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
1778年,英國航海家詹姆斯·庫克意外發(fā)現(xiàn)了位于太平洋中部的夏威夷群島;一百年后,馬克·吐溫發(fā)表夏威夷連載報道“我從未在一個地方待得如此愉悅,或是離開時如此戀戀不舍”;在夏威夷始見“滄海之闊,輪舟之奇”的孫中山,于1894年在檀香山成立了興中會;半個世紀(jì)前的貓王唱響了電影《藍色夏威夷》中的情歌……就讓我們跟隨名人們的足跡,來一場夏威夷跳島之旅。
曾經(jīng)熾熱的巖漿冷卻硬化后形成的焦黑土地一眼望不到邊,火山渣錐映襯著茂密的熱帶雨林與荒漠草原,太平洋溫柔的海浪吸納擁抱著持續(xù)噴發(fā)的火山熔巖……在這片冷酷到底的黑土地上,那些茁壯的生命依然在絢爛綻放。
火山女神之家
成立于1916年的“大島火山國家公園”是夏威夷火山觀光集大成之作,1987年入選世界遺產(chǎn)名錄。這里是火山女神PELE的家,她自從在基拉韋厄山口玩了把火之后便愛上了這片土地,不再離開。
火山公園內(nèi)設(shè)有28公里長的公路,環(huán)繞著火山口的外緣,我們選擇從游客中心向南往海岸方向前進。此番拜訪PELE的地盤,希望沒有打擾她。目光所及,漆黑的大地貧瘠荒蕪,迥異的地質(zhì)構(gòu)造帶給我剎那間的顫栗。我仿佛踏上了一個陌生的星球,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徒步穿過茂密的蕨類植物小型熱帶雨林,我們進入瑟斯頓熔巖隧道。洞穴九曲回腸,粗糙冰冷的巖壁在桔色燈光下仿佛閃耀著火焰般的光芒。我不禁想象500年前的那場火山噴發(fā),涌出的巖漿表層冷卻堅硬,內(nèi)層卻仍在熾熱地流淌,滾滾巖漿途經(jīng)之處便打通了這條奇幻的熔巖隧道。
再次啟程。我不知腳下堅硬的熔巖下是否仍醞釀著滾燙的巖漿,但表面因巖漿流過而形成的溝壑紋理竟如此層次分明,線條清晰。裂縫里倔強生長的羊齒樣的綠色蕨類植物,為這“末世”之景帶來了勃勃生機。遠(yuǎn)方,火山土壤滋養(yǎng)的熱帶雨林郁郁蔥蔥,與地表荒蕪形成的極端反差,帶給我的震撼難以言說。
海岸懸崖下方的海拱,在海浪的撞擊下迸發(fā)出碎雪般的浪花與強大的吼聲。這里曾經(jīng)上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橋段。1000攝氏度的熔巖猶如一把利斧,鑿開了巖石內(nèi)心最柔弱的部分,此后日復(fù)一日的海浪沖擊和海水侵蝕,終于形成了這座鬼斧神工的海拱。
既然女神在此定居,火山公園的布局當(dāng)然要為其讓路,一些自駕或徒步路段會因PELE發(fā)火而永久中斷或改變路線。我們抵達海岸后折回,再前往游客中心以西區(qū)域。從早上一進公園,就看到告示提醒游客注意因二氧化硫等物質(zhì)超標(biāo)造成的空氣污染,但我認(rèn)為小題大做,因為我沒發(fā)覺任何異樣或感覺不適,直到我們沿著木地板小徑來到“硫磺坡”。我猜想這里儲藏的硫磺一定成色十足,滾滾濃煙令我禁不住掩鼻屏息。巖石與荒草被經(jīng)年累月的硫磺蒸汽熏烤成了焦黃色,好似剛剛經(jīng)歷了火災(zāi)的原始叢林?!氨M管硫磺的味道很濃,但比起罪犯給人的厭惡感,還是可以忍受的。”馬克·吐溫對大島火山區(qū)的評價,于我心有戚戚焉。
傍晚,在等待欣賞火山噴發(fā)的空當(dāng),我們來到火山博物館?;鹕脚馪ELE的巨幅定妝照頗為搶鏡。她頭戴夏威夷花環(huán),烏黑濃密的長發(fā)猶如火山熔巖奔騰傾瀉,雙目炯炯閃爍著金色的火焰。據(jù)傳這位女漢子雖有氣吞山河霸氣側(cè)漏之豪邁,但卻在與海神妹妹海伊愛卡爭奪情人時敗下陣來。羨慕嫉妒恨在心頭的強烈淤積終于化為熾熱的火焰,在大島肆意噴發(fā)……展廳內(nèi)的地震監(jiān)測儀時時監(jiān)控公園內(nèi)地震的頻次,好像在測量火山女神的心跳。我在展示的小玻璃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團金色絲線,原來這是熔漿流經(jīng)蕨類樹木,在其樹干底部形成的柔滑“絲線”。19世紀(jì)末這“絲線”被用作床墊填充物,直到人們發(fā)現(xiàn)它最終會變?yōu)榉勰r才終止。不過幽默的美國管理員注解曰“此物乃PELE之發(fā)絲!”
寒風(fēng)四起,夜幕降臨。我們來到觀景臺,只見火山女神吐焰的狂歡已經(jīng)上演!作為全世界最活躍的火山口之一,基拉韋厄火山口如隕石墜落般砸下的大坑直徑達800米。一團巨大的火焰正在深坑中跳躍燃燒,濃濃的煙霧向天空升騰。我仿佛依稀看到PELE怒火中燒的面龐,聽到她任性狂野的吶喊,這是孤獨驕傲的PELE傾力打造的魔幻獨角戲。事實上這戲碼時刻都在上演,只是白天的陽光將其隱藏。
為領(lǐng)略女神的千變?nèi)f化,第二天我搭乘直升機,以更為刺激的方式俯瞰大島。透過舷窗,我能夠清晰地看到烏黑起伏的大地上狼煙四起,猩紅的火光在深坑中閃耀,滾滾巖漿沿著深邃的溝壑肆意流淌,似條條火蛇逶迤游走。與昨夜平視的壯美絢爛不同,從空中俯瞰基拉韋厄火山口,多了些頹敗蒼涼。
大島之所以“大”,因其是其余夏威夷群島面積之和的兩倍,但它卻是群島中最年輕的島嶼,雖然形成至今已逾40萬年。大島火山屬盾形火山,其噴發(fā)不會產(chǎn)生爆炸性氣體,僅以一種貌似柔和溫婉的熱熔巖緩緩流出,就像小溪流向大海,并伴有蒸汽火焰。但夏威夷火山的成因至今仍是個謎。用經(jīng)典的板塊構(gòu)造理論無法解釋,因為夏威夷火山并不在板塊邊界,而且夏威夷諸島組成的是火山鏈。20世紀(jì)70年代,美國普林斯頓大學(xué)的物理學(xué)家摩根提出了“地幔柱假說”,他認(rèn)為熱泉涌出地幔柱,熔融了軟流層上部的巖石圈,形成了一個窗口,巖漿由此噴出冷卻、堆積,最終形成了火山島。雖然太平洋板塊移動,但是熱泉固定不動,窗口與地幔柱脫離后重新閉合,這樣一來,其上的火山因無巖漿噴出而熄滅,而新移動到熱泉上方的太平洋板塊又被熔融,形成新的火山。就好像是一張紙在一根點燃的蠟燭上移動,移到哪里,哪里就噴發(fā)火山。最終這些火山島組合起來,形成了現(xiàn)在的夏威夷群島。
“近幾十年來,熔巖阻斷了通往普納海岸的公路,又覆蓋了KALAPANA村。與此同時,基拉韋厄東裂縫帶的頻頻噴發(fā),又催生了500英畝的新土地?!憋w行員Eric講解道,“基拉韋厄火山日夜不停地噴發(fā)著巖漿,不斷為大島開疆?dāng)U土。事實上整個夏威夷群島都是幾百萬年來因火山噴發(fā)而拔地而起?!?/p>
兩天來在火山公園的巡游,給了我震撼靈魂的體驗,令我對火山女神PELE及吐焰的諸神致以深深的敬畏。他們在毀滅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的同時,又給予我們慷慨的饋贈。在大地與海洋的碰撞融合中,在水與火的洗禮下,萬物繁衍,生生不息。毀滅與重生就這樣在轉(zhuǎn)瞬間神奇地切換,也許百萬年后,一座新的島嶼將會浮出太平洋海面。
奇花異草綻放
游覽大島可依東西兩鎮(zhèn)分為兩線。從火山公園繼續(xù)向東,沿著海岸線前往希洛鎮(zhèn),冷酷到底的焦黑色火山畫風(fēng)突變,一派碧海藍天,生機盎然。行駛在希洛鎮(zhèn)著名的“四英里景觀大道”上,公路兩側(cè)熱帶雨林與蔚藍海岸線的珠聯(lián)璧合,令我期待它比四英里更長。我們慕名前往極具太平洋島國特色的夏威夷熱帶植物園,依山傍海的植物園位于風(fēng)景秀麗的Onomea山谷。山谷好似天然溫室,提供熱帶植物所需的溫度與濕度;肥沃的黑色火山土壤,滋養(yǎng)著源自世界各地的2500多種奇花異草,可謂是熱帶雨林縮影,博物發(fā)燒友的天堂。
走進保護區(qū),徒步小徑在密林中蜿蜒。如果說巨型蕨類植物是這座熱帶花園的心臟,那么棕櫚叢林就是靈魂?;▓@擁有近200種棕櫚樹,包括來自馬來西亞的wanga棕櫚(世界上生長最快的棕櫚),還有橙色的棕櫚(其擁有迷人的紅色種子)。高聳參天的亞歷山大棕櫚樹森林有如一座座哥特式大教堂,其莊嚴(yán)巍峨的氣場令我有種“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之感。長長的奶油色花簇生長在棕櫚樹葉子下方,而它們孕育出的巨大種子會神奇地從綠色變成紅色。而后這些美麗的種子落下來,為叢林地毯鋪上數(shù)百棵新的棕櫚樹苗。
繼續(xù)穿越棕櫚叢林的途中,忽聽得清洌的水聲作響,只見壯觀的3層瀑布從巖石間奔騰而下,好似3條銀白色的駿馬縱橫馳騁。濃密蔥郁的青苔分布在巖石和樹木上,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魚小蝦在清澈的潭水中暢游。這幅動靜兩相宜的畫風(fēng)令我深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慷慨與力量。
離開棕櫚叢林,壯觀的蝎尾蕉林赫然呈現(xiàn)。作為全美最好的蝎尾蕉生長地之一,這里擁有的80余種蝎尾蕉比在其原生熱帶雨林中更加艷麗多姿。據(jù)記載,某種蝎尾蕉從哥斯達黎加引進后沒多久,它的原生雨林就被摧毀了,幸而逃過一劫。而隨著植物學(xué)家們持續(xù)深入地探索,每年都有蝎尾蕉的新品種被發(fā)現(xiàn)?!耙泼瘛眮泶说男步?,在美國這個包容混搭的移民大國落地生根,開枝散葉。雖然我們遺憾地錯過了蝎尾蕉的最佳觀賞期(每年5月到8月),但我仍被眼前那一株株五彩繽紛,光彩奪目的蝎尾狀花朵,不,確切地說那不應(yīng)被稱作“花”,而應(yīng)被稱為“苞片”的“葉”(不明顯的真花位于苞片內(nèi))所吸引,仿佛它們是一只只展翅翱翔的火鳳凰。
奧諾美瀑布又以另一種姿態(tài)與我們相見,它的潭水在滑過另一個小瀑布后,隱藏在濃密的林蔭深處。小徑旁一棵高大的榕樹很快吸引了我的目光。頭頂上枝枝藤蔓仿佛織就了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大網(wǎng),而另一些仿佛要擁抱大地的藤蔓則好似俏皮地擰成了麻花狀。我趕忙閱讀旁邊的說明牌子,誰知這竟是一個傷感的故事。100多年前,一株美麗的榕樹在這里悄然生長。日復(fù)一日,它終于成長為樹高30米,枝干長達60多米的參天大樹。它就像一把遮陽傘,無私地為各種植物提供安全而寧靜的庇護空間……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其根系難以支撐它越來越大的身材和重量。1986年7月6日,這位美麗的榕樹祖母,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峽谷巖石上,轟然倒塌,以一曲悲壯的挽歌回歸地球母親的胸膛。而此刻我們眼前的榕樹,正是她告別森林前留給人間的3枝樹干中最小的一枝。
熱帶植物花園就好像一個神秘莫測的萬花筒,層出不窮,變幻萬千,吸引著我們探索的步伐。被各種奇花異草包圍的我,仿佛變身花仙子。濕度頗大的氤氳空氣,更帶給我飄飄欲仙之感。原產(chǎn)于南美洲熱帶雨林地區(qū)的安祖花,以其翠葉欲滴,佛焰苞片猩紅亮麗,肉穗花序鑲金嵌玉的風(fēng)姿,傳遞出熱情奔放的花語。姹紫嫣紅的蘭花園空氣中充斥著金剛鸚鵡的熱烈叫聲,猩紅色、藍色和金色,以及一雙混合紅色與綠色的金剛鸚鵡炫麗耀眼,這些南美洲鳥類輝煌的羽毛使得花園的熱帶氣氛愈發(fā)濃烈。
花園海洋小徑通往雄偉的太平洋海岸,沿途有超過60種不同的植物。巨大的椰子樹和來自巴西的小猴缽樹位列海岸,有些樹齡已過百歲。作為祖先,它們目睹了各類生物進出山谷的遷移。澳大利亞鐵木樹仿佛在林間耳語,為古代夏威夷人提供主食的面包果樹茁壯蔥郁。蕨類植物仿佛組成了一個花邊,營造出生動的綠色背景,映襯著印尼生姜、亞馬遜百合、菲律賓蘭花、美麗的鳳梨還有優(yōu)雅的甘草棕櫚……屹立在海浪中的一座雙峰被命名為“雙巖傳奇”,源自當(dāng)?shù)匾粚δ贻p戀人為保護他們的村莊免遭襲擊,而化身石頭的悲情傳說。
這座令人嘆為觀止的“海洋中的花園”,由來自舊金山的貨運公司老板Dan J. Lutkenhouse投資200萬美元于1977年創(chuàng)建,1984年向公眾開放,1995年捐贈給非營利機構(gòu)。在熱帶雨林正以驚人的速度消失毀損的今天,美麗的“夏威夷熱帶植物園”正是夏威夷州座右銘的完美注解——“土地之生命永垂不朽”。
科納咖啡飄香
大島神秘的火山黑土不但是孕育奇花異草的溫床,還是種植咖啡的絕佳勝地。在西海岸的科納鎮(zhèn),在海拔240~850米飽含礦物質(zhì)且酸度適中、含水量適宜的火山黑泥土壤中,茂密地生長著咖啡樹。在咖啡豆的生長周期,早晨溫暖的熱帶陽光提供了咖啡樹繁殖所需的日曬,而午后上升的云層不僅有效地阻止了陽光的直射,還帶來了充足的雨水,讓脆弱的咖啡樹苗及時地享受到雨水的滋潤洗禮。接下來涼爽的月夜,則令果實得以緩慢的速度成熟。于是,造就出了外型豐厚、水分飽滿、氣質(zhì)獨特的咖啡豆。經(jīng)人工采摘并以夏威夷古老傳統(tǒng)工藝烘焙,化成了芬芳醇香的世界著名飲品——科納咖啡。
沿襲下來的科納咖啡種植采用家庭種植模式。最初,只有男人被允許在咖啡園工作,后來女人也加入其中。之后不斷有移民從菲律賓、日本和歐洲來到夏威夷從事咖啡種植業(yè)。在我們此行參觀的格林威爾咖啡園,講解員介紹說,1850年英格蘭移民格林威爾夫婦踏上了科納鎮(zhèn)肥沃的土地,將畢生精力奉獻給這片咖啡農(nóng)場。生產(chǎn)的咖啡出口到歐洲和美洲,聲名遠(yuǎn)揚。
講解員接著說:“除了肥皂和水之外,我們的咖啡樹不會被噴灑任何農(nóng)藥。為保證質(zhì)量,我們只采摘最棒的咖啡櫻桃。喏,就像這樣?!彼呎f邊隨手摘下一顆咖啡樹的果實,我看到那顆小巧而飽滿的果實,紫紅色的模樣真的很像櫻桃?!拔覀兂Uf的咖啡豆,其實是果實里面的種子。通常每顆咖啡櫻桃有兩個種子,它們就像花生的兩個瓣一樣,以平坦面相對生長?!?/p>
夏威夷潔凈甘甜的山泉水提供了水洗咖啡豆最理想的條件,這種方法造就了科納咖啡豆光亮清透的外表和純凈清新的味道。這時,我看到不遠(yuǎn)處巨大的平板上,一顆顆潔凈泛著光亮的咖啡豆正暴露在陽光普照之下,好似貪吃的嬰兒努力吮吸著太陽無私的養(yǎng)分。原來,這看似簡單的自然烘干法亦是塑造科納咖啡獨特魅力的法寶。
如同精雕細(xì)琢的葡萄酒釀造,當(dāng)烘焙后的咖啡新鮮出爐,會被包裝在特別密封的袋子中,仍然保暖以確保新鮮度。每一袋科納咖啡都帶有自己獨特的品質(zhì)和性格,每一杯科納咖啡都仿佛在對咖啡熱愛者說出“阿羅哈”(夏威夷語,代表“你好、歡迎、熱愛”之意)。不像南美洲咖啡那般粗獷,不似非洲咖啡那樣濃烈,科納咖啡兼具葡萄酒香與水果香,余味延綿悠長。
在大島的旅行中,當(dāng)你面對火山女神口吐烈焰的激情狂歡,當(dāng)你凝視如火的夕陽沉入赤橙色的海面,當(dāng)你呼吸溢滿花香的清新空氣,當(dāng)你坐在漆黑的沙灘上與愛人相依相偎,不妨喝上一杯百分百的科納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