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美)約翰·布羅斯
四月的氣息
文 / (美)約翰·布羅斯
/// 01 /
要說哪一種野花最為風(fēng)姿綽約可不容易,但要說最有詩意和最受人喜愛的無疑是楊梅。在苔蘚和枯葉間,這么謙遜,這么不愛表現(xiàn);這么芳香,這么青春與健康;這么樸素,這么吃苦耐勞,沒有別的花像它一樣打動人心。
四月的楊梅花向蜂群奉獻頭一份蜜,向輕風(fēng)饋贈頭一份芬芳,端莊而優(yōu)雅。她們愛常綠樹,愛巖石,不愛受拘束,是森林的精華。她們蔓生開去,在地上伸展,在葉蔭里挺拔剛健,在枯葉下掩藏她們的美麗,像少女的紅顏般綻開。
在這個緯度,她們在四月以前很難被人找到,有時候要到四月下旬。頭一回真正的暖和,頭一次柔和的天色,頭一場芬芳的陣雨,樹林中充滿著陽光、枯葉堆發(fā)出舒服的氣味。人們跪下來,躺在一片蔓生的藤蘿旁,撥開葉子,舉起花枝,從容地細(xì)瞧,贊賞;有些花是白色的,有些白里透紅,也有一些是純淡紅。躺在她們旁邊的地上曬太陽,痛飲她們的芳香,飽餐她們的秀色和形態(tài),聆聽在附近的青松和鐵杉中微風(fēng)的嘆息和細(xì)碎的低語,游走在現(xiàn)實的馨香和往日的回憶中。躺在那兒,一邊夢想一邊觀望,你可以聽到頭上第一只燕子在天空啁啾,從你下方的樹林或?qū)γ娴纳郊箓鱽硭呻u桴鼓似的圓潤的啼鳴。蜜蜂飛到了蜂房外,在你身旁尋找第一批花蜜,在你下方的溪水旁采集第一批褪色柳的花粉。在森林的四面八方都可以聽到山雀溫柔憂郁的愛之歌。他是在白楊樹的葇荑花上忙著的時候發(fā)出這種調(diào)子的,好像是在萃取什么食品。蒼鷹在樹林上面的天空中高聲地尖嘯;犁耙剛剛在品嘗裸麥和玉米茬兒上的頭一批泥土。土壤看樣子挺肥沃,氣味也挺好聞,那很好。在樹林里的小浜邊你聽到第一只水鶇——短促、明朗、清脆而匆忙的歌,倘若你走近,他會迅疾地沿小浜飛向上游或下游,一邊發(fā)出加強的“乞普、乞普”的聲音。
在野生的嬌嫩的美方面我們有許多花遠(yuǎn)遠(yuǎn)超過楊梅:如耬斗菜,在灰色的石壁的邊緣脫穎而出,她叢生的緋紅如火焰般的花朵在微風(fēng)中搖曳,但她基本上只供眼睛欣賞。春天的美女,色彩繽紛的延齡草,帶有花邊的遠(yuǎn)志,光艷照人的杓蘭,看上去更為引人注目,但不能打動人心;她們?nèi)狈τ上銡獍凳窘o人的靈魂,她們的魅力不像楊梅那樣使人難忘。
/// 02 /
在四月中旬那些寧靜、地面籠罩著蒙蒙霧氣的早晨,農(nóng)民架著犁頭匆匆下地,他的孩子在糖槭林中收集盛糖汁的提桶,從朦朧的遠(yuǎn)方傳來金翼啄木鳥的漫長而嘹亮的啼聲,草地鷚從草地上把她的一串銀鈴般清脆的歌聲送上云霄,灌木雀在果園中鳴囀,在樹林的襯托下糖槭顯得紅彤彤的,它們的落英斑斑駁駁地點綴著大路上曬干的泥土——這樣的早晨是一年當(dāng)中最令人精神振奮的。田野看起來多么美好,剛剛犁過的泥土看起來多么痛快!人們跟馬一樣差不多可以把它吃下去;成團的肥料剛剛拉出來撒在田間,既好看又好聞;每一幢農(nóng)家的房舍和谷倉的外表都使你向往。上學(xué)途中的孩子們手提著盛便餐的桶——他們打開你的回憶的大門,讓你想起你自己的童年,有時候他們的扣眼里插著楊梅的花枝或一束獐耳細(xì)辛。鷓鴣在樹林里啼鳴,啄木鳥在干枯粗大的樹枝上敲擊。
白晝像是戴上了面紗,但是我們透過朦朧的霧氣能瞥見面紗下大自然的面貌。蜜蜂在采集褪色柳與糖槭的花粉,從楊梅上采集頭一批花蜜。
在這個時候讀水果和種子的目錄才是有趣的事情,制造農(nóng)具又引起你強烈的愛好。土壤對你召喚。在整個鄉(xiāng)村,人們正在響應(yīng)這一號召。他們購買農(nóng)莊,然后遷移過去。我看到農(nóng)民現(xiàn)在沿著他們用石頭筑的圍墻行走,修補霜凍或牛羊造成的裂口,把這里那里倒塌的地方重建。
這時斐比鹟平常不好聽的鳴聲也變得格外悅耳動聽了——它這么引起你的聯(lián)想。
干燥的大路從來沒有在別的季節(jié)像在這時受人歡迎。當(dāng)我還是一個農(nóng)家少年時,大約在這個時節(jié)我脫下靴子讓赤裸的雙腳感觸腳下的地面半小時。我家附近的大路有一片光滑、干燥、平坦的地方,我往往沿著它奔跑,為那種腳步輕盈之感而興高采烈。在這樣的時候這種感覺是非常強烈的。一種自由解放的感覺,一種在溫暖的四月黃昏里經(jīng)常體驗到的春天又回到人間的歡悅之感。
我想,把青春消磨在農(nóng)莊上的每個人,不管此后的生活如何,在這個季節(jié)里準(zhǔn)有渴望回到土地的時刻。它的聲音,它的清香,它的勞動,它的聯(lián)想是多么動人地回到他的心中!他難道不想重新回到谷倉或春草正在茁長的山岡上的草垛周圍,當(dāng)人們用草耙把雜亂的干草和麥稈堆成一捆捆時幫一把嗎?難道他不想在草地上幫忙撿石頭,在羊群游牧的高山上修補灌木籬笆,在樹林中追尋布林德爾老頭的小牛犢,或是為母親撿拾柴火以重新點燃烘烤成打的裸麥面包的磚爐,張望鏵犁擠滿山坡的積雪堆,幫父親在谷場上把亞麻折斷后敲打梳理?
當(dāng)我在春天看到農(nóng)莊出租或出售的廣告,我就要馬上去仔細(xì)地考察一番。所有的一切都使我感興趣——這么多英畝草地,這么多英畝林地,這么多英畝牧場——花園、果園、附屬建筑物、車庫、谷倉、農(nóng)具房、泉水、河浜——我要把它們都看看,我已經(jīng)是它們的半個主人。
甚至梭羅也能感覺到這種吸引力,在他的日記中記述道:“一大早出發(fā),帶著一個同伴騎馬下鄉(xiāng)到處走走,看看一個個打算買下來而又不付錢的農(nóng)莊,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樂趣比這更大的了?!?/p>
那熱愛土地的人是有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