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立
在中國的北方,有一片湖,名字叫達里諾爾。
從我記事起,我的父親就告訴我,他的故鄉(xiāng),就在中國的北方錫林郭勒大草原上,那里有美麗的達里諾爾湖。
我出生在加拿大一個叫桑貝德的小城,我的父親在他20歲的時候來到這里并認識了我的母親。離我們的家大概5公里遠就有一片名叫蘇必利爾的大湖,父親說他之所以選擇這里居住,是因為這里也有與達里諾爾一樣的湖水和夕陽落紅映襯下的火燒云。
當飛機平穩(wěn)地降落在首都機場時,我知道終于可以與父親一起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了。我們沒有任何停留,幾乎是驅車直接從首都機場奔向了北方的草原。我知道不管是我還是父親,都迫不及待。
當路邊的景色漸漸變成了小沙丘和一簇簇的灌木植被叢的時候,我知道我們離草原不遠了。
“父親,這就是這些年新聞上在說的草原沙化吧?”我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父親說道。
父親回給我的是他慣常的微笑和沉默。
我看了一眼導航,我們的車正在穿行渾善達克沙地。穿過這片正在沙漠化的地方,我們將進入錫林郭勒草原。而達里諾爾就在草原深處。
前方的道口,終于出現(xiàn)了一塊指示牌,“達里諾爾”就在東行50公里的地方。
我猛地一踩油門,開始加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感慨,我竟然忍不住悄悄淌下了眼淚。我不敢轉頭去看父親,我更無法知道他看到這些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是怎樣的心境。
達里諾爾就在眼前,已經(jīng)水天一色。我們到達的時候,正是黃昏,正是那個被父親回憶了無數(shù)次的黃昏。這個蒙古高原上的湖泊,億萬年來就像明珠一樣鑲嵌在這片凈土上,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孩子們。
突然間,落日橫亙在湖水與天邊,把天空的萬丈云彩染成了血紅。而湖水如鏡面般,倒映出天上的映像。我驚呼著抱起父親,奔向湖邊的一座小丘。
我們倆靜靜地站在那里,任晚霞洗禮。湖面上的點點漣漪悄悄劃破了湖面的平靜。
“那是天鵝!”我小聲驚呼著,生怕打擾了那些精靈。
“父親,那是你說過的天鵝,達里諾爾真的是天鵝湖!”我的眼淚再也無法忍住,懷抱父親骨灰盒的雙手顫抖不已。
我只能盤腿坐在山丘上,讓骨灰盒上父親永遠面帶微笑的照片朝著達里諾爾。
“父親,您不用擔心了,你看達里諾爾還是那么地美,這里的水、天空、黃昏,都如你跟我說的一樣。我想世代居住這里的人們也會像您一樣熱愛這片湖泊。我想我可以如您的愿了?!?/p>
我抱起父親的骨灰盒,慢慢走向湖邊。
可遠處的一聲口哨將我從思緒中拉回。我看見一人一騎飛馳而來。
“你要做什么?”馬上的那個蒙族青年詫異地看著我。
“我們不允許靠近湖水,更不能往湖水里倒東西?!彼粗覒驯е暮凶?,說道。
“這是我的父親,他就出生在這里,我們從遙遠的加拿大回到故鄉(xiāng)。他想落葉歸根。”
蒙族青年拉著韁繩,在我面前輾轉、猶豫著。
“希望長生天庇佑草原,讓達里諾爾收留我父親吧?!蔽矣梦腋赣H曾經(jīng)祈愿的語言,向他誠懇地請求。
他沒有說話,但我看到他眼神里的柔軟和敬畏。他點了一下頭,掉轉馬頭而去。
如海一般遼闊的達里諾爾,在有節(jié)奏的湖水拍岸聲中,接納了我的父親。這是一個游子落葉歸根最好的歸宿,也是我父親的遺愿。
我擦去臉上的淚痕,開車離開湖區(qū)。我盡量沿著那條我來時的車轍行駛。希望明年春天,達里諾爾湖畔的這條被我碾壓的車轍就會被新的生命覆蓋。
我從后視鏡里看著車后留下的車轍,從達里諾爾而出,蜿蜒曲折,隨著我走向遠方,亦如我的父親和族人們在這里出生,從這里走向遠方,但不管到哪里,他們對于故土和自然的熱愛,才能讓每一個“達里諾爾”生生不息。
我想,這是我父親留我的,我也應該告訴我的孩子們。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