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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你站住

2017-06-12 15:39祁智
少年文藝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王兵肉包子螳螂

祁智

油果突然從墻角拱出來,拉著我,粗糙的手像一塊老樹皮。他嘴里哈著熱氣,笑著說:“小水小水你過來?!彼綍r看到我,總是討好地笑著,站到路邊,側(cè)身等我走過去。今天他反常。我有些害怕。

劉油果把我拉到屋后。他的背駝得很厲害,上身像折疊一樣彎向前面??慈艘涯樑み^來,眼睛從下向上頂,額頭上有一道很深的皺紋。我爸爸和劉油果是小學(xué)同學(xué)。他說劉油果以前不駝,高大腿長,隨鎮(zhèn)上的建筑隊在外面做小工。有一天,劉油果和幾個人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另外幾個都死了,他保住了性命,背摔斷了。這一年,他有了兒子劉錦輝,他的老婆在生劉錦輝的時候死了。“劉油果抱著劉錦輝到處討奶喝,硬是把劉錦輝養(yǎng)大了。”我媽媽說。

“小水,有事相托。”劉油果拱著手,把臉翻轉(zhuǎn)過來,讓我看到他的笑。

我退后一步,背靠著墻,有些緊張,又有些不好意思。

劉油果從懷里摸出一包東西?!皷|西”用塑料袋子裹著。“滾燙呢。”他左右換著手,騰出手放到嘴邊吹氣,捏著耳垂給手降溫,動作夸張,好像從燃燒的煤爐里撈出一個煤餅。他打開塑料袋,我立即聞到一種熟悉的熱騰騰的香味。他咂著嘴說:“嘖嘖嘖,車站飯店的大肉包子哦。”

肉包子“轟”地點(diǎn)亮了我的眼睛,胃里涌出許多酸水。西來鎮(zhèn)車站飯店的肉包子遠(yuǎn)近聞名。咬一口就是三層,面、面與肉餡連接的地方、肉餡,結(jié)合部三色分明又互相交融。肉包子里的湯汁,從頂端的皺褶口泛出來,浸染成油油的醬色,讓人恨不得從那個小口里鉆進(jìn)去。肉包子很好吃,但吃肉包子很難得。媽媽在車站飯店工作,但我也很少能吃到肉包子。

劉油果把肉包子舉上來,說:“你吃?!比獍涌斓轿业谋强琢?。我看了一眼,把口水咽回肚子,跑開了。

他為什么要請我吃肉包子?

我沒有跑遠(yuǎn),繞到劉油果的后面。劉油果終于緩過氣,弓著身子,向四個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語說:“小水,小水呢?”他沒找到我,“我又不會吃掉你?!彼讶獍臃胚M(jìn)塑料袋,塞進(jìn)懷里,一根一根舔掉手指上的油,走出墻角,向西。

“劉錦輝!”劉油果走到家門口,撕破嗓子喊:“劉錦輝哎——”

劉錦輝飛快地跑過來。我說的飛快,一點(diǎn)不虛假。如果他從我們面前跑過去,“呼!”像一片影子閃過去。如果他從很遠(yuǎn)的地方跑來,幾乎一下子就撲到我們面前。他跑起來像一只螳螂,他的外號就是“螳螂”。

劉油果舉著手要打劉錦輝,又放下手,轉(zhuǎn)了一圈找到一個掃把。“我讓你跑?!眲⒂凸l(fā)狠地打過去。劉錦輝站著不動。掃把在劉錦輝的頭、肩、腰那里都頓了一下,最后斜落在劉錦輝的屁股上?!澳阍趺床慌芾?!你再跑,我、我、我——打、打斷你的腿!”

劉錦輝摸了一下腿,向后退了半步,好像身上什么都不重要,唯獨(dú)腿是寶貝。他的腿確實(shí)是他的寶貝,腿細(xì),特別長。他穿著劉油果的舊衣褲。寬大的上衣長到膝蓋,褲腿挽著,看上去就像兩根竹竿挑著一件衣服。

劉油果把掃把丟在地上,“你怕了吧?人總有一怕!但我現(xiàn)在不打,我請你吃好吃的?!眲⒂凸麖膽牙锾统鏊芰洗?,“給你。”

劉錦輝沒有接。“給你??!”劉油果的聲音嚴(yán)厲了,“車站飯店的肉包子!快!趁熱!”

劉錦輝還是沒有接,“你吃?!眲⒂凸呐亩亲?,“我才吃過,你吃。”劉錦輝說:“你——吃給我看?!眲⒂凸纯慈獍?,齜牙咬了一層皮,咂著嘴,然后遞給劉錦輝,“輪到你了,你吃?!?/p>

一條黃狗從旁邊躥過來,騰空而起,一口咬住肉包子。劉油果只是一愣,就向前撲。他的腰是彎的,省略了彎腰的動作。黃狗的腳剛落地,他正好撲出去。黃狗從他的懷里躥走了,他撲了空,栽倒在地。他用雙手撐起身子,趁機(jī)向前一躍,抓住了黃狗狂奔的腿?!班弧秉S狗一聲驚叫,肉包子掉在地上。

劉油果和黃狗前面有一棵樹。黃狗靈巧地偏過去,劉油果收不住腳,撞在樹上。我嚇得緊閉眼睛,又趕緊睜開。樹在晃動,一些葉子落下來。劉油果趴在地上,駝背成了一個奇怪的三角。我以為他被撞暈了,他卻很快翻過身,側(cè)靠在樹上,雙手捧著肉包子。我第一次看到“撞”是什么樣子。他的額頭破了,右眼窩青了,鼻孔下面有血。“沒事沒事,”他把肉包子被黃狗咬的地方撕掉,“肉包子沒事。”他不知道自己的慘樣,笑著,血沾到牙齒上,“我沒事,你走吧?!?/p>

劉錦輝背對著我,兩條長腿不停踩踏著。衣服的下擺遮著他的雙膝。他的腿從腰部到腳后跟,在衣服里顯出長長的輪廓。他像一只螳螂吊在風(fēng)里。

我不由自主走了出來。

劉油果和劉錦輝沒想到我在。劉錦輝邁開長腿,一步跳到劉油果身后,垂著眼皮站著。“小水——”劉油果驚恐地叫了一聲,卻沒能爬起來。他裝出輕松的樣子,攤開四肢說:“我和劉錦輝做游戲,玩不過他,有點(diǎn)累?!彼蛑齑剑僖淮蜗肱榔饋?,但只是動了下身子。

“我沒事?!眲⒂凸騽㈠\輝揮揮手。

劉錦輝看看劉油果,挪到河邊,抱著頭蹲下,頭埋在褲襠里。

劉油果半個臉腫了,腫脹的皮肉封住了右眼。右臉牽連到左臉,左眼只剩下一條縫。他看看肉包子,舉起來又放下,說:“小水啊,有事相托。”

田野無精打采地躺著,一條條田埂像一條條凍僵的蛇。更遠(yuǎn)處的村莊,在光禿禿的樹下排開。樹上有幾團(tuán)大小不一的黑影,那是老鴉或者喜鵲做的窩。

劉錦輝突然出現(xiàn)在田埂上。確實(shí)突然,因為他跑得飛快,一眨眼就出現(xiàn)了。如果在其他季節(jié),莊稼掩埋了他的下半身,他像一根竹竿在莊稼上面移動。現(xiàn)在是冬天,莊稼已經(jīng)收割,麥苗貼伏在地,他的奔跑一覽無遺。他一跳一跳的,像一只螳螂。

“螳螂,你站??!”有人突然鉆出排水溝,擋在劉錦輝面前。劉錦輝收住腳,看看跑不掉,就抱頭蹲著,頭埋在褲襠里。

劉錦輝經(jīng)常被我們欺負(fù)。抱頭蹲下,頭埋在褲襠里,一副挨打的樣子,從不反抗。他唯一反抗的方式,就是拔腿就跑。他和我們個子差不多,但腿比我們長,眼睛一眨就領(lǐng)先了,再一眨就跑遠(yuǎn)了。

“追!”

劉錦輝只要跑起來,就沒人能追得上他,“追”也就是說說而已。很多時候,我們追他,不是想打他,他跑那么快,想打也打不到,我們是為了看他跑。他開始幾步跑得慌慌張張,后來跑得一心一意,成了一只奮力向前的螳螂。

“嗷——”我們心里的快活,一個個從喉嚨里沖出來,嚇得雞飛狗跳。

劉錦輝在田埂上飛快地跑著,要抓住他,我們必須提前借助麥子、稻子、黃豆、玉米、雜樹、田埂、草堆、墑溝、排水溝掩藏。我們還探出眼睛,根據(jù)他跑的方向,及時調(diào)整位置。冬天的田野空空如也,但我們有辦法,事先蹲在排水溝下,或者伏在墑溝里,身上蓋一層稻草。

“螳螂,你站?。 庇腥送蝗卉S起,擋在劉錦輝面前。

“螳螂,你站?。 蔽覀兒爸?。

劉錦輝像運(yùn)動員聽到發(fā)令槍響,突然離開田埂,選擇一個方向猛跑。他跑起來一跳一跳的,像一只螳螂。這只螳螂受到驚嚇,慌不擇路。他向哪邊沖,我們就向哪邊增加力量。他忽然一個急轉(zhuǎn)彎,我們慌忙跟著急轉(zhuǎn)彎。追是追不上的,我們是趕著他跑。他左沖右突,背影漸漸變矮、變小,成為一棵小草,最后無影無蹤。

劉錦輝和我同班,還是同桌。他被我們追打,但他還要回到我們中間,坐到我身邊,從早到晚在一起。這種關(guān)系讓我們尷尬,尤其是讓我尷尬?;氐綄W(xué)校,“我們”都可以躲著他,但“我”不行,他和我坐在一張板凳上,我能聽到他的呼吸。我可以做到不和他對視,但沒辦法不讓余光掃到他。

我找班主任方老師,說不想和劉錦輝同桌。

“小水,我能看出來,你和劉錦輝的關(guān)系最好?!?方老師說,“而且你不喊‘螳螂,你只喊他的名字‘劉錦輝?!?/p>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和劉錦輝同座位,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們”都能避開劉錦輝,“我”不行,所以“我”和劉錦輝關(guān)系最好,班主任“看出來”了。我不喊“螳螂”喊“劉錦輝”,是因為爸爸媽媽不允許我喊別人外號。

“算了吧,”我對“我們”說,“算了,我們不要追他了?!?/p>

“我們”問:“為什么???”

“老追一個人,沒意思?!?/p>

大家互相看看。大家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想到我會提這個問題。我繼續(xù)引導(dǎo):“就像天天喝粥,有意思嗎?”立刻有人說:“喝粥沒意思也要喝啊?!贝蠹铱粗遥戎一卮?。“換個口味啊?!蔽荫R上想到了答案。

大家覺得我的話有道理,改追雞、鴨、羊。雞上樹了,鴨子掉進(jìn)糞坑了,羊滾到河里了。這些愚蠢的雞鴨羊,背后都有聰明的人,接下來被追打的就是我們。我們不怕被追打,每一次追打都是我們快樂的游戲。雞鴨羊背后的人惱怒了,到方老師那里告狀。方老師讓我們罰站,“背貼著墻,腿不許彎。”

“讓你們罰站,是為你們好?!狈嚼蠋熐那膶ξ覀冋f,“我讓你們罰站,他們的氣就消了一大半?!?/p>

我問:“還有一小半的氣呢?”他說:“他們回去,走著走著氣就消了。”

我們還是決定追打劉錦輝。

生活枯燥無味,我們必須自找樂趣,需要一個合適的對手。劉錦輝適合做這個對手。他不會反抗,他的家長不會打我們,也不會到學(xué)校告狀。這一條很關(guān)鍵。

“小水,有事相托?!眲⒂凸蛱蜃齑?,舉了舉肉包子,“我把劉錦輝交給你。”

“不要不要不要!”我本能地說。覺得沒聽清楚,問:“你——把什么給我?”

“劉錦輝?!眲⒂凸f。

“我不要?!眲㈠\輝又不是肉包子,怎么“給”我?我又奇怪地問:“為什么?”

劉油果的臉皮動了幾下,好像在笑。

“你要到外面工作?”我看看劉油果和劉錦輝,“那你不帶劉錦輝去???”

“呃——”劉油果的腰摔斷之后,就不到外面去了,在西來車站幫人搬運(yùn)東西。西來車站是一個大站,路過的長途汽車很多。長途汽車頂著高高的行李,搖搖晃晃開過來,好多搬運(yùn)的人迎上去跟著跑。車一停,他們一哄而上,學(xué)著上海話說:“儂東西要搬?”“儂白相白相,苦力阿拉來做?!辈挥煞终f,把東西甩到背上,“一角銅鈿?!?/p>

在車站搞搬運(yùn)的人,都有力氣?!班?!”貨物上肩,一溜小跑,趕著回來等接下一個活。劉油果混在他們中間,沒有一點(diǎn)優(yōu)勢。有些客人看到他駝背,既擔(dān)心他體力不行,搬不了什么,也不敢讓他搬,怕把他壓趴下。劉油果指著駝背的平臺說:“天生放東西的?!薄耙晾慌聣核腊??”

這時候,劉油果的優(yōu)勢就展示出來了。他指著駝背說:“壓吧,再壓一點(diǎn),再壓一點(diǎn)。壓死不要儂償命?!比缓笏麄?cè)著身體,張開五指:“五分銅鈿?!彼吹娇腿霜q豫,豎著中間三根指頭:“三分銅鈿。”

劉油果背得多收費(fèi)少。客人多的時候,其他搬運(yùn)的人不和他計較??腿松俚臅r候,他這就是不正當(dāng)競爭。他們不和他搶。等他搬運(yùn)回來,一個人躥到他后面,用蛇皮口袋或者褲子蒙住他的頭,再把他按在地上。大家撲上去,拳打腳踢。最后,把他口袋里的錢掏出來,買一把花生,大家分。

媽媽在車站飯店工作,我放學(xué)到她那里去做作業(yè),好多次看到劉油果被打。他們打他,他抱頭蹲著,頭埋在褲襠里,和劉錦輝的姿勢一樣。打得差不多了,他主動掏出口袋里的錢,讓他們?nèi)ベI花生。

“你也來一顆?!彼麄儼鸦ㄉI來了,對劉油果說。劉油果立刻跑過去,和大家一起吃,還找些笑話說。好像剛才被打的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

我們打劉錦輝,他們打劉油果。他們打劉油果的時候,我不為劉油果擔(dān)心,只擔(dān)心劉錦輝看到,兒子總不希望爸爸被人家打。如果我看見爸爸被人家打,我是什么心情呢?我不知道劉錦輝有沒有看到劉油果被打。我們之間不說話。但是,有一次,方老師請我們吃花生,他沒有吃。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劉油果被打有關(guān)。

劉油果說,中午兩個過路旅客告訴他,縣里要挑選運(yùn)動員,冬天集訓(xùn),參加明年春天的地區(qū)體育會。他說,兩個穿軍大衣的人在西來車站飯店吃飯。一個年紀(jì)大,胖胖的,胸前掛著一把哨子。一個年紀(jì)小,個子高,腿很長,走路的樣子和劉錦輝差不多。

劉油果這時候禁不住一個顫抖,一滴血甩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看見我盯著那滴血,問:“血?哪里來的?”

“你不疼嗎?”我驚訝地問。

劉油果很輕松地?fù)u頭,“不疼啊,一點(diǎn)都不疼,哪里來的血?”他的舌頭伸出來,上下嘴唇舔了一圈,“哦呦,有點(diǎn)咸?!?/p>

我想說,你的臉都腫得不像樣子了。我沒忍心說。劉油果的臉腫得很可怕。如果兩邊腫得一樣,粗眼一看以為是胖,但兩邊不一樣,右邊大,左邊小;顏色也不同,右邊青腫,左邊紅腫。青腫的那邊,腫得和鼻子一樣高,青黑的皮膚鼓起,光亮得透明,一彈就會破。右眼看不見了,左眼只剩下一條縫。

我不敢多看,改口問劉油果:“你要當(dāng)運(yùn)動員???”

“我不要!”劉錦輝突然說。

劉油果轉(zhuǎn)過身,吼:“我和小水在商量事情,有你說話的份兒?”他要跑過去打劉錦輝,但踉蹌了一下,伸出的手撐住樹。

劉錦輝的頭埋得更深,兩個肩膀相對聳立著。

“你是說——”我指著劉錦輝,“運(yùn)動員?”

劉油果小聲問:“你看怎樣?”

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劉錦輝能當(dāng)運(yùn)動員?我一愣,問:“跑步?”

劉油果高興了,豎著大拇指,說:“小水眼力真厲害!一眼就看出來了?!?/p>

“呃……”我把要說的話咬住。劉錦輝怎么可能做跑步運(yùn)動員呢?他的快和運(yùn)動員的快是兩回事,就像螳螂和鳥都有翅膀,但飛起來就不一樣了。

“劉錦輝,你跑起來!”劉油果感覺到了我的疑惑,低著頭喊。劉錦輝沒有動。劉油果突然尖起嗓子,厲聲喊:“劉——”剛出聲,嗓子就破了,哭腔好像光禿禿的樹枝,從嗓子里戳出來:“錦——輝——啊——”“啊”字出來的時候,四分五裂。劉錦輝像中槍一樣,騰起身體,兩條腿邁開了,很快就不見影子。

太陽偏西,光芒被樹林和竹林擋住,寒冷被風(fēng)吹送到各個角落。劉油果里面是一件套頭的暗紅衛(wèi)生衣,外面一件灰補(bǔ)丁褂子,腰里用布條捆著。鼻子和嘴那里的血凝固住,成了絳紫色的疤痕。

“一個人成天跑,飯量大,吃得就多。國家養(yǎng)他,管飽,還給工資,還派一個教頭跟著?!眲⒂凸毖鲋樋纯次遥耙活D八個大肉包子!外加一碗青菜雞蛋湯!是跟著他的人買的,那個人是教頭?!?/p>

“教練。”我很高興糾正了劉油果。

“啊對,教練。教練自己要了一大碗米飯,一碗白菜豆腐湯,從口袋里摸出一根香腸咬。他說運(yùn)動員伙食要跟上,要有營養(yǎng),吃不好要被國家隊退回來。退回來,省里就丟臉了?!眲⒂凸念^低著,語氣里有羨慕和忿忿不平,“衣服和鞋子也是國家發(fā)的……”

“你還沒說要我做什么。”我插話問。

劉油果愣了一下,看看肉包子,說:“狗碰了一點(diǎn)皮,里面的肉餡還是好的?!?/p>

我不耐煩了,轉(zhuǎn)身要走?!靶∷?,有事相托?!眲⒂凸蟻?,拉著我,“我問那個教練,能不能把我家劉錦輝帶走。教練說可以的,但到他手上做徒弟,要過縣里的關(guān)??h里呢,正在挑選運(yùn)動員,冬天訓(xùn)練。明年春天地區(qū)開運(yùn)動會,他會去,他讓我們?nèi)フ宜!?/p>

我還是不明白:“要我做什么呢?”

“有事相托?!眲⒂凸逯_,“麻煩小水,幫我做劉錦輝的工作,要他去縣里考試?!?/p>

我想說不是“考試”,是“選拔”,又覺得糾正了也沒什么意義。劉油果被撞得面目全非,我想起他平時對我的客氣,想起他給我肉包子,有些可憐他,答應(yīng)他:“好吧。”我想讓他早點(diǎn)回去,也想早點(diǎn)脫身。

“千恩萬謝??!”劉油果拱手說,“不管成不成,我都請你吃大肉包子!”

我下到麥田里,抄近路去街上。天陰沉了,風(fēng)陰冷了,淡淡的霧在麥田上飄浮。我裹緊衣服,縮著脖子,加快步伐,走到西來街上。我在弄堂口轉(zhuǎn)彎,劉錦輝迎面跑過來。他如果不趕緊收住腳,就會和我撞在一起。

他的速度太快,我來不及躲避他。冷風(fēng)吼叫著,順弄堂直來直去。我接連打著寒戰(zhàn),牙齒“咯咯”響。劉錦輝上衣敞開,頭上冒著熱氣。他穿著劉油果的衣褲,衣服下擺垂在膝蓋那里,褲腰裹著系在胸口。

“有人追你???”這是很長時間以來,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沒、沒——”劉錦輝慌亂地說。

“那你——跑?”

“跑、跑了暖和?!眲㈠\輝小聲說。

“你——為什么不吃肉包子?”我很吃驚自己會問出這句話。

“啊——我——我不想吃。”劉錦輝埋著頭。

“不好吃啊?”我問。

“不知道——我沒吃過?!?/p>

“那為什么不吃?”我肚子餓了,好像看到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肉包子飛過來,撞在我的臉上,撞得我眼冒金星。

劉錦輝遲疑一下,靠近我說:“小水,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吃了好吃的,就會想,就會饞,吃不到就會難過。沒吃過,就不會了?!?/p>

我愣住了。我沒有想到劉錦輝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想到我們平時對他的欺負(fù),想起他像螳螂一樣驚恐地奔跑,想起劉油果慘不忍睹的臉,鼻子猛地發(fā)酸,“哇——”我把手搭在劉錦輝尖瘦的肩上,抱著他哭著說:“你、你、你、去跑吧!”

“啊呀啊呀!”劉錦輝不習(xí)慣我對他的親切,想推開我,又抓著我,“我不跑。跑也選不上,浪費(fèi)路費(fèi)?!?/p>

“你不跑,怎么知道選不上?”我拉著劉錦輝的胳膊。

劉錦輝蹲下,把頭埋在褲襠里,“要是被選走了,他怎么辦?”

參加選拔的人在縣體育場集中,按項目分批比賽,結(jié)束后就走。不是運(yùn)動會,體育場很冷清,只有幾個人甩著膀子走路,還有幾個人伏在雙杠上看熱鬧。

劉錦輝站在400米跑道上。

劉錦輝本來不肯跑。我說:“你跑啊,你跑到省里去,肉包子管飽。”我又說:“你可以省下兩個,給你爸爸?!薄霸酢趺唇o?”“你帶他走??!”

劉錦輝答應(yīng)了。

前天,我到城里找王兵。王兵是我們班的班長,平時和住在西來街的奶奶過,節(jié)假日回到爸爸媽媽身邊。我想請他爸爸幫忙,他爸爸是縣委副書記。

“小水想讓劉錦輝參加短跑還是長跑?”王兵的爸爸從會議室出來。他披著軍大衣,捧著一個打補(bǔ)丁的搪瓷茶缸。王兵頭腦靈活,說:“跑個不長不短的?!庇谑蔷瓦x了400米。

今天早上,我和幾個同學(xué)坐公共汽車,陪劉錦輝進(jìn)城。錢是大家湊的,沒讓劉錦輝出。媽媽給我們每人買了兩個肉包子。肉包子在車廂里散發(fā)出熱騰騰的香味,吸進(jìn)去,一直熱到腳后跟。“我們”和他從沒這么親近過,低著頭,不好意思對視,也不好意思說話,大口咬著肉包子,咬進(jìn)嘴里卻是一小塊,細(xì)嚼慢咽。

“你爸爸呢?”我沒話找話說。劉錦輝背對著我們說:“昨晚說幫人運(yùn)貨。”

王兵披著他爸爸的軍大衣,在體育場等我們。他給劉錦輝一件紅運(yùn)動汗衫,一條黑運(yùn)動短褲,一雙白運(yùn)動襪,一雙白運(yùn)動鞋?!皻w你了!”王兵喜歡說“歸你了”。

劉錦輝向后退著,“我不——冷!”

“這是比賽穿的!”王兵說,“不是冷不冷的問題?!?/p>

劉錦輝抱著雙肩,不肯換。

“上!”王兵揮手,指揮我們撲上去。

劉錦輝抱頭蹲著,頭埋在褲襠里。這個姿勢我們很熟悉,愣了一下,要扒他的衣褲。他護(hù)著自己,說:“你們轉(zhuǎn)過去,我自己來?!钡任覀冊俎D(zhuǎn)過來,劉錦輝已經(jīng)面貌一新。他把自己抱得緊緊的,像抱著一堆樹枝,蹲在地上,羞澀而窘迫。

400米選拔要開始了。每組六人,一共五組,劉錦輝排在第三組。五個人穿著比賽服,在起跑線那里活蹦亂跳,劉錦輝畏縮著,像一只瘟雞。

“行嗎?”王兵的爸爸問我。

我趕緊說:“行!跑起來就好了?!?/p>

發(fā)令槍響之前,劉錦輝站起來。幾個老師好像很懂行,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這孩子身體條件不錯,腿長。

發(fā)令槍響了,五個人跑出去了,劉錦輝沒跑。我們圍過去。劉錦輝要哭了,說:“我穿這個,不會跑?!?/p>

“你想怎樣呢?”王兵的爸爸走過來問。劉錦輝看著操場邊,他的衣服脫在那里。王兵的爸爸找負(fù)責(zé)的人打招呼,讓劉錦輝穿原來的衣服,和第四組一起跑。

發(fā)令槍又響了,六個人跑出去,劉錦輝還是沒跑。

“你怎么不跑?。俊蔽壹绷?。劉錦輝連哭都忘記了,像犯了罪似的說:“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跑,我沒聽過發(fā)令槍?!蔽覀儼蟮乜粗醣陌职?。

王兵的爸爸又找負(fù)責(zé)人了。負(fù)責(zé)人拍拍劉錦輝,笑著說:“沒關(guān)系,剛才就算適應(yīng)一下。上最后一組。”

“小水,小水!”我身后有人喊。劉油果的臉用毛巾包著,從一棵樹后探出頭來,那個高度像一個人蹲在地上。我忽然明白了,劉油果對劉錦輝說晚上運(yùn)貨,是假話。駝背的他連夜趕了四十里,摸到縣體育場。

我的眼睛模糊了?!澳阆敫墒裁??”我走過去問。

“小水,你喊‘螳螂,你站住,他就會跑的。”劉油果著急地說。

“螳螂,你站??!”每次追打劉錦輝,我們就是這么喊的。劉油果肯定偷看了我們追打劉錦輝,不然怎么知道喊“螳螂,你站住”?可是,我們喊的時間、喊的地方不一樣,他是躲在哪里聽到的?我又想到劉錦輝不吃花生,他也在暗地里偷看過劉油果被打?

發(fā)令員舉槍了。發(fā)令員把槍伸到發(fā)令牌那里。發(fā)令員提一口氣——

“螳螂,你站?。 ?我突然厲聲喊。

劉錦輝在“螳”字迸出來的一剎那,就跨出一條腿,另一條腿緊跟著拎起來、跟了過去。他所有的力氣,原先都像在四處流浪,現(xiàn)在突然找到目標(biāo),一分為二,注入長腿。他兩條細(xì)長的腿來勁了,爭先恐后,神采飛揚(yáng)。

他飛一樣跑著。

“噗!噗!”兩個肉包子,從劉錦輝的褲袋里跳到地上。

插圖/peipei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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