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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伯承在反“教條主義”運動中

2017-04-24 12:48鳴金
黨史博覽 2017年4期
關鍵詞:軍事學院教條主義劉伯承

鳴金

1957年深秋,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等軍事學院院長兼政委劉伯承元帥因病到黃山療養(yǎng),面對巍峨聳立的險峰奇石和變幻飄渺的云山霧海,他寫下這樣一首抒懷詩:“抗日之軍昔北去,大旱云霓望如何。黃山自古云成海,從此云天雨也多。”劉伯承戎馬一生,很少賦詩抒懷,這首詩作不僅是他對黃山險峰云海的詠嘆,也是他當時心情的真實寫照。新中國成立后,劉伯承為了適應人民軍隊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的需要,為加速對人民解放軍中、高級干部的培養(yǎng),主動辭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書記、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的職務,請纓創(chuàng)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奠定了新中國現(xiàn)代軍事人才培養(yǎng)的基礎。但在1958年的反“教條主義”運動中,他蒙冤被免職,離開了熱愛的軍事教育工作崗位。筆者把這段塵封的歷史往事寫出來,以資鑒戒,留給后人。

毛澤東緊急電召劉伯承:望速來京主持籌建陸軍大學

1950年6月25日,朝鮮內戰(zhàn)爆發(fā)。9月15日,美國侵略軍在仁川登陸,大舉向朝鮮進犯,并把戰(zhàn)火燒到了中國東北邊境。為了支援朝鮮人民的抗美戰(zhàn)爭,保家衛(wèi)國,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開赴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前線。為了適應戰(zhàn)爭的需要,加快對人民解放軍中、高級干部的培養(yǎng),就在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后的第4天,毛澤東給遠在重慶擔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書記、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職務的劉伯承發(fā)了一份急電:“伯承同志:此間恩來、總司令、榮桓、榮臻和我,希望你速來京主持籌建陸大,你意如何?”劉伯承接到這封電報后,想到了這次工作崗位的轉換過程,心中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

其實,早在6月,劉伯承得知中央軍委決定創(chuàng)辦一所教育訓練中、高級干部的陸軍大學時,他就萌生起投身軍事院校教育的念頭。新中國成立后,面對新的形勢劉伯承清楚地認識到,人民解放軍的建設也進入嶄新的發(fā)展階段,為適應人民軍隊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的需要,創(chuàng)辦以陸軍大學為首的一批軍事院校,是新中國人民軍隊建設的需要,也是自己的心愿。劉伯承戎馬一生,也與軍事教育有著不解之緣。早年他從瀘順起義舉辦軍事政治學校,到中央革命根據(jù)地后主持創(chuàng)辦紅軍學校,后來又在紅四方面軍、紅二方面軍紅軍大學任校長,再到擔任抗大副校長,直至兼任中原軍區(qū)、第二野戰(zhàn)軍軍政大學校長和政委等,不但為人民軍隊的發(fā)展壯大,培養(yǎng)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骨干力量,而且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驗和管理經驗,也逐步激發(fā)了其對軍事教育事業(yè)的熱愛之情。于是,他提筆給中共中央寫了一封信,請求辭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書記、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的職務,去參與籌建陸軍大學的工作。劉伯承在信中寫道:“要建設一支現(xiàn)代化的軍隊,最難的是干部的培養(yǎng),而培養(yǎng)干部最難的又是高級干部的培養(yǎng)。我愿意辭去在西南擔任的一切行政長官的職務,去辦一所軍事學校。戰(zhàn)爭已經結束了,我年齡這么大了,還是讓我去辦學校吧!”中央很快批準了劉伯承的要求,毛澤東和朱德親筆給劉伯承寫了回信,讓他把西南的行政工作移交給賀龍等人后,盡快到北京領導籌建陸軍大學。

10月27日,劉伯承乘飛機離開重慶前往北京。幾個小時后,飛機緩緩地降落在北京西郊機場的跑道上。劉伯承步出機艙時,朱德已在機前等候正向他揮手。他疾步走下舷梯,與朱德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劉伯承一到北京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領導陸軍大學的籌建工作之中。在確定陸軍大學的校址時,以前中央軍委曾考慮把校址選在東北,后來因為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又決定把校址選在北京或其他省市,具體地點授權劉伯承選定。

11月的一天上午,劉伯承和軍訓部部長蕭克等人陪同朱德,乘車出阜成門,沿著石景山、八大處、八里莊、忠烈祠等地點,一路周行30余公里,認真察看這一帶的地形、水源等,以便選擇營建陸軍大學的合適地點。由于當時這一帶供水供電比較困難,只好放棄。后來,劉伯承帶著籌委會的人員又乘車到位于北京西北郊的圓明園遺址勘查。圓明園占地廣闊,環(huán)境幽靜,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與頤和園、玉泉山遙遙相對,確實是辦學校的理想場所。但是,劉伯承考慮到圓明園遺址是帝國主義列強侵華的歷史見證,對于教育后代,激發(fā)人們的愛國主義精神具有重要的意義,軍隊不應該占用,于是又把在這里建校的想法放棄了。

經過這兩次勘查校址,劉伯承考慮到國家財政經濟狀況還沒有根本好轉,朝鮮戰(zhàn)爭正在進行,新中國百廢待舉,財力、物力都很緊張,興建一所大型的軍事學校要花很多的錢,更需要一定的時間。為了早日開學,培養(yǎng)懂得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干部以支援朝鮮前線,也為了減輕人民的負擔,劉伯承經過慎重考慮后,把目標投向了華東軍區(qū)軍政大學。華東軍大設在南京城的東南隅,在原國民黨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和國防部的院內,占地約3平方公里,房屋面積達47萬平方米,各類設施也較齊全。早在1949年5月,劉伯承主政南京的時候曾經去過那里,詳細查看過那里的房屋、設施情況。那時,他就考慮過將來在那里辦學校培養(yǎng)干部的問題。所以,他在征求籌委會的同意后決定向中共中央提出報告,建議把陸軍大學暫時設在南京并得到中央領導的批準。

中共中央始終關注著陸軍大學的籌建工作。在籌備期間,政務院總理、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三次會見劉伯承和陸軍大學籌委會的成員,傳達毛澤東對辦好陸軍大學的指示,提出陸軍大學臨時黨委的組成方案、干部配備和組織機構等問題,研究確定教學方針和教學內容,對如何辦好這個學校做了重要指示。

根據(jù)周恩來的三次談話精神,劉伯承和籌委會的同志一起研究起草了《關于創(chuàng)建軍事學院的意見書》。11月13日,他帶著《意見書》再次來到中南??偫磙k公室,向周恩來和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做了詳細的匯報。

11月21日夜晚,劉伯承乘火車從北京趕赴南京。22日上午,他便開始辦公。根據(jù)周恩來的指示,首先成立了中國共產黨軍事學院臨時委員會。臨時黨委由劉伯承、陳士榘、陳伯鈞、鐘期光、劉忠等五名委員和兩名候補委員組成。11月30日,中央軍委正式任命劉伯承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院長。同時任命陳士榘為訓練部部長,陳伯鈞、陶漢章為副部長;鐘期光為政治部主任兼干部管理處主任;劉忠為院務部部長。

1951年1月15日,軍事學院舉行了盛大的成立典禮。上午8時,劉伯承身穿黃呢子軍裝穩(wěn)步地走上檢閱臺,向中央軍委代表報告典禮開始后,華東軍區(qū)司令員陳毅代表中央軍委授旗并宣讀了中央軍委為軍事學院開學發(fā)來的賀詞,發(fā)表了重要的講話。

歲月如梭,斗轉星移。軍事學院在劉伯承的領導下很快度過了五個春秋。其間,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言傳身教,身先士卒,從軍人舉止到教育訓練,處處以身作則,率先垂范,嚴謹治學,孜孜不倦,親自動手組織翻譯教材,編寫教學大綱,主持軍事科學理論專題研究,培訓教員和講授重點課目。對建院和教育訓練的進展情況和主要工作,除赴京當面向軍委請示匯報外,還堅持以院長兼政委的名義,每兩個月向軍委和毛澤東遞呈一次書面綜合報告,五年來從未間斷過。有時同志們看他太忙,幫他起草后,他也只當資料和參考,堅持親自改寫,一絲不茍。

1956年1月11日,在軍事學院慶祝成立五周年前夕,毛澤東在陳毅、譚震林、羅瑞卿等領導人的陪同下來到軍事學院視察。毛澤東向劉伯承詳細詢問了學院組織、訓練等方面的情況,并親切地接見了院和各部、系、教授會的領導干部,并對軍事學院建院五年來工作中取得的巨大成績給予高度評價。毛澤東還興致勃勃地視察了軍事學院校園。當他看到院內有一個設備完善的室內游泳館時,立刻“游興”大發(fā),入水暢游了一個多小時。毛澤東出水后對劉伯承說:“傳達我的命令,大將除外,從上將到少校都要學會游泳,明年和我一起橫渡長江?!泵珴蓶|等中央領導人的視察,為軍事學院成立五周年增添了光彩,整個學院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歡樂氣氛中。

1月15日,軍事學院舉行了規(guī)模盛大的校慶活動。這一天,全院學員、教員和機關工作人員歡聚一堂,聽取劉伯承做《五年來的基本總結》報告。劉伯承在報告中給大家列舉了一連串數(shù)字,展示了軍事學院五年來一系列發(fā)展變化。同一天,軍事學院還舉辦了建院五周年校史展覽,展出了中共中央、中共中央軍委以及黨和國家領導人給軍事學院的祝詞、題詞、訓詞和各種指示信、批復件,展出了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一些外國國家元首、外國軍事代表團視察、訪問、參觀軍事學院時的照片,等等。同時,也展出了軍事學院五年來編寫、翻譯的各種教材,發(fā)表、出版的各種學術論著,以及軍事學院歷屆優(yōu)秀畢業(yè)學員的名單和他們的考卷、作業(yè)與學習筆記本。一份份文件、一幅幅照片、一本本書刊、一張張圖表,使前來參觀的學員、教員和干部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其中,最讓學員們感動的是劉伯承親筆撰寫、翻譯和校正的大量教材,在密密麻麻、端端正正的蠅頭小楷上面,間或有用紅墨水和藍墨水反復修改的筆跡,加起來足有上百萬字。

軍事學院成立五周年的校慶活動,不僅使全院學員受到了教育和鼓舞,同時也牽動了廣大畢業(yè)學員懷念老院長、懷念母校的縷縷情思。在南京附近的畢業(yè)學員,專程趕到軍事學院參加校慶活動。戰(zhàn)斗在朝鮮和海邊防前線的畢業(yè)學員,在野戰(zhàn)部隊、地方部隊、公安部隊擔任領導工作的畢業(yè)學員,在中共中央軍委各部、各大軍區(qū)機關和各軍事院校做訓練工作的畢業(yè)學員,紛紛給劉伯承發(fā)來了賀電、賀信和賀詞,匯報他們的工作,表達他們對母校的熱愛和對劉伯承的崇敬之情。劉伯承讀著這一封封來信,心中感到莫大的安慰。

反“教條主義”運動開始,劉伯承和他領導的軍事學院成為斗爭的焦點

歷史總是在曲折中發(fā)展前進的。正當劉伯承致力于軍事教學,一心一意打造“東方的伏龍芝”“東方的西點軍?!钡臅r候,誰也不曾想到一場風波不期而至。他毫無思想準備地被卷入了一場反“教條主義”的斗爭中,而且首當其沖地受到了批判。這場斗爭從軍事學院開始,進而波及軍隊各個院校,并蔓延到各部隊和機關,使全軍的軍事訓練走了一段大的彎路,從而大大延緩了解放軍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的進程。也正是這場反“教條主義”運動,使劉伯承在晚年再一次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也使他親手創(chuàng)辦的軍事學院乃至全軍的軍事訓練遭到嚴重的挫折。

1956年2月,蘇共召開了二十大,赫魯曉夫做了全盤否定斯大林的秘密報告。報告一出,舉世震驚。同年4月,《人民日報》發(fā)表了《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的編輯部文章,毛澤東也寫了《論十大關系》等重要著作,指出必須有分析、有批判地向外國學習,指出“學術界也好,經濟界也好,都還有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6月,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學習《改造我們的學習》等五個文件的通知,其指導思想是“克服實際工作中的主觀主義即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特別是克服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和外國經驗中的教條主義傾向,克服學術研究、報刊宣傳、教學工作中的教條主義、宗派主義和黨八股”。同時,解放軍總政治部也發(fā)出了貫徹中共中央指示的補充通知。軍事學院反“教條主義”運動就是在上述背景下開始的。

對此,劉伯承敏銳地預感到了什么。其實,早在這年的5月,他在中共軍事學院第二次代表大會上全面總結學院工作時,就提出了防止與反對教條主義的問題。8月,劉伯承赴京出席中共七屆七中全會和八大預備會議期間,從北京三次寫信給院黨委明確地表示:“我們學了5年多的東西,總算有了幾條,教條主義的思想有些發(fā)展(即將蘇聯(lián)經驗搬用過來),這是合乎情理與事實的。在學習五個文件中,反主觀主義(即教條主義與經驗主義)著重反教條主義是對的?!?月4日,劉伯承又一次寫信給院黨委,提出反對教條主義的方法。他說:“在檢討時必須發(fā)揚民主,進行恰如其分的批評和自我批評,肯定那些是對的,就繼續(xù)發(fā)揚;否定那些有錯誤和缺點的,就改正。不要過分追究個人責任,作過火的斗爭……如說有錯誤,那是院長、政委主要領導者的責任。”由此可以看出,劉伯承對于反對實際工作中的教條主義傾向,態(tài)度是明朗誠懇、實事求是的,也是勇于承擔責任的。10月上旬,劉伯承在出席中共八大會議之后,回到南京主持召開了院黨委擴大會,總結檢查全院工作,并召開戰(zhàn)役系學員座談會,聽取大家的意見。

1956年底,軍事學院上級速成系原第一期學員、志愿軍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到醫(yī)院看望劉伯承。劉伯承看到自己的學生在朝鮮打了勝仗回來,心里非常高興,他們便在小客廳坐下拉起家常。在談到上甘嶺戰(zhàn)役時,劉伯承意味深長地說:“軍事原則,不論是資本主義國家,還是社會主義國家,不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古今中外,百分之七八十是基本相同的、一致的。如集中優(yōu)勢兵力消滅敵人,誰都會這樣說,關鍵是要活用原則,根據(jù)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特點來運用,與當時當?shù)氐膶嶋H情況相結合。你在上甘嶺打得好,但軍事學院并沒有教給你怎樣打上甘嶺戰(zhàn)役,只教給你一些基本原則。到了戰(zhàn)場上,就要靠你結合當時當?shù)氐膶嶋H情況,靈活地運用?!眲⒉羞€舉例說:“龐涓、孫臏同師鬼谷子,可是一個是教條主義,一個不是教條主義。王明和毛主席讀的同是馬克思、列寧的經典著作,一個是教條主義,一個不是。所以,教條不教條,重點不在先生,而在學生;重點不在學,而在用。”劉伯承強調這些,主要是用以說明反對教條主義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貫徹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原則,更好地學習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和外國經驗,而不是否定一切。顯然,這也是針對當時正在全軍開展的反“教條主義”運動而言的。

劉伯承時年已經64歲了,由于在長期革命戰(zhàn)爭中身體受到嚴重傷殘,加之6年來創(chuàng)辦軍事學院的日夜操勞,他越發(fā)感到精力難支,腦子、眼睛都出現(xiàn)病征。同年11月初,他向中共中央軍委請假治療,并建議由陳伯鈞代理院長,鐘期光代理政委。11月6日,劉伯承赴上海就醫(yī),在休養(yǎng)治療過程中仍念念不忘軍事學院的工作。他拖著病殘的身體,多次給院黨委和陳伯鈞、鐘期光等人寫信,還就《原子化學條件下的戰(zhàn)役戰(zhàn)術》的翻譯和教學問題提出自己的建議。1954年12月初,劉伯承曾赴蘇聯(lián)參觀蘇軍“在使用原子彈條件下軍進攻戰(zhàn)斗的實兵演習”。在整個演習過程中,他看得十分仔細認真,對一些有疑問的地方還直接用俄語向蘇軍有關人員詢問。他意識到自1945年美國在日本長崎、廣島投擲原子彈以后,原子化學武器的研制和使用已經進入了新階段,對未來戰(zhàn)爭必然產生極其重要和深遠的影響。回國后,他就此給軍事學院的全體教研人員和高級系、戰(zhàn)役系的學員做了長篇學術報告,介紹蘇軍原子化學武器的裝備狀況,闡述在原子化學條件下諸軍兵種協(xié)同動作的重要性,強調在原子化學條件下作戰(zhàn),尤須加強集中統(tǒng)一指揮,提高各級指揮員的軍事、政治素質。他還把從蘇聯(lián)帶回的《原子化學條件下的戰(zhàn)役戰(zhàn)術》一書及其他一些資料交翻譯室,讓他們翻譯出來。由于各種原因,這件事一直沒有完成。這時他在病床上想起此事,就立即寫信催促抓緊時間完成。他在信中還就開展學術研究,以及反對教條主義等項工作提出意見與建議:“科學研究在軍事上,若從繼承和發(fā)揚優(yōu)良傳統(tǒng)出發(fā),即從適應現(xiàn)代國防要求出發(fā),我們似乎應著重研究戰(zhàn)史,尤其是研究毛澤東的持久戰(zhàn)和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經驗。同時,我們似應著重研究我們所學現(xiàn)代戰(zhàn)爭在原子化學條件下的戰(zhàn)役戰(zhàn)術,以上兩種研究又必使之結合起來,以求適應于今后戰(zhàn)爭可能發(fā)展的情況……我們反教條主義,提高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方法,正是為了善于學習,善于致用?,F(xiàn)代國防需要的科學知識,我們實在太差。所以毛主席指示學院努力學習,保衛(wèi)國防……”劉伯承抱病寫就的這封信長達2000多字。在信的末尾,他在署名之后這樣寫道:“1956年12月26日眼花手抖書此。”其拳拳之心,躍然紙上。

從1957年春開始,軍事學院反“教條主義”運動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2月下旬,國防部派工作組進駐軍事學院進行調查。3月初,工作組向軍委寫了專題報告,指出:軍事學院“在過去幾年的教學中,存在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教學工作中的教條主義相當嚴重,最主要的表現(xiàn)是教學內容和我國我軍當前的實際情況不大相適應?!瓘膶W院方面來說,在成立了6年多之后,對于結合我國我軍的實際情況進行教學,仍然沒有引起應有的重視。特別是經過1956年9月全院學過五個整風文件,學院中的許多同志已經感到有反對教條主義必要之后,而院黨委仍然徘徊、猶豫、拖延。未能下定決心,就使黨的領導在教學工作上落后于客觀實際了……”

這份報告對軍事學院工作的評價顯然不符合歷史事實,特別是在報告的最后,不提軍事學院在反“教條主義”中工作有何改進,有何成績,而是批評院黨委在反“教條主義”后“仍然徘徊、猶豫、拖延。未能下定決心”。這就把軍事學院實際工作客觀存在的一些問題——有的已經改正過來,有的正在改進之中的問題,上綱上線為院黨委和學院主要領導人指導思想上的“教條主義”路線錯誤,主觀武斷地說“教學工作中的教條主義相當嚴重”,國防部就此一錘定音:“教條主義的大本營就在軍事學院?!蓖瑫r,這也為1958年中共中央軍委擴大會議,發(fā)動全軍范圍的反“教條主義”運動定下了基調。

面對這種“莫須有”的冤屈,劉伯承忍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他沒有發(fā)牢騷、講怨言,而是從全黨、全軍的大局出發(fā),對這個報告采取了積極、慎重的態(tài)度。他當時雖因腦部舊傷復發(fā)在上海住院治療,但仍指示陳伯鈞、鐘期光召開院黨委擴大會議,學習貫徹報告精神,并做出了關于深入開展反“教條主義”的決定。在決定中,劉伯承堅持提出“學院成立以來的工作成績是基本的、主要的”,對于國防部報告中關于教學工作中“教條主義”相當嚴重的批評委婉地陳述了自己的看法。劉伯承指出,軍事學院的訓練方針、訓練內容和對解放軍經驗的估計,對蘇聯(lián)先進經驗的學習,基本方向和原則都是正確的,應該充分肯定。工作中出現(xiàn)的一些缺點錯誤,屬于貫徹執(zhí)行中具體措施方面的問題,其缺點和錯誤的性質是“在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和外國經驗中的教條主義傾向”。在當時反“教條主義”已經形成氣候,軍事學院承受著巨大壓力的情況下,劉伯承和黨委一班人只能用這種婉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原則立場。

同年7月3日,劉伯承曾傾注過無數(shù)心血的戰(zhàn)役系52名學員畢業(yè)了。戰(zhàn)役系學員畢業(yè)后,軍事學院開始了分校建院的工作,其中以軍事學院戰(zhàn)役系和戰(zhàn)史系為基礎,在北京成立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等軍事學院。7月底,中央軍委決定任命劉伯承為高等軍事學院院長兼政委。然而,劉伯承因健康狀況感到難以擔任此職,便于8月6日寫信給毛澤東和彭德懷,呈請免任高等軍事學院的領導職務。他在信中寫道:“原來就是殘衰多病的身體,勉任六年學術工作,極感吃力。自1953年患虛脫癥以來,腦力、眼力、神經和創(chuàng)傷諸舊病反復糾纏,已經難于看書捉筆,休假也多。因而不能時常參加工作,不能更多參加思想提高工作,而深入基層的民主生活、紀律生活和實習工作也逐漸減少以至于無。這是整頓三風所不允許之事,也是忝列此職成為疚心之事。據(jù)此,請求免任我以高等軍事教育的新職,并請在移交南京軍事學院職務之后,乘間療養(yǎng)一個時期。一俟病愈,再赴北京專任軍委委員,參加實習機關工作……”但請求沒有得到中央軍委批準。

9月13日,軍事學院召開大會歡送劉伯承到北京任新職,同時歡迎新任院長廖漢生到職。幾千名教員、學員和機關工作人員,懷著難以形容的心情,傾聽鐘期光致歡送詞。劉伯承由于在上海治療未能出席大會。但是,鐘期光仍然滿懷深情講起了劉伯承創(chuàng)建軍事學院的功績:“劉院長關懷國防建設,以國事為己任。60歲高齡,常帶頭學習,且戰(zhàn)略眼光遠大。常以有備無患,干部應向科學進軍,學多學深一點作號召;特別謙虛謹慎,日夜工作,制軍語、譯外文、校條令、寫教材、上大課,無一不是以身作則。特別關心與指導政治思想工作的進行,尤其注意檢查效果。十次整風,常稱‘為黨做好事。開路單子,向何處去,過社會主義關;在反對高饒反黨聯(lián)盟整風時,他就以此作警語來教育干部。這些模范行為,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边@是軍事學院黨委對劉伯承創(chuàng)辦軍事學院6年工作的實事求是的鑒定與評價,道出了廣大教職員工的心聲。

幾個月之后,訓練總監(jiān)部代理部長葉劍英來到軍事學院視察,專門講了一段贊譽劉伯承的話:“劉伯承同志40多年的戰(zhàn)場生活、軍隊生活,俄文、中文、戰(zhàn)斗經驗,像他這樣是很少的,很紅、很專,但就是不健。他曾八九次受傷,為革命、為人民流了很多血,是我們國家和人民的寶貝,應該很好地維護他的健康。負責國家大事。”此時,反“教條主義”之風已經“起于青之末”。

此后的劉伯承病痛與憂慮交加,他在醫(yī)院的病房里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做了這樣的描述:“感覺殘老身體就像一部長久用損的汽車,小修未好又經幾年過分使用之后,遂成一部難好易翻的破車……左腦后部與兩太陽穴處常作脹癮,眼復流淚水至頭部昏?!钡c身體的疾病相比之下,反“教條主義”運動更像一塊壓在他心頭上的大石塊,他日益擔心剛剛走上軌道的軍隊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被迫中止。醫(yī)生為了減輕劉伯承的病痛和緩解他的焦慮,建議他外出游覽療養(yǎng)。1957年深秋,劉伯承前往安徽黃山,面對巍峨聳立的險峰奇石、蒼勁多姿的青松翠柏、變幻飄渺的煙云霧海、涌突流淌的滾滾清泉,進而一種抑制不住的激情涌上心頭,他沉浸在對往昔如火如荼斗爭生活的回憶里。于是,他吟詩一首:“抗日之軍昔北去,大旱云霓望如何。黃山自古云成海,從此云天雨也多?!眲⒉腥竹R一生,很少賦詩抒懷,這首詩作不僅是他當時心情的寫照,也是他戎馬生涯中一首難得的佳作。

懷仁堂的“檢討”發(fā)言之后,劉伯承離開了熱愛的軍事教育工作崗位

1958年5月27日至7月22日,中共中央軍委在北京召開了有1000多人參加的高級干部擴大會議。此次會議主要的議題就是批判“教條主義”,并把反對軍隊工作中的“教條主義”斗爭推向了高峰。當時,劉伯承因病住院請假,曾得到了毛澤東的批準:“讓劉伯承同志好好休息,可以不來參加會議,做個檢討表態(tài)就行了?!钡珪h開始后,在外地治病療養(yǎng)的劉伯承接到中央軍委指示,被要求立即到北京出席會議準備進行檢討。隨后,中央軍委和國防部工作組派人專程到南京要求劉伯承到會。此時,劉伯承才知道這次反“教條主義”的矛頭是指向他本人的。因思想上準備不足,在赴京的頭一天,劉伯承一夜未眠,左眼球開始發(fā)紅,在火車上他仍難以入睡,急火攻心使他的眼壓高達73度。7月10日清晨,火車到達北京站后,劉伯承的夫人汪榮華就和前來接站的中央軍委工作人員商量:“是否讓伯承同志先休息一下?”但得到生硬的回答:“不行,大會還等著呢?!本瓦@樣,劉伯承從車站直接被接到了會場。

中南海懷仁堂座無虛席,會場上籠罩著一種極其嚴肅而又令人壓抑的濃重氣氛。當執(zhí)行主席宣布大會開始,劉伯承由人攙扶著,邁著蹣跚沉重的步子出現(xiàn)在主席臺一角開始自己的“檢討”發(fā)言。他在這次“檢討”發(fā)言中,為了不牽連其他的同志,自己主動承擔了許多工作中的責任,也說了一些違心自我批評的話。劉伯承在發(fā)言中全面總結了軍事學院的工作,實事求是地說明了一些事情的真相。他說:軍事學院創(chuàng)辦之初中央軍委即給予明確指示,毛澤東主席也批準了訓練方針,“據(jù)此,我們就抓住三個環(huán)節(jié):一、傳統(tǒng)教育(黨史、政治工作、戰(zhàn)史、戰(zhàn)例,并專設了戰(zhàn)史系);二、現(xiàn)代作戰(zhàn)訓練(戰(zhàn)術、戰(zhàn)役、海軍、空軍、炮兵、裝甲兵和化學兵等);三、實行正規(guī)制度:即統(tǒng)一的指揮、統(tǒng)一的制度、統(tǒng)一的編制、統(tǒng)一的紀律和組織性、計劃性、準確性和紀律性(毛主席訓詞),四大制度,四個共同條令。這三個環(huán)節(jié)以我軍傳統(tǒng)教育為基礎,使之貫徹到現(xiàn)代作戰(zhàn)訓練和實行正規(guī)制度上面去”。特別是在反對教條主義,堅持傳統(tǒng)教育方面,劉伯承還具體地說明了軍事學院“教了毛主席著作,且經常以毛主席思想方法和中央決議整風和做思想工作,教黨史,教政治工作,編講戰(zhàn)史,并曾經三次組織赴朝鮮學習作戰(zhàn)經驗,和組織學員編出許多戰(zhàn)例,匯集作為課業(yè)之用。成立戰(zhàn)史系主要學黨史,毛主席軍事著作”。在談到校正蘇聯(lián)軍隊1944年野戰(zhàn)條令時寫的《序言》時,劉伯承著重闡述了是以毛澤東《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的思想方法,作為學習外國經驗的指針,強調指出:“在訓練內容、訓練制度方面,如‘六小時一貫制和考試方法等具體工作中的缺點錯誤,在學習五個文件以后,在軍委指示之下,在院內學員抵觸和院外批評之下,大體改正過來?!?/p>

總之,劉伯承利用這次在中南海會議“檢討”發(fā)言的機會,用大量事實說明軍事學院的各項工作,是遵照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的指示去做的。他的“檢討”發(fā)言過后,會場上爆發(fā)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大會“檢討”發(fā)言過后,劉伯承被直接送到了北京醫(yī)院。在住院期間,他按工作組的要求還在繼續(xù)寫“檢查”。陳毅趕到北京醫(yī)院探望,當他看到劉伯承瞇著紅腫的眼睛,拖著虛弱的身體還在堅持寫“檢查”時,非常氣憤地說:“你還寫啥子檢討嘛!要寫,我替你寫,寫一百個字就行了?!钡?,在當時那種政治氣氛之下,劉伯承面對的是更多無奈和無助。

會議結束之后,劉伯承回到南京,但反“教條主義”的斗爭并沒有結束,反而以更“左”的面目出現(xiàn)。他領導的軍事學院被說成是“教條主義的大本營”,院校其他一些主管教育與訓練的領導干部被說成“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代表人物”而遭到批斗,有的甚至被打成“反黨宗派集團”而被開除黨籍,清除出軍隊,或被遣送邊疆勞動改造,致使一些人后來竟含冤死去。一些從事軍事教學多年的老教員也被指責為“傳播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媒介”而被調離院校,改行做其他工作或轉業(yè)。

1958年9月12日,根據(jù)國防部的命令,軍事學院以各系為基礎,正式組建高等軍事學院、軍事學院和海軍、空軍、炮兵、裝甲兵學院等6所高級軍事指揮學院。同年冬,劉伯承寫信給毛澤東,因身體不支,要求辭去高等軍事學院院長兼政委職務。11月17日,根據(jù)國務院的命令,劉伯承被免去高等軍事學院院長兼政委職務,從此離開了他熱愛的軍事教育工作崗位。

1959年1月19日,劉伯承攜帶家人從南京移居北京。離開南京的那天,軍事學院的許多領導干部和教職員工自動到長江邊為其送行。當渡船徐徐遠去時,停留在岸邊的人們卻久久沒有離去,劉伯承依依不舍地向他們揮手告別,眼中充滿了淚水。1978年以后,隨著中共指導思想路線的根本轉變和黨對歷史冤假錯案的撥亂反正,中共中央對中共歷史上的一系列冤假錯案進行了實事求是的平反昭雪。1986年10月7日,在劉伯承去世后,胡耀邦代表中共中央在其追悼大會上,高度評價了他一生的光輝業(yè)績,并向世人鄭重宣告:1958年“那次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這個重要的結論,不僅最終解除了套在劉伯承身上近30年的政治枷鎖,也使其含冤蒙屈近30年的塵封往事昭示天下。更重要的是,胡耀邦代表中共中央做出這一重要的結論,解放了當年跟劉伯承一起遭到沖擊和批判的一大批人,對解放軍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進行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的一段探索史做出了正確的評價和歷史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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