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敏
我打著手電筒,不停地翻弄著記憶垃圾筒里的東西。
垃圾筒有分類:生活垃圾與記憶垃圾。
明明十分鐘之前扔進去的垃圾,轉眼就不見了,這環(huán)衛(wèi)工人也太勤奮了吧。
[1]記憶里,有好,有壞。
可以這么說,10歲之前的記憶大多數(shù)是美好的、快樂的、陽光的,那段時間我和鄉(xiāng)下的奶奶生活在一起。10歲之后,奶奶去世了,我被父母接回到城里,過著衣食不缺、被認為是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仍然懷念鄉(xiāng)下,那里給了我充實的童年,給了我快樂和歡笑。
我可以光著腳在田埂上飛奔,可以無所顧忌地跳下池塘去洗澡……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
然而,到了城里,我才發(fā)現(xiàn),擁有這些記憶的我,和同學們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我們的話題永遠沒有切入口,他們講的是城里的趣事,沒有泥土的氣息,只有鋼筋混凝土的味道。
我不愿站在孤獨的角落,于是,這些記憶被我打包,扔進了記憶垃圾筒。
拋開它們,就可以多存儲城市里的記憶,這樣才能像個城市小孩那樣,談吐舉止間,不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差別。
我并不知道,打包丟棄的,不僅僅是鄉(xiāng)下的記憶,還有我的快樂。
沒有了它們,腦海里一片空白。
每每想起自己的傻瓜行為,便是一種深深的觸痛。
我得把它們找回來!哪怕去一趟記憶之城!
[2]記憶之城在市郊,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的記憶垃圾站,那里每天都有一班公共汽車直達。
遠遠看去,記憶之城就像一座廢棄的城堡。
迎著夕陽的余輝,我推開銹跡斑駁的大門?;覊m撲面而來,隱約間,臉上能感覺到那些細小顆粒帶來的刺痛威力。里面的垃圾堆成了“高樓大廈”,一幢接一幢,一直延綿到灰蒙蒙的盡頭,整齊,卻很蕭條。
我有些震憾,沒想到,記憶垃圾會遠遠超出生活垃圾的數(shù)量,難道這些垃圾對人們而言,就沒有一點留戀的價值嗎?
漫無目地開始尋找我的記憶垃圾,記得將它們打包裝在芯片里,外面用一個方盒子套著。
天空越來越暗,加上這里面灰塵大,光線相對更弱一些。我有些沮喪,但是又不甘心退出。
“你想找什么?”身后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回過頭,看見了一盞暈黃的燈籠以及提著燈籠的老鼠先生,在這沉寂而又暗淡的世界里,這微弱的光,讓人倍覺溫暖。
“我……我想找回我的記憶垃圾?!蔽业椭^。
“很珍貴嗎?”
“嗯!”我點點頭。
“那為什么要扔掉呢?”老鼠先生嘆了一口氣,佝僂著身子,拎著燈籠朝前面走去,“跟我來吧,也許你可以找回它們,不過我可不敢保證?!?/p>
穿過一幢幢的“大廈”,老鼠先生帶著我來到了一個小屋前,“你等我一下,我去取鑰匙?!彼D身,走了進去。
這個小屋頂多只有十平米,不過,對老鼠先生來說,這已經(jīng)很寬敞了。屋前種了一棵桂花樹,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樹下有一個竹編的老藤椅,即使無人坐在上面,借著微微的風,它也在悠閑地晃來晃去,發(fā)出“吱吱”的響聲。
“好了!”老鼠先生拿著一大串鑰匙艱難地走了出來。
那串鑰匙似乎很重,壓得它有些喘不過氣來,“我來拿吧!”我急忙走上前,接過了那串鑰匙。我知道,壓得它喘不過氣的不是鑰匙,而是它的年齡。
“謝謝!”老鼠先生拎著燈籠繼續(xù)往前走去,“這記憶雖然有好有壞,可是它們存儲在腦袋里,不是一件壞事。你看看,壞的回憶起來是一種警惕,好的回憶起來是一種幸福,不好不壞的是一種回味。這人要是沒有了記憶,是不是就跟木頭人差不多?也不對,人家胡桃夾子也有美好的記憶呢!”最后一句話,它像是自言自語。
“我的記憶雖然很快樂,可是帶著泥土味,跟城市有些不太相符。我想融入他們,這些記憶讓我和他們有著懸珠?!?/p>
老鼠先生停下了腳步:“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個性,不同的故事,不同的記憶。這些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屬于自己的財富。融入他們,不需要拋棄自己的記憶,而是讓他們接納你的記憶以及你的人。你為何不把你的記憶同別人分享呢?從你的講述里,他們可以體驗另一種不同的生活和樂趣,說不定你會成為他們中間最受歡迎的人!”
我有些訝然,為什么沒有想到這一點呢?我可以通過作文或者聊天的方式,讓同學們了解我的鄉(xiāng)下生活,讓他們也體驗我的樂趣。
不得不說,老鼠先生是個智者。
[3]站在兩幢整潔干凈的“大廈”前,老鼠先生指了指緊閉的大門,“打開吧,這里面的記憶全都是我從你們?nèi)訔壍睦牙锓謷鰜淼?,每個記憶盒上,有地址和門號,不過你得自己去找?!崩鲜笙壬鷮艋\遞到我手上。
“天太黑了,您能看清回去的路嗎?”我有些擔心地問。
“這條路來來去去,走了一百多年了,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了!”老鼠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打開門,就像進入了古老的圖書館,四周都是如高墻聳立的圖書架,只不過這里裝的不是圖書,而是被人們?nèi)拥舻挠洃洝?/p>
按照老鼠先生提示的方法,我很快就找到了“西二街88號”,我所居住的地址。細心的老鼠先生還用透明膠把盒子封了起來,這樣灰塵就不會趁虛而入。
打開盒子,取出芯片,然后解壓,記憶重新回到了腦子里。
回來的時候,老鼠先生躺在藤椅上,閉目養(yǎng)神,手里拿著一本邊框有些發(fā)黃的相冊。聽見腳步聲,它睜開眼睛,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有收獲嗎?”
“嗯!”我點點頭,將鑰匙遞給它。
老鼠先生指了指屋里,“幫我放進屋里的桌上吧!”
按照它的吩咐,我將鑰匙放進了屋里,里面很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出來的時候,老鼠先生正翻開手中的相冊,看得十分入迷,“看看,這是我年輕時的照片,很威武吧!這是我的好朋友里奇,它是一個風趣的小兔子,特別愛講笑話,沒有人不喜歡它。還有這個,我的老朋友里約漁夫,他曾經(jīng)釣了一頭座頭鯨,差點把他的船和人拖到海底去了,哈哈,可真夠刺激的……”老鼠先生講到有趣的事,開懷大笑。
“我已經(jīng)老了,也不可能長時間看管這座記憶之城了,沒有人接替這個枯燥又看似無聊的活兒??墒?,還有很多像你一樣,來尋找丟棄記憶的人……”老鼠先生躺在藤椅上,望著頭頂上的桂花樹,沒有再言語,像是累了。
我走上前,緊握住它的手,就像我不放棄尋找丟棄的記憶一樣,我也不能讓這座記憶之城消失。
老鼠先生欣慰地合上了眼睛。
沒有打擾它,我徑自走出了那扇鐵門。
[4]每個周末,我都會搭著那班車到達記憶之城,然后開始整理人們丟棄的記憶垃圾,將它們歸類,放進“大廈”里,就像老鼠先生做的那樣。
吱呀,鐵門打開了,一個漂亮的少女站在門口,“我……我想找回丟棄的記憶!”
“跟我來吧!”我拎著燈籠,笑著朝她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