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斌
年初看了電影《一條狗的使命》,一只狗歷盡幾世輪回,回到最初的主人身邊。影片結(jié)束前,重返農(nóng)場的狗與昔日主人重逢時內(nèi)心的狂喜和喊叫,令人動容。巧合的是,剛剛讀完斯文·赫定所著《我在亞洲的狗》,不由覺得,書與電影恰好相對,作者在生命將逝的光陰里,借著他寫下的這些故事,回到了曾陪伴他一起探險的那些狗的身邊——還不止是狗。
斯文·赫定說“與一頭可謂有靈魂的狗之間的生死之約”,是他生命中最神圣的瞬間,回過頭看,《我在亞洲的狗》這本書所選的幾部分探險旅程,可以說是一個大的舞臺,他重新觀察這舞臺上發(fā)生的一切,寫下他與有靈魂的狗——包括其他動物,如狼、盤羊、野驢、大雁等等——之間的生死之約,留駐了他生命中最神圣的瞬間。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本書絕不僅僅是對過往書寫的補充,而是另辟視角,拈出一個個動物,尤其是隨行的狗,時隔多年,追憶與這些生靈的相遇、相伴,深刻表達了對它們的尊重與愛。
所謂“有靈魂”,從書中可以看出,斯文·赫定所遇見的這些狗忠誠、果敢,與他不離不棄,就算不說話,也是了不起的“探險家”,陪著他長途跋涉,任勞任怨,出生入死,穿越未知,即使有一些到了生死關(guān)頭會另有打算,他也很能夠給予理解。于是,讀者能更全面地看到他當年那些震驚世界的探險經(jīng)歷——不僅是人力的征服,還有動物的幫助,他是在與很多動物同行的情況下,取得了一個個不朽的成功,這也從另一個角度展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一種關(guān)系。
眾所周知,斯文·赫定的探險記錄也是上佳的文學,他總能把枯燥、艱險的旅途化成娓娓動人的文字。《我在亞洲的狗》里,對這些不會說話的旅伴,他更是描繪得入木三分,尤其那些生離死別的時刻,讓人讀之不忍,為之落淚。
深情的書寫,細膩的畫面,感人的情愫,在文字里匯聚。斯文·赫定說,在他十七年的亞洲大地之行中,最孤獨的時候,“這些愛犬始終忠誠而且耐心地陪伴我,對此,我總是心存感激又滿懷歉意”。
《我在亞洲的狗》,有深情,有大愛,就像黑鶴先生說的,“這是一本極富感情色彩的作品,閃爍著溫暖的光芒”。書里除了這幾頭狗的精彩故事,還有那只突然就不見蹤影的名叫“艦長”的雁,還有驚鴻一瞥的老虎,狠狠給他們上了一課的狼群……眾生有靈,萬物平等,作為探險家,斯文·赫定早已領悟這一切才是真實的自然,人也無非物類一種,生死相依終是別離,歲月究竟會怎樣,掌握在萬能的上帝手中。或許正是有了這樣的清明與謙卑,一再征服了自然并從中獲得極大榮耀的斯文·赫定,于垂暮之年留給所有人的,是這樣一部充滿愛意與柔情的著作,與探險作別,與世界和解,與自然同在。
最后,不得不多說一句的是,我最喜歡的本書中的場景出現(xiàn)在《皮皮和它悲慘的命運》里,斯文·赫定在西藏探險時,休息日總會讀“一些易讀的文學作品”,讀完了就扔掉。那一次,他讀完一本叫《索尼婭》的書,他撕碎了那本書,“手捧紙片,爬上一座小山丘,把紙片全部拋向空中。在咆哮的狂風中,《索尼婭》就像一群雪白的鴿子一樣飄向東南方,從那十一只等待獵物的渡鴉頭上越過?!瓗追昼娭?,《索尼婭》消失了,暴風把《索尼婭》吹向神秘的青藏高原深處。最終它會在哪里落腳了呢?它的碎片有可能散落在山谷中或雪原上,但絕不會再有人讀懂它”。
這一情景,簡直讓我熱愛,甚至幻想拋灑紙片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我總覺得,這深山里發(fā)生的似乎與全書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小小細節(jié),窮盡了斯文·赫定一生的奧秘。他這一生,不就是在努力讀懂自然與歷史于荒漠和雪原中留下的一地又一地碎片?
——無論如何,斯文·赫定至少讀懂了所遇見的每一位動物旅伴,更重要的是,這些動物旅伴,也讀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