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苗
摘要:本文以1882年至1912年間日本出版的中國文學史為對象,對其體現(xiàn)的中國文學史觀加以考察,指出盡管日本在明治維新后以汲取西方文化為主,但至遲在1912年以前,對儒學的接受仍占較大比重。從儒學的角度把握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成為明治時期中國文學史的一個顯著特征。此外,泰納的三因素學說、中國古代文論也對明治漢學家產(chǎn)生了影響,并以此構(gòu)建了明治時期的中國文學史觀。與此同時,此時期的中國文學史普遍表現(xiàn)出對先秦思想的重視,以此進行對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回顧與追溯,其實質(zhì)是為日本的本國文學研究提供參考。
關(guān)鍵詞:日本;中國文學史觀;建構(gòu)
中圖分類號:I1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7)2-0064-08
1882年至1912年三十年間,日本集中出版了20余部中國文學史。由于特定的社會歷史原因,這些中國文學史的出版,不僅標志了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新方法論,同時反映出日本當時的學術(shù)走向。從某種程度上說,中國文學史在明治時期集中登場,意味著日本對此領(lǐng)域?qū)W術(shù)主導權(quán)的爭奪。由于寫作時間倉促,著述的質(zhì)量難免良莠不齊,而著者價值觀的差異,也使得其對作家作品的評價見仁見智,殊難同調(diào)。盡管如此,作為由傳統(tǒng)學術(shù)向近代學術(shù)過渡的產(chǎn)物,這批中國文學史彰顯了較為顯著的共性特征,并由此構(gòu)建了明治時期所特有的中國文學史觀,現(xiàn)擇其要略加闡述。
一般而言,“文學史觀”是指文學史撰寫者與接受者對文學現(xiàn)象及其發(fā)展歷程所持有的基本觀念與價值評判。本文所論述的對象,指日本明治時期中國文學史的撰寫者。時間的上限是標志日本中國文學史開端的1882年(明治十五年),下限設(shè)定于1912年(明治末年),即以明治時期出版的中國文學史為考察范圍。
一、先秦諸子思想與中國文學史觀
19世紀末日本從西方引入“文學史”,當晚清學術(shù)尚以訓詁與考據(jù)為主,日本對中國文學史的撰寫已著先鞭。1882年末松謙澄的《中國古文學略史》出版,為“中國文學史”發(fā)軔之著。此書始于《周官》,迄至《國語》,以17章的篇幅敘述了先秦諸子思想。盡管其中穿插了對《詩經(jīng)》、《楚辭》的評價,并將楚辭與日本和歌加以比較,但總體而言,與文學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并不多。因此,雖以“中國古文學略史”題名,但實際上對于“文學”的理解卻限于諸子學。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文學史”在傳入日本之初,其概念界定的含混。
末松謙澄長期留學英國,他的《中國古文學略史》即是根據(jù)他在英國期間的演講稿整理而成。彼時已有戈培爾斯坦因的《德意志文學史綱要》(1827)、哈拉姆的《歐洲文學序說》(1837-1839)、泰納的《英國文學史》(1864-1869)等陸續(xù)出版,然而,《中國古文學略史》對此毫無體現(xiàn),包括當時流行的文學史理論及研究方法。末松謙澄在序言中表示,先秦諸子學說既是中國文化的起源,也與日本傳統(tǒng)文化密切相關(guān),編纂此書,旨在為研究日本傳統(tǒng)文化之輩提供便利。這或許可以說明,他的意愿并非在于中國文學史,而是通過對先秦諸子思想的梳理與介紹,為整理日本文化提供一種參照。河田熙在序言中的闡述,亦可資參考:“況漢土之學,實本邦文物之祖,茍志于學問者,固不可不講究其書也”①,也就是說,從“本邦文物之祖”的角度強調(diào)中國古典對于日本文化的重要性,勸勉有志于做學問的日本人,必須研究中國古典。此處的“文物之祖”,是指中國文化,尤其指先秦文化。盡管將先秦文化提高到“本邦文物之祖”的高度,但是對于末松謙澄及其著述,仍不能僅僅理解為對中國文化的親近感,其所著力探求的,其實是作為文化源頭的先秦思想如何與日本文化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從而為日本近代國民精神的需要提供一種學術(shù)性產(chǎn)品。
末松謙澄重視先秦思想,尤為倡導儒學。這種對于儒學的倡導,實質(zhì)上也是對儒學所實行的日本化改造。由于末松謙澄等主流知識階層的推動,明治政府最終將儒學確定國家教育的基本準則,并于1890年10月頒布了《教育勅語》,以國家教育綱領(lǐng)的形式宣告了“以儒教為根本,西洋哲學為參考”。在明治時期出版的中國文學史中,均表現(xiàn)出以儒學為重的傾向,與當時的國家教育綱領(lǐng)頗為符合。
1897年古城貞吉的《中國文學史》出版,作為日本近代第一部中國文學史通史,此書重視儒學,強調(diào)儒學教化。田口卯吉認為:“今此書成矣,學者輒得詳彼此文學,為父子為兄弟之情,而知所以振作之方法,則其裨益國家文運,非少小也?!雹谥苯颖砻鞔藭菫殛U明儒家大義所作。此外,由此書的敘述框架也可看出儒學的比重,包括序論在內(nèi),“第二篇 諸子時代”、“第三篇 漢代的文學”、“第五篇 唐代的文學”以及“第六篇 宋朝的文學”均為與儒學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具體而言,古城貞吉從儒學的角度切入對中國文學的分析,認為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歸根結(jié)底是受儒學的影響:
中國古代讀書文字之徒為王朝所網(wǎng)羅,中國古代文學的實質(zhì)是上流社會的產(chǎn)物,其章奏議論的散文,多條理暢達、儒雅切實的實用文字。其雅頌鼓吹之詩,亦以雄渾正大的臺閣氣象顯現(xiàn)。故唐宋以來,取士之法,科舉由來,皆為企念官途利祿的人所下的誘餌。……中國古代文學是科舉制度的產(chǎn)物,反映了每個王朝的政教思想活動,此類作品具有貴族化傾向,稱之貴族文學。與此相反,描寫田園稼穡、桑麻牧畜等民家日常生活光景之作,以及反映民眾的適意閑樂之作,稱之為平民文學。③
在古城貞吉看來,在漫長的歲月里,儒學所倡導的治國平天下的思想深入人心,具有無法消磨的特性,這種特性對于中國古代文學有深遠的影響,因此,中國古代文學的實質(zhì)是雅正宏大的貴族文學,而非平民文學。古城貞吉倡導日本學者,一定要知曉儒學,并對儒學作了如下闡釋:
儒家學派是包括孔子在內(nèi)的總稱,但是儒家學派卻并非孔子獨自創(chuàng)立。究其淵源,儒家思想遠在孔子以前便出現(xiàn),只是孔子對其進行了整理,成為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孔子自己也說:“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大體上就是指這樣一種情況。儒家的緣起應(yīng)當與稱之“司徒”的官有關(guān),所謂“司徒”,是掌管一國教化之官。另據(jù)周禮,太宰之職是“師以賢得民,儒以道得民”。此外《聯(lián)師儒》載有:所謂師儒,指以道藝對鄉(xiāng)里進行教化之人,古為致仕賢者,以德行教化鄉(xiāng)里子弟,是為鄉(xiāng)閭的標識與模范,能感化眾弟子之人。所謂“師”,是指包括六藝在內(nèi),教授弟子揖讓讀誦之人;所謂“儒”,與“師”一樣都是指全才的君子,既要精通六經(jīng),又要懷有仁義之心,遠達堯舜,近通文武,立身修己,為經(jīng)世濟用之才。故司馬遷說:“儒者以六藝為法”,班固也說:“古之儒者博學六藝之文”。孔子懷圣人之德,卻無施展之機,因此談?wù)撛姇?、修習禮樂,作《春秋》以明王道,實為崇古的理想主義。追隨孔子的弟子多達數(shù)千人,孔子教書育人,因此兼具古代的“師”與“儒”之稱。④
從古城貞吉的經(jīng)歷來看,其本人也深受儒學思想的沾溉,在儒學思想觀照之下,古城貞吉對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的理解,始終堅持以詩詞為正統(tǒng)。他推崇“唯詩以言志”,對戲曲小說加以排斥。一方面,他認為中國古代帝王以詩賦網(wǎng)絡(luò)人才,難以出現(xiàn)流露真性情之作,而權(quán)貴宴飲聚會時的賦詩逞才,頻繁的應(yīng)景酬和,使得大量的詩賦流于空泛;一方面,對元雜劇及明清小說置若罔聞,以至于《西廂記》、《桃花扇》、《水滸傳》、《紅樓夢》在他的《中國文學史》中集體缺失。
與古城貞吉《中國文學史》同年出版的,是笹川種郎的《中國小說戲曲小史》。平田昌司曾評價此二著:“古城貞吉的《中國文學史》將重點放在經(jīng)史、傳統(tǒng)詩文上,而在同一年出版的笹川種郎的《中國小說戲曲小史》僅介紹通俗文學作品,不愿將經(jīng)史和文學等量齊觀。前者的寫作態(tài)度,很可能受到了木下犀潭學系‘程朱學的文學理論框架。可以說,古城的著述是在木村犀潭學系和19世紀日本新知識的基礎(chǔ)上,以文學史的形式體現(xiàn)了濟濟黌幾個師生和明治時代社會默認的、共同努力的文化目標?!雹菰谄教锊究磥?,與笹川種郎在東京大學接受西方知識不同,古城貞吉在濟濟黌所所接受的儒學教育,對其日后的研究產(chǎn)生了影響,使其研究更多的局限于經(jīng)史和傳統(tǒng)詩文。
此后,古城貞吉本人也意識到,在《中國文學史》中未論及戲曲小說是一個缺憾。1902年他的《中國文學史》再版,他在“再版例言”中表示:“關(guān)于初版時提到日后將要考察唐宋的佛教文學、金元的詞曲小說的問題,因迄今尚未獲得更多的材料,此次再版仍未能對此展開論述,此話題只有留到日后再說。本書有關(guān)明清文學部分的論述頗為簡略,因此打算另寫一部《中國近世文學史》。”⑥由于種種原因,古城貞吉未能完成此著。
與古城貞吉、笹川種郎同時期的漢學家還有兒島獻吉郎,作為近代中國文學研究的重鎮(zhèn),東京大學培養(yǎng)了多位漢學家,兒島獻吉郎也是其中之一。他撰寫了多部中國文學史,其時間跨度之久,著述數(shù)量之多,在明治學者中堪稱榜首。兒島獻吉郎撰寫的第一部《文學小史》(1894),便突出了對孔子思想的闡述,此后的著述始終體現(xiàn)了這種思想傾向。
1909年兒島獻吉郎的《中國大文學史古代篇》出版,其中對孔子及其學說的敘述占據(jù)了六章篇幅。1912年《中國文學史綱》出版,兒島獻吉郎在敘述中國文學特質(zhì)時,仍以儒學為切入點,提出中國古代文學有貴族文學與平民文學之分,其中貴族文學主要是宮廷文學與應(yīng)制文學,平民文學則是具有田園自然之趣的文學:
古代的中國實行君主專制,天子一人之心,往往左右天下萬人的思想。中國古代文人戀勢利功名,往往以出入臺閣為榮光。中國歷代皇室乃名譽之源泉,萬眾視線集于天子一人。因此其詩文以政治經(jīng)綸為主,且多有臺閣之氣。如果說樂享田園、熱愛自然之作是平民文學,則中國文學是最發(fā)達的貴族文學。唐虞三代的文學是少數(shù)貴族的文學,至于梁之宮體、唐之應(yīng)制體、明之臺閣體,皆乃貴族文學。……貴族文學出自縉紳之手,敘其經(jīng)世之志。平民文學樂享田園自然,敘其人之情操,發(fā)乎庶民之口,描繪社會真相。且貫穿世態(tài)人情,以悅庶民耳目。然而在中國貴族文學占據(jù)絕對勢力,平民文學不過百分之一二而已。⑦
在此基礎(chǔ)上,兒島獻吉郎進一步提出,從整體上看,中國古代文學屬于悲觀文學:
中國古代文人的初衷是第一立德、第二立功,其半生的事業(yè)是向政治方面而努力,直至晚年才轉(zhuǎn)向真正的文學生活,以詩歌文章來抒泄郁懣不平之氣。如果說,歌詠骨肉恩愛的天倫之樂,親友互訴情話之悅,山川草木風月花鳥之美,是一種樂觀文學,那么中國文學則是最發(fā)達的悲觀文學。先秦諸子的文章,唐宋諸家的詩歌,皆有悲觀文學的傾向。⑧
兒島獻吉郎認為,之所以會產(chǎn)生平民文學、貴族文學、悲觀文學,歸根結(jié)底是受儒教的影響,“孔孟以來,人皆以治國平天下為畢生理想。學而優(yōu)則仕,因此作者總懷有攀龍附鳳之念”。⑨他還認為,在孔孟思想的影響下,中國古代文學難以脫離功利色彩,盡管一代有一代的文學,然而不同時代的主流文學往往與功名有關(guān),如“漢代論文勃興是由于以策論選人,唐代韻文極盛是由于以詩賦試士,宋代經(jīng)學普及是由于以經(jīng)義用人,明代八股文流行是由于以八股取士。”⑩在兒島獻吉郎看來,即便不為求取功名,文人同樣懷有兼濟天下、渴望參政之心,這是四千年來中國古代文人的特質(zhì)所在:
孔孟晚年著述立說,雖絕于仕途,然二圣心中仍欲明經(jīng)綸之志;老莊鼓吹無為,主張平等,以此破除先王的禮樂刑政,然二賢胸中猶憤世慨時,懷憂天下而濟眾生之念;阮籍、嵇康寄托醉酒,以此逃避人生,其蔑視王公貴族,視富貴如浮云,以醉鄉(xiāng)詩人的面目出現(xiàn),然而眼里卻仍是慷慨悲憤之淚;謝靈運謝惠連寄望丘壑,晚年流連于山水之間,以山澤詩人之名享譽天下,然其頭腦中,卻仍有郁勃不平之氣焰,藏有渴望參與政事之欲火;李白豪放不羈,將寵辱置之度外,卻仍不能安于田園生活;周敦頤心胸灑落無塵,熱愛自然,然而其并不能興起平民文學;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人,歸居田園,種苗于東皋,采菊于東籬,悠然而見南山,此乃真正的田園詩人。{11}
基于同樣的思路,1900年前后出版的高瀨武次郎的《中國文學史》,不僅開辟專章談“孔子”、“老子”、“列子”、“孟子”、“莊子”,而且從“著者年代考”、“著作介紹”、“學統(tǒng)”、“著者性格”、“當時的形勢”等多方面詳加論述。以倡導“新文學觀”著稱的久保天隨,在他的《中國文學史》(1903)中,同樣突出先秦思想,有關(guān)先秦學說的敘述占據(jù)了全書的四分之一的比例。
實際上,日本對儒學的重視由來已久,日本歷史上對于中國典籍所作的訓讀主要是先秦諸子學說{12},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用訓讀的方法閱讀先秦的儒家經(jīng)典已內(nèi)化為日本學者的一種基本素養(yǎng)。在先秦諸子學說中,儒學尤其受到推崇。雖然5世紀前后儒學才以官方的渠道傳入日本,但是在此之前先秦諸子文獻已在日本民間廣為流傳。作為日本最早的成文法,7世紀初圣德太子頒布的《十七條憲法》的核心精神就是儒學,其中“以和為貴”、“治民之本在于禮”等思想均基于儒家典籍。成書于8世紀的《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作為日本最早的文學與歷史著作,對于日本文化產(chǎn)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這兩部書其實均具有濃厚的儒學色彩。江戶時期儒學更是被確立為官學,在長達264年的江戶幕府統(tǒng)治期間儒學始終占有主導地位,歷代幕府將軍推崇中國文化,如幕府的開創(chuàng)者德川家康本人具有深厚的儒學修養(yǎng),其召集學者講譯漢學經(jīng)典,甚至親自主持刊行《群書治要》、《貞觀政要》、《孔子家語》、《六韜》、《三略》等漢文書籍。
明治維新后,總體來說中國文化在日本的影響漸次減弱,然而,從儒學的角度把握與闡釋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這種文學史觀對后世學者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直至20世紀初,鹽谷溫實際上仍在延續(xù)這種儒學精神。盡管鹽谷溫的《中國文學概論講話》,標志著日本的中國文學研究跨入了近代化的學術(shù)體系,但是其本人仍無法脫離儒教意識形態(tài)性格,以及將儒教作為建構(gòu)現(xiàn)代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基礎(chǔ)??梢哉f,受儒學思想深刻沾溉的明治中國文學史家,在其著述中刻下了一個時代的烙印,在他們的中國文學史中,幾乎無一例外地表現(xiàn)出對于儒學的重視,以及由此而展開的對于儒學與中國文學關(guān)聯(lián)的思考,這是研究明治時期的中國文學史需要留意的問題。
二、泰納的“三因素”學說與中國文學史觀
明治時期,泰納和他的文學理論傳入日本,并在日本知識界迅速傳播開來。概而言之,泰納的“三因素”學說包含以下幾個因素。首先,環(huán)境是影響文學發(fā)展的重要因素,包括“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在內(nèi),二者共同構(gòu)成了影響文學發(fā)展的外部壓力。其次,種族的差異也會影響到文學,泰納將希臘民族、拉丁民族與日耳曼民族進行對比,推導出由于南北人種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文學風格。第三,在泰納看來,種族是文學發(fā)生的內(nèi)部主源,種族如同植物的種子,全部生命力都凝聚于此,起到孕育生命的作用,環(huán)境與時代則如自然界的氣候,起著自然選擇與淘汰的作用。泰納因此主張,所有的文藝創(chuàng)作及其發(fā)展趨向,均可以追溯到種族、環(huán)境和時代三種力量,研究作家作品,必須在這三個方面占有大量材料,運用科學的方法加以分析與研究。這種注重從外部因素來考察文學的實證主義研究方法,為日本明治時期的文學史家所認同與標榜,并在中國文學史著述中予以體現(xiàn)。
泰納的三因素學說最早運用于中國文學史,是在明治三十年(1897)。當時古城貞吉的《中國文學史》出版,作為日本第一部敘述先秦至清的中國文學通史,此書開篇便從文學的外部因素談起:
中國的環(huán)境對于中國文學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山川風土、風俗好尚都是一個國家的縮影,這個縮影會映射到文學上。中國作為亞細亞最大的一個國家,高山大河在境內(nèi)流過,土地廣漠無邊,風俗習慣南北東西皆不同……中國自古以來西北的政治較為嚴苛,江南的統(tǒng)治較為寬松,政治的影響呈現(xiàn)在文學上,則西北之詞氣勢剛烈,音韻鏗鏘;江南之詞雍容和雅,和音婉轉(zhuǎn)?!挚梢婜L花流轉(zhuǎn),留戀荒蕪,哀歌怨音,喉珠婉轉(zhuǎn)之詞,正是江南煙雨暗柳的環(huán)境使然。中國的南北山川、人情強弱投影到文學上,表現(xiàn)出中國詩歌特有的山川風露之氣,或由于中國有長江大河高山峻嶺起伏貫通于其間。其蜀道之險峻,江南之美景,皆為世人墨客提供了絕好的寫作素材。李白、杜甫以降,東坡、石湖之徒無不游歷四方,或沐細雨、或騎驢過劍門,或在夜半登吳船作詩,或在武昌樊口幽絕之處,春朝秋夜欣賞四時美景,本來無心的風煙也被文人韻士吟詠一番,中國文學的精彩正是有賴于山水煙景之美。{13}
古城貞吉認為,中國土地廣闊,南北東西的風物不同,因此形成了中國文學南北不同的風格。不唯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也對古代文學產(chǎn)生了影響,這是由于“中國自古以來西北政治較為嚴苛,江南政治較為寬松”,這種情況投映到文學創(chuàng)作上,便呈現(xiàn)出文學的地域特點,從而表現(xiàn)為“西北之詞氣勢剛烈,音韻鏗鏘;江南之詞雍容和雅,和音婉轉(zhuǎn)。”此外,中國古代文化受制于政教,章奏及議論體散文十分發(fā)達,而且多條理暢達、儒雅之作,從整體來看,中國古代文學始終無法脫離上層社會的苑囿。這種從“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兩方面,分析環(huán)境對中國古代文學產(chǎn)生的影響,是泰納文學理論的一個具體運用。
明治三十一年(1898),笹川種郎的《中國文學史》出版,此書開篇,便從中國的文明與中國的人種談起。笹川種郎根據(jù)地域的不同,將中國人種分為“南人”與“北人”,并詳細分析了中國南方人種與北方人種的區(qū)別,認為正是由于人種的差異,導致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差異:
中國古代文明最早發(fā)源于黃河流域,這一區(qū)域是漢人種的居住地。漢人種居于北方,中國文化自此而起,這里是古代歷史的中心,自然也代表了中國古代人民。相比之下,中國的南方遠不及北方興盛,是中國古代歷史中心以外的區(qū)域。如果將北方人種與南方人種加以比較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存在著全然不同的差異。其相貌、骨骼、語言都不同,而從人種的特質(zhì)來看,南方人種善于想象,北方人種則注重實際。燕趙古來多慷慨悲歌之士,這是由于他們重視時政。而代表南方的老子的太虛說,莊子的人生觀,卻幾乎都遠離現(xiàn)實。楚國的巫術(shù)以及辭賦皆屬南方,可見南方人種想象之豐富,因此他們也深懂詩趣。{14}
笹川種郎在書中詳細敘述了南方人與北方人的生活習慣、飲食偏好及住宅等差異,甚至對“南方吃姜,北方吃蒜”這樣的生活細節(jié),也逐一加以考察。之所以這樣做,旨在突出人種對于文學產(chǎn)生的影響。笹川種郎認為,雖同屬中國古代文學之大范疇,但是人種的差異促成了文學的差異,形成了中國古代文學的豐富性與多樣性。笹川種郎談到,中國北方人種具有悠久的歷史,其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相較而言,北方人種理想主義的色彩較少,更為偏重實用主義,儒教集中體現(xiàn)的是北方人的思想旨歸。以儒教精神為核心的文學是北方文學,這種文學的特質(zhì)是實用主義,因此盡管中國在遠古時代就不乏名篇大作,然而具有理想主義色彩的小說和戲曲直至近世才開始發(fā)展,除戲曲小說以外,中國古代的歷史散文、策論文及詩歌其實均有儒教思想的滲透。在笹川種郎看來,中國古代少有規(guī)模宏大的敘事詩,少有戲曲小說的大作,少有崇高優(yōu)美的美術(shù)作品,少有幽玄深重的宗教,皆與中國北方的儒學與實用主義思想有關(guān)。不過,他也認為,在中國古代歷史上,中國南北文學思潮曾在不同時期產(chǎn)生了匯流,并逐漸形成了“融合與混同的折衷趨勢”:
在先秦時代末期,中國的南北思潮表面上看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匯流,然而實際上是南北兩思潮處于對立的時代。漢代稍加彌合,至六朝時代則幾乎傾倒于南方思潮。佛教注入中國文學實際上也是由于南方文學思潮的影響所致。唐代以后南北思潮更加氣勢磅礴各殊其途,然而總體來看出現(xiàn)了融合與混同的折衷趨勢。{15}
笹川種郎從人種的差異性出發(fā),認為中國古代文學應(yīng)分南方文學與北方文學加以研究。他認為,盡管中國文學呈現(xiàn)出氣勢恢宏的總體特征,但是由于“人種”不同,南北文學的差異性很顯著。此外,政治環(huán)境也對中國古代文學有所影響,“統(tǒng)觀中國古代文學發(fā)展的順序,每個時代都呈現(xiàn)出不同的文學特色,總或多或少鼓吹文學革命或革新?!?、“古代政治策略總是對于文學產(chǎn)生影響,如唐朝以詩取士,則詩歌尤為發(fā)達,宋代以策問選拔人才,則策論在宋代最為興盛,可以說中國古代文學的消長總是與政治策略相伴。”{16}諸如此類,試圖通過對中國的人種、環(huán)境與時代等外部因素的討論,找到中國古代文學發(fā)生、發(fā)展與滅亡的一般規(guī)律。
從種族、環(huán)境與時代的差異思考文學,其理論淵源可以上溯至維柯,經(jīng)由溫克爾曼、赫爾德以及斯達爾夫人的推波演繹,泰納最終成為此理論的集大成者。泰納指出,種族在文明的歷程中具有穩(wěn)定性,“經(jīng)過30個世紀的變革而起著變化”、“在其語言、宗教、文學、哲學中,仍顯示出血統(tǒng)和智力的共同點”。{17}因此,當種族的天性不斷積淀為一定的習俗與傳統(tǒng)時,其文學的想象、表達及其風格也必然留下這種“原始的印記”,在“種族、環(huán)境、時代”三因素中,由于“種族”所包含的先天的、生理的、遺傳的因素而被泰納推至首位。概而言之,泰納試圖用自然規(guī)律解釋文學現(xiàn)象,認為文學也有產(chǎn)生、發(fā)展與滅亡的規(guī)律,是近代科學實證主義運用于文學研究的例證,其打破了著述者的純主觀體驗,重視客觀事實材料,在事實材料的基礎(chǔ)上加以考證。
泰納強調(diào)以事實材料為依據(jù),注重考察與作品無關(guān)的外部事實材料,對此明治時期的文學史家多有踐行。如笹川種郎在敘述中國文學史時,便花費大量筆墨敘述了中國的文字、拜自然的習俗、家長制度的發(fā)達、生存競爭的激烈以及中國人的性格、中國的政體等,以此探求對中國古代文學產(chǎn)生的影響。又如明治三十六年(1903)出版的久保天隨的《中國文學史》,同樣以泰納“三因素”理論為基礎(chǔ),對種族、環(huán)境與時代因素展開詳細的考察,他從中國的人種談起,考察中國文學的起源:
中國的國民,也就是所謂的漢人種,究竟起源于何處?西洋的學者對此說法不一。有一種說法是,從中國的西部,也就是越過中亞細亞而來。他們穿越高山險阻,定居到太古鴻蒙、云霧深鎖的黃河流域。因未曾有征服其他人種的歷史,因此其建國精神是保守而不思主動進取的。……總之中國人文的總體特征是保守的、重實際的。{18}
久保天隨認為,中國的人種“保守而重實際”,正是由于中國人種的這種特質(zhì)造成了中國古代文學的實用主義與保守主義傾向,盡管有個別作品的特例,然而中國古代文學的總體特征是趨向?qū)嵱门c保守,這一點在與他國文學的對比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與古城貞吉、笹川種郎不同,久保天隨認為,中國的古代文學除有“北方文學”與“南方文學”之分,還存在一個“中部文學”地帶,因此,他在《中國文學史》中,注重從“北方文學”、“南方文學”、“中部文學”三方面把握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他還提出“時代共同思想”,指出時代的共同思想對文學產(chǎn)生的影響力,這與泰納提出的“時代精神”是一脈相承的。
無獨有偶,明治四十二年(1909),兒島獻吉郎的《中國大文學史古代篇》出版。此書同樣從國民的特質(zhì)、個人的特質(zhì)、時代與地域的特質(zhì)等方面闡述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具體到章節(jié)的論述中,則突出作家個人的性格與人生際遇對作品產(chǎn)生的影響。如在“孔子”一章中,兒島獻吉郎不吝筆墨地敘述孔子的性格,他講孔子的性格有三個方面,即:智者的性格、仁愛的性格、勇士的性格,這三種性格在孔子的身上交相輝映,孔門學說是此三方面性格的綜合體現(xiàn)。他還考察孔子生處的時代與人生經(jīng)歷,認為孔子的思想無法脫離外部條件的影響,正是由于孔子家境貧寒,身處亂世,加之周游列國而不得志,政治主張沒有施展空間,最終促成孔子教書立業(yè),得以完善孔門學說。也可以說,“智者”、“仁者”與“仁愛”的性格是孔門學說的內(nèi)部主源,孔子所生處的激烈變動的時代是外部壓力與后天動力,由于內(nèi)外因素的共同作用,得以形成與完善孔子思想。又如談莊子,同樣注重莊子的性格,由莊子的性格談及時代環(huán)境,以及莊子生活的地域特色,并分別將上述因素歸結(jié)為莊子學說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動因與外部壓力。其他如賈誼、司馬遷、劉向、阮籍,情況亦大抵如此。
明治末年(1912),兒島獻吉郎在其新著《中國文學史綱》中再次談到,種族、環(huán)境與時代對中國古代文學的影響,并進一步將中國古代文學分為貴族文學與平民文學,提出研究中國古代文學,要注重與儒教、佛教、道教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認為中國古代文學始終受儒釋道潛在的影響與制約,并在預先設(shè)定的軌跡中發(fā)生與演變。
綜上所述,泰納所構(gòu)建的文學理論對20世紀初的日本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日本明治學者自覺地將泰納的理論用于中國文學史的敘述,初步嘗試以近代西方文學理論探討中國古代文學發(fā)生與發(fā)展的內(nèi)在規(guī)律,試圖解釋紛繁復雜的中國文學本相產(chǎn)生、發(fā)展以及消亡的原因,這與中國傳統(tǒng)的重感悟與內(nèi)在體驗的研究方法是不同的。可以說,三因素學說打破了日本及中國傳統(tǒng)的方法論,改變了清朝考據(jù)學、目錄學等既有的研究方法,進一步拓展了中國文學的研究思路。明治時期以泰納理論為核心的中國文學史,并非簡單的作家作品的羅列,而是嘗試深入到歷史、種族、環(huán)境與時代的層面分析文學發(fā)展與演變的規(guī)律,無疑對中國文學研究的近代化起到了有力的推動作用。然而,泰納的三元素理論過于強調(diào)生理、遺傳、地理等因素,忽視了作家的內(nèi)心世界以及文學作品本身的藝術(shù)規(guī)律。泰納的有些觀點,并不完全適用于中國文學,僅就種族而言,中國的南方人與北方人并非異族人種,因此有別于泰納所說的希臘民族、拉丁民族與日耳曼民族,以種族差異來評判中國南北文學,顯然有失精當。20世紀后新文學史理論層出不窮,泰納的文學理論逐漸為歷史審美模式所取代,然而,其所開創(chuàng)的從文學外部因素去闡釋和研究文學發(fā)展史的新方法,卻成為中國文學史學科最初的堅實的奠基之石。
三、中國古代文論的受容
如前所述,日本明治時期刊行的中國文學史,有一個顯著的共性,即對泰納文學理論的運用。自1897年古城貞吉的《中國文學史》開始,經(jīng)由藤田豐八、笹川種郎、兒島獻吉郎、久保天隨,直至1919年鹽谷溫的《中國文學概論講話》,均采用泰納的三因素學說作為中國文學史的理論構(gòu)架。如泰納所提出的,“文學是時代、種族和社會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要了解一件藝術(shù)品,一個藝術(shù)家,一群藝術(shù)家,必須正確地設(shè)想他們所屬的時代的精神和風俗概況”{19},這種從時代、種族與環(huán)境的角度來探討文學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深刻地影響了明治時期的中國文學史的書寫。
然而還應(yīng)當看到,對明治時期漢學家產(chǎn)生影響的,不惟是西方知識體系與文學理論,也有中國古代文論。從歷史的角度來說,由于日本與中國特殊的關(guān)系,使得日本自古以來就推崇漢詩與漢文。日本歷來重視中國的詩論與文論,《漢書·藝文志》、《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文心雕龍》等均在日本盛行久遠。這類著述往往通過對每一本書的評論,闡述一代文學的大旨及師承源流,并對作者及版本加以考證,這些思路與研究方法對于明治時期的漢學家無疑產(chǎn)生了影響。如從地理環(huán)境的角度論述中國文學的南北差異,最早可以上推至《詩經(jīng)》?!对娊?jīng)》中的“風雅頌”,實際上就是以地域劃分作為編纂依據(jù)。孔子從《詩經(jīng)》的教育意義出發(fā),關(guān)注文學作品的社會作用,其所提出的“興觀群怨”說,對于后世文學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其中所說的“觀”,就是直接闡明詩歌所反映的社會情況與道德風尚。此外,《禮記·王制》認為:“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亦俗”,《漢書·地理志》談到:“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剛?cè)峋徏?,音聲不同,系水土之風氣,故謂之風;好惡取舍,動靜亡常,隨君上之情欲,故謂之俗”,論述了地理環(huán)境對文學產(chǎn)生的影響?!端鍟分械摹段膶W傳序》論述了中國南北文學藝術(shù)的不同:“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此其南北詞人之大較也”,指出當時江南文學“貴于清綺”,柔婉纖細,且辭藻富麗,而北方文學則剛勁粗獷且樸拙質(zhì)直?!段男牡颀垺ぴ馈匪裕骸叭赵炉B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將詩文提高到與天地并生的自然之道,這一觀點對鹽谷溫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以至于鹽谷溫的論述與之如出一轍:“泰華巍巍聳千秋,江河洋洋流萬古,天地的正氣鐘于此地。三代的文化夙開,漢唐之世,尊崇儒道,獎勵文教,濟濟多士,翱翔翰苑,吟詠風月,發(fā)揮詩賦文章的英華?!眥20}均是從環(huán)境與時代的角度探討對文學的影響。
張少康提出:“兩漢經(jīng)學時代的特點是強調(diào)文學和政治教化的關(guān)系、文學的社會教育作用,側(cè)重于探討文學的外部規(guī)律?!眥21}誠如斯言,對文學外部規(guī)律的探討,是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的特征之一。明治時期的中國文學史側(cè)重于文學外部規(guī)律,既是對泰納文學理論的接受,也與中國古代文論有某種契合,實際上是對西方文藝理論與中國古代文論的一種折中。作為傳統(tǒng)學術(shù)向近代學術(shù)的過渡期,明治時期的中國文學理論尚未自覺而成熟,但這并不能抹殺其價值,因為這種嘗試本身,對于推進中國文學研究的近代化進程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① [日]末松謙澄:《中國古文學略史》,日本:文學社1882年版,第2頁。
②③④{13} [日]古城貞吉:《中國文學史》,日本:東華堂1897年版,第4頁;第6頁;第43頁;第6頁。
⑤ [日]平田昌司:《木下犀潭學系和“中國文學史”的形成》,《現(xiàn)代中國》第10輯,2008年。
⑥ [日]古城貞吉:《中國文學史》,日本:東京勸學會藏版,1902年,再版例言,第6頁。
⑦⑧⑨⑩{11} [日]兒島獻吉郎:《中國文學史綱》,日本:富山房1912年版,第7頁;第8頁;第9頁;第10頁;第10頁。
{12} 訓讀是日本漢字的一種發(fā)音方式,是使用漢字之日本固有同義語匯的讀音。日本傳統(tǒng)上對于中國的四書五經(jīng)等中國文化典籍,主要是通過訓讀的方法,使之日語化,以方便進行閱讀,筆者注。
{14}{15}{16} [日]笹川種郎:《中國文學史》,日本:博文館1898年版,第2頁-第3頁;第17頁;第17頁。
{17} 伍蠡甫:《歐洲文論簡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31頁-第232頁。
{18} [日]久保天隨:《中國文學史》,日本:人文社1903年版,第4頁。
{19} [法]泰納:《藝術(shù)哲學》,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9頁。
{20} [日]鹽谷溫:《中國文學概論講話》,日本:弘道館1947年版,第5頁。
{21} 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4頁。
(責任編輯:張衛(wèi)東)
The Construction in Japan of Views of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1882-1912
Zhao Miao
Abstract: This article looks at the views of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as reflected in the Chinese literary histories published in Japan between 1882 and 1912 and it is pointed out in the article that as late as prior to 1912 there was a large percentage of acceptance of Confucianism in Japan even though the absorption of Western culture predominated after the Meiji Restoration. Hence the grasping of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the Confucian angle that became a prominent feature of the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as written in the Meiji period. In addition, Hippolyte Adolphe Taines three-pronged approach and the ancient Chinese literary theories also had an impact on the Sinologists in the Meiji period, thus constructing the views of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in that period. Meanwhile, much attention in this period was being paid to the pre-Qin thought in relation to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as a way of retracing the traditional Japanese culture, in order to provide a reference to Japans own literary researchers.
Keywords: Japan, views of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