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潤
出事那天,田鎖正坐在他媽田寡婦留給他的土炕上喝酒。天冷,田鎖的棗紅馬就拴在屋外的窗下。
日頭偏晌時,田鎖就已經(jīng)有些醉了。紅頭漲臉的狗剩拿著酒瓶,生勸著田鎖再來一杯。二順子也噴著唾沫星子起哄,說咱哥幾個好久沒喝這么痛快了,來一杯就來一杯,多喝點就多喝點,醉了能咋,大不了多睡會兒!幾個人正鬧騰間,田鎖恍惚就聽見拴在窗下的馬“咴咴”地甩了兩個響鼻。“來人了?”他心里嘀咕。這馬讓他養(yǎng)得精,比平常人家的狗都管用,見了生人又抿耳朵又甩鼻的,一般人到不了眼前。田鎖往窗外掃了一眼,隔著層塑料布,他啥也沒看見。
可狗剩倒酒的瓶子還沒等撂下,半掩的屋門便倏地開了,幾個警察像從地里冒出來一樣站在了門口。屋里一下就啞了,仨人一時呆呆地竟誰也沒動。村長貴叔站在警察后面有氣無力地喊:“田鎖!”
靠在炕里的田鎖想站起來,拿手去扶桌子,沒扶住,身子使勁地閃了一下。一瞬間,臉白的竟像一張紙。
為首的警察問:“你就是田鎖?”
田鎖慘白著臉,過了一會兒才說:“是?!?/p>
那個警察就說:“我們現(xiàn)在懷疑你跟北山那個盜馬案子有牽連,請你跟我們回局里,配合一下調(diào)查?!闭f完,拿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田鎖,一點表情都沒有。
田鎖沒吭聲,狗剩張著嘴半天才醒過腔來,瞪著眼看看田鎖,回頭又看看那些警察,光著腳就從炕上站起來了,愣愣地沖著那些警察說:“警——警察大哥,是不是搞錯了,我鎖子哥怎么會——”話沒說完,站在警察邊上的貴叔就重重地咳了一聲,悶著頭對狗剩說:“你知道個啥?邊上去!”
被貴叔使勁地瞪了一眼,狗剩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回過頭又直直地去看田鎖。田鎖臉白白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二順子,長長地喘出了一口氣,低下了頭。
狗剩和二順子的酒便一下都醒了。這到底是咋回事么,是咋回事么?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傻懵。
田鎖下了炕,很認真地在鞋堆里找自己的鞋,炕上的狗剩和二順子也沒動,門口的警察也沒動。
穿了鞋,田鎖又把柜上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從拉匣里掏出一把鎖頭,沉著聲對炕上的哥倆說:“還像原先那樣,鎖了吧!”
走出門來,田鎖看見棗紅馬被一個警察遠遠地牽著,看見田鎖,那馬使勁地甩了甩鼻。
這是田鎖第二次離開這個房子。第一次,是田鎖他媽田寡婦死后一年大多的時候。
田鎖的根兒其實不在這南甸子村,是他媽田寡婦在他剛下生那會兒,就裹了被子抱回來的。
南甸子村百十來戶人家,巴掌大的地方,往北緊靠著沙坨子邊。離坨子不遠有條河,南甸子村就被這條河遠遠地隔在了北岸。
田寡婦一輩子沒生養(yǎng)過孩子。五十八歲那年,老頭兒又沒了,田寡婦心里那個凄涼,屋里屋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秋天煞冷時,河南沿的表弟找她,問她要孩子不。她問:“多大,丫頭小子?”可表弟說:“不知道,我來時還沒生呢!你如果要,你弟媳說讓你這就跟我過去,或許這陣孩子都已經(jīng)落地了?!?/p>
田寡婦當(dāng)即就抱了套棉被,坐上表弟的驢車顛顛地趕了去。
到那,表弟媳才跟田寡婦說了仔細,原來這要生娃的是個城里的女知青。這姑娘與一個男知青相好,屋里地頭的,黏黏糊糊好了兩年,之后這男知青送禮托人地先回了城。走時女知青已懷了身孕,男知青發(fā)誓賭咒地說過些時日一定把她接回去,讓她好好養(yǎng)著,等他來。誰知那男人一走就是半年,信也沒有人也見不著,這姑娘就提著個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頂著滿大街的白眼和唾沫等。可就在前幾天,那男人才捎過來一封信,說他結(jié)婚了,回城就結(jié)婚了。原因很多,信里一句兩句也說不明白,反正都是沒辦法的事,希望姑娘能諒解他。信上一句都沒提孩子的事,好像壓根他就沒做過那事似的。姑娘哭得死去活來,又要上吊又要投河,這么一折騰,肚里的孩子就要出來逃生。偏巧田寡婦這弟媳是個熱心人,曾舍過這女青年幾枚酸棗吃。平日里這女青年遭了屈,弟媳總幫著解勸解勸。如今這一遇難,便跪倒在弟媳跟前,哭著求弟媳替肚里的孩子找個去處。弟媳看她確也可憐,可那時人窮吧,孩子卻富著生,誰家沒三個五個娃張著嘴等飯吃?思來想去,猛地想到河北沿的表大姑姐。雖然歲數(shù)大些,可抱養(yǎng)個孩子也算是給老表姐添點活氣。想到此,便急忙喚了丈夫套了車去接田寡婦。
田寡婦老來得子,樂得像撿了個金元寶。村里奶孩子的婦人挺多,田寡婦便舍著老臉抱著孩子從東家蹭到西家。村里人憨厚,沒啥彎鉆心眼,看這娃也招人可憐,田寡婦又寡寡單單的,寧肯自家娃少吃一口也得讓這娃吃飽。時間一長,看人家的娃餓得嗷嗷叫抓著娘奶不撒手,田寡婦自己倒不過意了,回家把點不舍吃的小米淘洗淘洗,碾成面面燉成糊糊,一口一口往娃的嘴里抿。那一夜,娃一聲沒哭,田寡婦甜甜地睡了一宿覺。
娃會坐的時候,田寡婦給娃起了個名叫“鎖兒”,喊著又結(jié)實又好聽。鎖兒大了,鎖兒管田寡婦叫娘。鎖兒總不明白為啥伙伴的娘都是黑頭發(fā)而自己的娘是白頭發(fā)。問娘娘不肯說。別人又沒人告訴他。直到他十五歲那年,田寡婦死時,才告訴了鎖兒的身世。田鎖趴在田寡婦的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可人死哭不活,田寡婦最終還是埋了,那雙眼到埋時還睜著。
是村長貴叔把田鎖從田寡婦的墳上背回來的。田鎖在貴叔家睡了一天一宿才睜眼吃飯。論輩分,田寡婦是貴叔的長輩,田鎖該叫貴叔一聲哥。可十五歲的田鎖機靈,吃完飯也沒人教,跪地就喊叔嬸,抹著眼淚說:“叔,嬸子,我沒媽了,你們就給我當(dāng)?shù)?dāng)媽吧。你們二老沒兒子,我就給你們當(dāng)兒子!我啥都能干,啥苦也能吃,叔嬸就收下我吧?!?/p>
貴嬸滿心歡喜,剛想去攙田鎖起來,卻見貴叔一臉愁色,貴嬸便把伸出的手給縮了回來。
貴叔沒兒子,只有兩個閨女大翠二翠。大翠比田鎖還長一歲,二翠也十三了。留下田鎖,貴叔不是沒想過,可是他怕遭人講究呀!這田鎖一天比一天大了,身子骨雖說還不太硬朗,可干活也是副好架式了。他收了田瑣,別人會說田寡婦辛辛苦苦拉巴的兒子,卻讓他貴叔得了濟。他是村長,不能讓別人戳脊梁骨。再說,自己的兩個丫頭也那么大了,再把個半大小子放在家里,久了也怕招人說閑話。狠狠心,他把田鎖從地上拉起來說:“鎖子,不是貴叔不疼你,貴叔也是有難處。這樣吧,鎖子,啥時餓了渴了,就來叔家,啥時衣服破了,就來找你嬸子,讓你嬸子給你縫補。有為難召窄的事,別忘了,有叔呢,??!”
小鎖子懂事,含著眼淚點點頭,以后再也沒提讓貴叔收養(yǎng)的事。
田鎖回到了空蕩蕩的家,除了這兩間房子,田寡婦啥也沒留下。她死前癱在炕上一年,為了照顧娘,田鎖在鄉(xiāng)里剛讀了半年的初中就斷了。娘沒了,他還想去上學(xué),可想想這個啥都沒了的家,田鎖又把書包放下了??扇兆釉趺催^呀?娘在的時候,會坐在炕上教他做這做那。如今,炕上教他干活的人沒了,十五歲的鎖子有點懵了。
小鎖子開始愿往人多的地方跑,遛個腿打個雜,聽人家說閑話解悶子。實在沒意思,還跟幾個半大小子偷著摸幾把撲克。剛開始時,貴叔讓大翠去叫過田鎖幾次到家來吃飯,看著貴叔一家對自己客客氣氣的,田鎖自己倒別扭了。后來大翠再去叫,田鎖就總找理由不去。再后來,貴叔嘆了口氣,也就算了。
第二年開春,北山來了幾個販馬的老客,在南甸子村打尖,不知怎么嘮嗑就嘮到了田鎖身上。有一個老客挺在意,跟貴叔說:“你把這小子找來,我看看。”小鎖子來了,只打了個照面,這老客還真就相中了,說這小子不錯,挺機靈的。跟貴叔說,他家還真就缺這么個小羊倌,問這小子干不?貴叔回頭跟鎖子一說,鎖子想了想說:“干!”貴叔說:“北山離咱們這可一二百里呢?!辨i子說:“叔,沒事,攢兩年錢我就回來?!辟F叔一想,讓他出去磨練磨練也好,在家里東混西混的,也不是個法兒。于是跟那老客正經(jīng)八本地談了談工錢,隨帶著又提了提吃、住問題,那老客拍著胸脯說:“放心吧,老哥,我虧待不了這小子,南甸子這塊我還得來呢!”
第二天,田鎖就跟老客走了,臨走時,穿走了大翠的碎花棉褲。貴嬸抹著淚說:“出外不比在家,才這么小的孩子!”
田鎖這一走就是幾年。頭二年還有點消息,路過南甸子的老客說,一開始那小子放羊放得挺好的,后來有一天在山上睡著了,把十來只羊撇在坨子里找不著了。那老客一來氣,就打了他幾鞭子,當(dāng)天晚上田鎖就跑了,工錢也沒要。后來聽說在坨子那頭給人放了馬,再后來就不知道了。
南甸子的人們漸漸淡忘了那個孩子。偶爾從北山來人路過,人們也問起一兩句,卻都說不認識,末了倒興致十足地說起北山流傳的一個叫“草上飛”的漢子,說那草上飛是一伙盜馬賊的頭兒,長著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眼睛一瞪和銅鈴那么大。那功夫了得,騎上馬兩腳一踹鐙,那馬就像一支箭一樣飛了出去,眼睛慢的都看不清那馬背上還伏著個人。更神的是他能從這匹馬背上跳到另一匹的馬背上,那身手和燕子一樣輕巧?!叭思夷恰眮砣松斐龃竽粗富位?,一副很敬佩的樣子,“在北山,那名打得老響了,連這么高的孩子都知道!”他拿手在腰上比劃了一下,閃著眼睛說,“老邪乎了!”
“你見過嗎?”有人問。
“沒,”那人臉紅了紅,“只聽說,沒人見過。”
“那公安局咋不抓呢?”又有人問。
“抓?”來人又瞪著眼睛來勁頭了,“抓得著嗎?話又說回來,誰又見著人家偷了!現(xiàn)在做啥事不都講究個啥證據(jù)不是?”
“那是,那是。”聽嗑的人點頭咂嘴地附和。
末了,來人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聽說,這個‘草上飛還是南甸子這邊的人呢!”
“是嗎?真的咋地?”村人一驚一乍地。
“嗯,聽說是,反正我也沒見過?!?/p>
南甸子,從北山往南過個百十里沙地,都被北山人統(tǒng)稱為南甸子。所概括的區(qū)域老大了。這“草上飛”究竟是不是南甸子人?如果是,是甸子?xùn)|的還是甸子西的?是南的還是北的?村人閑著時,把四處村子所有認識的,在行為上有點賊性的,騎馬功夫又好的人,都細細過濾了一遍,可想到北山來人所說的大絡(luò)腮胡子大銅鈴眼睛,最后也都搖頭了?!澳膬旱娜恕边@嗑也就跟著消停些,至于“草上飛”這個人,卻是在南甸子村越傳越響越傳越神了。后來竟然說,這“草上飛”站在疾馳的馬背上,都能逮著頭上飛的鳥了。村長貴叔沉著臉對村人說:“扯淡,全把你們閑的!”
第七個年頭,春來的早了點。打春那天,田鎖牽著一匹棗紅馬回來了,跟走時的樣子變了不少,雖然眉眼上還殘著一些原來的影子,可黑黑壯壯的,從頭到腳都變成了一條漢子。他買了一大捆的燒紙去田寡婦的墳上燒,完了就在那坐著,直到天黑盡了才牽著馬回來。之后便開始修房,把他娘留給他的兩間土房,里里外外地用泥重新抹了一遍,門窗也上了油色。收拾利整了,把村里老少爺們請到家去,大魚大肉,體體面面地吃了一頓。老少爺們高興呀,小鎖子出息了,剛二十幾歲的娃子就出息成這樣,能耐呀!吃完喝完,老少爺們才想起問鎖子這些年在哪了。鎖子說:“在北山了,給人家一直放馬來著,掙了點錢,太想家就回來了。”爺們問:“還走不?”“不走了?!碧镦i說,“再不走了。”
這時就又有人想起北山的那個“草上飛”來,便驚驚乍乍地問田鎖:“你見過那個盜賊‘草上飛嗎?”
田鎖愣了一下:“聽說過,沒見過,離我那可是老遠了?!?/p>
問的人聽了,也就不再深問。
出門來人們又叨叨:“田鎖這小子可發(fā)了,發(fā)大發(fā)了!瞧人家桌上那氣派,村里掐指頭數(shù),誰家有過人家那席面?唉,到底是城里人的種呀,眼毛都空空地,精著呢!”
事后,田鎖拎了兩瓶好酒專程去了貴叔家,跟貴嬸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他走那年貴嬸送他的那條花棉褲,不會忘了嬸子的那份恩。中午貴嬸留他吃飯,已出落成大姑娘的大翠甩著大辮子屋里屋外地忙,臉就像剛開的花一樣紅。貴嬸樂,拽貴叔的衣角讓他看,貴叔只穩(wěn)著臉喝酒,啥也不知道一樣。
吃完飯?zhí)镦i回家,貴叔也跟了出來,說去村子里溜達溜達。爺倆一路走一路嘮,貴叔就有意無意問:“北山的草場好嗎?給人放馬的工錢多嗎?那疙瘩的人野性嗎?”最后忽然瞅著田鎖的下巴說,“你留過胡子嗎?”
田鎖摸著光光的下巴,看貴叔那被酒燒得通紅通紅的臉,答非所問地試試探探說:“叔,你……要不,我,我先送您家去?”
貴叔一激靈,隨即拿手拍自己的腦門,嘿嘿笑著說:“唉,這酒喝的,是多點了,多點了?!?/p>
貴叔回到家還真覺得酒勁上來了,貴嬸笑著跟他說話,他腦袋轟轟地一句也沒聽清。貴嬸伸手扔給他個枕頭,他順著炕便躺下了,連晚飯都沒起來吃。
回來的田鎖開始侍弄他和他娘的那幾畝田地。從耕到種,從耪到趟,田鎖很認真地跟著村里的老莊稼把式們學(xué)。村里人也都很愿意跟他交往,這么有出息的孩子,待人做事又這么謙虛和機靈,到哪兒人們也都高看一眼。只是田鎖閉口不提他那七年的經(jīng)歷,有時就是別人問起說兩句,他也是閃爍其辭。久了,別人便知道了他這毛病,猜想定是曾經(jīng)經(jīng)歷了啥傷心事,既然人家不愿去碰,索性也就不再有人提及了。
農(nóng)閑了,田鎖就和打小在一起玩的小哥們狗剩二順子他們,打打撲克喝點燒酒,再不就牽著他那匹跟他回來的棗紅馬,在村道上遛遛,慢騰騰地。別人老遠喊他:“鎖子,騎上去遛,還沒見你騎過馬呢?”
田鎖嘿嘿地笑,摸著棗紅馬的脖子說:“這馬,懶著呢!”
上秋時,田鎖和狗剩喝酒,喝著喝著便有了醉意。無緣無故的,田鎖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抓著狗剩的手說了不少酒話,說些啥,狗剩酒醒了也想不起來了。最后田鎖騎上了棗紅馬,兩腿一使勁,棗紅馬就像箭一樣竄了出去。他伏在馬背上,眼慢的還沒來得及看清,眨眼功夫,馬和人就沒影了。村人一片驚嘆:“哎呀,真了不得呀,到底是放過馬的人,露出一手就夠看的,嘖嘖嘖,真不得了??!”
僅此一次,田鎖再沒騎過馬。
當(dāng)晚,貴叔在家自己喝酒,竟喝得爛醉如泥,氣得貴嬸數(shù)叨他:“沒見過自己喝酒喝醉的人,真是越老越?jīng)]深淺了。”
秋收,田鎖自己的莊稼收完了后,就去幫貴叔家的忙。大翠的辮子像只歡快的麻雀一樣,在田鎖的眼前飛來飛去,田鎖的心便忽忽悠悠地跟著那麻雀跳。逮個空,大翠偷偷地對田鎖說:“等過年扭秧歌時,你幫我踩高蹺吧。”
“咋?”田鎖問。
大翠的手使勁地扭纏著自己的辮梢,輕輕地說:“我怕摔。”
“行!”田鎖答應(yīng)。他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撲通撲通地跳,很大的聲音?!巴晔钦l幫你的?”他問大翠。
大翠臉一紅:“往年我不踩,只玩‘跑地溜。想幫我,哼!”大翠鼓起小嘴,辮子一甩,“我才不稀罕他們呢!”
這話一說完,兩個人的臉卻都紅了。
沒想到這剛?cè)攵?,田鎖就被警察給抓了,聽警察露出的話頭,這鎖子還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物“草上飛”呢!南甸子村就像雞炸了窩一樣,老少爺們誰也不相信這個從小苦巴巴,長大后又這么謙和仁義的小鎖子,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盜賊“草上飛”。有人大夢初醒般說,怪不得他這樣這樣,怪不得他那樣那樣么!也有人說,也怪了,這小鎖子在村子也住了快一年了,可咱這雞咋沒丟一只么!還有人說,不會是鎖子吧,咱鎖子哪有大絡(luò)腮胡、大銅鈴眼的?可不管村人怎么說,怎么不信,反正田鎖是被抓走了,并對警察說他盜馬的話,一句都沒反駁。
田鎖被抓的那天晚上,大翠把自己關(guān)在西屋,整個晚上都沒出來。
貴叔又自己把自己喝醉了。醉了的貴叔只是跟貴嬸扯著哭腔重復(fù)一句話:“是我對不住鎖子,當(dāng)初我就不該把那么丁點兒的孩子交給別人呀。”
田鎖的房被狗剩又鎖了。那年過年,狗剩還去了田寡婦墳前,替他鎖子哥給他娘上了墳,燒了厚厚一沓子紙。他跟二順子說,多燒點吧,鎖子哥不定哪年才回來呢。
轉(zhuǎn)年冬天,大翠嫁到河南沿,聽說走前,硬是把辮子給剪了。
責(zé)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