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隸 圖:由受訪者提供
新媒體服裝,構(gòu)筑記憶的空間維度
文:易隸 圖:由受訪者提供
“白方”表演裝置
立春后的廣州,天氣開始變暖。下午三點的陽光,在老城區(qū)的小巷子里透過葉片射到腳邊,抬頭,紫荊花已開滿了一樹。龔婷披著一頭及腰長發(fā),抹著一嘴櫻紅,跑著沖到了我面前。氣都沒喘,已見她一邊用手機語音,一邊迅速用密碼開了ART23的玻璃門。在這棟由老房子改造的當代藝術空間里,龔婷帶著她在荷蘭的服裝作品回到廣州,做了廣州首個新媒體服裝藝術展“____在消失”。
展覽“____在消失”結(jié)合了龔婷的畢業(yè)設計和此后維持一年的獨立創(chuàng)作。。其中,“白方”和“虛方”作為龔婷畢業(yè)后獨立創(chuàng)作的產(chǎn)物,以微米孔徑材質(zhì)作為面料,通過高溫邊緣黏合技術無縫處理服裝輪廓,結(jié)合新媒體,融入戲劇表演和3D投影,探索服裝與人和環(huán)境之間的多重空間關系。
白方,WHITECUBE,作品創(chuàng)作基于材料研究和技術的突破。材料上采用微米孔徑,對噪音有一定阻擋作用的科技工業(yè)材料。這是一種特殊的面料,由于普通的服裝裁縫機會對材料表面形成破壞,所以在黏合技術上使用了超聲波和高溫邊緣黏合等手段,不至于破壞原材料的完整性。這個系列中的服裝曾以多種形態(tài)分別出現(xiàn)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荷蘭阿姆斯特丹時裝周、荷蘭設計周、荷蘭阿姆斯特丹WOW藝術家駐留公開展以及荷蘭馬斯特里赫特時裝秀等場合,廣獲好評。
2015年,受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之邀創(chuàng)作,將“白方”與博物館主題色——藍色和綠色結(jié)合,是目前所有服裝藝術品中唯一加入彩色設計材料的作品。服裝呈現(xiàn)的空間感極其飽滿,在光面的科技材料內(nèi)里壓了一層棉花,由表及里地在空間上形成一種通透感。
2016 年,曾在博物館展出的服裝作品加入“白方”表演裝置,出現(xiàn)在荷蘭阿姆斯特丹WOW藝術家駐留公開展。裝置被施以時間的向量,表演和擬像重構(gòu)消失的虛構(gòu)性。利用服裝、材料的實驗、燈光元素的拼接把濃縮的時裝秀分解成一個邏輯的穿衣模式。記錄影像里,焦點在穿衣的過程中,通過人體的表演,裝置的藝術空間與日常的界限被打破并虛化,而達到消失的狀態(tài)。連接服裝與裝置中的絲線被剪刀“剪”下的一刻,是定格的戲劇性工作,象征著一場分離儀式的完成,也讓空間還原。
“消失”系列作品
連接服裝與裝置中的絲線被剪下的一刻,是定格的戲劇性工作,象征著一場分離儀式的完成,也讓空間還原
“白方”系列的創(chuàng)作過程斷斷續(xù)續(xù),從大學橫跨到畢業(yè)后,其中一件以編織手段為主的服裝藝術品,采用平日釣魚魚絲的最大號為主要材料,在龔婷大二的時候,服裝的兩個衣袖被嘗試著編織出來,在克服重重困難后,成品最終得以呈現(xiàn)。在龔婷設計的服裝中,經(jīng)常會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服裝的面料都是生活中觸手可及的,但她卻選擇了人們最不熟悉的規(guī)格,或是將物件從原有的模樣中抽離,以服裝的形式重現(xiàn)。無論展示方式,還是材料的選擇,都在不斷顛覆著服裝設計的概念。
虛方,HOLOCUBE,尺寸200cm×200cm×200cm,利用全息虛幻影像織造出人體與服裝的互動,通過360度全環(huán)繞的拍攝記錄,以全息投影技術整合。人與服裝在虛擬空間里的互動引起觀者多重視覺的感受,從而引發(fā)對服裝的未來和極限的探討。
“虛方”的制作,是一個以虛化實的過程,探討虛無與現(xiàn)實的關系。創(chuàng)作前期需要搭建一個空間進行拍攝,高達600cm×600cm。從服裝設計,到模特穿上服裝的可觸摸行為,通過影像拍攝,新媒體技術處理達到一種可視而不可觸摸內(nèi)容的未來感,形成一種從有到無的轉(zhuǎn)換。原本虛實之間對立的關系也被順理成章地模糊化。
作品“虛”的表演現(xiàn)場
正如羅馬不是一天就建成的,在“白方”與“虛方”之間,“虛”作為其中過渡的產(chǎn)物,充當橋梁的作用?!疤摗钡乃囆g裝置曾在荷蘭走秀活動上出現(xiàn)過。當時全場一片漆黑,裝置的內(nèi)部做了鏡面處理,當安裝在裝置上的燈管被打開時,時裝秀拉開序幕。模特出現(xiàn)在服裝背后,透過鏡面,觀者可以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模特穿衣的過程。模特穿上服裝后,懸掛的絲線被剪掉,然后走秀,當模特回到原點,裝置上的燈管關閉,模特隨之消失,服裝恢復到原來懸掛的狀態(tài)。一切仿佛從未發(fā)生,利用“虛”的藝術裝置營造一場夢一般的走秀。這個過程既融入了“白方”裝置的模式與“剪”的儀式,又帶來了一種似有似無視覺感受。觀者無不驚訝與滿足于時裝秀上別出心裁的展示,這其實是在固有概念上一種全新的突破,所帶來快感的享受。
“消失”源于設計師一次親身的體驗,在高層建筑里穿過的白色混凝土管狀空間中,空間的一側(cè)是玻璃幕墻。通過減弱陽光和視覺信號,將外界的喧囂隔離,眼睛失去了聚焦的同時,寂靜得以呈現(xiàn)。
在萬物平等的狀態(tài)下歸于寧靜,是龔婷的作品一直追溯的命題。作品“消失”,在光對服裝輪廓和形態(tài)的作用下,被忽略的元素得以重現(xiàn),因而回歸到平衡的狀態(tài)?!跋А钡闹饕牧吓c龔婷的生活習慣和觀念息息相關,因為不喜歡被不平等對待,龔婷會時常關注身邊被遺棄、忽略的物件。早在她讀大一時,因做翻譯隨客戶參加了在阿姆斯特丹舉辦的過濾器產(chǎn)品交易會,當時被一個展柜角落里一張被撕開的布吸引,便收入設計材料的文檔。這張被遺棄的過濾器布料一收就是四年,當準備畢業(yè)展的時候成為了畢業(yè)作品的服裝新材料。服裝新材料是龔婷在服裝界組合的新詞語,采用服裝界以外的工業(yè)材料,與服裝技術結(jié)合,記錄服裝設計中材料上的突破。
“消失”采用的過濾器材料具有防水的功能,將服裝藝術品發(fā)展為人類生活中的雨衣。面料柔軟輕盈,通過暗扣、縫紉等技術拼接而成。藝術家在服裝的肩位上增加了兩片面料,使觀者聯(lián)想到天使的翅膀,大象的耳朵……這樣的定義是藝術家沒有設定的,在“消失”的展示中,觀者在感受“消失”的過程,而看到和聯(lián)想到的內(nèi)容恰恰就回到了展覽主題——什么在消失。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對話,取代平日通過微信、電話、視頻,甚至是見面的對話,藝術家將作品作為人與人對話的媒介,不一定要見面聊天,對話也沒有統(tǒng)一的話題,也沒有統(tǒng)一的答案限定。通過觀展,觀者的感受與對問題“____在消失”的回答,沒有對錯而言。在空氣的流動中,寂靜得以呈現(xiàn),一切都是順其而然的結(jié)果。
除了在面料與功能上的突破,龔婷設計的服裝作品趨向于當代藝術,關于人類固有意識的概念中存在深刻的思考。作品“消失”打破了關于“透明”的固有概念,在選擇以玻璃、塑料作為代表“透明”的材質(zhì)以外,結(jié)合燈光,將乳白色的面料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近乎“消失”的狀態(tài),來詮釋“透明”的概念。打破固有概念后大眾一般意識中不被認可的元素也創(chuàng)造了新概念的可能,這時候平等的關系重現(xiàn)被構(gòu)建。
在龔婷畢業(yè)后的一年里,創(chuàng)作產(chǎn)量極高,除了“白方”和“虛方”的獨立創(chuàng)作,龔婷還受邀為日本藝術家向井山朋子設計一個戶外裝置。裝置主題“沙丘中的女人”源于兩位藝術家看過的一部日本20世紀60年代的黑白電影,選址在荷蘭最北面的泰爾斯海靈島,為期十天。
這件裝置的主要材料是長達百米的布料,為了保障在戶外呈現(xiàn)最好的狀態(tài),藝術家與專業(yè)測量隊伍多次在實地進行了風向與天氣預測。戶外裝置最終在此起彼伏的沙丘上通過框架支起,布料隨風飄揚,無盡延伸。三腳架鋼琴置于沙丘凹陷的深處,向井山朋子在演奏鋼琴曲,觀者以舒適休閑的狀態(tài)隨意在沙丘坡度的不同處散落著,或坐、或躺。
在松軟的沙丘中進行戶外展示,十天下來,鋼琴無可避免地吹進了沙子,布料也留下磨損的痕跡,這些都是與大自然互動得到的回饋。而藝術家和聽者都在不可避免地重復著從沙丘的最高處滑向低處,又從低處爬向最高處,自由地在高低間游走,而高與低之間的距離,似乎在體驗中消失,并留下了曼妙的記憶。
記憶,是不可觸摸又真實的存在,它清晰地將人類生活里的細節(jié)刻畫,但隨著歲月和環(huán)境變遷,記憶中的細節(jié)總會愈發(fā)模糊。唯有依靠照片、錄像一類的手段記錄,才可讓記憶里的痕跡歷久彌新。
“消失”系列作品
在龔婷很小的時候,由于出生地拆遷的原因,隨家人被動得過上了居住環(huán)境經(jīng)常變更的生活,盡管這樣的生活方式早以習以為常,但對于家中沒有照片記錄的過去,在記憶中越來越模糊。對此,龔婷一直執(zhí)著地想要尋覓自己的過去。
這種尋覓的過程,也不斷體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服裝新材料的色調(diào)是模糊的記憶,服裝的輪廓是人與空間的距離,為了使面料得以極致地呈現(xiàn),她采用特殊的黏合技術并小心翼翼地探索。誓要將模糊的記憶重新清晰化記錄,不同的是,她用的不是攝影的技術,而是服裝設計。
聊到最后,她倚身半靠著沙發(fā)。我問她,在你充滿變化的生活里,有沒有一些東西是你的設計與生活中必須存在的不變。她以平淡又肯定的語氣回答,我的工具要準備好,這些工具是三樣東西:喝茶、瑜伽和點香。長久以來,它們形成了一股豪邁又渾厚的氣息在背后支撐著我,從而面對一天的工作與挑戰(zhàn)。
回看龔婷的服裝作品,就像讀一篇散文,形散而神不散。從“白方”“虛方”到“消失”,光的延長線下,模糊的記憶具象化,具象的作品霧化,讓我想到前不久龔婷去的貴州梵凈山,山上的云霧,層層環(huán)繞,人在其中,從遠看,若隱若現(xiàn)。而龔婷在生活的變遷與生長環(huán)境不斷的改變下,何不是將眾多的服裝作品創(chuàng)造成一個無法觸摸的“虛方”,來擁抱記憶。
(編輯/雷煥昂)
戶外裝置作品《沙丘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