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萌萌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宋金對峙中興元幕府及詩歌創(chuàng)作

田萌萌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南宋一朝，北方大部領土為金人所陷。宋孝宗在位期間“和戰(zhàn)呼聲”最高，開設于此時的興元幕府位于宋金對峙前線，是當時政治、軍事風向的集中體現(xiàn)。興元幕府為愛國詩提供了契機和素材，促進南宋愛國詩的發(fā)展，幕府詩歌又以幕府因素豐富了蜀地詩歌。以陸游為代表的幕府詩人詩風的改變，反映了興元幕府對當時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

興元幕府；愛國詩；蜀地詩歌

南宋一朝，北方大部分領土為金人所陷。宋孝宗趙昚于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即位后，以漢唐明君為榜樣,“常恨功業(yè)不如唐太宗，富庶不及漢文景耳”[1]437，對內(nèi)積極改革，整頓經(jīng)濟、吏治，發(fā)展農(nóng)業(yè)；對外整軍蓄戰(zhàn)，發(fā)動歷史上著名的“張浚北伐”，雖以失敗告終，卻使百姓獲得休養(yǎng)生息之機，一度出現(xiàn)乾淳盛世。宋孝宗在位期間是“和戰(zhàn)呼聲”最高之時，由此時開設的幕府之置所、性質(zhì)等，可以窺測出孝宗朝政治、軍事風向變換和錯綜復雜的黨派斗爭。興元府因其特殊地理位置成為宋金對峙之前線，開于此地的幕府則更見軍事、政治意義。本文試圖以孝宗朝為背景，以重要幕府為典型，對開設于興元這一軍事重地之幕府及其詩歌進行探討，從而把握宋金對峙時期幕府與文學的關系。

一

“幕府”即軍幕，為軍事所用辦公之所。因其機構(gòu)中有幕主、幕僚、幕賓等，亦成為一種用人制度。據(jù)《史記》載，幕府制度最早始于戰(zhàn)國。后經(jīng)長期發(fā)展、變化至唐達頂峰。到了趙宋一代，統(tǒng)治者吸取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之戒，對幕府有所限制，但又需借助幕府之力抵抗少數(shù)民族入侵，所以宋廷對幕府既打壓又發(fā)展，其政策與民族危機變化緊密相連。

宋朝因周邊嚴峻局勢，設置都督、宣撫使、招討使、制置使、經(jīng)略使、安撫使、轉(zhuǎn)運使、發(fā)運使等府司，均允許開設幕府，奏辟僚屬。[2]紹興五年（1135年）后，南宋逐漸形成四川、京湖、江淮三個固定的宣撫、制置轄區(qū)，用以與金兵相抗衡。宣撫、制置使制度為應對宋朝緊張的民族危機所設，宣撫、制置司是統(tǒng)轄各大戰(zhàn)區(qū)軍政事務的重要機構(gòu)，也是地方最高行政機構(gòu)，而宣撫、制置使為地方影響最大之官1。①此處應明確宣撫使與制置使的區(qū)別。據(jù)余蔚《論南宋宣撫使和制置使制度》（《中華文史論叢》第八十五輯）載：“初設時期，制置使的職能以及轄區(qū)略小于宣撫使，后隨其發(fā)展變化，二者并未有太多明確的區(qū)分，遂成為平級機構(gòu)，且職能、轄區(qū)亦有重合之處。二者可并存亦可更替，成為一種相互替代的關系。二者若同時存在，則宣撫重軍事，制置重民事。若只存其一，則職能無清晰界定。但二者并置情況較少，由于四川特殊的戰(zhàn)略位置，有時出現(xiàn)并存情況?！币虼?，宣撫、制置使下的幕府最具軍事實力和影響力。

興元府，即今陜西省漢中一帶。興元元年（784年），唐德宗避亂于梁州，遂升為興元府，宋代延其名。[3]1148《元和郡縣圖志》載：“漢水，經(jīng)縣南，去城一百步?！盵4]558可知唐時興元府城與漢江相鄰?！端问贰さ乩碇尽穼εd元府城位置之記載大抵在唐舊址：

乾德元年，平蜀，得興元府……興元府，次府，梁州，漢中郡，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乾道四年，合為一路，興元帥兼領之；淳熙二年，復分；二年，又合；五年，復分；紹熙五年，再合；慶元二年，又分；嘉定三年，復合。縣四：南鄭，次赤。城固，次畿。褒城，次畿……南渡后，增縣一：廉水，次畿，紹興四年，析南鄭縣置。[5]2221

興元府在唐代便已是軍事重鎮(zhèn)，劉禹錫《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廳壁記》云：“梁州為都督治所，領十五州，縣道蠻夷，山川扼隴蜀，故二千石有采訪、防御之名，兵興多故，其任益重。”[6]628-629可見其重要的軍事地位。宋代興元府屬利州路，后利州分東、西兩路，興元屬利州東路，治南鄭縣。[3]1147自宋立朝始，興元府便為四川利州路或利州東路首府。[7]547乾道五年（1169年），興元成為四川宣撫司治所，主管全川軍事，即宣撫使司設于興元府。[8]172南宋時期，淮北及陜西大部地區(qū)為金所陷，金人企圖通過陜西入侵四川，打開南宋防守缺口，因此興元便首當其沖成為宋金對峙之前線。

孝宗間，開于興元前線、規(guī)模較大者為王炎、虞允文幕府。虞允文曾三次入蜀，其第一次入蜀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至隆興元年（1163年），《宋史》載：“紹興三十二年二月，以虞允文為兵部尚書、川陜宣諭使，措置招軍市馬及與吳璘議事?！盵5]608此時宣撫使為吳璘。第二次在乾道三年（1167年）至乾道五年（1169年），《宋史》載：“（乾道三年）甲戍，以虞允文為資政殿大學士、四川宣撫使?！薄埃ㄇ牢迥辏┮液?，以王炎為四川宣撫使，仍參知政事。召虞允文赴行在?！癧5]640-645虞允文此時開幕府于益昌，后被繼任而來的王炎移至興元。陸游《靜鎮(zhèn)堂記》載：“四川宣撫使故治益昌，樞密使清源公（王炎）之為使也，使徙漢中……”[9]101又王象之《輿地紀勝》載：“紹興十四年三月，改川陜宣撫司為四川宣撫司……司置或移利州，或移興元……（乾道五年三月）允文召（回），王炎代之。移治所興元府?！盵10]4683自王炎起，四川宣撫司置所興元，陸游魂牽夢繞的“征西大幕”正為此時王炎幕府。第三次在乾道八年（1172年）至淳熙元年（1174年），孝宗詔王炎赴都堂治事后，再次以虞允文為四川宣撫使，兼武安軍節(jié)度使、封雍國公。[5]654虞允文再任四川宣撫使期間，其幕府開于興元。

王炎、虞允文幕府，雖二者前后相繼、人1不同，但幕主均任四川宣撫使，當時身居要職，而且幕府幕僚多文士，他們在入幕前或幕散后多為朝廷所用。眾幕僚因一系列幕府經(jīng)歷，以文士之筆在詩作中打上了幕府烙?。挥忠蛏頌槌⒐?，肩負重責，愛國意識強烈。

二

王炎開“征西大幕”于興元，正承孝宗備戰(zhàn)北伐之旨。據(jù)《宋會要輯稿》載，王炎宣撫四川期間，攬人才、修馬政，積粟練兵，取得頗多政績，[11]6768-7200既抵御金兵入侵，又為北伐囤積兵力。然其在蜀多年，卻突然被召回，替任者是王炎前任四川宣撫使虞允文。王炎《宋史》無傳，而被召之因在南宋史料中也未有任何記載。傅璇琮先生說，元代修宋史，主要是依據(jù)宋代流傳下來的史料。[12]可以認為，元代存有的相關史料就不足以為王炎立傳了。宣撫四川期間為王炎一生政治高峰，自其被召回后便開始仕途下落，晚景凄涼。王炎離去后，其興元幕府也隨之解散。那么王炎為何會淪落至此？王炎的命運悲劇是否可以映射朝廷對興元幕府以及對金的和戰(zhàn)態(tài)度？

王炎（1115-1178年），字公明，相州安陽（今河南安陽）人。父绹，知興國軍，炎以蔭入仕。少時廬山東林學道，深得老宿稱贊。乾道四年（1168年），任兵部侍郎，賜同進士出身，除簽書樞密院事。乾道五年（1169年），權參知政事、除四川宣撫使。[13]1202乾道八年（1172年），詔都堂治事。乾道九年（1173年），罷樞密使。淳熙元年（1174年），知潭州、湖南安撫使。淳熙二年（1175年），因臣僚污“欺君”落職。后復資政殿大學士，淳熙五年（1178年）卒，享年64歲。《全宋詞》收詞2首，《全宋文》收文及奏議計15篇。傅璇琮先生認為王炎被召回原因有二：一為其宣撫四川期間組建幕府，招募群賢，功高蓋主引孝宗猜忌；二為王炎與虞允文“不相能”而遭虞排擠。[12]75-82若說王炎為此被召，那么回朝廷后，最差只是仕途衰敗、門庭寥落，然其死后卻連祭文、挽歌也無，與其相關詩歌流傳亦不多，甚至陸游《山南雜詠》的失傳也與犯時忌有關。[12]78王炎知潭州、湖南安撫使時，范成大有詩《寄題潭帥王樞使佚老堂》[14]196，周必大亦有《寄題王公明樞密豫章佚老堂》[15]?！柏稀背鲎浴肚f子》①參看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卷三上《內(nèi)篇·大宗師》。，意為遁世隱居的老人或使老者安樂，以“佚老“為堂名，王炎應不無安享晚年之意圖，或亦有自嘲之意。若說門庭慘淡，卻又有范、周二人“寄題”送詩，且詩中不乏對王炎昔日戰(zhàn)功的贊揚以及此時境況的慰藉，其情之深由此可見。但是，為何王炎死后竟連祭文、挽歌也無呢？據(jù)王炎后又遭“欺君”之誣推測，王炎此境遇之原因，除其早年功高蓋主、得罪虞允文之外，亦應在后期受到朝廷朋黨之爭中對立派的打壓以及朝廷和戰(zhàn)態(tài)度的影響。王炎主戰(zhàn)決心甚強，正如陸游《謝王宣撫啟》中所言：“踐危機而志意愈堅?！盵9]41且王炎宣撫四川時，周必大代孝宗作制詞《王炎除樞密使加封邑制》云：“西顧未寬，則藉精神而折千里；群方庶定，則還英俊以強本朝?！盵16]可見孝宗對王炎期望之深，亦見王炎之將才。彼時孝宗充滿北伐信心。而孝宗后期，北伐日見無望，朝中主和派占上風，結(jié)果自然是主戰(zhàn)派成1王炎在宣撫使任上被調(diào)。且王炎在乾淳年間朋黨之爭中，被視為“近幸黨”而遭到“道學黨”的強烈抨擊，[17]90-93又加奸人所害，孝宗自然不會再留王炎在興元鎮(zhèn)守前線。

除“黨朋之爭”與“和戰(zhàn)風向”外，王炎境遇也應與其不善交往有關。陸游在當時已有詩名，除其為王炎作《靜鎮(zhèn)堂記》《上王宣撫啟》《謝王宣撫啟》等文外，未見其與王炎唱和、次韻之類詩歌，幕府其他幕僚亦未有此類之作，這與虞允文幕府主僚諸多唱和之狀截然不同。當然，不排除詩歌未存或政治因素已毀，但陸游晚年諸多懷念南鄭詩中，多次提到幕中友人及幕中種種生活，卻對幕主王炎提之甚少。且周必大在《王炎除樞密使制御筆跋》后跋云：“初，炎與宰相虞允文不相能，屢乞罷歸?！盵15]此處“能”為“和睦”之意，王炎與虞允文關系之不友善可見于此。又《宋史》載：“（乾道六年）三月已丑，以公武、王炎不協(xié)，罷四川制置使，歸宣撫。”[5]642此時晁公武為四川安撫制置使、以敷文閣待制，[7]539而因與王炎不和被罷制置使?？梢钥闯?，王炎與晁公武關系亦不善。由此，我們或可猜測，王炎亦有不善交往等因，致使仕途衰落。

不過，王炎開幕府攬才，幕下仍一時群賢匯聚。王炎幕府幕僚主要有陸游、范仲芑、張縯、宇文叔介、劉三戒、周頡、閻蒼舒、章森、高祚九人。陸游曾任其幕府干辦公事兼檢法官?！端问贰份d：“王炎宣撫川、陜，辟為干辦公事。游為炎陳進取之策，以為經(jīng)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盵5]12057陸游一生以收復中原為己任，可以說南鄭短暫的戎幕生活對其一生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不僅在晚年有多首詩篇追憶幕中生活，且詩集名題為《劍南詩稿》。陸游在幕府中與眾幕僚親善，其詩文對此多有記載，如陸游《送范西叔序》云：“予道益昌，始識范東叔。后月余，遂與叔兄西叔為僚于宣威幕府?！盵9]77范西叔即范仲芑①范仲芑（？-1176年)，字西叔，華陽人。成都望族之后，與弟范仲藝皆為蜀中名士，有“白玉比粹溫”之贊?！端问贰窡o傳。歷官侍御史、諫議大夫兼侍講。陸游與范仲芑有數(shù)首詩文往來，又與晁公溯、張栻等有唱和，可見范仲芑應為文士，然詩多不存，《全宋文》收文4篇。，為王炎幕府文士。又陸游《跋劉戒之東歸詩》云：“乾道中，予與戒之同在宣撫使幕中，同舍十四五人。宣撫使召還，予輩皆散去?！盵9]191劉戒之即劉三戒②劉三戒，字戒之，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從陸游與之詩文互往可見，劉戒之應亦為幕府文士，然其作多不存，《全宋詩》收詩1首。，于孝宗乾道年間與陸游同在王炎幕下，于乾道八年（1172年）王炎幕散后東歸。又陸游《跋高大卿家書》云：“子長大卿娶予表從母之女。故自少時相從。后又同入征西大幕。情分至厚?！盵9]182高子長即高祚③高祚，字子長，歷陽（今屬安徽）人。乾道七年（1171年）以右朝請郎充四川宣撫司主管機宜文字。又據(jù)《宋會要輯稿》載 其曾任湖南提邢。高祚學行兼?zhèn)?，幼時便能揭立不墜其家聲。孝行名聞，《高侍郎夫人墓志銘》載：“太夫人年高，樂荊州之風土，子長因家焉。以太夫人之樂，夫此也。子長仕宦不敢復遠……太夫人七十有七矣，子長請于朝，愿奉祠祿以養(yǎng)，閉門不復出……子長夫婦日奉太夫人……”可知，高祚與陸游有親戚關系，又同在幕府，感情甚篤。陸游有《和高子長參議道中二絕》《次韻子長題吳太尉云山亭》，然高祚詩作多不存。，其亦與陸游同在王炎幕府。另外幾人也多為有才能之文士，幕散后仍為朝廷所重用。如張縯（？-1207年），字季長，又號飾庵，唐安（今四川崇州東南）人。孝宗隆興元年（1163年）進士，初為幕職，乾道九年（1173年）除秘書省正字[18]8，后歷任夔州路轉(zhuǎn)運判官、提點利州路刑獄、任大理寺少卿等職[11]4006。張縯長于文④張縯著書數(shù)百卷，《直齋書錄解題》載其有《職官記》《陶靖節(jié)年譜》《年譜辨證》《雜記》。陸游有《跋張季長中庸辨擇》，可見張縯著有《中庸辨擇》?！度卧姟肥赵?首，又有補詩3句，《全蜀藝文志》收文2篇。，為幕府重要文士。又閻蒼舒、章森二人，在幕散后都曾知興元府。閻蒼舒，字才元，原名安中[19]213，晉原（今四川崇州）人。乾道八年（1172年）在王炎幕下。淳熙三年（1176年），任刑部員外郎，以試吏部尚書使金。[5]662后歷任右司員外郎、左司員外郎、宗正寺少卿、權吏部侍郎等職。[18]12淳熙十三年（1186年），知興元府，后知江陵[20]95。紹熙元年（1190年）十一月，為人論放罷[11]4018。后起用知潼川府，《宋會要輯稿》多載之政績。閻蒼舒亦善詩、書，工筆札，為時所推。與陸游、周必大、范成大、趙汝鐩、晁公溯、葉適等皆有唱和往來。著有《閻蒼舒集》《興元志》《利州舊志》等?！度卧~》收詞1首，《全宋詩》收詩5首，《全蜀藝文志》收文2篇。章森，字德茂，綿竹（今屬四川）人。淳熙十二年（1185年），以大理少卿使金[11]3562，后歷任吏部侍郎[11]1977、以江東安撫使知建康府、知江陵府[21]864、知興元府[22]。據(jù)陸游《跋陜西印章二》知，章森卒于寧宗嘉泰四年（1204年）之前[9]167。章森長詩善文，與楊萬里、陸游、王質(zhì)等相酬唱，陳亮贊其：“西州之英，負一世之望，漢廷諸公莫之敢先?！盵23]257《全宋詞》收其詞1首，《全宋詩》收句1則，《全宋詩訂補》補詩1首，另據(jù)史廣超《全宋詩補遺》得其《高宗皇帝挽詞》1首。王炎幕府幕僚可考者還有宇文叔介⑤宇文叔介與宇文粹中、宇文虛中、宇文時中為族兄弟。陸游有詩題云：“余往與宇文叔介同客山南，今年叔介客死臨安。十月十一夜忽夢相從，取架上書共讀如平生。讀未竟，忽辭去，留之不可，曰欲歸校藥方。既覺，泫然不能已。因賦此詩?！睋?jù)于北山先生考證，此詩作于乾道九年（1173年），陸游攝嘉州事期間。、周頡⑥周頡，字元吉，號適庵，長興人，《宋史》無傳。紹興十五年（1145年）進士，乾道八年（1172年）在王炎幕府。淳熙三年（1176年），知德安府，后歷任福建提舉、右司郎中、湖北轉(zhuǎn)運司判官、提點浙東刑獄、福建轉(zhuǎn)運使、提舉福建路常平茶鹽公事等職?！逗莞尽份d：“……嘗與楊萬里、程大昌、洪邁相酬唱。有詩二卷……紹熙末，皆退休于二浙，詩筒酬唱，人競傳之。有《適庵集》百卷?！逼洳艑W由此可見。，皆為才學之士。

雖然王炎興元幕府可確考幕僚不算太多，幕職亦無法確定，然可知此時王炎幕下確匯集一批賢能志士。作為幕主，王炎因受朝廷“和戰(zhàn)態(tài)度”“黨朋之爭”以及個人自身因素的影響而仕途升降，這直接導致其幕府的興亡，而在朝廷不斷變換的政治風向中王炎幕府的興亡，亦影響了眾幕僚仕宦經(jīng)歷和文學創(chuàng)作。

三

虞允文在王炎之前任四川宣撫使，而王炎離任后虞允文再任四川宣撫使，便與王炎興元幕府前后繼起，對虞允文幕府考察，更能窺測興元幕府的重要性以及朝廷風向之轉(zhuǎn)變。虞允文興元開府，為其第三次入蜀，接替王炎再任四川宣撫使的虞允文，亦承孝宗所托備戰(zhàn)之旨。孝宗對其寄予厚望：“陛辭，上諭以進取之方，期以某日會河南。允文曰：‘異時戒內(nèi)外不相應。’上曰：‘若西師出而朕遲回，即朕負卿，若朕已動而卿遲回，即卿負朕’。上御正衙，酌酒賦詩以遣之，且賜家廟、祭器。”[5]11799可以看出，孝宗對虞允文此次入蜀抱以極大的信任和期待，更見興元府之重要。

虞允文（1110-1174年），字彬甫，一字并甫、彬父，隆州仁壽（今屬四川）人。父祺，官至太常博士、潼川路轉(zhuǎn)運判官。以父蔭入官，后丁母憂，又因父鰥居多疾，侍奉左右，至父去世。于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登進士第[24]530，累官至中書舍人、直學士院。三十一年（1161年），臨危受命，指揮軍隊取得著名的采石大捷。乾道三年（1167年），孝宗力主“恢復中原”，復用主戰(zhàn)派官員。召虞允文為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

虞允文年少英才，《宋史》載：“六歲誦九經(jīng)，七歲能屬文?！盵5]11791據(jù)說“虞允文產(chǎn)之日，戶外有異光，識者知其為大器。十歲賦詩，多驚人語”[25]141。虞允文一生著作頗豐，據(jù)《宋史》《文獻通考》《直齋書錄解題》《宋代蜀文輯稿》載，有《經(jīng)筵春秋講義》《唐注書》《五代史注》《乾道重修敕勒格式》《虞雍公奏議》《內(nèi)外制》《詩文集》《翹材館錄》《續(xù)會要》等。然多佚，只存文85篇、詩2首。虞允文文才頗高，亦擅武?！督ㄑ滓詠硐的暌洝份d：“紹興三十年（1160年），起居舍人虞允文……出使金國。至金廷，允文與金國接待使者比射箭，一發(fā)中的。宋文君武藝如此高強，令金國君臣驚異?！盵26]可見虞允文之文韜武略。

據(jù)楊萬里所撰《宋故左丞相節(jié)度使雍國公贈太師謚忠肅虞公神道碑（虞允文）》載：“上察公意不可奪，于是有少保、節(jié)度使、宣撫四川之命……上賦詩踐行……幕府再招人士，如韓曉、王元、李昌圖、韓炳、陳季習、陳損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賴其用?！盵24]530可知，韓曉等七人為虞允文第三次入蜀即興元開府期間入幕。韓曉等人在虞幕散后的淳熙、紹熙以至慶元年間，多為朝廷所用。韓曉，字子東，相州安陽（今屬河南）人?！栋碴柨h志》載其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任崇仁知縣，三載始終如一，嚴而不猛，詳而不苛。[27]458又《宋會要輯稿》載，乾道三年（1167年），韓曉為京西路轉(zhuǎn)運判官，知金州。[11]3222乾道五年（1169年），除直秘閣、提舉四川茶馬。[11]4 786李昌圖，字叔永。乾道間知卭州，淳熙間任湖廣江西總領，入為工部侍郎。以朝散大夫敷文閣待制致仕。[28]995李昌圖曾總管蜀地賦稅。[5]12149又據(jù)《宋會要輯稿》載，淳熙五年（1178年）任四川總領，后為工部侍郎，又擢工部侍郎兼樞密都承旨。[11]7098李舜臣，字子思，隆州井研人。乾道二年（1166年）進士，調(diào)邛州安仁縣主簿。教授成都府，逢虞允文撫師關上，辟置幕府，用舉者改宣教郎、知饒州德興縣，專尚風化。后擢宗正寺主簿，重修《裕陵玉牒》。李舜臣在任期間，安撫饑民、解決百姓糾紛，并講說詣學，人稱“蜀先生”[5]12223。李舜臣才學頗高，著有《江東十鑒》《本傳》《群經(jīng)義》《尚書小傳》《文集》《家塾編次論語》《鏤玉余功錄》等書，惜多佚。王元，字文元，桂林（今屬廣西）人?！端问贰窡o傳。隱居不仕，與衡山隱士廖融親善，二人皆為一時名士，互為詩友，苦吟風月，貧病于終。存詩5首、殘句2則。此外，虞允文幕府幕僚還有韓炳①韓炳，字道山，仙井監(jiān)仁壽人。年二十五，中紹興十八年（1148年）進士?！端问贰窡o傳?！段鼾S話記》云：“海州觀察推官韓炳言，嘗為隴州從事?！笨芍n炳曾為海州觀察推官。、陳季習②陳季習，《宋會要輯稿》載其曾為夔州路提邢。、陳損之③陳損之，字子長，隆州籍縣人。乾道二年（1166年）進士。紹熙三年（1192年）除秘書丞，出為淮東提舉。紹熙五年（1194年），陳損之筑堤捍田，護良田數(shù)百萬頃。因治水之功，除直秘閣、淮東轉(zhuǎn)運判官?！端螘嫺濉份d其曾權知瀘州。等人，皆為時所稱。

虞允文幕府等人雖史料所載不多，具體職務不詳，亦未有太多詩作流傳，但從其所任官職及只言片語即可看出，在虞幕散后的淳熙、紹熙以至慶元年間，多為朝廷所用，可見幕僚之才，其對幕府之貢獻亦由此可見一斑，這從側(cè)面更見興元幕府之重。據(jù)《宋宰輔編年錄校補》載：“淳熙四年十二月，上幸芽灘講武，戈鎧光明，進退坐作精習，眾十萬皆驍銳。上顧輔臣太息曰：頃者，虞相立行揀汰之法，眾論皆以為不可，今諸軍無一老弱，始見成效?！盵13]1214可見，孝宗對虞允文開府興元其間政績?nèi)允强隙ǖ?，而此時大環(huán)境已不適合北伐，“太息”一語亦包含孝宗些許惋惜與無奈之態(tài)。

四

王炎興元幕府可考幕僚9人，虞允文興元幕府可考幕僚7人，加之幕主共18人。因幕僚多文士，幕僚便將幕府反映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而詩歌又通過幕僚對幕府產(chǎn)生反作用。幕府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要影響表現(xiàn)在三方面：其一，幕僚多任朝廷要職，身負重責，愛國情感強烈，其詩歌中多抒發(fā)愛國之情，從這個角度看，興元幕府為南宋愛國詩提供了契機和素材，促進愛國詩的發(fā)展；其二，幕府詩歌作為蜀地文學的一部分，從幕府角度豐富了蜀地詩歌；其三，幕僚陸游在南鄭從戎期間中獲得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新感受與方法，從而詩風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一）促進了愛國詩的發(fā)展

唐代幕府興盛的直接產(chǎn)物是如火如荼的盛唐邊塞詩，從高適、李益等人的邊塞詩歌中均可看出幕府之痕跡。興元地處邊界，此地幕府詩歌亦是邊塞詩一部分，其對邊塞詩的作用是無可置疑的。此外，愛國詩可謂南宋詩壇不可忽視的一個閃光點，雖北宋末年詩壇受江西詩派影響較大，但是南渡詩人剛剛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流離之苦、國破家亡之痛，此時的詩人們正處于一種“天崩地塌的時代大變動”后的震撼中，他們都轉(zhuǎn)而將視角投入到了描寫現(xiàn)實、抒發(fā)悲痛的愛國詩中，[29]3愛國詩的創(chuàng)作成為此時詩壇主流。興元幕府詩歌，大多為愛國詩。興元幕府眾幕僚以文士之筆將幕府經(jīng)歷寫入詩歌，將詩歌創(chuàng)作打上了幕府烙印，又因身為朝廷官員，身負重責，愛國意識強烈，便將滿腔的愛國之情付之于幕府詩歌中。與邊塞詩相比，興元幕府對南宋愛國詩影響甚大，起至關重要的作用。如陸游的大部分愛國詩都來源于王炎“征西大幕”?？梢哉f興元幕府促進了愛國詩的發(fā)展。

首先，提供詩歌創(chuàng)作契機。興元幕府，以其特殊的軍事環(huán)境、鎮(zhèn)守前線的地理位置，更易激發(fā)詩人愛國熱情，幕府中所見所感以及親臨前線北望失地的斗志昂揚或憤慨失望都化成滿腔的愛國熱情付諸于詩歌中。雖虞允文幕府所存詩歌較少，但現(xiàn)存與王炎幕府相關詩歌約160首，其中劉三戒1首、閻蒼舒2首、張縯2首、章森1首。從陸游與高祚和詩可知，高祚應至少有2首，然已不可見。陸游此時詩歌較多，或許是其詩集存詩較多緣故，陸游集中現(xiàn)存與興元王炎幕府相關的詩歌150多首，其中30首為南鄭期間所作之詩，而苦于報國無門、追懷南鄭的愛國詩歌多達100多首[30]145。其《東樓集序》中云“得古律三十首”[9]78，已不見。又其《感舊》中自注云：“予《山南雜詩》百余篇，舟過望云淮，墜水中?！盵31]564可見陸游在王炎幕府期間至少有130首已佚。而陸游南鄭詩歌又多為愛國詩，如此之多的數(shù)量正是由于興元幕府提供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契機。

其次，豐富愛國詩素材。興元幕府的愛國詩中，多抒發(fā)對戰(zhàn)爭的渴望和愛國殺敵抱負，除為國從戎、建功立業(yè)之情外，還多了一絲北望中原之憂愁、收復失地之壯志；且既有邊關風光，還有戰(zhàn)爭場景描寫，這與興元幕府地處邊境前線相關。清人趙翼《甌北詩話》云：“時當南渡之后，和議已成，廟堂之上，方茍幸無事，諱言用兵，而士大夫新亭之泣固未已也。于是以一籌莫展之身，存一飯不忘之誼，舉凡邊關風景，敵國傳聞，悉入于詩。雖神州陸沉之感已非時事所急，而人終莫敢議其非，因得肆其才力，或大聲疾呼，或長言詠嘆，命意既有關系，出語自覺沉雄?！盵32]97趙翼所言，正是當時興元幕府中文人之狀態(tài)，詩歌中描寫邊關風光、敵國軍情之余，大言失地之悲。如陸游《南鄭馬上作》：“南鄭春殘信馬行，通都氣象尚崢嶸。迷空游絮憑陵去，曳線飛鳶跋扈鳴。落日斷云唐闕廢，淡煙芳草漢壇平。猶嫌未豁胸中氣，目斷南山天際橫?！盵31]44又《山南行》：“古來歷歷興亡處，舉目山川尚如故。將軍壇上冷雲(yún)低，丞相祠前春日暮。國家四紀失中原，師出江淮未易俗。”[31]43詩中隨處溢滿對祖國失地的憂愁，此種憂愁只能靠揮師北伐、直取失地派遣。閻蒼舒亦有詩《興元》云：“漢家興王啟鴻業(yè)，蕭相治國留英聲?！盵33]26876詩中雖不若陸游宣泄之直白，而從“興元”到“漢家興王”“蕭相治國”，可以看出其家國之思。此類詩歌亦有諸多激烈、緊張的軍事場面描寫，如陸游《憶山南》：“結(jié)客漁陽時遣簡，踏營渭北夜銜枚?！盵31]186又《冬夜聞燕有感》：“大呼拔幟思野戰(zhàn)，殺氣當年赤浮面；南游蜀道已低摧，猶據(jù)胡床飛百箭?！盵31]170

再次，以紀夢和回憶的方式，增加了愛國詩的表現(xiàn)形式。紀夢為陸游詩一大特色，如《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盵31]424夢中殺敵報國，正是南鄭經(jīng)歷的印記。陸游紀夢詩隱含其恢復之志，是陸游愛國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這樣紀夢的方式也成為愛國詩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陸游詩作中追憶南鄭之詩更是比比皆是，如《追憶幕中舊事四首》《懷南鄭舊游》《聞禪思南鄭》等。邱皋鳴先生統(tǒng)計得陸游追懷南鄭之作達100多首，[30]145陸游追懷南鄭之作又多愛國之志，從而回憶的方式也成為愛國詩表現(xiàn)形式的一種形式。 陸游以紀夢和回憶的方式拓展了愛國詩的表現(xiàn)形式，而其亦是興元幕府詩歌的一部分。上述雖以陸游詩歌為主，但陸游作為當時詩壇的領袖，以其詩歌絕對的地位和數(shù)量優(yōu)勢，更具典型性和價值性。

興元幕府詩歌由于幕僚之文士與朝廷要臣的雙重身份，對愛國詩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從提供詩歌創(chuàng)作契機、豐富愛國詩素材、以紀夢和回憶的方式增加愛國詩表現(xiàn)形式等方面，促進了南宋愛國詩的發(fā)展。而幕府愛國詩的創(chuàng)作，反過來又能鼓舞軍心以及士氣，對抗金戰(zhàn)爭亦有著積極的作用。

（二）豐富了蜀地詩歌

巴蜀地區(qū)自古便以“天府之國”著稱，不僅擁有秀麗河山、奇珍物種，更孕育了獨特又瑰麗的文學。自西漢以來，巴蜀地區(qū)便以卓越的文學家和杰出的文學作品形成了成就豐碩且獨具地域特色的巴蜀文學。到了宋代，巴蜀文學則登上頂峰，[34]213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巴蜀文學既包括蜀籍的作家創(chuàng)作，亦包括入蜀作家創(chuàng)作。興元幕府幕僚多四川籍，且興元府在南宋隸屬四川，那么興元幕府幕僚所作詩歌均應屬巴蜀詩歌。興元幕府詩歌從幕府角度，擴大了蜀地詩歌的表現(xiàn)范圍。

據(jù)研究，北宋時期巴蜀詩歌的主要內(nèi)容大多為蜀地風物、民俗、送別、懷友、唱和、酬贈、思念家鄉(xiāng)、人生感慨。[35]96-253興元幕府詩歌則以書寫幕府生活，豐富了蜀地詩歌的題材、內(nèi)容。

興元幕府詩歌中增加了蹴鞠行獵等幕府活動的內(nèi)容。蹴鞠運動源于戰(zhàn)國，到了宋代異常盛行。從皇帝、士大夫到民間百姓，蹴鞠運動都深受人們喜愛。宋代，蹴鞠既是一種體育活動，又是一種表演活動，宴會或清明、中秋等傳統(tǒng)節(jié)日，都會蹴鞠助興。[36]在幕府詩歌中，蹴鞠亦成為主要內(nèi)容之一。如陸游詩《冬夜聞燕有感》：“從軍昔戍南山邊，傳烽直照東駱谷。軍中罷戰(zhàn)壯士閑，細草平郊恣馳逐。洮州駿馬金絡頭，梁州球場日打球。玉杯傳酒和鹿血，女真降虜彈箜篌。”[31]170從軍南鄭，軍中無事時，便好蹴鞠打球。又《憶山南》：“醉墨淋漓酒百杯，轅門山色碧崔嵬。打球駿馬千金買，切玉名刀萬里來?！盵31]186《春晚感事》：“ 寒食梁州十萬家，秋千蹴鞠尚豪華?！盵31]561《春感》：“射堋命中萬人看，球門對植雙旗紅?！盵31]106至于行獵，亦為軍中不可缺少之活動，自然成為詩歌內(nèi)容主體之一。陸游在其詩《忽忽》中自注云：“南鄭漢高帝廟，予從戎時，多獵其下?！盵31]229《春感》詩云：“初游漢中亦未覺，一飲尚可傾千鐘。叉魚浪藉漾水濁，獵虎蹴蹋南山空?！盵31]106蹴鞠、行獵內(nèi)容的描寫，使得幕府詩歌動態(tài)化，豐富了蜀地詩歌內(nèi)容。

興元幕府詩歌又增加了幕府事務內(nèi)容。首先，外出事務，如陸游《自閬復還漢中益昌》《驛亭小憩遣興》《嘉川鋪得檄遂行中夜次小柏》《歸次漢中境上》《沔陽夜行》等，都為陸游在幕府外出公務路上所行之詩，并不是單純的以蜀地風物為主要內(nèi)容，而是以蜀地為背景，主要寫行路環(huán)境、情況以及旅途中的所思所感。以《嘉川鋪得檄遂行中夜次小柏》為例：“黃旗傳檄趣歸程，急服單裝破夜行。肅肅霜飛當十月，離離斗轉(zhuǎn)欲三更。酒消頓覺衣裘薄，驛近先看炬火迎。渭水函關元不遠，著鞭無日涕空橫?！盵31]47首聯(lián)以“黃旗傳檄”“急服單裝”寫行路之急，頷聯(lián)以“十月”“三更”交代行路時間，“霜飛”“衣衾薄”又見天氣之寒，后又以“驛近”“炬火”寫旅途中對目的地之希冀。尾聯(lián)兩句則寫詩人不顧行路勞頓，只為軍務的緊急心理，同時又因軍中變動而憂愁、無奈。全詩以行路為主線，輔之以緊急軍務以及詩人心境，并未對蜀地風物進行過多描寫，末句中“渭水函關”只起到烘托全詩的作用。此為詩歌內(nèi)容主體的一種變化。再次，軍中事務。觀烽火為重要軍務，正如陸游《秋波媚》句“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臺”[9]305所寫，烽火為戍邊將士傳遞軍情、示警之物。陸游在《辛丑正月三日雪》詩中云：“忽思西戍日，憑堞待傳烽?！逼渥宰⒃唬骸坝鑿娜秩眨瑖L大雪中登興元城上高興亭，待平安火至。”[31]218軍中事務又有詩《觀大散關圖有感》《夜觀秦蜀地圖》等。興元幕府詩歌因描寫幕府生活為蜀地文學的特殊組成部分，是具有幕府特色的蜀地文學。

興元幕府詩人從幕府角度創(chuàng)作詩歌，擴大了蜀地詩歌的表現(xiàn)范圍，使蜀地詩歌在原有的傳統(tǒng)內(nèi)容基礎上豐富化，這對蜀地詩歌以至蜀地文學又有著重要的意義。

（三）側(cè)重寫實手法

幕府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還表現(xiàn)為對寫實手法的側(cè)重。陸游作為主要幕僚，從戎南鄭對陸游詩歌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可見興元幕府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影響。王運熙先生指出：“陸游中年在川陜一帶從軍的生活經(jīng)歷中，重新探索和領會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逐步擺脫江西詩派的框架，詩風起了很大的變化?！盵37]336陸游少時作詩，亦曾受江西派詩歌影響。南鄭生活改變了其對詩歌過分追求形式技巧的雕琢，轉(zhuǎn)而向現(xiàn)實生活學習，去攫取生活的真諦。[38]372其詩《題廬陵蕭彥毓秀才詩詩卷后》云：“法不孤生自古同，癡人乃欲鏤虛空。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31]738可見其對現(xiàn)實之重視。陸游作詩側(cè)重豐富的生活閱歷、沸騰的現(xiàn)實生活內(nèi)涵，從而成就了“工夫詩外說”，即“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31]1076。又其《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

我昔學詩未有得，殘余未免從人乞。力孱氣餒心自知，妄取虛名有慚色。

四十從戎駐南鄭，酣宴軍中夜連日。打球筑場一千步，閱馬列廄三萬匹。

華燈縱博聲滿樓，寶釵艷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亂，羯鼓手勻風雨疾。

詩家三昧忽見前，屈賈在眼元歷歷。天機云錦用在我，翦裁妙處非刀尺。

世間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論，廣陵散絕還堪惜。[31]418

詩中陸游自述南鄭生活對其詩風之影響，可見南鄭生活對陸游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之大。從軍南鄭間豐富的生活閱歷開闊了陸游創(chuàng)作視野，真切地感受生活，讓其對詩歌創(chuàng)產(chǎn)生了新的探索和領會，作詩重于“詩外功夫”，即多與生活和實踐接觸，而不是只追求形式技巧。[37]337陳良運先生也指出，如果說陸游“務重其身而養(yǎng)其氣”是最看重的“詩外功夫”，那么向現(xiàn)實生活學而不是光從古人書卷學詩“詩外”又一重要功夫。[38]372“向現(xiàn)實生活學”即詩歌注重寫實，注重抒發(fā)個人情感，陸游因此體會到詩歌應貼近現(xiàn)實的重要性，并改變其死守江西詩法的創(chuàng)作方式而使詩歌創(chuàng)作更加靈活，更貼近生活。如陸游有詩《木瓜鋪短歌》：“鼓樓坡前木瓜鋪，歲晚悲辛利州路。當車礧礧石如屋，百里夷途無十步。溪橋缺斷水嚙沙，岸腹崩頹風拔樹。虎狼妥尾擇肉食，狐貍豎毛啼日暮。冢丘短草聲窸窣，往往精靈與人遇。我生胡為忽在此，正坐一饑忘百慮。五更出門寒裂面，半夜燎衣泥滿褲。妻孥八月離夔州，寄書未到今何處。余年有幾百憂集，日夜朱顏不如故。即今臺省盛諸賢，細思寧是儒冠誤。”[31]45此為陸游在幕府外出事務時所作之詩，以途中所遭遇為內(nèi)容，詩中所描寫均為路途所見，細致到對溪水、岸邊、野獸、冢丘以及“泥滿褲”的描寫，由此時頹敗、艱難的生活境況而發(fā)感慨，使全詩更生活化，更具表現(xiàn)性和感染力。這與江西詩風對“學問”和“功力”的重視，對用典和字句的嚴格要求完全不同，這正是陸游以重寫實的方式對江西詩風藩籬的打破。陸游作為南宋詩壇領袖，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變引領一代詩風，而興元幕府生活經(jīng)歷又成為其詩風改變之重要原因。

興元幕府因其特殊地理位置、眾幕僚文士與朝廷要臣的雙重身份，促進了南宋愛國詩的發(fā)展；幕府詩人把其特有的幕府經(jīng)歷寫入詩歌，豐富了蜀地詩歌內(nèi)容；以詩壇領袖陸游為代表將詩歌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現(xiàn)實生活的描寫、側(cè)重寫實手法影響了當時詩歌創(chuàng)作之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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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 昕）

A Study of Xingyuan Mufu in Frontier of Song and Jin Dynasties and its Poems

TIAN Meng-me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most territories were conquered by Jin people.Mufu (office of commanding officers)of Xingyuan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possessed a frontier place for its special geographic position.And in the reign of Xiaozong,Xingyuan Mufu had a more political and military status.It could afford the chance and material for patriotic poems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patriotic poems.It also enriched Sichuan poems from the Mufu perspective.Lu You w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Mufu poems,and his change of poem writing reflected the influence of Mufu poems on the poetic creation.

Xingyuan Mufu;patriotic poem;Sichuan poem

I207.22

A

1673-1972（2017）02-0086-07

2016-10-20

田萌萌（1989-），女，河北平泉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唐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