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萍
隨著兒童學習年段增長,我們似乎發(fā)現(xiàn),他們原本擁有的好奇心、想象力、表達欲卻在逐漸地減弱。這是兒童成長必然要付出的代價,還是我們的教學本身出了問題?無論兒童閱讀還是習作,我們常有這樣的感嘆,學生有眼睛卻什么也看不見,有耳朵卻聽不見,有心靈卻感受不到,如此,靈感怎會光顧學生,思想怎能飛揚?尼采曾說:“兄弟啊,在你的思想與感情后面,有個強力的主人,一個不認識的智者——這名叫自我。他寄寓在你的身體中,他便是你的身體?!闭n程標準說“語文課程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tǒng)一”,然而這個“統(tǒng)一”必然統(tǒng)一在兒童的“身體”之中。語文學習,應回到兒童學習的歷史性起點——從兒童身體出發(fā)。
身心合一,讓人在場。具身認知理論認為,人在思考,不僅僅大腦在思考,身體也在思考。身體在哪里,心就在哪里;身體在做什么,心就在做什么;手在做什么、腳在哪里,你的心就在哪里。語文教學就是要把兒童帶入學習的場內(nèi),讓身體參與到學習中來。在中國的英雄神話中動作性詞語較多。如《哪吒鬧?!分?,哪吒用法寶風火輪、混天綾鬧東海,《開天辟地》盤古用一把神斧一把鑿子開辟了天地。教學時,讓兒童拿著神話里的法寶去演一演,課堂里孩子儼然就成了帶有神力的英雄。人類學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說:“我們越是把各種不同民族神話虛構加以比較并努力探索,作為它相似的基礎的共同思想,我們就越確信,我們自己的童年時代就處在神話的門旁?!庇羞@樣的認識,我們就知道兒童為什么喜歡神話里的英雄了。學習《哪吒鬧?!?,教師引導學生內(nèi)心扮演著這樣的角色,用手中的風火輪、混天綾打敗龍王三太子之后,教師問學生,如果你有了混天綾,你準備做什么。學生的答案盡管五花八門,但是無外乎對善、對自我實現(xiàn)的渴望,孩子最終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心中都渴望自己是那小小的英雄,原來哪吒就是理想中的那個“我”。課堂里的孩子用特有的方式表現(xiàn)了——“哪吒”即“我”。想象中的風火輪、混天綾甚至在現(xiàn)實中可以找到影子,比如宇宙飛船,比如電燈的發(fā)明……身體和心靈在演練、想象中合一,文本中的那個“哪吒”不再與學習著的“我”無關。學習就是要讓這個“我”從兒童的身體里解放出來,讓人在場。無論是神話還是其他文體,細讀文體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演變史,我們就能發(fā)現(xiàn)每一種文體都有其中的認知和精神意義——而通向人心深處的通道就是人的身體。
感同身受,喚醒兒童的身體?!罢Z文是語言文字運用的綜合性實踐性課程”,這一課程的定性,讓語文教材成為了一個學習語言運用的例子,教師在課堂上引導學生理解作者是怎樣寫的,然后學生學著這樣的方法去寫,就被認為走在了語文的道上。如比喻句修辭手法,學生知道了比喻句的特點是兩種不同的事物有相似之處、有比喻詞,比喻修辭的作用是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事物,這樣一來,比喻句的閱讀就成了一個概念的運用,而比喻句的練習,就成了程式的訓練。如此教學,比喻修辭中的審美、思維卻旁落了,失去了閱讀和寫作本來的意義??祁D姆在《教育為何是無用的》序言中批評一個教授收到學生的遺書,不關心學生的性命,而在指摘文法的錯誤。如何解決這樣的問題呢?喚醒兒童的身體。如蘇教版二年級教材《夕陽真美》,有教師說,課文選得不好,“夕陽真美”是成人感受到的美,叫二年級的學生怎么能體會到呢?我們看課文中有這樣的句子:“太陽慢慢地往下沉。它那圓圓的臉漲紅了,把身邊的云染成了黃色、紅色、紫色…… ”教師問:它那圓圓的臉為什么紅了?你瞧孩子們說的:太陽公公喝醉了酒,它那圓圓的臉醉紅了。太陽公公偷了花兒妹妹的胭脂,它那圓圓的臉羞紅了。太陽公公和雨婆婆搶著干活,它把雨婆婆勸回了家,它那圓圓的臉高興得通紅。太陽公公是個貪玩兒的孩子,玩兒得太興奮了,玩兒得滿臉通紅還舍不得回家…… 每個人心里都有屬于自己的一輪太陽,你的太陽是怎樣的,你就怎樣讀這一自然段吧。孩子有生氣地讀,害羞地讀,美美地讀……身體是通往世界的窗口,一個色彩“紅”喚醒了兒童身體里的各種記憶,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人、事、物,在兒童的眼前鮮活起來,朗讀就有了不同的色彩、情態(tài)、聲調(diào)。此時,兒童的朗讀,成為了身體的歌唱,漢語母語的韻律就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進入兒童身體內(nèi)。兒童閱讀的時候,神經(jīng)細胞被激活,文字里的世界在兒童身體內(nèi)部演繹,而這個演繹跟兒童貯存在體內(nèi)的經(jīng)驗有關。建立經(jīng)驗世界同閱讀文本之間的關系,閱讀就成為兒童語言創(chuàng)造自己的故事。在形象的世界里,兒童身體里的每一個神經(jīng)細胞都活動起來。
身體力行——在情境中實現(xiàn)自我。具身認知理論認為,大腦嵌入身體,同時身體也嵌入環(huán)境。語文的學習,還在于用語言文字和所處的那個環(huán)境進行交互。而兒童學習語文的那個情境包含著哪些內(nèi)容呢?
首先是文字所描述的那個情境——言說將情境還原。蘇教版教材《灰椋鳥》一課,有這樣的片段:先回來的鳥在林內(nèi)不停地鳴叫,好像互相傾訴著一天的見聞和收獲,又像在呼喚未歸的同伴和兒女。后到的鳥與林中的鳥互相應和,邊飛邊鳴,很快找到自己棲息的處所,與熟悉的伙伴匯合。
師:走進灰椋鳥的世界,我呼喂——你們應——
生:哎——
師:哎,好朋友,今天我給一位老奶奶唱歌了,嘰嘰喳喳——我把心里話全告訴你了,這就叫什么?
生:傾訴。
師:你也來向我傾訴傾訴吧。
生:我今天捉到了一只毛毛蟲,吃得飽飽的,舒服地在草叢中曬太陽,后來我又唱了幾首歌,灰灰還跟我比歌喉呢,結果我贏了。
…………
師:在這樣的家庭里生活,你覺得怎樣?
生:我覺得很幸福,有人在身邊,我不孤獨。
生:這是一個溫馨的世界,生活在這里面的每一只灰椋鳥都是天使。
生:此時此刻我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那些和家人和朋友在一起的事情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
上述片段,師生通過言說,將情境還原,身體的活動——學生在文本描述的情境中體驗,這種體驗是一種文學生活的體驗。言語表達——所有的對鳥的生活的想象,都是自我的顯現(xiàn)。學生就通過自我的言說,把感知覺、情感、精神,通過文學體驗,在情境中實現(xiàn)統(tǒng)整。我們的語文教學既不強調(diào)知識單一教學,它必然導致對生命的漠視,也不強調(diào)對技能的單一訓練,那是靈與肉的分離,更不強調(diào)煽情,情感的膚淺使我們脆弱,同樣我們也不鼓吹思想的萬能。真正好的教學要把知識、技能、情感、思想等諸多要素置于同一個情境或者故事之中,設計一個個具體的活動,讓學習者身體力行。對于語文學習而言,經(jīng)歷體驗的言說是身體通往世界的突破口。
其次是課堂上的動態(tài)情境——對話,將視界融合。語文課堂上的學習是一個學習生成的動態(tài)發(fā)展變化的語境,在這個動態(tài)語境中,師生通過分享、思辨、交流逐漸形成共同的認識。動態(tài)語境可以預設,但卻不可排演。如教學《奇妙的國際互聯(lián)網(wǎng)》一課,有學生提問,互聯(lián)網(wǎng)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進了千家萬戶,我們都已經(jīng)親身體驗到了它的奇妙,為什么還要學習這篇課文呢?面對這個挑戰(zhàn)性的問題大家展開了討論,最后形成統(tǒng)一認識,對于我們內(nèi)容熟悉的課文,可以教會我們?nèi)绾螐奈闹醒杆贉蚀_地提取信息,如何用最簡潔的語言概括表達信息,如何把我們熟悉的國際互聯(lián)網(wǎng)知識清楚、生動、有趣地表達出來。統(tǒng)一認識的內(nèi)容前者指向如何讀,后者是如何寫。課堂上有這樣的交流思辨,學生以后的語文學習必然多了一雙語文的眼睛。再如學習蘇教版《嫦娥奔月》一文,有學生提出,課文的主人公是嫦娥,為什么課文花了四個自然段來寫后羿,而純粹寫嫦娥的只用了兩個自然段,課文是不是對嫦娥太不公平了?教師在課堂上出示了中國古代英雄神話系列文本,學生通過閱讀,最終達成共識,體會到中國古老神話中的英雄情結,最后學生通過自己的改寫,將課文寫后羿部分進行概寫,而豐富細膩了嫦娥智斗逄蒙的部分。課堂上教師可能會設有質(zhì)疑這樣的教學環(huán)節(jié),這樣的環(huán)節(jié)是可以預設的,但是學生會有什么樣的疑問,是課堂動態(tài)生成的。前面兩堂課學生提出的問題,前者是對教材的批判,后者是對編寫文本的批判,這樣的批判性思維是獨立思想、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萌芽。語文教學的課堂對話就是要兒童打開自己,讓問題發(fā)生,然后通過傾聽同伴、對話自己、不斷調(diào)適,把同伴的見解納入自己的理解,最終形成較為一致的新的認識。這個較為一致的認識是因為主體經(jīng)歷打開、發(fā)生、同伴、對話、調(diào)適這樣的“身體力行”而在兒童的世界里立起來的,兒童也在課堂上立起來。
最后還有兒童所處的那個社會環(huán)境——語用實現(xiàn)自身。語文教育要關注課文和其他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通過語言文字和周遭的世界發(fā)生關系。蘇教版《宋慶齡故居的樟樹》是一篇借物喻人的文章,作者借樟樹的芳香永存不招蟲來隱喻宋慶齡的品質(zhì)。用這樣的隱喻思維,我們可以對世間萬物進行聯(lián)想。小辣椒是火辣辣的脾氣,“紅裝雖艷性剛直,亭亭玉立斗艷陽”;“數(shù)樹新開翠影齊,倚風情態(tài)被春迷”,飄拂的柳枝是窈窕姑娘的嫵媚;“熠熠與娟娟,池塘竹樹邊”的螢火蟲是星星變成的精靈……帶著這樣的聯(lián)想與自然對話,唐宋里的詩詞,在萬物身上復活起來,世間萬物也變得有趣起來。當然生活中不僅僅有詩和遠方,我們用文字進行表達,用語言進行交際,在真實的語言情境中學會學習。我們可以給學生一個切實的任務,如去商場購買物品,用我們的口語表達、交際能力提高我們購買物品的能力;兒童可以對我們小區(qū)的兒童課后生活進行調(diào)查,收集相關的資料,用我們的語文能力為自己的生活謀取權利;通過演講、表演、故事等各種方式去宣講我們的想法,表達我們自己……我們所處的社會是一個共生的世界,語言文字的運用加強了兒童與他者之間的聯(lián)系,我們在語用中實現(xiàn)同周遭世界的互動,通過自身的努力,不斷改變自己在群體中的狀態(tài)。
語文學習從千人一面的機械訓練到人文價值的單向度追求,我們不得不承認,對于語文這樣一門人文性學科的學習,我們一直走在身心二元的路上。人們并不了解自己的身體,因而缺乏對它足夠的關照。這樣直接導致的結果是,原本就屬于兒童的好奇、興趣、想象、靈性、哲思等這些跟身體有關的元素在兒童的身體里被壓抑——要使語文學習真正地發(fā)生,身體是一條必由的途徑。
作者簡介:江蘇省蘇州市相城區(qū)陸慕實驗小學語文教師,南通市學科帶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