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玫
對于生活環(huán)境天然、娛樂資料匱乏的古人而言,植物大概是最適合用來“托物言情”的對象了,種類繁多,隨處可見,根據(jù)季節(jié)和用途的不同,還能解釋出各種不一樣的情味。
一
先看看這“一往情深,糾纏到底”的?!对娊?jīng)·國風(fēng)》里有: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所謂葛,就是江南郊外常見的葛藤。因為枝葉茂盛蔓延生長,“葛”常被用于形容糾纏不清的人情關(guān)系,如“糾葛”“瓜葛”,皆由此而來。這首詩一般認為是丈夫懷念亡妻的作品,愛妻荒冢被葛藤的碧葉覆蓋,那縱橫不絕的枝蔓也是綿綿不舍的愛情。
葛根粉是由葛藤的根莖洗練而來。秋日盛開的葛花也很秀麗,古人相信它有解酒之用。更古老的用途,是將葛藤纖維織布裁衣,清涼結(jié)實,是夏季常用的面料。
詩中的“楚”與“蘞”也是植物,即牡荊與烏蘞莓,上過山下過田的人大概都見過。詩人以草木叢生暗指愛人逝去多時,而枝葉交疊纏綿又讓煢煢獨立的人更顯孤單。如此傷感而不露痕跡之句,恐只有千年后歸有光的“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可相提并論了。
二
用來形容愛情純潔不容侵犯,《詩經(jīng)》用了白茅。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guī)溬?,無使尨也吠。
白茅的名字古今相同,只不過今天它的知名度遠遜于蘆葦(蒹葭)了。其實,當(dāng)年它是當(dāng)仁不讓的“神圣使者”。因為花穗潔白,它在各色蒼茫野草間顯出一股潔身自好的氣質(zhì),因此成為“吉祥”和“純潔”的代言。先秦時代,宗廟祭祀或占卜神諭,往往以白茅包裹祭品。
詩里的少年深知這一點,所以射殺獐子后裹以白茅,一來顯示禮物鄭重,二來也免得弄臟了姑娘的手。這么懂禮數(shù)的小伙子,當(dāng)然叫“白茅純束”的姑娘喜歡了。
三
《甄嬛傳》里,“椒房之寵”讓甄嬛很是高興了一陣子。椒房又名椒室,源自西漢時期未央宮皇后所住的宮殿。以花椒樹的花朵曬干,研磨為粉,涂裝四壁,溫暖芬芳之外,取其“多子”的象征?!对娊?jīng)》有: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
椒聊之實,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
古代所謂的“椒”,幾乎均指花椒,這里的椒聊也不例外。另有“視爾如荍,貽我握椒”,也是歡喜贊美之語,以花椒的豐產(chǎn)多子為定情信息。
四
詩三百,思無邪。很多人覺得《詩經(jīng)》時代的男歡女愛,總要比現(xiàn)代人更直接。其實并非全部如此。至少《國風(fēng)·周南·漢廣》里的男子,就要委婉得多。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沒有可以直接遞到女孩手里的禮物,也沒有抓起一把花椒塞給對方的直抒胸臆。隔著漫漫江水,他想要表達愛意的第一步是抓起一把蔞蒿喂馬……
看上去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背后倒也有些道理:有人說是喂飽了馬兒,才能策馬奔騰追求所愛,也有人說是終成眷屬后,方能一起喂馬劈柴。
今人了解蔞蒿多源于蘇軾的“蔞蒿滿地蘆芽短”,知道它是春日難能可貴的清新野菜。蔞蒿與入藥所用的艾蒿(艾草)近似,然而味更清美,且宜水生,很適合作為人間清歡的代言。
五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詩里的卷耳究竟是什么植物,一直沒有定論。今天說的卷耳乃石竹科卷耳屬的一種高山植物,多生于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區(qū),估計數(shù)千年前這位姑娘在路邊采摘的不會是它。主流解釋一般認為“卷耳”即蒼耳。
可蒼耳有毒啊,并不適合做野菜。為什么要采它呢?有點說不清。另一種可信的解釋認為“卷耳”是指球序卷耳,是中原地區(qū)一種十分常見的野菜。它葉柔莖嫩,形態(tài)甚是單薄,即使采上很多也裝不滿一籃子,倒是很符合的。
采卷耳的女孩會“不盈頃筐”,其實有更重要的原因——愛人遠行,徒留思念,于是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后人評之:“有一往情深之慨?!笨刹幻矗B采摘野菜這樣的小事都要發(fā)出“維以不永傷”的感嘆來,這顆心里,真真是除了思念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了。
(編輯:王冠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