⑤邵燕君：《網(wǎng)絡文學經(jīng)典解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3頁。

⑥⑩崔曼莉：《浮沉2》，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01頁，第301頁，第203頁。

⑧崔曼莉：《琉璃時代》，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25頁。

⑨金璐，島石：《崔曼莉：職場小說不算文學嗎？》，《中國圖商報》，2008年7月1日第A02版。

⑩陳建軍：《在游戲中求職——讀崔曼莉小說〈求職游戲〉》，《文學報》，2013年12月19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