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兵　張之燕

摘 要：《印度之行》自問世以來就因其深刻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和象征意義而廣受好評，小說中微妙而又似乎不可調和的英印關系隱含著各自不同的社會地位和話語權。福柯的話語權力理論可以說貫穿小說始終，在每一次“英印交鋒”時都體現(xiàn)了兩國完全不等同的話語權。英國是宗主國，擁有完全的話語權，而印度是殖民地，幾乎沒有話語權。本文在分析《印度之行》中各階層人們的相處之道中，得出：社會地位高的國家對于社會地位低的國家赤裸裸的歧視和不信任。本文意在用?？略捳Z權力理論深入分析小說中不同種族間人們交流時的話語，探討英印兩國乃至東西方關系，深入了解產(chǎn)生英印乃至東西方?jīng)_突之主要原因，從中探求東西方和諧相處之路。

關鍵詞：《印度之行》 ?？?話語權力 東西方融合

一、引言

E.M.福斯特是20世紀最負盛名的小說家之一，其作品主要關注社會正義和道德品質。他根據(jù)1912年和1922年兩次游覽印度的真實經(jīng)歷和感受寫出了20世紀最具震撼力的小說《印度之行》。這部小說描述了英國殖民統(tǒng)治下的印度各階層關系，比如英印人與印度本土居民的關系、印度人之間的關系、英國男人與英國女人之間的關系以及英國女人與印度人之間的關系，等等，涉及政治、文化、殖民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居于領導地位的英印人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而被統(tǒng)治的印度人只能順從，沒有話語權或者說他們說的話被置若罔聞。

?？碌脑捳Z權力理論貫穿于小說中不同種族、不同階級、不同宗教信仰以及不同性別的人們之間，形成鮮明對立的話語場。英國人較之于印度人擁有完全的話語權，他們的話語就是命令，印度人必須服從；英國男人較之于英國女人擁有更多的話語權，男人說的話必須被傾聽、被實踐，而女人的話語常常被忽視；社會地位較高的人較之于社會地位低的人擁有較多的話語權。本文意在通過?？碌脑捳Z權力理論來解析《印度之行》中主要人物的話語及不同話語所產(chǎn)生的影響，并從中發(fā)現(xiàn)緩和英印關系乃至于東西方關系的方法，從而為實現(xiàn)東西方融合提供有效的解決辦法。

二、話語權力與文本再現(xiàn)

?？伦钤缭凇对捳Z的秩序》中提出“話語即權力”的概念，他認為“話語”是展示秩序的符號系統(tǒng)，而知識具有展示秩序的功能，因此話語與知識緊密相連，在某種程度上話語就是知識。?？抡J為權力生成話語，話語反過來產(chǎn)生權力。在福斯特作品《印度之行》中，與權力相關的詞語共出現(xiàn)了十二次，比如權力、權勢、職權、權利、談話的主動權等，這些是明顯出現(xiàn)的與話語權力相關的字眼，還有一些是隱性地出現(xiàn)在人們的話語中的，而這些話語對聽者產(chǎn)生了影響，支配了聽者的行動，這就是話語的權力。小說中印度醫(yī)生阿齊茲這樣評價他的英印人上級卡倫德少校對于他的一次命令：“我敢說沒有，恐怕什么事情也沒有。他知道我們現(xiàn)在正在吃晚飯，就是這么回事，為了顯示他的權勢，每次到這個時候，他就想法來打擾我們?！眥1}印度是英國的殖民地，因此英國派遣到印度來管理印度的英國官員自然是這里的統(tǒng)治階級，他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從小說開頭對于環(huán)境的描寫中也能看出英國官員與印度當?shù)厝酥g懸殊的社會地位。福斯特將印度人居住區(qū)昌德拉普爾描述為一種低等而又無法毀滅的生物體，而將英國人居住的城區(qū)描述為一座花園之城。由此可見，英國人在印度居于統(tǒng)治地位，用馬克思的階級理論來講就是印度的統(tǒng)治階級，擁有完全的話語權，而當?shù)氐挠《热藢儆诒唤y(tǒng)治階級，沒有話語權。古典時代的人發(fā)現(xiàn)人體是權力的對象和目標，這種人體是被操縱、被塑造、被規(guī)訓的，它服從，配合……{2}

阿齊茲就是千千萬萬印度人中被規(guī)訓的一個典型例子，雖然在印度人面前他表現(xiàn)地對英國人不屑一顧，比如說醫(yī)務長官卡倫德命令他立即去他家見他時，他的朋友哈米杜拉勸他刷了牙再去，他卻說嚼檳榔是印度人的習慣，如果要刷牙，他堅決不去，但是在半路上他卻到朋友家里刷了牙。這足以說明印度人雖然嘴上說不服從，卻不敢這樣做，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肉體已經(jīng)被馴服。他們處于英國的統(tǒng)治下，沒有說話的權力，而他們的英印領導人的話語就是命令，他們必須服從。市長兼稅務官特頓先生邀請印度人參加搭橋聚會{3}，雖然名義上這是一種邀請，實際上是一種命令，印度人只能參加，不敢拒絕。話語即權力，特頓是昌德拉普爾的市長，擁有至高無上的職權，權力產(chǎn)生話語，話語反過來又體現(xiàn)權力。小說中的高潮是印度醫(yī)生阿齊茲帶領兩位英國女士阿德拉和穆爾夫人游覽馬拉巴山洞，豈料兩名女士在山洞中備感不適，阿德拉更是渾身傷痕地跑出了山洞，英方認為阿齊茲對阿德拉欲行不軌，將其監(jiān)禁?！八械浇^望，這不是由于他懦弱，而是因為他知道，一個英國女人說的話的分量總要比他的重得多，這是命運?！眥4}所以雖然阿齊茲是清白的，可因為他是印度人，他沒有社會地位，沒有話語權。更何況控訴他的是英國女士，他說的話便無足輕重，只能接受這不公正的待遇。他要對抗英國統(tǒng)治階級，可以說是以卵擊石。英方作為統(tǒng)治階級，他們要維護他們的民族利益，他們對印度人本身就帶有種族和膚色偏見，他們認為印度人是“黑鬼”，印度人就像19世紀美國的“黑奴”一樣處處受到歧視和不公正待遇。

三、英印關系中隱含的話語權

印度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公元前2000年前后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印度河文明，1526年建立莫臥兒帝國，成為當時世界強國之一。但在1849到1950年間，印度淪為了英國的殖民地。英國與印度確實曾經(jīng)建立過“特殊關系”，但那是宗主國和殖民地的關系。對英國，它意味著昔日的輝煌；對印度，卻意味著刻骨銘心的恥辱。在福柯看來，被控制就意味著被塑造?！安呗孕蕴幘场笔歉？聶嗔τ^的關鍵所在：權力是我們在既定社會給予一個復雜的策略性處境的名稱。所謂“策略性”在福柯那里有三層含義：一是指“合理性”，即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所使用的方法；二是指在某個游戲中使其他參與者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動；三是指在對抗中使他人放棄斗爭從而獲得勝利。{5}而這三種含義都可以用來說明英印關系。英國居于主導一方，用自己的職權迫使印度人按照英國人的要求行動，哪怕違背了印度人的真實意愿。馬拉巴山洞事件當事人阿齊茲也是被迫放棄斗爭，因為他沒有社會地位，沒有說話的權力，而話語權是屬于英方的。他們判你有罪，你就是百口莫辯。菲爾丁和其他人對集體話語、主流精神的皈依揭示了殖民話語對個性的消解和異化，即使他不排斥與印度人交朋友，但在交往中他還是會受自己國家的國際地位和主流文化所影響。在某種程度上，菲爾丁與主流的英國人一樣，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認為印度人沒有自由意志且無法獨立，必須仰仗西方人的扶植與幫助。大英帝國真的不能廢除，因為它還不成熟。要是離開了我們，印度人會馬上衰敗下來。{6}由此可見，菲爾丁這個印度人的朋友對于印度也是有偏見的，沒有等同的社會地位，英國人和印度人難以相互取得信任，而沒有信任，友誼也難以長存。

?？略凇动偘d與文明》中講到麻風病人時說道：“兩三個世紀之后，往往在同樣的地方，人們將會使用驚人相似的排斥方法。貧苦流民、罪犯和精神錯亂者將接替麻風病人的角色?！眥7}這里所講到的貧苦流民和精神錯亂者可以說是印度人的代表。在英國人眼中，印度就是臟亂貧窮的代名詞，印度人社會地位低下，沒有發(fā)言權，他們像麻風病人一樣被英國人排斥、隔離，他們不同的社會地位也暗示了他們不同的話語權。福柯認為話語的功能是通過一個過程來實現(xiàn)的，而不是一下子就能完全展現(xiàn)出來的，而這里英印雙方的話語就表明了他們不同的社會地位和權力，處于什么樣的社會地位就說什么樣的話語，這也印證了?？碌脑捳Z體現(xiàn)權力的觀點。

四、東西方融合的可能性

東西方能否跨越種族、民族、文化的鴻溝建立起和諧的人際關系，即印度人是否有可能和英國人交朋友， 這是英國人和印度人相互關系的焦點，貫穿著小說的始終。英國人自始至終認為自身所代表的西方文明優(yōu)于東方文明，《印度之行》中也一直是西方文明壓制和嘲諷以印度為代表的東方文明。在小說開篇就講到哈米杜拉和穆罕穆德·阿里在談論有沒有可能和英國人成為朋友，他們認為在印度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但在其他地方有可能。只要印度還是英國的殖民地，英國官員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愿意屈尊與印度人平等相處，卡倫德對阿齊茲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哪怕是印度人的朋友菲爾丁骨子里也有著西方文明高高在上的觀念，他認為印度離開了英國的統(tǒng)治終將衰敗，這種建立在不平等基礎上的相處終將引發(fā)一系列不可調和的矛盾，雖然最后他和阿齊茲冰釋前嫌，可已不可能再成為相互信任的朋友了。阿齊茲最后說道：“從今以后我的心要向著我們自己的人。我不希望任何英國男人或者英國女人做我的朋友?！眥8}他一開始懷著滿腔熱情希望與英國人成為朋友，可這份熱情終被英國人的冷漠無情和虛偽勢利而澆滅。

不同文明間的沖突也是東西方無法相互理解的一個重要原因，小說中主人公們不同的宗教信仰，如阿齊茲信奉伊斯蘭教，穆爾夫人是基督徒，菲爾丁是無神論者，等等，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信仰和不同的行事準則，這就必然在相處時成為一道障礙。馬拉巴山洞是印度古老文明的象征，也是印度人的自豪，而在穆爾夫人和阿德拉的眼中卻是空洞、死寂、無意義和不可理解的東西。在她們的眼中，它象征著這片土地上固有的威脅與危險。不同國家的人看待事物的視角也不盡相同，馬拉巴山洞是印度人心中的圣地，而對于西方人只不過是悶熱死寂的洞穴，這也對之后阿德拉在山洞中產(chǎn)生幻想誤以為阿齊茲想要侮辱她埋下了伏筆。當然這也和英印人之間的信任有關，阿德拉控訴阿齊茲，哪怕最后她撤訴，也足以說明她對印度人并無感情，更談不上信任，而沒有信任，友誼便形同虛設，終將破滅。

那么東西方融合有沒有可能呢？福斯特在《印度之行》結尾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而是留給讀者充分想象的空間，也將此愿望留給未來社會去實現(xiàn)。東西方要想實現(xiàn)融合，最重要的是平等，也就是說擁有等同的話語權。馬克思曾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說：“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币杂《葹榇淼臇|方世界長期處于西方的控制之下，沒有發(fā)言權，他們無法為自己申辯，他們沒有社會地位，沒有話語權，而話語權是屬于西方世界的，想要實現(xiàn)融合，必須擁有同等的話語權。?？略谄洹吨R考古學》和《規(guī)約與懲罰》中所描述的話語（discourse）觀念對我們確認東方學的身份很有用，但這并不是說東方學單方面地決定著有關東方的話語。將東方學視為研究東方話語的一門學科，將有助于了解東方國家及其人民的話語，但是東方學本身帶有對東方國家的歧視，因此它只可作為研究東方話語的一個參考，而不是權威。福柯認為話語相當于知識，西方世界對東方的文化和知識了解甚少，對他們的話語自然也不了解，更不重視。東西方文明有許多不同之處，要想實現(xiàn)融合，必須得尊重對方的文化，西方應以平等的姿態(tài)看待東方，東方也應學習西方先進的東西，在此基礎上求同存異，取長補短。就像小說的結尾，福斯特暗示換個地方換個時間東西方還是可以成為朋友的。

五、結語

?？碌脑捳Z權力理論說明權力產(chǎn)生話語，話語體現(xiàn)權力。當今社會東西方的關系雖然比一個世紀以前緩和了不少，但西方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比東方在國際事務上擁有更多的話語權。福斯特的《印度之行》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不僅僅是印度，中國雖然在國際上的地位日益上升，但與美國這些發(fā)達國家相比仍然只是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我們要想在國際事務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仍需努力，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政治經(jīng)濟地位日益提高，許多國家也爭相與中國謀求各方面的合作。正因為我們在日益強大，才能不被欺負，才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印度之行》這部作品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不僅僅是印度，其他國家也同樣，如果沒有話語權，沒有社會地位，只能處處受控制、被壓迫。小說中以印度為代表的東方與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摩擦重重，但也在漸漸融合，比如說印度婦女的服裝、食物以及印度人民開始說英語等都說明印度也慢慢地西洋化了。評論家Harold Bloom認為福斯特所塑造的角色缺乏意志，而Frederick則恰恰相反，他認為菲爾丁和阿德拉都展示了強烈的意志，菲爾丁為了替阿齊茲辯護不惜與自己國家為敵，阿德拉后來撤訴，使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而這也說明了東西方人民是可以成為朋友的，當然這當中也障礙重重，實現(xiàn)東西方融合是每一個國家都關注的大事，但只有在平等話語權基礎上謀求互利共贏，東西方和睦共處才指日可待。

{1}④⑥⑧ 福斯特：《印度之行》，楊自儉、邵翠英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2頁，第230頁，第321頁，第303頁。

{2} ?？拢骸兑?guī)訓與懲罰》，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第154頁。

③ 一種溝通東西方鴻溝的招待會。

⑤ 吳猛：《?？略捳Z理論探要》，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第88—89頁。

⑦ ?？拢骸动偘d與文明》，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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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吳兵，華東理工大學2015級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張之燕，華東理工大學教師，碩士生導師，英國?？巳卮髮W（University of Exeter）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與比較文學，尤以莎士比亞作品研究為興趣所在。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