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軍
家外有家
車禍引出一段孽緣
趙永紅是四川省達州市渠縣人。1991年,23歲的她從四川瀘州醫(yī)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市紅會醫(yī)院婦產(chǎn)科。不久,經(jīng)人介紹與彭東升相識。彭東升是通川區(qū)人,大她兩歲,從部隊退伍后便和朋友開了一家拍賣公司。1993年春節(jié),兩從在親人的祝福聲中結(jié)婚??紤]到兩人都還年輕,又忙于事業(yè),決定暫不要孩子。兩年后,趙永紅成了婦產(chǎn)科業(yè)務骨干,彭東升的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好。其問,丈夫多次與她商量生個孩子,可趙永紅心想,一旦有了孩子,勢必會影響事業(yè),她不想錯失晉升高級職稱的機會,便一推再推……
1995年初,醫(yī)院送她去華西醫(yī)科大學進修了一年。
1997年5月9日晚餐時分,趙永紅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丈夫彭東升神情黯然地蜷在沙發(fā)上。見丈夫這種狀態(tài),關(guān)心地走近丈夫。彭東升沮喪地對她說:“永紅,我對不起你,有件事想跟你說……”接著,彭東升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一件令她無比震驚與痛苦的事情——
原來,就在趙永紅去華西醫(yī)大進修后不久,奈不住寂寞的丈夫在外面有了一個情人,名叫唐佳,并有了還差兩天就滿周歲的兒子。為了慶祝兒子周歲生日,5月8日下午,唐佳抱著兒子去定做生日蛋糕時,在朝陽大街被一輛貨車掛倒,被緊急送到達州市人民醫(yī)院搶救。唐佳傷勢很重,醫(yī)院當天下了病危通知,而頭部受重創(chuàng)的私生子也沒脫離危險……面對突如襲來的橫禍,彭東升不知所措,母子二人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救人要緊,這時彭東升只得給妻子坦白了實情,并雙膝跪下,痛哭流涕:“永紅,你是醫(yī)生,在醫(yī)院熟人多,求求你救救她們母子……”
此刻,任何言語也無法形容趙永紅的震驚、悲愴、羞辱和憤怒。她的眼淚無聲流下,顫聲地問:“他叫什么名字?”“彭松。小名叫松松……”丈夫滿含歉疚和忐忑,“你先去醫(yī)院吧,我隨后就到……”說完,趙永紅癱軟在了沙發(fā)里。而彭東升卻像如釋重負一般,也像如遇大赦一般,匆匆地趕往醫(yī)院……
忍辱負重
母親傾情教子護家
趙永紅趕到醫(yī)院時,見病房里亂作一團。唐佳的心臟、肺部均已撞裂,因搶救無效離世。唐佳父母到病房,見女兒已離世,唐父悲痛不已,一巴掌將彭東升打得鼻子流血,醫(yī)護人員見狀,連忙勸阻。正在這時,趙永紅的到來令混亂的病房鴉雀無聲,全部眼光齊刷刷射向她。而她剛才橫亙心頭的恨意,因為情敵不幸離世,似乎消逝了很多。病床上,那個頭纏繃帶,全身插滿管子,處于重度昏迷的小孩應該就是松松。曾在醫(yī)院司空見慣的情形,今天又重映在自已眼前,卻讓她不知所措。
趙永紅找到她同學的父親陳主任,聽他介紹情況說:孩子急性腦積水和顱內(nèi)挫裂傷,正在施行顱外引流,但必須開顱清理淤血。一旁,彭東升語聲低微地對妻子說:“肇事司機交了8萬元,我交了5萬,已經(jīng)湊足了手術(shù)費?!壁w永紅沒理會他,扭身回家,坐在空蕩蕩的客廳,眼淚嘩嘩地流,腦海一片空白。
不料,手術(shù)后的松松轉(zhuǎn)入重癥監(jiān)護。第二天中午就突然呼吸困難,瞳孔散大,再一次推進手術(shù)室搶救。趙永紅聞訊趕到醫(yī)院,陳主任告訴她:“情況很危急,需要二次開顱手術(shù),手術(shù)費大約10萬元左右吧……”趙永紅看了看x光片,原來是孩子的腦部右側(cè),再次發(fā)現(xiàn)了滲血!她喃喃對丈夫說道
趙永紅從挎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里面有10萬元,反正這些錢多半是你掙的……”彭東升的眼眶發(fā)紅,趕緊去了。
第二次開顱手術(shù)很成功。在整整昏迷了六天后,松松終于蘇醒了。張開小眼睛見到了眼前的趙永紅,下意識叫起來:“媽媽……”這是冥冥天意,還是孩子的天性?瞬間,心情復雜的她眼淚刷刷而下,輕拉孩子的小手:“媽媽在這兒,松松別怕……”
面對丈夫的懺悔,趙永紅的心里無比猶豫:她有充分的理由選擇放棄這段婚姻。可她又知道,如果這時松松得不到良好的調(diào)養(yǎng)和照料,后果不堪設想。一通宵的無眠,她決定放下憤怒與恨意,選擇了堅守家庭,撫養(yǎng)孩子。
第二天凌晨,她主動推醒睡在客廳沙發(fā)上的丈夫:“我決定接納松松,將他撫養(yǎng)成人?!迸頄|升驚恐的眼里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兩人商定,趁松松混沌未開,先隱瞞他的身世,趙永紅以親生母親身份撫養(yǎng)他……
唐佳的父母得知趙永紅的決定,也表達出感激之情,并表示今后若孩子有什么需求,他們盡力滿足。趙永紅的父母見事已至此也沒過多反對。6月底,為方便照顧,趙永紅將已脫離危險的松松轉(zhuǎn)到自已所在的紅會醫(yī)院繼續(xù)治療。不久,這件事不脛而走,許多同事朋友在背后笑她太傻。彭東升知道妻子所遭受的委屈,越發(fā)愧疚,同時也被妻子的善良和大義所感動。
1997年8月中旬,松松出院,趙永紅把他接到家中細心照頓,承擔起一個母親的責任,她既要上班又要照顧松松,實在忙不過來,就回老家做通了母親的思想工作,幫她照看孩子。很快,她發(fā)現(xiàn):松松的吃飯、吞咽功能遲遲沒有恢復,說話也含混不清。深諳醫(yī)術(shù)的她悚然了:如果不能及時刺激松松的腦部康復,孩子就會腦癱!
她沒有絲毫遲疑地投入了全部精力,利用自已的專業(yè)知識,一點一滴地幫松松進行康復訓練。
3歲時,松松上了幼兒園,趙永紅為他做了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和智力測試,事實證明:松松的智力發(fā)育、身體發(fā)育完全正常,夫妻倆喜極而泣。整整兩年了,他們擔心松松腦癱,而今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
2001年7月,趙永紅懷孕了。次年4月,她生下了女兒彭璐,一兒一女,讓她感到自已家庭的圓滿與幸福。
2011年,松松初二,進入了青春叛逆期,開始令趙永紅和老師非常頭疼了……
2011年的寒假,因為參與一起校園搶劫案,松松被派出所拘留,念及他是未成年人,僅僅拘留10天就被釋放了!
兒子不僅僅是叛逆,而是墮落啊。她一直認為兒子只是貪玩而已,本質(zhì)不壞,而今搶劫,已經(jīng)走了犯罪之路!怎樣才能拯救兒子呢,她腦汁絞盡。
還原真相
傷痛化為滿心幸福
2012年春節(jié)后的一天,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閃現(xiàn)。她要求丈夫配合,一場拯救兒子的行動拉開帷幕——
一個周末,趙永紅夫婦將兒子叫到臥室,神情嚴肅地告訴他:“松松,媽媽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你爸爸的公司倒閉了,房子和車都要賣了還賬,明天我們就要搬到出租屋住,你收拾好東西?!彼伤梢幌聸]反應過來,愣住了。
第二天,一家四口搬到了簡陋的兩室一廳,不但餐桌上沒了大魚大肉,趙永紅和丈夫穿得很樸素,而且松松也從達一中學校轉(zhuǎn)到了偏遠的十二中。落差如此巨大,無論松松,還是彭璐都不適應,但她仍狠心地把戲繼續(xù)演下去……
又過了幾天,趙永紅情緒低落地宣布自己所在的醫(yī)院實行競爭上崗,她將面臨下崗。吃完飯,松松、彭璐寫作業(yè)去了。彭東升將妻子拉到臥室疑惑地問:“下崗是真的假的?”趙永紅笑笑:“我跟單位請了一年長假,就對兒女們說我下崗了,假戲必須真唱,你沒看見松松最近乖了許多?”
為了更加逼真,2012年青明節(jié)后,趙永紅請朋友幫忙,應聘去了一家離家較遠的私人診所上班,從早上8點站上到晚上9點鐘,回家時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好在,因為剛剛搬新家,沒人知道他們裝窮……一天,松松忍不住嘴饞,偷偷拿走了家里的200元錢,請同學去必勝客大吃一頓?;氐郊?,他見媽媽躺在沙發(fā)上睡了,順手幫媽媽脫下鞋子。他突然發(fā)現(xiàn),媽媽的腳腫得很高,腳指頭磨破了幾個,襪子血跡斑斑……那一刻,松松的心像針扎一樣:媽媽工作這樣辛苦,自己卻偷錢請客……想到媽媽肯定沒吃飯,16歲的松松第一次下廚房做了一碗面條,端到媽媽跟前。趙永紅吃著兒子做的面條和煎糊的煎雞蛋,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進了碗里。她知道,兒子的良知正逐漸被喚醒。
為使兒子感受艱苦,2012年五一假期,趙永紅夫婦帶著松松去了趟萬源農(nóng)村大山里的親戚家??吹侥切└约耗挲g相仿的孩子穿著破爛,下地干活的場面,松松的心靈震撼了……
仿佛一夜之間,松松懂事了,他開始在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學習也不需天天督促檢查。趙永紅夫婦備感欣慰。一次作文課,松松寫下了此次農(nóng)村之行的感受,老師大加贊賞,并把文章發(fā)表在校報,這大大增強了松松的自信心,學習成績也一路飆升……
2012年夏,松松不負眾望,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了達州高級中學。當他中考完畢,趙永紅決定將“爸爸破產(chǎn)的真相”告訴他。得知真相,松松非但沒喜出望外,反而慚愧不已。
2015年7月,松松參加高考,考入了成都理工大學。然而,陪爸爸辦理戶口遷移的時候,彭松發(fā)現(xiàn)他的戶口頁,赫然有一次遷移記錄,1998年5月從復興鎮(zhèn)派出所遷至通川區(qū)派出所。他問爸爸,這是怎么回事。然而,父親沒有說話,而是打電話給了趙永紅,要她和女兒在家等著。他決定披露兒子的身世,他要讓兒子知道,媽媽曾經(jīng)有多么痛苦和辛酸,又為他的健康和成長付出了多少心血!
一進家門,彭東升便對彭松說:“兒子,你現(xiàn)在長大了,我可以告訴你秘密了,媽媽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彭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道:“爸,媽,你們別給我開這樣的玩笑啊。我們一家人親密無間,怎么會沒有血緣呢?”
“全是我的錯……”彭東升毫不忌諱地將自己的荒唐往事說了出來……彭松僵住了,彭璐也僵住了。趙永紅見此情形,說:“我早已把你當做親生兒子。松松,下個周未,我?guī)闳ヨF山陵園祭拜你的親生母親。”彭松的眼眶早已盈滿亮閃閃的淚水,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說:“有您這么好的媽媽,是我的大幸!只是,這些年您委屈得太多了?!甭牭絻鹤拥倪@句話,趙永紅的淚水噴涌而出。
整整一個暑假,彭松心潮澎湃:自己從生命垂危,到轉(zhuǎn)危為安;從險些腦癱,到健康長大;從叛逆逃學,到考上大學,媽媽既要面對爸爸背叛的巨大傷害,又要悉心照料自己,她的委屈,又有幾個女人能夠承受?她的付出,有幾個女人能夠做到?
2016年春節(jié)后,彭松找到筆者,一定要將媽媽的動人事跡寫出來見諸報端。隨后趙永紅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說:“雖然松松不是我親生的,當時也給我?guī)砭薮蟮耐纯?,可他是無辜的,更何況他也是丈夫的血脈……因為撫養(yǎng)松松,我受了些委屈吃了些苦,可撫養(yǎng)兒女是做母親的天職,哪能不吃苦的?這些年來我的付出值得,得到了丈夫的真心,得到了兒女尊敬,得到了一個完整幸福溫馨的家庭!”
是啊,曾經(jīng)的辛苦付出,已經(jīng)將傷痛化為滿心幸福!母愛,原本就是稀釋痛苦的一劑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