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p>
她望著媽媽房里的表,時針和分針在凌晨兩點的空氣中糾纏,模糊不清。
床上沒有一絲溫度,被夜晚的風(fēng)吹得冰涼。她看看空空的床,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卻只傳來忙音。借著手機(jī)屏上微弱的光,環(huán)視房間一周,精致的裝飾品褪去了白天的招搖,隱在黑暗中,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媽媽又走了,還是沒有回來?工作越來越忙,應(yīng)酬越來越多,媽媽已經(jīng)很少回家,剩下她一個人,過著三點一線的高中生活。
她滑坐在地板上,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生活什么時候開始起了變化呢?自從爸爸去世,媽媽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從前溫婉的小城姑娘突然變成了叱咤風(fēng)云的女強(qiáng)人,支撐起了只剩兩人的家庭,讓房子越變越大,卻讓溫暖越來越少。
她想起了小時候,房子不足五十平方米,晚上三個人只能擠在一張床上,中間掛著一塊軟軟的棉布,她和媽媽睡在這頭,爸爸睡在那頭,她躺在媽媽溫柔的臂窩里,聽著棉布那頭爸爸講的故事睡去,心里是安穩(wěn)的。而現(xiàn)在,媽媽很少回家,她們之間好像只是靠著每月銀行卡上不斷增加的數(shù)字來維持關(guān)系,讓她還能感受到媽媽的存在。
“嘭——”她望向門口,是媽媽進(jìn)了家門。看見她坐在地上,媽媽吃了一驚:“還不睡?”說著便走到鏡子前卸妝,一下一下,露出了深深的疲憊?!皩W(xué)校最近還好嗎?有沒有什么費用要交的?”見她遲遲不出聲,媽媽回過頭來。“沒有,我……”話音剛起,鏡子前的新款三星手機(jī)閃爍起來,媽媽神情嚴(yán)肅地接起電話,“嗯”了幾聲,便抓起口紅開始補(bǔ)妝。她望著媽媽,從來沒有這么強(qiáng)烈地感覺到距離的存在感?!拔易吡?,你自己……好好的。”媽媽深深地看她一眼,拿起衣服匆匆地,卻又戀戀不舍地走出家門。
又剩了她一個人。
凌晨兩點,又剩了她一個人。
“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p>
她望著機(jī)場的落地鐘,時針與分針在下午三點的空氣中分離,依依不舍。
一排排金屬座椅在午后陽光的照耀下,亮得讓人無法直視。她低頭看看手中的機(jī)票,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卻只傳來忙音。她又低頭看看機(jī)票,上面毋庸置疑地印著“墨爾本,下午兩點”。她閉上眼睛,沒有記憶中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她想起了小時候,學(xué)校開家長會,她孤獨地在校門口等著媽媽的到來,卻只看見一雙雙高跟鞋從看起來很高檔的車上下來,從兩邊走過。她始終尋不到屬于媽媽的自行車與老布鞋。正當(dāng)她灰心想回教室,身后卻響起了鎖自行車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聲,轉(zhuǎn)頭,媽媽已在身前沖她溫柔地笑。長大以后,自行車與老布鞋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汽車的鳴笛聲與“噠噠”的高跟鞋的聲音,沒有一絲溫暖。
這時,一條新信息傳進(jìn)她的手機(jī)。
“媽媽在開會,你自己……好好的?!?/p>
少年時的場景又一次襲來,冰冷的門撞上門框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耳邊。盡管是午后,陽光溫暖地灑在每個人的身上,但她依然覺得寒冷,刺骨的寒冷。
她猛地站起身,撕碎了機(jī)票,將碎屑狠狠地扔進(jìn)垃圾桶?!皟牲c飛往墨爾本的航班馬上就要停止登機(jī)……”大廳中傳來航班信息,卻被她拋在腦后。
從來沒有問過媽媽,為什么要這么努力地工作,努力到連家都不顧。生活可以漂泊,可以孤獨,但心靈必須有所歸依,難道家不是最好的依靠嗎?明明是最親的人,為什么還會有這么遙遠(yuǎn)的心的距離呢?
她沖出機(jī)場,攔了輛出租車,在后座上淚水決堤。
又剩了她一個人。
下午三點,又剩了她一個人。
“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p>
她望著家門口超市的表,時針與分針在傍晚四點的空氣中告別,清晰可見。
樓道里安靜得很,只有她的行李箱行走在地上的聲音。她看看家門,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卻只傳來忙音。媽媽一定還在工作吧,她苦笑了一下。良久,她掏出鑰匙輕輕插進(jìn)鎖眼,門“咔嗒”一聲,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回來,回到這個沒有溫暖的,似乎不值得留戀的家。她靠近媽媽的房間,房間里沒有一絲聲音。走進(jìn)去,卻看見媽媽蜷縮在床頭,淚水簌簌落著,在被單上印下深色的痕跡。
遠(yuǎn)處,是被摔碎的手機(jī)。
她驀地愣了,心里竟泛起一絲久違的溫暖。
“媽,我不走了?!遍_口時是微顫的聲音。媽媽抬起紅腫的雙眼,驚訝又驚喜地望向她。她突然懂了,媽媽有多愛她,盡管這愛走的是另一條路。
她們兩個人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