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作平
以前在鄉(xiāng)下的時候,鄉(xiāng)人再窮,過年也要買上幾公斤上好的豬肉。只有活得最差勁的人,毫無辦法可想,才可能去買一只豬頭;等而下之的,就只能買一籠腸子了。那是最沒面子的事情,整個新年里一家人連出門的勇氣也沒有。
世道的變化如此之快,而今,邊角余料們已經(jīng)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成為餐桌上的寵兒。先說火鍋吧,里面的毛肚、黃喉、血旺、肥腸之類的物什,原本都是下體力的工人們吃的,現(xiàn)在卻成了火鍋的主角,缺了它們,還能叫火鍋嗎?
再說動物的頭和腳,從豬頭到兔頭,從鴨腳到鵝腳,再到鵝頭,吃頭腳的歷史幾乎就是一部當(dāng)代餐飲的潮流史。豬頭的吃法,最好還是涼拌,用極其嫻熟的刀法,將豬頭肉削成薄薄的片狀,薄得似乎可以透過光線,再拌上各種精心制成的調(diào)料,用以佐酒,那是妙不可言的。這是一道已有很長歷史的名菜了,一般而言,小鎮(zhèn)的廚師做得要比都市的廚師更有味。
鳳爪是雞腳的筆名,聽上去有種滑稽的詩意,也就只有成都人才會將它們放進(jìn)透明的小型泡菜壇子里,泡了吃。一次,一個東北來的朋友見狀,吃了一驚,擔(dān)心那是極不衛(wèi)生的。但剛啃了一嘴,便為之心動,臨走時硬是買了幾壇,準(zhǔn)備帶回東北給媳婦孩子嘗個鮮。
至于兔頭,我有著極深刻的印象。1996年時,我第一次背著鋪蓋和鋼筆到成都謀生,和同事住在經(jīng)干院的學(xué)生宿舍里。某天,他的老爹來看他,兩人一同上街。回來時,他們手里拎著一大包食品,令我吃驚的是,那竟然是一大包兔頭。隨即,父子倆就坐在床上大啃兔頭,雖然招呼了我?guī)状?,但我總覺得兔子那看上去齜牙咧嘴的表情有些令人恐怖,不吃也罷。不想,第二次到成都的1999年,才發(fā)現(xiàn)遍街都是兔頭的天下了,連極其美麗的少女也不顧面子,拎一只兔頭認(rèn)真地啃著“招搖過市”,哪怕為此抹掉了口紅也在所不惜。在這種全民熱愛兔頭的大背景下,如果我再抗拒,那就明顯是逆歷史的潮流了。所以,也就欣然啃起兔頭來,味道原來如此美好。據(jù)說兔頭做得最好的地方當(dāng)數(shù)成都轄下的雙流,后來也真的與朋友們?nèi)コ粤艘淮?,坐在府南河邊的綠蔭里,啃兔頭,喝啤酒,說閑話,倒也真是無聊人生的一大快事。
鴨腳的出現(xiàn)比較早一些,至少要比兔頭早。鴨腳的妙處全在于其香,此外,更在于鴨腳上肉少,需要費(fèi)相當(dāng)?shù)木腕w力才能啃得下來。那時候牙甚好,可以將鴨腳連骨頭也細(xì)細(xì)地咀嚼一番,可謂食髓知味吧。
鵝頭比鴨頭更長更大,如果將它們一個挨一個地放在盤子里,用朋友中茂兄的話說,就像它們是在圍著桌子開會。但鵝頭與鴨頭相比,似乎味道也相差無幾,只不過肉更多而已,也就是一只放大了的鴨頭吧?
這些個原本屬于下等人甚至根本就沒有人理睬的邊角余料,如今算是功德圓滿,修成了正果,不僅大排檔由它們打主力,即使在一些檔次相當(dāng)高的酒店里,它們也頻頻出現(xiàn),不卑不亢地與海鮮們同臺演出,生活的精彩就由它們共同來完成。
(摘自“網(wǎng)易云閱讀” 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