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月
作者有話說:
生命中的灰色地帶,某些不能承擔的重量,摧枯拉朽往日種種時,你也要相信,在某天,在某一時刻,都會悠然見南山的。
【沒料到云起云涌,沒料到墻角花樹的第一枝新芽】
二十三歲是個分水嶺。
在國外讀大三實習時,按照父親的要求,是讓陳錦書回國來,進入自家公司實習的。但陳錦書覺得索然無味,他修的是心理學,而不是爾虞我詐的職場生涯。
故實習時,第一時間,他就用自己的獎學金開了家咖啡館。門店坐落在郊區(qū),倒是背后有座山,看上去頗有些愜意。
于是陳錦書一時興起,引用陶淵明的詩句,將咖啡館命名為“悠然見南山”。
那時的陳錦書可沒料到后來的種種,沒料到云起云涌,沒料到墻角花樹的第一枝新芽,更沒料到會有一個叫南山的姑娘走進咖啡館。
南山初初進入咖啡館是帶著試探性的,她穿了碎花衣裙,齊耳短發(fā),一個人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手里抱著黑色筆記本。
陳錦書站在柜臺后面,瞇著眼上下打量。
身材修長,但不夠豐滿。顏值嘛,一張過分樸素的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中人姿色,不過爾爾。
沒興趣。
陳錦書定下答案。他素來風流成性,大學幾年更是在花叢中流連忘返。自開店以來,這家略帶雅興的小店倒是為他引來不少美女,自然也是包括現(xiàn)任沈雅的。
“請問需要點什么?”
他一本正經。
“一杯咖啡?!彼D了頓,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陳錦書可沒興趣,轉過身就將訂單傳給后臺,摸起手機跟沈雅調笑。
她于是也沉默下來,徑直走到角落的窗口,將電腦打開,戴上黑色眼鏡,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
這樣一待就是七八個小時,直到晚上店里打烊,她關了電腦,付了錢,靜悄悄地離開。
第二天如此。
第三條也是如此。
此后,倒像是形成了定律,一杯咖啡,一個筆記本,這女生坐在角落里敲敲打打,安靜得像是店內與生俱來的飾品。哪怕是周圍有多喧嘩,也從不見她加入。
但陳錦書的女朋友沈雅卻心生了嫉妒,認為這姑娘是為陳錦書而來。她有心談個究竟,端了一杯滾燙的咖啡就去打探敵情了。
卻不想,在靠近時,這姑娘猛地站起身。于是滾燙的咖啡從手中滑落,潑在姑娘身上,又潑到電腦上。
“呀?!?/p>
她急得跳起來,驚慌失措地拯救電腦,撩起袖子就是一頓猛擦。
可電腦還是壞了,女生的胳膊也燙出了紅泡。沈雅站在一角蒙逼,見狀,陳錦書拿上車鑰匙就要帶著姑娘去醫(yī)院,但姑娘卻不同意,聲音軟軟的:“我沒事,先去看看電腦吧?!?/p>
維修時,女生在旁邊坐立不安,直到聽到一句“數(shù)據(jù)還能恢復”才松了口氣,對著陳錦書笑了笑,說了聲“謝謝麻煩了”,然后扭身就走。
“你的胳膊?”
“沒事,沒事……”
女生滿不在乎,抱著電腦又靜悄悄地走了。
但陳錦書覺得過意不去,他買了燙傷膏什么的一堆東西,等第二天女生來的時候,全都遞給她??膳皇切χf“太客氣了”,露出嘴邊的小虎牙,倒也有幾分可愛。
“你叫什么?”
他問她。
“南山?!彼p飄飄地回答,抬頭指了指咖啡館的招牌,“喏,‘悠然見南山的‘南山?!?/p>
世間萬事都講究緣分,生活帶來的種種機緣巧合下都有故事發(fā)生。但當時啊,陳錦書只當是云淡風輕,這咖啡館里走來一個尋常的姑娘。
【風花雪月,在半夢半醒中,是碰觸不得的】
南山是個作家。
這一職業(yè)于陳錦書來說有點模糊,他不信那些風花雪月,承載著佳人才子的故事過于矯情。只因這世間太多情事,大多是屬于鏡花水月的。
沈雅卻是一臉崇拜,威脅他不許喜歡上南山。用她的話說,南山和其他女生不一樣,她身上有種氣質,但究竟是什么,沈雅也說不清楚。
陳錦書啞然,是低壓氣場吧。一旦靠近,就自動安靜下來。他可不喜歡這樣的女生,他喜歡貌美的、身材好的。當然,還有有趣的。
這三點,南山一點也沒有。
她依舊循規(guī)蹈矩地出現(xiàn)在咖啡館,他會跟她打個招呼,也就僅此而已。
和南山真正有交集是幾個月以后了。
那天剛巧下起了大雪,店里客人極少,陳錦書的外國好友柏格過來游玩。因為學了幾天的中國廚藝,便拿來了蔬菜與肉類,興致勃勃地提議自給自足一次。
在后廚里,兩個素來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手忙腳亂,打翻了油桶,燙爛了青菜,四處濺溢的熱油更是讓兩人傷痕累累。甚至在切菜時,刀口傾斜,陳錦書的食指被劃了道口子。
于是柏格提出了罷工,擺擺手走出后廚。但陳錦書盯著食指的傷痕,倒是勾起征服欲來,抿著嘴,誓要決一死戰(zhàn)。
自然,他的中指也受了傷,眼里濺了辣椒籽。
他淚眼蒙眬,就差大哭一場時,有人推門進來了。陳錦書瞇著眼,看不到來人,誤以為是柏格,滿腹抱怨地摟過去,卻撲了個空,雙手捧住來人的臉。
“我受傷了!”
他語氣兇狠。
“是你朋友讓我來幫忙的?!?/p>
南山的嗓音悠悠地傳來。
陳錦書愕然,一雙手倒是不知往哪里放了,尷尬至極,一旁的柏格卻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頓飯菜最終全部出自南山之手,只看得陳錦書啞然。不一會兒宮保雞丁、清炒菌菇、蝦皮薺菜粥、醬排骨陸陸續(xù)出鍋,惹得柏格要跪地求師。
三個人圍在一起吃飯,柏格神神秘秘地拿出自己的紅酒,卻不想南山猛地站起身,說了聲“等等”就出了門。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她風塵仆仆地回來了,身上落滿了雪花,臉頰也凍得通紅。唯有眼睛是明亮的,她懷里抱著一個包,顯得很神秘。
“看看是什么?”
南山眼里浸著笑,猛地將包拿開,語氣也歡快起來。
是米酒!
打開蓋子,米酒的香味撲面而來。于是陳錦書的眼睛也亮起來。
那一晚喝得甚是盡興,飯菜可口,美酒宜神。中途索性移座到窗口,拉開簾子,望得遠處深山皚皚白雪,將天與地銜接在一起。
“你的真名就叫南山?”
陳錦書困惑。
對面的南山不喝酒了,紅撲撲的臉頰上沒了表情。她微微斜身將窗子推開,一瞬間,雪花和寒風一起吹來,讓人的酒意也醒了三分。陳錦書支著腦袋打量她,猝不及防,南山卻捂著眼睛哭了。
她說:“我的本名不叫南山?!比缓笏D了頓,又改口道,“不不不,我是南山,因為,沒有比我更深愛南山的了……”
風花雪月,在半夢半醒中,是碰觸不得的。往事摧枯拉朽,種種事情都有不能釋懷的理由。
【愛是后來世世種種,都成為我想念你的理由,南山是我,南山也是你】
那晚南山哭了很久,直到遠處天光放亮,她搖搖晃晃,帶著醉意,才沉沉地睡去。
此時,柏格早已發(fā)出甜美的鼾聲。
三人中,唯有陳錦書清醒得很,困意全無。南山的電腦在夜色中發(fā)出淡藍色的光,鬼差神使的,他就湊了過去。
打開文檔,是一篇沒有完結的文章。他自然對這些煩瑣的男女情愛的描寫沒有興趣,剛想關閉,卻看到了鍥子中的一句話。
“愛是后來事事總總,都成為我想念你的理由,南山是我,南山也是你。”
這句話讓陳錦書琢磨不透,但終歸他明白一點,就是這個叫南山的姑娘真名應該并不叫南山,她有心上人,且和南山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就這樣,幾人在此事過后也算是有了交集。特別是柏格,對南山簡直是一見鐘情,幾次偷偷告訴陳錦書自己又相信了愛情。
于是糖衣炮彈,倒也追得不亦樂乎起來。
柏格送南山花,包裝精美的玫瑰花,上面是灼灼的情句,俗氣,可哪個愛情不俗氣呢?
這可嚇壞了南山,她蒼白著一張臉拒絕??伤^善良,唯有不動聲色地接過花,卻將錢通過手機轉給柏格,委婉道謝,劃開界限。
可柏格死纏爛打呀,于是多番拒絕無果后,南山索性消失了。
而這一消失就是三個月之久。
在這三個月里,也算是多多少少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比如,因為某個愛玩的顧客,咖啡館著了一次火,燒掉了小半個門店;再比如,柏格死心了,去其他國家游玩去了。雖然最后他對南山的不辭而別還是頗有微詞,說是傷了他的自尊心;最后,陳錦書和女友沈雅分手了。
他依舊逃不了三個月必分的傳聞,這段戀情,確實整整持續(xù)了三個月整。
不過不同往日的是,這次是沈雅提的分手。
說來也俗套,沈雅因是模特,整天出去拍片,卻不想此次出去,會同搭檔的男生有了感情戲。
“就當我負你好了?!?/p>
在燒了一半的咖啡館里,沈雅對陳錦書說。
“哦?”陳錦書站在燒焦的吧臺后面,眉毛高挑著,漫不經心地回復,“沒有這么煽情,倒是你得告訴你的現(xiàn)任,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可他燒了我的咖啡館,是得賠償?shù)?。?/p>
沒關系,不過是一場戀愛罷了。陳錦書本就不在乎。
見狀,沈雅卻不依不饒起來。她強顏歡笑,最終還大哭起來,追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說他從未愛過自己,且咒他:“陳錦書,下次戀愛,無論那人是誰,都換你死心塌地飛蛾撲火,卻不得那人心?!?/p>
這咒挺兇狠的。
但陳錦書卻是一味地笑,他想不出這世間會有這樣一位姑娘,不,應該是沒有的。
沈雅的男朋友賠了錢,咖啡館重新裝修,陳錦書無事可干,收拾行李,也打算出去游玩幾日,卻不想碰上回來的南山。
她凄涼地站在咖啡館外,苦笑著說:“陳錦書,陪我喝一杯。”
“好?!?/p>
咖啡館裝修,沒辦法,陳錦書只得跟著南山去了她的住處。那是不遠處的一棟小別墅,倒是洋氣得很,未經精細雕琢的原木肆意坐落在室內,走向明朗。
南山徑自去了地下室,搬出一壇子密封的米酒。
“這壇酒是我多年前做的?!彼匝宰哉Z,話也停不下來。
【造化弄人,都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當時決定的對錯】
原來,南山此番消失,一方面是為了躲避柏格,但最主要是上海舉辦了一場比賽,南山應邀而去,以第一名進入復試。卻不想,主辦方給出的題目確是關于青春往事,紀實為要求。
這可急壞了南山,直到某天參加聚會,有人不懷好意地問她:“南山,許萬里在深圳南山的一所中學教書,你們倆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嗎?”
這話讓南山一愣,繼而久久地沉默下去。
于南山的記憶中,青春模糊得可怕,她中規(guī)中矩,除了后來發(fā)生的那件事。青春中最執(zhí)著、最瘋狂的事情皆由此衍生,在交換生許萬里曾收到的小字條里扎了根。
那時,南山還不叫南山,她有個頗文靜的名字,許婉然。婉然二字出自漢代司馬相如的《美人賦》中的一句,“有女獨處,婉然在床,奇葩逸麗,淑質艷光。”
當時的南山一如現(xiàn)在孤僻,或者說,是更孤僻些。年輕的女生聰慧靈敏,性子孤傲,屢屢在成績榜上奪得榜首,但身邊卻沒有任何朋友。
許萬里的出現(xiàn)是一道光,也是一場劫難。
他被老師安排在南山的鄰桌,翩翩儒雅少年,口才極好,懂得察言觀色,并未過多長時間就摸透了南山的性子,對癥下藥,徹底將南山的一顆心俘虜了。
當時許萬里身邊的女生多多啊,南山危機重重,本以為男生也同樣有意,寫了字條就扔了過去。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的吧?
等待幾日,許萬里并未回應,卻不想這字條被眾人傳了出去。那些女生本就對南山充滿敵意,此次更是添油加醋,將其告訴了老師。
高中時期的喜歡應當是隱晦的,班主任大力打壓,對南山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怕是誰也沒想到,最終,南山一字一句:“我依舊喜歡他。”
她喜歡這個書生氣的儒雅少年啊。
為了證明自己的喜歡,她特意改了名字,以他的出生地南山為名,來彰顯這濃重的歡喜??稍S萬里卻無動于衷。
他既不回應南山,也不拒絕南山,默默享受著南山帶來的好處:她幫他寫作業(yè),幫他買牛奶,還幫他打掃衛(wèi)生。
只是在半年后,他忽地說了一句:“學生就是要以學業(yè)為主,我交換生的時間到了,該回去了。再見?!?/p>
此時,南山已經在學校臭名昭著了。因她瘋狂喜歡許萬里的事情,老師們痛心疾首,對她已經失去了耐心,同學們對她更無好感。
南山本就無所謂啊,她依舊買禮物送給南山的許萬里。直到高考結束前的暑假,她奔向那里,卻發(fā)現(xiàn)許萬里早已下落不明。
他似乎是有意切斷曾經的種種渠道,人間蒸發(fā)了去。
此后,南山上大學,陰差陽錯嘗試著寫作,她歷經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從未談過戀愛。
現(xiàn)如今,幾年后的如今,有關許萬里的消息再次傳入耳中,讓南山亂了分寸。
驚慌失措中,她需要有人幫忙捋一捋思路,轉身望去,身邊卻無真正能交心之人?;腥婚g,南山想起咖啡館,想起陳錦書來。
“我是不是該去尋他?”
南山并未喝酒,卻紅了臉頰,眼睛明晃晃的,悄聲詢問對面的陳錦書。
“去啊,我陪你去?!?/p>
他信誓旦旦,秉承著完成南山的心愿,自然還有自己旅游的目的,連哄帶騙地勸南山要直視自己的內心,去追求自己的東西。
造化弄人,都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當時決定的對錯。
這個道理,也是很久以后陳錦書才明白的。他在后來的時光里,雖未向人提及,卻如此痛恨當時自己的這個提議。
【仿若一切都是剛剛好,是人體最適宜的25攝氏度,是不驕不躁的陽光】
第二天一早,陳錦書就帶著南山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
他開著自己的車,戴了墨鏡,音響放到最大。倒是旁邊的南山坐立難安,幾經猶豫,最終還是沉默下來。
車子駛到南山是四天以后了。
黃昏時分,深圳南山的那所中學前學生熙攘,再過幾分鐘,老師們也斷斷續(xù)續(xù)離校。當一個身穿正裝的高個子男人出來的時候,南山驚叫了一聲,然后跌跌撞撞地奔過去,用力拽住那個人。
“許萬里?”
確實是許萬里,但很可惜,他已經認不出來她是誰了,一臉困頓。
“南山?!蹦仙匠雎曁嵝?,見對方有些困惑,又再提醒,“上海的許婉然。”她繼續(xù)提醒,斷斷續(xù)續(xù)約莫說了半個小時,對方才恍然大悟。
“哦,是你呀?!痹S萬里寒暄,不冷不熱。
三個人一起去吃飯,在車上,許萬里羨慕不已地看著陳錦書的車子,上下打量,問題也是不斷,竟一句話也沒跟南山閑聊。
陳錦書多會察言觀色呀,自然會給兩人制造機會。吃飯時,他借口有事悄悄溜走,之后發(fā)短信給南山讓她多多加油。
晚上時,南山沉著一張臉回來了。陳錦書正在吃泡面,她走過去,搶過他的筷子,自己埋頭吃起來,連湯水都喝了個干凈。
落寞和悲傷刻在南山過分蒼白的臉上。
得,看來是情景不太好了。
此后幾天皆是如此,可這事倒成全了陳錦書,他開始拉著南山游山逛水,好不愜意??杀氖牵瑥牡谌炱?,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陳錦書上吐下瀉,大病了一場。
醫(yī)生們也開不出什么好方子,只是勸他注意飲食,好好休養(yǎng)。
這可急壞了南山,整天想著怎樣煲湯來為陳錦書滋補身體。廚房里濃煙滾滾,陳錦書睡足了,赤著腳去廚房觀看,卻聽見南山“啊”了一聲,再然后一溜煙地跑了。
“我有這么可怕嗎?”
陳錦書話剛出口,便看到南山從遠處拿來了拖鞋。她俯下身子,替他穿好鞋子,才松了一口氣,跑到廚房里端來排骨湯。
“喏,趁熱喝了。”
南山笑。
窗外的風呼呼地吹著,斑駁的陽光在地板上留下剪影。這中午時分真是靜得可怕。陳錦書抬起頭,就看到眼前女生眼角沉浸的笑意,內心猛地波濤洶涌起來。
嗯,該怎樣形容呢?
他形容不出,仿若一切都是剛剛好,是人體最適宜的25攝氏度,是不驕不躁的陽光。而在所有剛剛好中,心底的某個角落,將過去踩硬踏平,柔軟起來。
“你今天打算給許萬里送什么禮物?”
陳錦書故意岔開話題。
自從和許萬里見面開始,每天南山都會準備一份禮物。在這場情愛里,她倒是像個殷勤的男生,過分迫切地表達著自己的真心。
南山出手闊綽,在禮物上從不計較價格,幾千幾千的禮物頻頻相送。倒別說,也還是有一定成效的。至少許萬里收了禮物,偶爾也會約南山一起出去走走。
光是這些,就足夠讓南山尖叫欣喜了。
【眼前種種都不及那天風和日麗,她彎下身,替他穿好鞋,雙眼含笑望著他】
在陳錦書的病情稍微好轉的時候,南山也算是迎來了自己的喜事。因為許萬里終于說兩人可以試試了。
表白自然也是南山主動的,表白當日,她為許萬里買了一輛車子。
據(jù)說,南山將車鑰匙放到許萬里手里,抱著玫瑰花,聽到男生的答案后,哭了又哭,差點被巡邏的民警當成精神病患者被送往醫(yī)院。
這些話是陳錦書聽其他人說的,他沒去現(xiàn)場,表白當天他突然病情加重,上吐下瀉直接去了急診室。
南山姍姍來遲時,身邊已經站著許萬里。她擔心陳錦書的病情,又急著跟他分享自己的快樂,卻沒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陳錦書的臉色越變越黑。
他強行支起身子,警告許萬里一定要對南山好:“否則,我絕不手軟?!?
“哦,你是南山的誰啊,這么關心她?”
許萬里不理會,冷嘲熱諷。
陳錦書不說話,眼中全是怒火。
“陳錦書是我的好朋友。”
見狀,南山趕緊跳出來,她小心翼翼地拉著許萬里的手,臉上賠著笑,生怕許萬里生氣,急著解釋。
但陳錦書說的是實話啊,他真不會手軟的,絕對不會的。
只是陳錦書也有點迷惘,于南山而言,他是她的好朋友,那于自己而言,南山僅僅真的只是自己的好朋友嗎?
他左思右想,自己也給不出這道題的答案。他只知道,當南山與許萬里并肩離開時,他感覺胸口火辣辣的。
但南山并不是自己的菜啊。
這困惑肆意滋長后,陳錦書開始害怕見南山卻又想見南山,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生病太久了,索性不等身體痊愈,就急著要開車離開。
“我先走了,咖啡館裝修好了?!?/p>
“好。我最近在和許萬里商量婚事,等事情確定了,我就給你寄喜帖?!?/p>
南山樂滋滋地揮手向他告別。
其實陳錦書說謊了,咖啡館還沒有修好,離開后,他碾轉到了其他城市,沉浸于過去熟悉的紙醉金迷里,左擁右抱,醉眼蒙眬。
可終究有哪里不一樣了,他不開心,無論擁抱多少人,他覺得眼前種種都不及那天風和日麗,她彎下身,替自己穿好鞋,雙眼含笑地望著自己。
“喲,那咒語還沒生效?”
在某個夜場,陳錦書剛巧碰到前任沈雅,她迎面走來,話語中略帶諷刺。
“大概,也許,或許,不會生效吧。”
陳錦書回過去,嘴角帶著笑意,眼神卻是落寞的。他嘴硬逞強,心底實則默認了,他著著實實愛上了一個人。
原來,那姑娘是存在的。
南山就是那個人。
他蹲在走廊上,撥通南山的電話。一個月未見,他很是想念。
“怎么樣,喜帖到底啥時候寄啊?”
陳錦書調侃。
電話那頭卻傳來另一個女生的叫罵聲,應該是過了許久,才傳來南山略帶抽泣的聲音。她的聲音溫柔至極,也絕望至極。
她說:“陳錦書,我完了,我好像搞砸了一些事?!?/p>
陳錦書屏住呼吸,他聽著南山的抽泣,右手握緊成拳,胸口猶如被千萬斤巨石壓著。如此之痛,痛到生命不能承受。
【愛情是盲目的,過分輕賤的盲目】
是搞砸了一切。
但這個錯誤,不是南山,是她深愛的許萬里。
原來在遇到南山之前,許萬里便有女朋友。兩人異地分居,常常不能見面。但關于這個女朋友的存在,許萬里只字未提。
這段時間里,他只是不斷地收取南山的禮物,和她約會,卻在幾天前被南山猛然提出的訂婚給嚇傻了,支支吾吾說不行。
再然后,就是許萬里的女朋友趕過來,對著南山破口大罵,可謂是用盡了所有臟話。就是陳錦書打來電話的那一刻。
“是她說喜歡我,全是她的錯?!?/p>
許萬里竭力解釋,力求保全自己的清白,拼了命地抹黑南山。
南山一動不動,就這樣死盯著許萬里。任由許萬里的女朋友嘶吼,任由圍觀群眾看著,她就這樣直直地看著她喜歡了整個青春的男生。
許萬里依舊穿著白襯衣,依舊好看清秀,背景全部虛化,時間一一倒退。他似乎是以前的少年,又似乎不是以前的少年。
一切都崩塌了。
她做了幾年的夢,頃刻間全部崩塌。
南三自知自己應當恨他,可駐扎在青春往事里,生了根發(fā)了芽,長成參天大樹的許萬里,讓她亂了分寸,也慌了手腳。
愛情是盲目的,過分輕賤的盲目,所有道理她都懂,但又能怎樣。
南山突然想笑,但笑著笑著,眼淚卻簌簌地掉落下來。她彎下身子,唯有對著許萬里的女朋友不斷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三個字從未如此沉重,沉重到自尊心都被迫丟棄。
陳錦書趕來時,南山已經在打包行李了。她瘦成了皮包骨,強顏歡笑說自己要回家了。見狀,陳錦書再也控制不住,走上前就摟了過去。
“我來帶你回家?!?/p>
他死死地摟著她,也嗚咽起來。
回家前,陳錦書當然沒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他要去找許萬里,帶著兇狠,帶著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卻被南山攔住了,她搖頭勸他不要去。
“放過他,放過他。我與他,就這樣吧?!?/p>
南山死死拉住陳錦書,不斷地哀求,眼中有淚花。
她就此兩手空空,一身傷痕地又回來了。
在歸途時,在高速上,車子拋錨了。深夜里,只看到旁邊車子不斷地駛過,維修人員第二日才能趕來。
兩人坐在車子里,陳錦書開了天窗,放下車椅,躺下來,指著頭頂?shù)男切?,給南山講星座的故事。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南山好奇。
陳錦書沒敢回答,這是他以前撩妹的一項技能。他只是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對著南山笑:“若對我好奇,不如和我談一場戀愛?”
他緊張到了極點,一動不動地盯著南山,甚至手心都出了細密的汗。但南山只是搖了搖頭,她似乎真的以為他在逗自己:“你這種情場高手,應該也找個高手。”
陳錦書有心再多說幾句,南山卻說自己困了,偏過腦袋,兀自睡了起來。
【青春散了,少年走了,陳年往事確實是以句號結束的】
上海的那場復賽,南山并未取得好成績。本備受關注的初試冠軍跌落至最后一名,引得許多媒體猜測有內幕。
是南山主動跳出來解釋的。
“沒有的事情,這場比賽很公正?!?/p>
原來在空白的紙張上,南山只留了一個句號,就交卷走出了考場。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這樣溜走了,但南山不后悔,青春散了,少年走了,陳年往事確實是以句號結束的。
那段時間,南山停止寫作,頻頻出現(xiàn)在咖啡館旁邊的酒吧。中規(guī)中矩的女生改了裝扮,別別扭扭的眼妝,別別扭扭的性感短裙,黑直的長發(fā)也染紅了。
她活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生性本就乖巧,抱著放縱自己的心思,卻常常在某些關鍵時刻怯了場。或者說,受本性驅使,在陽光與月色之間,骨子里就愛極了中午十二點那燦爛的陽光。
故在男生前來搭訕時,南山局促不安,別別扭扭,強行壓抑自己繼續(xù)聊下去,卻在就要牽手的時候,又猛地推開那人,彎腰道歉,立馬溜到咖啡館。
此時,陳錦書早已為她備好解酒湯。他在后廚,從網上特意學了步驟,熬好后保溫等著她,如同當初自己生病時,南山為自己做的一模一樣。
陳錦書沒料到,他能溫柔到自己都覺得可怕。
他陪她等傷口愈合,為她拒絕所有曖昧與戀情,他二十四小時待命,只要南山一聲呼喚,他就會出現(xiàn)。
可這個時代啊,每個人許是太寂寞,總對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感興趣。他們找來南山以前寫下的故事,驚嘆這個女生的感性與才氣。
一時間,南山也算是全國爆紅了。
有公司大力包裝她,主打青春疼痛風。這次,南山并未拒絕,她褪下不合身的短裙,卸掉濃妝,簽了合約,并告訴陳錦書自己打算出去走走,旅游總會給寫作帶來靈感。
“我和你一起去得了?!?/p>
陳錦書一本正經,邊說邊從身后拿出一個小禮盒。卻沒想南山聞言搖了搖頭,她說想自己走走,一個人,只是一個人而已。
“我飛蛾撲火過,對情愛再不抱有期待,這一次,我只想為自己而活?!?/p>
于是,所有句子陳錦書都只得吞了回去。他默默將小禮盒裝進口袋,拍了拍南山的腦袋:“一路順風,有啥事,只管叫我?!?/p>
話畢,后山忽地有無數(shù)煙花沖向天空,五顏六色,近乎照亮了整個深夜。
“呀,后山竟有人在放煙花?”
南山笑。
“是啊?!?/p>
陳錦書回應。
兩人并排看了許久,是在中途時,陳錦書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朋友欣喜的叫聲:“怎么樣了,哥們兒可是幫你將氣氛熱起來了,你將婚戒送給南山了嗎?成功了嗎?”
他扭過頭看向南山。
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舍不得開口,舍不得她再受到一丁點傷害,更懼怕自己被南山拒絕。柏格宛如前車之鑒,讓陳錦書不敢輕舉妄動。陌生人與朋友之間,他愿意做個傷害自己的聽眾。
三天后,陳錦書送走了南山。
他悄悄將那枚沒來得及送出的戒指塞到她的行李箱里,抱了抱南山,不動聲色,卻悄悄落下淚來。
他細細地打量她,依舊是一張過分樸素的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但一切卻都不一樣了。她中人姿色,在陳錦書心中卻是絕色之姿。
此時,距離認識南山兩年之久,喜歡上南山半年之久。
【在某天,在某一時刻,都會悠然見南山的】
后來。
南山的音信便全無了。
咖啡館里的女生依舊絡繹不絕,但陳錦書卻再沒有喜歡過誰,也沒有與誰戀愛過。他一改常態(tài),循規(guī)蹈矩地上班,偶爾下廚煲湯。
五年后,天地稍稍變了新花樣,市區(qū)規(guī)整,也將郊區(qū)著重開發(fā)了去。
于是,陳錦書的那家咖啡館倒變得金貴起來,房價上翻五倍,更是有投資商前來協(xié)商,愿意開高價收購。
是在同學聚會的時候,其他人調侃陳錦書一夜暴富了。
人人都在等著陳錦書變賣房子,瀟灑地離去,卻不想他固執(zhí)得厲害,把所有投資商一一拒之門外。
任由周邊的門店重新規(guī)整,高樓拔地而起,他沉穩(wěn)得厲害,日復一日地待在店里,看書、擦拭杯子。他守著人群熙攘的咖啡館,而角落那個位置,卻是從不容顧客去坐。
他沒說,從未對旁人說。
陳錦書想,也許某一天,南山會回來呢。
對了,陳錦書買了南山全部的書籍,會抽空閱讀那些文章。她早已大學畢業(yè),去了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遇到很多事。
也是在某天午后,一本合集里,陳錦書翻到其中一頁,插圖是自己的照片。他坐在柜臺上,眼角含著笑意在玩手機。在那張配圖下,南山寫道:生命中的灰色地帶,某些不能承擔的重量,摧枯拉朽往日種種時,你也要相信,在某天,在某一時刻,都會悠然見南山的。
是的,都會悠然見南山的。
若有一天,南山回來了,她踏進門來,就會知道,這里總是有她的容身之地的,這里總有一個人是愛她的。哪怕她不愛他,沒關系,他愛她就好了。
這愛伴著這遙遙歲月,赤誠天真,就在這里。
而南山,只需回來就好了。
就好了。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