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論王陽明對周、程道統(tǒng)的繼承

2017-04-21 00:42劉琳娜
船山學刊 2017年2期
關鍵詞:周敦頤動靜理學

劉琳娜

摘要:

宋明理學的道統(tǒng)論述中,王陽明與朱熹、陸九淵之學的關系已有充分的討論,但其對周敦頤、程顥的繼承和發(fā)展尚未得到足夠的關注。本文認為,不論是在道統(tǒng)自覺意識上還是在對道體的認知上,王陽明都有明確的傳承周程學問的傾向。“動靜”觀念是探討“周程—陽明”之傳的重要線索,王陽明對道體的理解,以及對易之本體的闡釋,均表現(xiàn)出兼合動靜的特質(zhì),這與周敦頤“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程顥“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nèi)外”等思想有著深刻的淵源。從道體動靜的角度切入,可以更全面地理解王陽明的學問歸屬。

關鍵詞:王陽明;道統(tǒng);周敦頤;程顥;動靜;理學

對道統(tǒng)的討論主要有兩種方法論的進路:一是考慮思想家本身對于傳承的自覺意識,亦即其如何界定自身的學問歸屬;二是從思想內(nèi)涵,尤其是對“道體”的認知進行辨析,對“道”這一根源性概念的不同認知直接決定了不同思想家的理路分歧。歷來對于明代心學宗師王陽明(守仁,1472—1529)與其他宋明理學家的淵源,多關注其對朱熹(晦庵,1130—1200)與陸九淵(象山,1139—1193)的揚棄,而較少留意其對周敦頤(濂溪,1017—1073)與程顥(明道,1032—1085)的推崇。事實上,王陽明不僅多次表達了繼承濂溪、明道的自覺意識,他對道體的論述也充分表現(xiàn)了接續(xù)周、程的特質(zhì)。

一、 王陽明的道統(tǒng)自覺意識

在以程朱理學、陸王心學為宋明理學兩條主要分支的既成認知中,“陸象山—王陽明”傳承之說歷來占據(jù)主導地位,①學者多以二人理路之相近而認為陽明學說祖述象山。但仔細檢視王陽明本人的言論,倒從未正面肯定其學承于象山,相反,在宋代理學家中,他對濂溪、明道、朱子三者的論述占更大的比重。

唐君毅先生曾著重指出陽明對于朱子的傳承:“陽明之學,歸宗近陸象山,然實由朱子之學發(fā)展而出。”②從陽明思想發(fā)展的歷程來看,此論確有實據(jù)。王陽明早年遍讀考亭之書,到庭前格竹七日以至得病,而其心學的獨立性形成之后,又不遺余力地辯駁朱子學說“析心與理為二”的問題,強調(diào)“心即理”的主張,也重新解讀《大學》“格物”說與朱子舊說抗衡,并作《朱子晚年定論》試圖調(diào)和自身學說與朱子的齟齬。從這種種努力均可看出,朱熹一直是王陽明試圖對話、超越到最終調(diào)和的對象。而相比之下,象山在陽明論述中的分量則明顯較輕,③陽明正式為象山辯誣排難也是在心學形成之后。④因此與其說陽明學是承自象山,倒不如說是在對朱子學的吸納與批判中建立起來的。“朱子—陽明”這一淵源,是從負面的否定式傳承來立論的。

但另一方面,王陽明之學在宋明理學內(nèi)部是否有正面?zhèn)鞒兄}絡?揭開被傳統(tǒng)的“象山—陽明”傳承之說所掩蓋的細節(jié),答案是肯定的:王陽明學問的師承,應上溯至周濂溪與程明道,且與對朱子、象山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的是,陽明本人對這一傳承有十分明確的自覺意識。

在王陽明少數(shù)幾條直接論及道統(tǒng)傳承的言論中,被認可的能接續(xù)“圣學之傳”的宋代理學家唯有周、程:

顏子沒而圣人之學亡。曾子唯一貫之旨傳之孟軻,終又二千余年而周、程續(xù)。自是而后,言益詳,道益晦;析理益精,學益支離無本,而事于外者益繁以難。⑤

陽明的言論中多以“周、程”并稱,此處的“程”應理解為是指程顥而不是程頤(伊川,1033—1107):一者陽明亦常將“濂溪、明道”并稱,但從未有將“濂溪、伊川”并稱的情況;二者陽明對伊川并不像對明道那般推崇,如他有“上蔡、伊川之意,與孔子《系辭》原旨稍有不同”(《啟問道通書》)、“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說,未得圣人作經(jīng)之意”(《傳習錄》)、“設在伊川,或斥罵起來了”(《傳習錄》)等議論,言辭中不盡然是肯定的;三者伊川與朱子的理路相近,陽明與二者之不契也基本是學界的共識。故本文也以“周、程”特指濂溪與明道。

在當時普遍以“孔—孟—程—朱”為儒學正脈的思想背景下,陽明獨拈出“孔—顏—周、程”的譜系,實為新論。自宋以降的儒者中,他唯贊濂溪、明道,將之視為孔顏道統(tǒng)的真?zhèn)?,而不言朱子、象山,其意向十分明顯。在陽明后來所錄的《朱子晚年定論》中,他再次主張以周程為孟子之后儒家唯一的正統(tǒng)繼承者:

洙、泗之傳,至孟氏而息;千五百余年,濂溪、明道始復追尋其緒;自后辨析日詳,然亦日就支離決裂,旋復湮晦。⑥

這兩番道統(tǒng)論,關于“孔顏”還是“孔孟”的論點或有出入,但抑朱子而揚周、程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

陽明對于濂溪、明道的尊崇,可追溯到其早年的思想轉變歷程。錢德洪歸納王陽明一生的思想歷程為“先生之學凡三變,其為教也亦三變”,⑦所謂為學三變,亦即他經(jīng)歷了從早年“馳騁辭章”、“出入釋老”到最后“歸本孔孟”的重要轉折。而在這一由佛道入儒的轉變中,周、程二人正是他思想上的引航人、儒家先賢的典范。他在《別湛甘泉序》中回憶自己早年的求學經(jīng)歷道:

某幼不問學,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覺,始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淼糜延诟嗜孔?,而后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則予之資于甘泉多矣。⑧

學者常注意到結交湛甘泉(若水,1466—1560)對陽明學問轉向的重要影響⑨,但是按照陽明自己的說法,在得遇甘泉之前,他已“有所覺”,又“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可見在得友于甘泉之前,陽明就已經(jīng)有意識地從儒家,特別是周、程的學說中尋找安身立命之道了。也正是由于沉潛程明道的學說,陽明與甘泉才能在明道“仁者渾然與天地萬物同體”的觀點上達成高度的共識,一見相契,引為知己。因此,與甘泉的相遇訂交不是接引陽明歸儒的唯一原因,濂溪、明道之學是更值得關注的因素。

陽明開始關注周、程學說的機緣可能是受到九華山地藏洞異人的啟發(fā)。弘治辛酉(1500年),其時還沉浸于追求神仙之學的王陽明遍游齊山、九華諸山,宿無相、化城諸寺,所遇地藏洞老道對他有所指點:“因論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兩個好秀才,后再至,其人已他移,故后有會心人遠之嘆?!雹獗魂柮饕秊椤皶娜恕钡睦系乐更c他以周濂溪、程明道為學習的對象,暗示儒家也有最上乘之說,這對陽明影響深遠。故他在陽明洞天習靜有悟之后,否定長生之學,求之周程學說,反慕儒家風骨。

而至正德元年(1506年),王陽明因上書進諫得罪權宦劉瑾,被當廷杖責并下獄,出獄后被貶謫到貴州龍場。在吉兇難卜,生死一線的赴謫前夕,已經(jīng)萌發(fā)了退隱之意的陽明并沒有在思想上重返之前仰慕道家學說的老路,而仍然是以儒家先賢作為自己的理想典范。他“追濂、洛之遺風,求孔、顏之真趣”B11,期盼能與師友詠歌優(yōu)游,共求儒家之學。濂者周子,洛者程子,他引孔、顏、濓、洛以為師的意向,于此進一步深化。

再看陽明在赴謫路上拜謁濂溪祠,所留詩云:“千年私淑心喪后,下拜春祠薦渚萍?!盉12“私淑”是王陽明心跡的表露,意謂雖然沒能得到濂溪的親身教授,依然敬其學問和光風霽月之品格,在內(nèi)心中尊之為師。龍場悟道之后,他還又一次返回濂溪祠,景慕之情可見一斑。他對程明道的推尊也與此相似,在其書文中,引明道語之處極多,還有將明道之語書為座右銘的舉動:“程、李二先生之言,予嘗書之座右”,B13以明道提出的專注于身心之學的訓誡為圭臬。

因此,王陽明幾乎是在反復地重申想要師事周、程的意愿:

仆常以為世有周、程諸君子,則吾固得而執(zhí)弟子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高弟焉,吾猶得而私淑也。不幸世又無是人,有志之士,倀倀其將焉求乎?B14

不得遇周程而為弟子,甚至連周程之高弟都不得遇,這是令陽明大為遺憾的事。除此二子之外,“世無是人”,似乎再無其他儒者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認可了。陽明有如此強烈的欲接續(xù)濂溪、明道之傳的自覺意識,卻一直被以往“象山—陽明”的心學傳承論述所掩蓋,這不能不說是理學研究中的一個遺憾。可以說,王陽明的道統(tǒng)意識中“孔—顏—周程”是圣學的傳承正脈,他將自己定位為周程的私淑弟子。

陽明對周程的表彰不應被視為一般的套話或沿襲舊說。他對其余理學前輩的認同顯然不及二子:如前文已提及他對程頤頗有微詞;而對于張載(橫渠,1020—1077),他也只是贊美其勇撤虎皮讓賢于二程的無我精神,視他為“關中豪杰”,B15但并未涉及學問上的認同;對于邵雍(康節(jié),1011—1077),陽明曾批評過“邵子必于前知:終是利害心未盡處”B16;對于主張學貴自得,與陽明學術有較大相似性的陳獻章(白沙,1428—1500),陽明也極少提及,這甚至讓黃宗羲甚為疑惑B17。這些反差更凸顯出周濂溪和程明道在陽明道統(tǒng)觀中的特殊地位。

而在推崇周程的背景下,王陽明對陸象山的認知也可被重新定位:

濂溪、明道之后,還是象山,只是粗些。B18

至宋周、程二子,始復追尋孔、顏之宗,……自是而后,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子之傳。B19

可以看到,陽明對于象山總體上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但同時又有所保留。以往學者關注“濂溪、明道之后,還是象山”一語,多與“濂洛之后是朱熹”的宋元儒道統(tǒng)論做對比,突出陽明認可象山而否定朱熹的態(tài)度。但還應注意,陽明對于象山的認可度依然不及對周程,故有“只是粗些”“純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的說法。象山在陽明的論述中是一個可以臧否品評的對象,即便肯定之處頗多,但還不是一個受瞻仰追慕的師者形象。因而在整體層次上,象山與朱子似乎并無本質(zhì)不同:“此正晦庵、象山之氣象,所以未及于顏子、明道者在此?!盉20這一評價將象山與朱子置于相對同等的地位,且都處于顏子、明道之下,可見陽明心目中明道是可以接續(xù)顏子之傳的人格典范,象山則尚不及此。

簡言之,從自覺意識的角度看,陽明對周程的認可遠勝于宋明其他諸子,其道統(tǒng)觀中表達了明確的欲續(xù)周、程之傳的意向。

二、 王陽明的道體“動靜”論及對周程的發(fā)展

僅憑借個體的道統(tǒng)意識,仍然不足以充分證成某一傳承譜系的有效性。古往今來自許接續(xù)儒學正傳者多矣,而真正受到肯定的不過寥寥數(shù)人,宋明理學的傳承脈絡同樣如此。相對于道統(tǒng)意識,“道體認知”是更為切中義理內(nèi)涵、直指要害的傳承依據(jù),應予以更多的重視。王陽明對周、程的認可,也并非僅僅停留在傳承意識方面,其對道體的論述也表現(xiàn)出有意識地繼承和轉化二子學說的痕跡。

“動”和“靜”是宋明理學道體論的一對重要概念。牟宗三先生便是借由對兩種類型“道體”觀作層層剖析,將宋明儒分為兩系,再由主客側重面不同,進一步細分為三系。B21就大脈絡的兩系論而言,一系以程伊川、朱子為代表,其道體形態(tài)是“只存有而不活動”的,另一系則涵括了周濂溪、張橫渠、程明道、胡五峰、陸象山、王陽明以及劉蕺山,其道體形態(tài)為“即活動即存有”的。“存有”與“活動”,用理學自身的語言來說,即屬于“動靜”的范疇。牟先生對幾位重要理學家的義理核心的洞察,至今仍對宋明理學研究產(chǎn)生著深遠的影響。

王陽明關于道體動靜的論述,多是從對周程二子著作的重新解讀中轉引而出。他對濂溪“主靜”說有所發(fā)揮,也繼承明道“動亦定,靜亦定”的體道路徑,在本體和工夫的層次都延續(xù)周程體用圓融的路徑,建構起一心為本,統(tǒng)合動靜的思維模式。他認為周程思想中最切合道統(tǒng)的論述正與“動靜”密切相關:

至宋周、程二子,始復追尋孔、顏之宗,而有“無極而太極”,“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之說;“動亦定,靜亦定,無內(nèi)外,無將迎”之論,庶幾精一之旨矣。B22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B23的“精一執(zhí)中”之旨,正是被視為三圣相傳的道統(tǒng)精髓。陽明特別重視濂溪《太極圖說》的“無極而太極”“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B24,明道《定性書》“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nèi)外”B25數(shù)語,認為其說符合精一之旨,再次肯定了二者作為道統(tǒng)真?zhèn)鞯牡匚?。而這幾句話語,集中突出了關于有無、動靜、內(nèi)外等道體質(zhì)性的描述。

陽明對濂溪之“主靜”“無欲故靜”諸說,雖有肯定,但也不是一味沿襲,而是加入了自己的解讀。他特別指出此語容易造成道體是靜的誤解,故將“主靜”說與《通書》結合起來闡述,認為濂溪本意并非專主“靜”之一端:

按濂溪自注“主靜”,云“無欲故靜”,而于《通書》云:“無欲則靜虛動直”,是主靜之說,實兼動靜?!岸ㄖ灾姓柿x”,即所謂“太極”。而“主靜”者,即所謂“無極”矣。舊注或非濂溪本意,故特表而出之。B26

周濂溪自注“主靜”之意為“無欲故靜”,但陽明對此表達了自己的見解,他引《通書》中“無欲則靜虛動直”一語,強調(diào)主靜之說應是“實兼動靜”,借此修正了濂溪的主靜說,指出“舊注或非濂溪本意”。更進一步言之,他將“靜”歸于“無極”,將“定之以中正仁義”的動之端歸于“太極”,由此“無極而太極”的體用相即關系,“道”這一宇宙終極的存有被賦予“即動即靜”的意涵,道體“動靜”的特質(zhì)成為最受關注的一個面向。這不僅是陽明本人道體觀的呈現(xiàn),也可以從中看出他對濂溪之說有所修正。B27

陽明強調(diào)觀古人之書應重在得其大旨,例如濂溪“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一語,“茍不善觀,亦未免有病”,容易給人造成有一個靜的太極,在動的過程中生陰陽、生萬物的印象。但對陽明而言,濂溪的太極無極之說不應從太極創(chuàng)生的宇宙論角度來解讀,而應從太極本具生生之理的角度來理解:

周子“靜極而動”之說,茍不善觀,亦未免有病。蓋其意從“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說來。太極生生之理,妙用無息,而常體不易。太極之生生,即陰陽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無息者而謂之動,謂之陽之生,非謂動而后生陽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體不易者而謂之靜,謂之陰之生,非謂靜而從生陰也。若果靜而后生陰,動而后生陽,則是陰陽動靜截然各自為一物矣。陰陽一氣也,一氣屈伸而為陰陽;動靜一理也,一理隱顯而為動靜。B28

活潑潑的“天機不息”之“動”,不是宇宙創(chuàng)生過程的“動”,而是太極(也即道體)本身的“動”之理。生生之理自然兼合動靜兩端,常體不易而又妙用無息。其理常體不易,是靜,氣依此靜之理而能生化“陰”;其理妙用無息,是動,氣依此動之理而能生化“陽”。因而“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不應被理解為形質(zhì)層次的動態(tài)的生化機制,認為有一物動,而后有一物生,有一物靜,而后另一物生,這便強在動與靜、陰與陽之間劃了分界線,使本來相即相合的一體分做二事了。以理氣區(qū)分動靜與陰陽,動靜屬于“理”的層次,陰陽屬于氣的層次,這意味著動靜不屬于形而下的,而是道體本來的性質(zhì)。

陽明的動靜論,基本上是結合了明道《定性書》的語言,將濂溪“主靜”說重新界定為“靜亦定,動亦定”之“定”,由此提出“動靜一體”的主張: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曰:“無欲故靜,是‘靜亦定,動亦定的‘定字,主其本體也。戒懼之念是活潑潑地。此是天機不息處,所謂‘維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體之念,即是私念?!盉29

他認為“主靜”所表達的本體狀態(tài)其實是“無欲”,而無欲則不分動靜皆能“定”,這與《通書》的“無欲則靜虛動直”所表達的內(nèi)涵是一致的,因而陽明的理解并不算偏離濂溪的大旨,只是進行了更為謹慎和明晰的界定。

如果說濂溪論太極主要是宇宙之理的話,陽明的主要貢獻則是將此“維天之命,于穆不已”的即動即靜之道體,與內(nèi)心良知的活潑潑不息之念緊密關聯(lián)。心體即道體,其道體論也呈現(xiàn)出“一心合動靜”的特質(zhì):

心,無動靜者也。其靜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學,無間于動靜。其靜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其動也,常定而未嘗有也,故常寂;常應常寂,動靜皆有事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祇悔,所謂動亦定,靜亦定者也。……故循理焉,雖酬酢萬變,皆靜也。濂溪所謂“主靜”,無欲之謂也,是謂集義者也。從欲焉,雖心齋坐忘,亦動也。B30

此處陽明所論者為“心”,實則亦是“道”。在陽明“天道性命貫通為一”的理論系統(tǒng)中,心體、道體本來為一,“這心體即所謂道”B31“良知即是道”B32,良知不僅是個體的心性本體,也是徹上徹下生化宇宙的創(chuàng)生實體。此段文字從本體論及工夫,再次引用了周濂溪“無欲故靜”和程明道“動亦定,靜亦定”之語,明白昭示出其學問的傳承。

陽明的思想中暗含兩個層次的動靜關系:第一層是心體本然兼具動靜的狀態(tài),亦即寂然不動“體之靜”與感而遂通“用之動”。動靜以體用的關系相合,“靜”是“常定常寂”之本,為心之體,“動”為“常覺常應”之態(tài),為心之用,二者皆為心體之狀態(tài),俱存于一心而不相離。心沒有絕對的動和絕對的靜的時刻,靜時仍然有靈覺感應,動時也無礙定寂之本體。第二層是為學工夫中,循理去欲謂之靜,從欲背理謂之動。只此心依循天理,雖酬酢萬變,便皆是靜,而別立一個有所為的私心,即便心齋坐忘,仍然是動。如陽明批評學人有求靜厭動的弊端,指出心體本來兼具動靜,若別有求“無念”之靜,則是“動亦動,靜亦動”,此動非彼動,這第二個“動”與上面心本然狀態(tài)下常感常應之“動”不同,是受誘于私欲而不能循理的擾動。因此,第一層次的動靜是心體之本然,應隨順其常應常寂。若能動靜皆定,便是第二個層次的靜(亦即定),而若別生求靜惡動之意,便落入第二層的動(此是私心妄動)中,不能領會濂溪、明道之教的真意。

但陽明在論述中未曾有意識地對這兩個層次的動靜進行分梳,也造成了一些弟子的困惑。如陸原靜在問學書中闡述了對于這“無前后內(nèi)外而渾然一體”之本體的疑問:

今謂心之動靜者,其主有事無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從欲而言乎?若以循理為靜,從欲為動,則于所謂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極而靜,靜極而動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為動,無事而寂然為靜,則于所謂動而無動,靜而無靜者,不可通矣。B33

陸原靜對心之動靜的具體指涉提出了三種理解,他質(zhì)疑這三者都有不可通之處:一是主有事無事而言;二是主寂然感通而言;三是主循理從欲而言。按其實質(zhì),三者又可歸并為二:所謂的動靜,是有事而感通為動,無事而寂然為靜?還是循理為靜,從欲為動?對這動靜實質(zhì)的認識還直接影響到對濂溪《通書》“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非不動不靜也”B34和對《太極圖說》“動極而靜,靜極復動”B35的理解。

陽明對此的回答依然兼顧了“本體之動靜”與“有從欲循理之分的動靜”兩個層次:在第一個層次上,“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動,然而寂然者未嘗有增也。無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靜,然而感通者未嘗有減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又何疑乎?”B36有事無事之時固然會產(chǎn)生動靜的效用,但都不會對心體本來的寂然之體感通之用造成任何增減,“動而無動,靜而無靜”應理解為,即動之時靜之體未嘗動,即靜之時動之用未嘗靜,意謂從本體的角度說,心體兼具動靜。而在第二個層次上,“循理則雖酬酢萬變而未嘗動也;從欲則雖槁心一念而未嘗靜也。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又何疑乎?”B37以循理為靜,即使面對日用萬變亦可做到如如不動,這是動中不離靜體;從欲為動,若心存私念則即便心齋坐忘入于枯槁亦仍是動,這是靜坐中難免于妄動。循理則動靜皆可致其本體,從欲則動靜皆不可取,“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故在工夫?qū)哟紊?,也不可分動靜。B38

陽明學說中,動靜以體用一源B39的方式被統(tǒng)合于一心體中,這一特質(zhì)被牟宗三先生稱為“即活動即存有”的。B40這活動與存有都不針對化生萬物而言,而是針對根源本身而言,它意味著道體本身的屬性。這“活動”不是使現(xiàn)象活動,不是創(chuàng)生之動,而是本身之“動”。道體本身具有的活動性,然后才能夠講創(chuàng)生,能夠產(chǎn)生萬象的變化不盡。這也是陽明道體形態(tài)與濂溪、明道同,而與朱子、伊川相異的主要特質(zhì)。

三、 王陽明以“動靜”論《易》傳周程學脈

易學對陽明學問有深刻的影響,易這一概念本身也反映了陽明對道體的認知。在陽明“歸本儒學”到“龍場悟道”的這段時期,“玩易”是他在其遭遇人生困厄時尋求自解的一項重要活動,他在獄中讀易,B41赴謫路上與友人相約“何當衡廬間,相攜玩羲《易》”B42“燈窗玩古《易》,欣然獲我情”B43。被謫龍場,他更是為山下一石洞起名曰“玩易窩”,“穴山麓之窩而讀《易》其間”,自言有“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將至也”之樂,B44而在這之后,他才獲得了醍醐灌頂、豁然醒覺的大悟經(jīng)驗。因而,對《易》的參悟直接關聯(lián)到王陽明自身學說的形成,學界也已普遍關注到陽明學與易學的這一關聯(lián),相關研究也取得了較多成果。B45但仍然可以挖掘的是,《易》的天道觀如何影響了陽明的道體觀?他對《易》的闡釋與前文所論的心之動靜有怎樣的關聯(lián)?

對于“易”的意義,《易緯乾鑿度》有“一名而含三義”之說,即簡易、變易和不易。B46在這“三易”中,陽明特別關注的是“變易”與“不易”,也即“動靜”的層次。對陽明而言,易作為天道表現(xiàn)出的周流變動之妙,正與心之本體的動靜相合:

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圣人?!盉47

“良知即是易”,一方面將“易”置于與心學核心“良知”等同的地位,突出其本體意涵,另一方面,以“易”釋良知,凸顯出良知作為道體,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的“動”的特質(zhì)。這里的“易”,是《系辭》所謂“神無方而易無體”B48之易,也是“維天之命,于穆不已”的創(chuàng)生不息之天道,其流行顯現(xiàn)處即是陰陽變化不息。

陽明從“動靜”說易,與陸象山的角度有所不同,倒有上承周濂溪的淵源。象山論易,強調(diào)的是“簡易”的一面:“圣人贊《易》,卻只是個‘簡易字道了”,B49“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B50而王陽明雖在“易理不外乎一心一理”的精神上與象山相通,但他對易的根源意義與重要性的強調(diào)都遠過于象山,且對易之理解也不是從“簡易”的角度入手。

在《通書·圣第四》中,周濂溪對《易·系辭》“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B51之語闡發(fā)了形而上的玄思:

寂然不動者誠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誠精故明,神應故妙,幾微故幽。誠神幾曰圣人。B52

易是宇宙創(chuàng)化之源,《易經(jīng)》“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便是宇宙創(chuàng)造性原則的彰顯,濂溪贊嘆“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B53,陽明也認為易是“無極生往來,往來萬化出;萬化無停機,往來何時息”B54的天機?!凹湃徊粍樱卸焱ā眱删渚罡爬艘鬃鳛樾味系荔w的具體內(nèi)涵。“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意味著“幾”是動靜之間而未顯者,“寂感真幾”即在動靜有無之間?!凹湃徊粍诱哒\也”,著重在點明“靜”之誠體,“感而遂通者神也”,著重在點明“動”之神用,兩句話道盡道體,亦即“寂感真幾”之意蘊。在《易傳》,易即寂即感,寂感一如,“寂然不動”必然與“感而遂通”相伴相生,動靜同是道體的本質(zhì)屬性。而濂溪正是在對此易道的把握中,上契誠體神用的圓妙境界。

程明道也同樣以“易”作為天命實體:

蓋“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其命于人則謂之性。率性則謂之道,修道則謂之教。孟子去其中又發(fā)揮出浩然之氣,可謂盡矣。B55

“其體則謂之易”,即以易作為上天之載的本體,即道體、天命實體本身。其體、理、用都是就無聲無臭、生物不測之天道本身而說,所指均為同一道德、形而上的創(chuàng)生實體?!耙左w”和“神用”都不是形而下者,動靜的體用關系不是分形上形下的“道—器”而言,而是道本身的一體兩面。

類似地,陽明也如此闡述易:“體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動而化。神,故知周萬物而無方;化,故范圍天地而無跡,”B56周遍萬物范圍天地的,不外乎此易之本體。陽明進一步將天地之體與人之心體貫通,良知也與易一樣神而化:“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B57,良知做為人心之本體,也是范圍天地之本體,是即動即靜之真幾,也即易體:

先生曰:“人之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而遂通的。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后?!盉58

心有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之妙,其寂感動靜不是以先后來分,而是體用不相離的。若能回復這一心的純粹本體,便能如明道所言“廓然大公,物來順應”:“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fā)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fā)而中節(jié),自然物來順應?!盉59

因而,陽明實際上繼承了濂溪、明道對于寂感動靜之易體的把握,又圓轉一步,將此天道的陰陽動靜,化歸為一心的陰陽動靜,易體、心體、道體,統(tǒng)合為一,皆是即動即靜的宇宙創(chuàng)生之本體,如其所言“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B60易所注重天地間的陰陽消息之變動,均不外乎“吾心之常道”:

易者,吾心之陰陽動靜也;動靜不失其時,易在我矣。自強不息,所以致其功也。B61

“無思無為”之易,也是吾心之陰陽動靜所在,動靜不失,便能把握易體。在超越的本體宇宙論的意義上,此心即易,即道體,其陰陽動靜、妙合無端,皆與創(chuàng)生之實體同一?!靶募蠢怼薄傲贾刺炖怼薄叭诵募吹佬摹?,意味著此心之妙自然顯露,與天無隔,道德法則同時也是最高的本體。以心體合易體,兼攝動靜,陽明道體觀體用圓融的特色由此得以凸顯。

四、 結語

王陽明道統(tǒng)觀中,周濂溪與程明道的特殊地位不應被視為理所當然,而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陽明曾多次明確表達出以周程為正脈并欲接續(xù)之的自覺意識,這與他對其他理學家的評價有著根本的不同。更重要的是,陽明對道體的論述關注“動靜”的面向,表現(xiàn)出傳承并發(fā)展周程思想的痕跡。他特別注重對濂溪《太極圖說》“無極而太極”“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明道《定性書》“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nèi)外”等語的解讀和發(fā)揮,并有意識地結合明道之說對濂溪主靜說進行衡定,體現(xiàn)了動靜體用圓融的道體論思維。陽明對易理的討論也離不開“動靜”的范疇,他以心的陰陽動靜契合天道,與濂溪、明道對寂感真幾的闡述一脈相承。圍繞道體動靜的討論,“周程—陽明”這一宋明理學道統(tǒng)譜系中較少被討論的正面?zhèn)鞒忻}絡得以凸顯。

【 注 釋 】

①②如唐君毅指出:“自明代羅整庵困知記,陳清瀾學蔀通辨以降,凡不滿王陽明之學者,皆謂陽明之學乃祖述陸氏。自此以后,陸王恒并稱?!币娞凭悖骸蛾柮鲗W與朱子學》,收于中華學術院編《陽明學論文集》,臺北中華學術院1972年版,第47頁。

③遍搜《王陽明全集》中王陽明的文論,其中直接談及象山的條目僅僅約為朱子的一半,此亦可佐證二者對于陽明影響力有所差別。

④王國良也指出,王陽明在龍場悟道時,很可能對陸九淵的學說還不甚了了,參考王國良:《明清時期儒學核心價值的轉換》,安徽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15—117頁。

⑤⑥⑧B11 B12B14B15B16B18B19B20B22B26B28B29B30B31B32B33B36B41B42B43B44B47B54B56B57B58B59B60B61王守仁撰,吳光等編校:《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57、144、257、252、761、895、897、124、104、273、892、273、1305、72、103—104、203—204、17、78、71—72、72、747、754、759、988—989、142、754、988、70、139、25、283、1329頁。

⑦⑩錢德洪:《刻文錄敘說》,《年譜一》,收于《王陽明全集》下冊,第1744、1351頁。

⑨陳來:《有無之境》,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2頁。

B13所書的明道語是:明道先生曰“人于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茍得外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已自先不好了也。”王陽明:《書明道延平語附跋》,《王陽明全集》下冊,第1306頁。

B17黃宗羲:《白沙學案》上,《明儒學案》卷五,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79頁。

B21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上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集團2003年版,第52—53頁。

B23《尚書·大禹謨》,見孔穎達注疏:《尚書正義》,中華書局1936年版,第10頁。

B24B34B35B52B53周敦頤:《周敦頤集》,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2、22、2、12、9頁。

B25程顥:《定性書》,《二程集》卷二,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60頁。

B27黃宗羲分析周敦頤思想時也有“循理為靜,非動靜對待之靜”“不是不動是靜,不妄動方是靜”之語,這與陽明的理解是相一致的。見黃宗羲原著,全祖望補修:《宋元學案》卷十二,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499—500頁。

B38牟宗三指出,陽明此解“自成一義,非周子意”,陽明所說只是體用不二之圓融義,不是“陰陽動靜自身之實”,見《心體與性體》上冊,第382頁。

B39陽明也有“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之語,此需要結合上下文語境來理解。原文見《傳習錄上》,《王陽明全集》上冊,第 36頁。“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動靜時也,即體而用言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卻不妨?!边@里強調(diào)的是解讀方向的問題:因心之體用是本源,動靜是呈現(xiàn),只有心之體固如此、用固如此,方能呈現(xiàn)心體動靜的狀態(tài),而不應認為心中靜的那部份才為體,心中動態(tài)的部份才為用。從呈現(xiàn)處見其本源則可,將呈現(xiàn)直接視為本源則不可。陽明在此不是否定動靜的體用關系,而是強調(diào)分清本末。

B40牟宗三:《宋明儒學的問題和發(fā)展》,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集團2003年版,第159—165頁。

B45如戴璉璋:《王陽明與周易》,《中國文哲研究集刊》2000年第17期。高源貴:《陽明易之體用觀探微》,《陽明學刊》第4輯,成都巴蜀書社2009年版。溫海明:《王陽明易學略論》,《周易研究》1998年第3期。鄧秀梅,《陸王心學一系對易理的詮釋》,《鵝湖學志》2010年第44期。楊月清:《易哲學發(fā)展史之一嬗變——陸王心學的易哲學思想探析》,《周易研究》2005年第5期,等等。

B46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5頁。

B48B51郭彧譯注:《周易·系辭上》,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90、297頁。

B49B50陸九淵:《陸九淵集》,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29、401頁。

B55古清美注譯,《近思錄今注今譯》,臺灣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18頁。

(編校:龍凱)

猜你喜歡
周敦頤動靜理學
周敦頤的嶺南詩蹤
初探雨林
禮學與理學
微·視界
周敦頤教子:立于誠信,懂得仁愛
2018—2019學年華東師范大學授予理學、工學博士學位人員名單
動靜之間
周敦頤:左手蓮花,右手陰陽魚
精琢多姿 盛世傳承
2017-2018學年華東師范大學授予理學、工學博士學位人員名單
池州市| 南华县| 邹平县| 定安县| 凤山县| 阳山县| 龙海市| 镇康县| 永州市| 苍梧县| 苗栗市| 股票| 抚远县| 金堂县| 哈巴河县| 娄烦县| 方正县| 十堰市| 商都县| 卢湾区| 阿尔山市| 苏尼特左旗| 仲巴县| 南城县| 唐河县| 徐汇区| 景泰县| 唐山市| 元阳县| 南城县| 琼中| 平邑县| 沙河市| 田阳县| 青铜峡市| 宜州市| 伊宁市| 深州市| 绥滨县| 宝应县| 政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