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本名曾清生,江西吉水人。早期寫詩,后寫作散文和評論。在諸多報刊發(fā)表文字一百多萬字,出版散文集《田園將蕪》《蒼山如?!贰囤M江以西》《在讖語中練習(xí)擊球》等?,F(xiàn)居南昌。中國作協(xié)會員。
在這十六首貌似并無章法的詩作里,在這組不太像主題鮮明的組詩倒更像是自選詩的體例的作品里,年輕詩人子衿試圖拼寫出他的所見所想,他心里的記憶,他眼前的世界,以及種種瞬間的感受。在他的筆下,雪花有著令人嘆息的美麗棱角,“因為太渺小,反而無人得知”(《還是想和你們談?wù)劧臁罚?;穿過年關(guān)的高速列車車廂里有了突然的安靜(《突然的安靜源于無形者的垂聽》);夜晚來臨時的星空仿佛一把顫抖的琴弓,“收割人們體內(nèi)幽暗的快樂”(《每一次夜晚來臨》);霧霾是一種囚禁(《霾中書》);綠皮火車“像肌肉松弛的斑斕大蟒,保持節(jié)制的隱秘身姿”(《綠皮火車》)。在他的張望中,世界飛快地在撕裂或改寫:“霓虹、行人,斑駁的、密林似的居民樓,這些易朽之物次第顯現(xiàn),又飛速消失”(《大霧書》);童年時眼看著修建起來的天橋“在機械的轟隆聲中,一點點被拆毀”(《周末,我們驅(qū)車看鶴》)……
由于所見不是一本完整的詩集或者一個組詩,這十六首詩作主題略顯散亂,我無法把握住子衿想要表達的主旨。再說,他在詩歌里大量運用隱喻、象征,更使得他的表達撲朔披靡甚至有些語焉不詳。我偶爾會讀出他對現(xiàn)實有不是特別強烈的諷喻,如《霾中書》中的“霾”,指向的是被囚禁的現(xiàn)實困境,讓人想起《肖申克的救贖》和《飛越瘋?cè)嗽骸??!断肫饘庉醯哪澄还嗜恕?,從某位故人的變化,感嘆理想主義的衰落和現(xiàn)實的不堪。他也似乎十分關(guān)切時光的流逝,他的題目,有些直接以時間為題,如《還是想和你說說冬天》《圣誕夜》《九月的最后一天》。有幾首是寫給他的女兒的,里面充滿了一個年輕父親對咿呀學(xué)語的小女兒的疼愛與牽掛。相比前面的諷喻之作,這幾首詩就顯得特別柔軟和溫情。在這樣一組詩歌中,年輕的子衿想要告訴我們什么?對這樣的一組混搭的詩歌,我們該怎樣去閱讀?是把它們每一首都當(dāng)做單獨的個體去欣賞,還是干脆就對它們進行混搭閱讀,讓它們在互相抵牾中滋長出嶄新的枝蔓橫斜的意味?
但我還是從這些不一的詩作里讀出了作者。我寧愿相信,這是一組塑造詩人自我的作品。通過對這組作品的閱讀,我們很容易得到詩人的印象:敏感,陰郁,心事重重,喃喃自語;真誠,善良,不失憤怒。如果我不認(rèn)識子衿,我很容易從對這組詩的閱讀中以為他是留長發(fā),戴黑框眼鏡,有須,目光銳利,不茍言笑。他對這世界飽含著熱愛,喜歡雪、鶴、草木與星空。他的內(nèi)心干凈,喜歡時時清場,給自己的心靈洗塵。他對現(xiàn)實有自己的立場,對遠(yuǎn)方有打探的愿望。他熱愛思索,內(nèi)心時常被瞬間打動。他恨黑暗、暴力、囚禁、壓迫,對自己的骨肉懷著深情。他素來是低溫的,眉頭緊鎖的,仿佛中年早至,可作為父親,他是溫暖的,眉頭舒展的。
這是費爾南多·佩索阿式的詩人形象。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生性敏感、孤獨、憂郁,喜歡離群索居,獨居里斯本小鎮(zhèn),很少出門,卻總在深夜獨自一人任思想遨游,寫下了許多充滿了思想和藝術(shù)質(zhì)地的詩歌和隨筆,用一生向繆斯致敬。比起金斯堡、惠特曼等激情四射的詩人,低吟淺唱、注重內(nèi)省、佩索阿式的詩人同樣讓我們尊敬。如此孤獨多思的靈魂,只有在哲學(xué)和藝術(shù)的故鄉(xiāng)中才能得到安寧——我這樣比擬子衿在這組詩歌里的自我,明顯隱含了我對子衿寫作的未來的祝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