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云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圖書館館長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在高原上，雪山的壯美，草原的遼闊，江河的奔涌，藍天白云的悠然，牧群的暢游，炊煙的蒼?！屵h行的人駐足癡望，更讓遠方的游子輾轉(zhuǎn)難眠。

在金沙江畔的老家，金沙拍岸，炊煙裊娜，田園如詩如畫，四季岸山青翠。春天才剛剛打開心門，激情翻涌的浪花便按捺不住喜悅的心境，隨著草芽的拔節(jié)聲，一路歡笑追逐嬉鬧，不小心吵醒了沉睡的雪山。于是，和風(fēng)一漾，故鄉(xiāng)便掀開厚實的冬衣，揉揉眼彎彎頭伸伸懶腰，自由自在地奔跑起來，新春的播種洋溢在一張張歡快的笑臉上，鴨兒們爭先恐后，紛紛躍進乍暖還寒的一江春水。

斗笠滴答著季節(jié)雨，清明前后，燒好火土，施肥犁地，撒下稻種。割下小麥晾曬在屋檐樓架上，耙地插秧。在立夏前后喝過雄黃酒，開始栽瓜種豆。狗尾草一個勁地瘋長，蛙鳴四野，季節(jié)里的風(fēng)雨雷電一陣又一陣地來，葳蕤了田園里生機盎然的蔥翠青綠，金沙逐浪，燥熱的太陽炙烤著萬物昏昏欲睡的精氣神。一覺醒來，太陽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蟬的鳴唱，蟋蟀的低吟，混合著稻香和瓜果的芬芳，在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調(diào)色板上，集結(jié)成年辰里最豐碩的圖景，這是家園里殷實而又飽滿的幸福時光，大地上鐫刻著一頁頁斑斕的詩語，守望在家門口的父親母親，又把長長的等待和牽掛，捎向遠方。

越過河流山崗，一片又一片的楓葉在密林深處搖曳生姿。爾后，像是某位大師的潑墨寫意，在緩緩展開的宣紙上，悄無聲息地落下無以言說的頌辭歌賦，連天接地一幅幅畫卷，就這樣坦蕩蕩地鋪陳開來。萬山疊翠，層林盡染。變幻的云絮縹緲而悠遠，蒼鷹掠過目光所及的遠山近水之間，深秋高原的田園間，青稞、油菜、蔓菁、洋芋，已被收割貯藏，或被晾曬在高高的青稞架上。燃燒的狼毒似乎經(jīng)受不住寒風(fēng)的肆虐和秋霜的鞭撻，轉(zhuǎn)瞬間偃旗息鼓，歸于沉靜。而五角楓、白樺林、秋草、野花等等，則相互簇擁相互映襯，點綴成了高原深秋最張揚最富詩意的色彩世界。

向遠而望，七彩畫軸層次分明，潑墨的寫意、工筆的精雕、木刻的峰巒、濡染的水粉、凝重的油畫、深邃的國畫……紛紛奔來眼底。最是那一株株楓樹的輕盈與靈動，總讓人不暇顧及。翠綠的葉片脈紋清晰可辨，像誰張開的大小不一的一只只手掌，隨著徐徐的山風(fēng)，頻頻召喚著親朋好友；又像是簽滿箴言的一枚枚書信，翹首遙望遠方，等待鴻雁飛過。不經(jīng)意間，這些色澤經(jīng)過秋寒秋露的煎熬和醞釀，在某一個清麗的早晨，太陽薄薄地灑向葉面，它們似一只只翩躚的彩蝶，遙相呼應(yīng)；又似伊人的耳儂物語，顧盼傳情。驀然發(fā)覺轉(zhuǎn)瞬即逝的光陰，已然站立成一樹的金黃、橙紅與素雅，它是素描中的靜物，又是靈動的語言。逆光中的背影富貴妖嬈，不蔓不枝，端莊典雅，通體透亮。這“霜葉紅于二月花”的美景，一下子觸痛心靈最脆弱的部分。香山的紅葉固然壯美，美文名篇可謂名滿天下，讓人仰慕，但高原上的楓葉矜持卻不失挺拔，決絕中有一枝獨秀的芳容，尊貴而不失態(tài)。它們應(yīng)是一闕辭令，又或是開篇的題記。無論是你輕輕地來，還是悄悄地去，在你一次次的回眸里，它依然是云彩留給雪山的背影。

不遠不近，草色青黃相間，柏樹青黛，紅松鵝黃，高大挺拔的云冷杉，陣陣疾風(fēng)卷著松濤，還有間雜在闊葉林、灌木林中的白樺樹，亭亭玉立，呼啦啦一字排開。它們像戍守邊關(guān)的衛(wèi)士，又似集結(jié)待命的隊伍，在群山之中，占據(jù)顯要的位置，排山倒海，一呼百應(yīng)。

一群群雀鳥從山脊飛過，沒有留下痕跡。我記掛的高原，在這樣的季節(jié)，總給人無限眷戀、惆悵和遐想。古道之上的鈴聲遠了，馬蹄踏響的草原，歲月的風(fēng)衣?lián)Q了一件又一件，始終不曾改變的是它的模樣，還有日月同輝映照的信念，與生俱來灌注在心靈的最深處，這壯美雄闊的江山，是我們始終不渝守望的根與魂。

江河依舊，鄉(xiāng)音難改。即便秋水寒涼，窗外的柳葉漸漸飄零，南來北往的故人，依然在這里靜靜駐足，癡癡冥想，找尋著心儀已久的故鄉(xiāng)。那些色彩裝點的思緒，真誠溫暖的情懷，幸福釀造的陽光，已經(jīng)裝滿他們浪漫的行程。

空山不語，萬物蒹葭。回望一路的風(fēng)塵，遠不如這春去秋來孕育的一葉根脈，這是人生旅程中大自然賜予的感悟和啟示?。∷娜宦湎?，還會化作泥土，在來年的春天里，讓嫩弱的軀干長得更加健壯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