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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大師

2017-04-12 15:35徐東
廣州文藝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艾葉大師

徐東

不要溫順地走進這個良夜,激情不能被消沉的暮色淹沒星際穿越。

——狄蘭·托馬斯

五十歲生日那天,孫居一想換種活法。

他感到在蒼茫世界上,喧嚷的城市里那顆赤子之心盛在即將走向蒼老的軀殼里,漸漸沒有了不可遏止的對真理的探求、對人類苦難的深切同情、對愛情和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他活在現(xiàn)實的庸常與沉郁里,活在精神的枯萎與苦悶中,活得死氣沉沉、了無生氣,他為此感到懊喪。

生日聚會上他喝高了,把想法說給朋友。

比他小四歲的詩人朱月印圓睜著小眼睛對他說,你完全可以去改變自己,去成為這個時代的大師。我也準(zhǔn)備變化了,要變成通曉人情世故、適當(dāng)投機取巧的人。我總不能讓鄭星跟我一輩子住出租房里啊,我一個大男人可以過簡單生活,總不能讓你們星姐跟著我受苦!詩人是有智慧的,只要想賺錢,我可以把月球買下來。

女詩人鄭星是70后,她因為詩與朱月印相愛走在一起。她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聲,用手?jǐn)Q一下他的胳膊說,你就吹吧,你現(xiàn)在就去買一套房子啊,凈說些空話、大話、假話,買下月球能住嗎?

大家都笑了,朱月印也笑了,他揣著酒說,悲憤出詩人,看來居一兄就要有好詩出現(xiàn)了。在夜深人靜時分,我有時也會揣著一杯高檔國外原裝進口的紅酒,望著月亮里的老情人想事兒。我會想人類共存的自由世界為什么有那么多血跡斑斑的繩索?那么多卑微善良卻又貧苦無望的人為什么會被有形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掙扎呻吟?在充滿愛與文明的人間為什么有那么多為富不仁冠冕堂皇的騙子?我寫出的詩壇評價頗高的《悲歌》系列,不是我吹牛,這組詩的價值在將來會相當(dāng)于屈原的《離騷》。悲歌啊,悲歌一直在我的心胸中唱響。你們說這是不是一種憤怒的表達呢?

鄭星用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撇著嘴說,我看還是假大空,還好意思跟人家屈原相比,你早被現(xiàn)實給改變了。我看你只不過是在為沒有成為美國總統(tǒng),沒有成為富豪李嘉誠,不能夠像古代的皇帝那樣有三宮六院而感嘆罷了。我們現(xiàn)在既不能像杜甫那樣寫出“朱門肉酒臭,路有凍死骨”的詩,也不能像李白那樣寫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詩,面對這個物欲橫流的大時代大都市,誰能做得到兩手空空?說白了我們哪兒配有什么憤怒?

70后黃萬川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小股東,每年有幾十萬的分紅,生活上衣食無憂,近幾年他放棄了對金錢的追求,辭去了公司年薪百萬的職務(wù)開始寫詩。80后李魯山在工地和工廠打過工,后來轉(zhuǎn)行在網(wǎng)上做點小生意。60后錢百萬來深圳早,投資房產(chǎn),前前后后有了五六十套房子。

黃萬川贊同鄭星的說法,卻又覺得即使他們不配憤怒,也可假裝憤怒,就如演戲一樣,入戲了說不定也能收到一定效果,對寫詩有益。

李魯山則笑著說,這是個有錢人的時代,黃兄你不用干活,每年有上百萬的收入。錢兄有近百套房子和商鋪,身價數(shù)億,光吃房租幾輩子都吃不完,我看你們倒是可以任性一下、憤怒一下,我和朱兄現(xiàn)在還不行,還要看別人的臉色吃飯,哪敢有什么憤怒?居一兄也可以憤怒,有幾套房,怎么說也是身價千萬的成功人士。

錢百萬笑著,連連擺手說,小李你太夸張了,我哪有那么多房子?我就是個平平常常的俗人,勉強生活而已。我也不敢有憤怒,月印兄在商會工作,天天和那些有錢人打交道,人家一個魚缸里的幾條魚就值兩千萬,在他們面前我算什么???我就是個小人物!

朱月印說,錢兄的缺點就是過于謙虛,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我正在向你學(xué)習(xí),也在向我身邊的那些有錢人學(xué)習(xí)。不學(xué)習(xí)不行啊,如果說現(xiàn)在還可以混的話,到老了靠誰養(yǎng), 靠什么活著?所以我得隨波逐流,得學(xué)乖一點,至少得裝著站在有錢有勢的人那個陣營里。我曾經(jīng)有過為詩癡迷的階段,那時為了寫詩可以放棄有編制的工作,可是后來我明白了,在這個經(jīng)濟社會中誰會在乎詩和詩人呢?讓我憤怒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只是不能憤怒,我憤怒,那些有錢有勢的人會跟我玩嗎?

孫居一接過話說,照我說,憤怒應(yīng)該被樹為一種美德,如果人人都有憤怒,敢于表達自己,敢于反對假丑惡的東西,我們的國家就會變得更加文明和強大,這個世界也將會變得更加美好。惟有憤怒,真善美的東西才能抑制假丑惡的東西。萬川兄說得對,沒有憤怒,也可以假裝憤怒。

李魯山笑著說,如果我像錢兄那樣有錢的話,可以考慮賣掉幾套房子用于憤怒的宣傳,到時在報紙上、電視上、戶外廣告牌上就這么寫:憤怒吧,如果你沒有真的怒憤,請假裝憤怒!

大家都笑了,孫居一的心里卻感到一絲沉重。

孫居一想要與過去的生活做個了結(jié),換一種生活了。

首先他想要和妻子離婚,因為癡迷于詩歌的他不想要屬于工作和家庭,繼續(xù)過那種一成不變的生活了。他渴望孤獨一人走向未知的遠方,心無掛礙地活完下半生??蓡栴}是,他是正式在編的老師,收入不錯,再過十年就可以拿退休金了。他的妻子也是位知書達理的教師,為人良善本分,勤儉持家,對他也相當(dāng)?shù)陌荩矝]有理由向她提出離婚。

不過,當(dāng)天晚上回到家里,孫居一借著酒勁,帶著一種濃霧似的悵惘情緒,賣力投入地和妻子在一起纏綿了很久。那場通過身心交融的歡愛使他幾乎流下了淚水。那時的他感到身體里有一片片秋日的落葉,一團團冬日里的雪花在紛紛揚揚地飄落,覆蓋了內(nèi)心大地一般的空茫與蒼涼。他的頭腦中想著詩,想著自由,想著變化后的一切可能性,后來還是忍不住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

孫居一說,我要變一個活法了,要憤怒地去活著,活得有血有肉、可歌可泣……

妻子不解地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了,故意找這一大堆的理由?

孫居一說,我沒有,只是不想再這樣繼續(xù)生活了,這樣的生活雖然是幸福的,可這會讓我像溫水里的青蛙一樣,漸漸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妻子說,這婚一定要離嗎?

孫居一說,離了吧,雖然你有一千個好,我沒有一個和你離婚的理由,可我總覺得活成了家庭的奴隸。現(xiàn)在悅悅也工作了,我們離了婚就都自由了,有什么不好嗎?

妻子笑了,說,好是好啊,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孫居一問,有什么不對勁?

妻子說,你一定是想找個更年輕的!

孫居一說,不可否認(rèn),有這個可能,但那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在于我不想像過去那樣活了,我想活成一道道閃電、一聲聲雷鳴。

妻子說,我看你是要瘋了!

一次詩歌活動中,孫居一對女詩人艾葉一見傾心。

艾葉三十出頭,個頭比矮小的孫居還略高一點。不大不小的臉膛,不大不小的眼睛,不大不小的鼻子嘴巴,五官搭配和諧,說不上多漂亮,卻是個有風(fēng)情的女人。在孫居一看來,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紅艷艷的,笑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舉手投足間有著一種女性的嫵媚。于是他那顆在平淡生活中變得沉郁的心開始蠢蠢欲動,暗暗地變成了一只百靈鳥兒在歡悅地鳴唱著。

艾葉對當(dāng)時想要成為大師,正在試著變得自信,變得氣度不凡,長相不算太差的孫居一也有了點意思。當(dāng)時她也在渴望著一份浪漫的愛情,渴望著一個男人的出現(xiàn)。他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聚會過后孫居一自告奮勇地開車去送她,送到后彼此客氣告別。當(dāng)天晚上睡不著,他們在網(wǎng)上便聊詩歌,聊人生,聊彼此的生活。自然他們也聊到了愛情這個話題,聊到他們之間的可能性。

艾葉已婚,在婚姻生活中感到疲倦?yún)挓?,需要釋放生命中真實躁動得如同巖漿般的七情六欲。孫居一也如此,兩個人于是開始約會了。

他們一起去看大海。

在海邊,兩個人的目光通過浩蕩海水的折射交錯糾纏著對上了,心與心如同浪潮相互碰撞產(chǎn)生的朵朵浪花。你有情在藍天,她有意在云端;你有雷在轟鳴,她有電在劈閃。彼此的心時而小雨綿綿,時而大雨如注。

問題是他們都有家庭,都有一堆復(fù)雜的社會關(guān)系,怎么辦呢?難道僅僅做精神上的知己?那時,他們有對現(xiàn)實人生的不滿,有來自生命深處的莫明憂傷。潮濕的心靈,模糊的愛意,使他們希望打破一切,重新開始。

似乎是為了安慰嬌嫩的心靈,滿足精神上的空虛,他們終于向?qū)Ψ椒瞰I了擁抱和親吻,最后是赤裸著融入對方的身體和生命。下一步該怎么辦呢?他們想在一起,盡管兩個人可能并不是永遠在一起。

他們談到過薩特和波伏娃、里爾克與薩樂美、想要做情人。他們之間有愛的感覺、共同的愛好,有彼此的欣賞、從精神到肉體的融洽。他們在一起時彼此敞開,似乎在飛向未來。

激情被點燃,又不愿欺騙妻子的孫居一回到家里,對妻子說,你看咱們什么時候去辦一下手續(xù)?

妻子愣了一下問,你真的想好了嗎?

孫居一說,我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還有那套用來出租的房子都?xì)w你,我只要那個我做工作室的房子就好了。你一套,也給我們悅悅留一套。

妻子說,看來你真的想好了,那就辦吧。

第二天孫居一和妻子到了民政局,十來分鐘就離了。

那天是個大晴天,太陽亮堂堂的,他們在外面一起吃了頓象征分手的飯。吃過飯,孫居一開車去工作室時,有了種從此了無牽絆的欣然和喜悅,又有了一種從此孤單無依的假想的悲壯與沉重。

孫居一的眼睛里就有了淚,因為視線模糊,他只好把車泊在路邊。打開車?yán)锏恼陉柊?,他從小鏡里看自己,看了很久。鏡子里的那張臉還是他的,正是他的。那張臉已經(jīng)開始變化,在漸漸成為他可能不再熟悉的臉。那是種心理上的感覺,他能感受到自己在朝著一個陌生而又新奇、充滿未知人生維度的地方在雄糾糾氣昂昂地挺進。抹掉傷感的淚水,他又高興起來了。

孫居一需要和人說說話,打朱月印的手機,對方說,我正在和幾位身家都上億的富翁喝茶呢,改天咱們再約。

打黃萬川的電話,他說,我正在寫一組類似于波德萊爾《惡之花》的詩,再找時間見吧。

打李魯山的電話,他表示網(wǎng)上的生意難做,正在給一家文化公司寫個策劃案,賺點房租和生活費,也沒有出來和他聊天的意思。

孫居一不太想給錢百萬打電話,雖說他們最早認(rèn)識,正是錢百萬把他帶進了那個詩人圈,可他覺得錢百萬對物質(zhì)的追求遠勝于對詩歌的熱愛,并不是一位真正可以聊的詩人。

最后,孫居一還是忍不住把艾葉約了出來。

孫居一開車去見艾葉,艾葉選擇了和他交換彼此身心的密碼,那種坦誠的敞開使他感激。他對她也并沒有以肉體占有為主的思想,他是需要愛,并愛上了她。他也在向她奉獻自己的真實,難得的真實。有些話和朋友和親人說不了,和她可以說。說出來便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得到了發(fā)表和傳閱,他便存在,無形中被人評說了。他和她因為對方都在快樂地活著了,都在彼此的身心里存在著了。盡管他們誰也無法脫離與社會的關(guān)系,仍然還在這塵世,但他們已經(jīng)在開始營造一個理想與現(xiàn)實合并為一的小天地。又或者說他們從各自現(xiàn)實中抽身出來,一拍即合,一起在玩一場情感的游戲。

對于艾葉來說,孫居一的出現(xiàn)成了一個借口,她向丈夫提出了離婚。她的丈夫并不像孫居一的妻子那樣好說話,一口便拒絕了。他們結(jié)婚的時間并不太長,大約四年多點,沒有孩子,只有一套共同的還需要還貸的房子。艾葉當(dāng)時結(jié)婚,也是因為年齡大了,而對方的模樣看上去可以,經(jīng)濟條件尚好,主動追求了她。她當(dāng)時也想著這輩子總得結(jié)一次婚,有點利用他的意思。

艾葉提出離婚,丈夫經(jīng)過一個夜晚的思想斗爭,第二天說,要離也成,共同的財產(chǎn)全部歸他。艾葉因此有些傷心,共同財產(chǎn)里有她的付出,買房子時她也出了將近一半的錢。她想拿回自己的那一部分,不想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她也有這種權(quán)力和自由——共同生活的過去,彼此有過真實的感情,可到后來就變了,變了的她認(rèn)為也應(yīng)該得到尊重。

艾葉不想生養(yǎng)孩子,詩歌和貓足夠使她的生活豐富有趣,孫居一也僅僅是她變回自己的一個借口。她是坦誠的,想到什么就會說什么,雖說有些話不好聽,可孫居一欣賞她那樣,覺得她在教育和影響自己,使他回到從前那個活得還算野性放浪的年輕時代。

那時他們都在思想情感上脫離軌道,隱隱在渴求著脫軌與墜毀。他們認(rèn)為平平淡淡太沒趣了,不如轟轟烈烈地去生,哪怕去死。他們談到一些自殺的詩人,對他們的自殺表示理解。他們對死亡還沒有什么認(rèn)識,覺得死亡因其可以徹底地結(jié)束生命,才顯得可怕得有些迷人,只是他們還沒有那種自殺的暴烈欲望。另外他們的生存還能得到保障,也不至于厭倦了生存。

艾葉有著詩意的一面,又有著世俗的一面,她可以激發(fā)孫居一的欲望。不過,那時孫居一挺看不上自己的欲望,覺得欲望的滿足會使思想無形中墜落,使他渴望孤獨與驕傲的心靈也不再那么純粹。歡愛的前奏和過程或許像一首詩,而歡愛的結(jié)果卻是無邊的空茫,而不是實實在在像寫出一首詩來那樣使他興奮和充實。他還是會受制于傳統(tǒng)的影響放不開,他在思想上渴望禁欲,以前也讀了一些佛學(xué)的書籍,想過出家的問題,認(rèn)真想過后又認(rèn)為自己還看不透人世,不能做到完全放下。

懷著一種矛盾的心情,孫居一把艾葉帶到自己的工作室。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聊天。聊彼此喜歡的詩人,聊男人和女人,聊人性的善與惡。聊天使彼此的思想不斷產(chǎn)生共鳴,情感像流水一樣彼此交會。他們需要擁抱,需要親吻,需要彼此敞開多欲的身體,像兩只貪嘴的猴子急于要破開堅果,品咂食物。他們成為彼此的食物,相互吞咽并感到滿足。

他們彼此敞開是為了探尋對方的靈魂嗎?他們又得到了什么呢?

艾葉望著孫居一笑,觀察他欲望得到滿足后的表情。他對她也笑了笑,其實他并不想笑。他的心里甚至生出一些對她的莫明的厭惡感,但是他不能表達那種感受。他想,如果可以,他倒是更愿意做她的好朋友;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僅僅愛著她純粹自我的靈魂。

艾葉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說,不能說兩個肉身真實淋漓的表現(xiàn),是一種無聊和墮落。一具肉體試圖帶動靈魂,帶動著詩意的美好在呈現(xiàn)給另一具肉體。肉體是天真無邪的孩童,也正因為此,肉體是無辜的。我們不該拿我們復(fù)雜了的、來自社會人群的思想情感去對照它。

為艾葉說出那樣漂亮的話,孫居一傾身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

孫居一沒想到的是,艾葉的丈夫竟然打了她。

被打的那天一早,艾葉的丈夫去上班了,她就打電話讓孫居一開車來她家里。她穿著睡衣與他擁抱,要在家中和他歡愛,似乎那樣便是對丈夫的快意報復(fù)。孫居一覺得那樣不好,可還是服從了她。

一天時間兩個人泡在一起,晚上開車去吃飯,孫居一喝了點酒,也不是太多,然后送艾葉回家。到了樓下艾葉卻讓他陪著上樓,看看她丈夫在不在。如果在的話,她要再次跟他提離婚的事兒。孫居一當(dāng)時覺得她那樣做膽子有點兒大了,可又覺得她那樣別出一格的女人,那樣做倒也合情合理。沒想到的是,她的男人竟然在家。

男人比孫居一高出一頭,四方臉,唇紅齒白,相貌堂堂,身體也壯實。男人看著孫居一含笑帶怒的模樣,一時弄不清他的身份,不知道該有什么反應(yīng)。那時的孫居一則多少有點兒裝痞,他的手插在褲子口袋中,臉有種玩世不恭的冷笑。他用挑釁的目光看著男人,艾葉在他的身邊,像是和他一個陣營的。

艾葉的丈夫不確定地說,你是誰?

孫居一語氣生硬地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

男人聯(lián)想到昨天晚上艾葉被打的事,又覺得小個子的孫居一其貌不揚,便說,你他媽的有什么資格管我們的家事?

那時的孫居一突然變成了個爆藥包似的大聲說,他媽的老子還就管定了!

說著他把手從口袋中抽出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就打。

男人沒有想到孫居一出手那么快,下意識一躲,沒有完全躲開。拳頭帶著風(fēng)打在了他粗實的脖子上,男人打了一個趔趄,還沒有站定,孫居一又像李小龍那樣嗷嗷叫著瘋了般跳起來打出幾拳。

男人護著頭向后退著,腳下一滑,倒了。

孫居一上去用膝蓋壓住他,拳頭胡亂地打在他的頭上、臉上。

孫居一看著男人鼻孔和嘴角流出血來時,心里有些抱歉,卻又覺得痛快。他像個勝利的戰(zhàn)士,終于停了手,望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想要爬起來時,他上去一腳又把他踢翻了,轉(zhuǎn)身舉起一把椅子說,你信不信我把你弄死?

艾葉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抱住了孫居一,拉著讓他走人。

孫居一怒罵著離開了,當(dāng)時他的表情有些嚇人,男人也沒敢再追出來。

艾葉拉著他坐電梯下樓,坐到車?yán)飼r,孫居一還激動得渾身在顫抖,像是身體血液里有一匹馬,在狂亂地奔騰著。

艾葉看著他,忍不住笑著說,真他媽的行,你,像個純爺們!

孫居一不說話,默默開動了車子。

艾葉有些興奮地看著他繃著臉說,你說句話啊,說句?。?/p>

孫居一當(dāng)時什么都不想說,他覺得心像個斷了線的風(fēng)箏,在風(fēng)里雨里搖搖晃晃地落下來。

艾葉又說,我是不是很壞?你他媽的也夠壞,泡了別人的女人,還動手打人。

孫居一想,是啊,生活太平淡了,平淡得太久了,生點事兒才有意思。他打艾葉的男人,似乎并不全是因為艾葉被打,是因為有著其他莫名其妙的壞情緒。也有可能,他當(dāng)時還不是太有自信,怕對方反應(yīng)過來不是對手,所以干脆不給男人還手的機會。

孫居一把艾葉拉回工作室,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沒有再和她聊文學(xué)和人生,直接把她抱起來送到床上。不再溫情脈脈,他們像兩只野獸那樣相互廝咬,肉體生命放縱地翻轉(zhuǎn)撞擊著。他們忘乎所以,似乎他有滿腔的怒火要把她燒毀,她有對生命的莫明厭倦在渴望消失。

結(jié)束時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滿意,那種一貫有之的歡愛后的空茫感消失了,他不再想那么多,抱著她,閉著眼睛,感到那顆心在青春煥發(fā),變得強大,變成一只雄鷹,在展翅翱翔。

一個月后艾葉順利離了婚。

房子歸了前夫,她得到了一部分錢。他們的房子還有貸款,有一部分是前夫借來的,雖說不是她期待的數(shù)目,可再糾纏此事也沒有必要。

孫居一從學(xué)校中辭了職,從那時起也開始留頭發(fā)和胡子了。有點刻意為之,大概是想要變得特別一點、與眾不同一點,似乎那樣真的就可以促使他變得更加自我,更加有大師的范兒。

一開始他照鏡子時也不習(xí)慣,主要是覺得不美、顯老,可最后還是堅持下來了。他要通過身體發(fā)膚記錄自己在城市中、在世上的存在。他希望留起來的頭發(fā)和胡子給自己帶來新感覺,如果不改變,那么他就無法從眾人之中脫開身來重新審視自己。

盡管艾葉給孫居一帶來新鮮和刺激,兩個人交流相處得還算可以,但他那時既需要和女人在一起體會愛的滋味,又渴望獨處的孤寂來品味生命中具有的詩性。他在潛心里想要讓艾葉從自己那兒搬出去。因為他那時剛剛脫離家庭,又要面對著一個鮮活的女人,似乎就如從一個陷阱跳入另一個火坑,會使渴望孤獨的他有些莫明煩躁。

此外那時他和艾葉接觸后也發(fā)現(xiàn),她是個強調(diào)精神重要,同時又非常物質(zhì)化的女人。在一起去逛商場時,她總喜歡貴的商品,一起吃飯時也總是要點貴的東西,她不會考慮那時他已經(jīng)辭職,每個月都不再有收入,而卡上的錢也并不是太多。

朱月印在商會工作,一心想要多賺錢,謀取將來生活的保障,因此積極結(jié)識有錢人,希望從中獲得一些商機。他認(rèn)識了做房產(chǎn)的冰海,得知他寫詩,向他介紹了自己的一些詩人朋友。冰海非常感興趣,說要請大家一起吃飯聊一聊。

朱月印用電話通知孫居一聚會時,艾葉聽說了也想去,說要趁機和大家都認(rèn)識一下。見到英俊瀟灑的冰海時,艾葉聽說他是做房地產(chǎn)的大老板,心動了,在飯桌上就開始半真不假地說笑著,和他眉目傳情。

冰海當(dāng)時并不清楚艾葉和孫居一的關(guān)系,因此也說笑著迎合著她,贊美她,還開玩笑說要追求她。

孫居一的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不過一時也不好說什么,只好一杯杯喝酒。

那時孫居一的胡子和頭發(fā)還不算太長,有點亂亂的顯得沒有造型,不是太好看。在酒桌上大家笑著說起了他留起來的胡子,冰海笑著說他是在裝成大師的樣子,可大師也不一定非要留胡子。

黃萬川他們多數(shù)人和冰海第一次見面,出于禮貌也附和著說話。

孫居一卻忍不住火了,罵了一句難聽的話,瘋牛似的沖了過去。

朱月印和黃萬川趕緊起身來拉,可他還是沖過去了。冰海當(dāng)時沒有想要和他動手,又是自己請客,覺得不至于,笑著想挽回局面,可沒想到孫居一真的翻了臉。既然人都過去了,他也不能躲著,于是也迎上來。

他們被拉著、擋著,分開了。

分開了,孫居一還指著跳著罵著,沒完沒了。

當(dāng)時飯局也沒法再進行下去了,他們被勸著各自下樓。冰海覺得大家還沒吃好喝好就不歡而散有些不好意思,就拉著大家一個個說抱歉。那時他也知道了艾葉是孫居一的情人,懷著不愿樹敵的心又走去想要和孫居一解釋,孫居一喝多了酒,覺得氣還沒出來,就又指著他的鼻罵,罵著兩個人又打在一起。

朱月印和黃萬川走上來,說著擋著,又把他們扯開了。

孫居一喝得有點兒多了,開不了車。

黃萬川不喝,大家就坐他開的車。

孫居一暈暈乎乎的,上車后發(fā)現(xiàn)艾葉不在身邊,就給她打電話。艾葉說她正和冰海在一起聊天呢,孫居一頓時火冒三丈,囔叫著讓冰海和她一起過來,非要讓他們來不可。黃萬川只好在深南大道旁邊停下車,等他們來。

艾葉對冰海說了,冰海讓他的司機開車到深南大道來找。

見了面,兩個人又打起來了,黃萬川和朱月印又把他們拉開,把他們推進各自坐的車?yán)铩?/p>

車子開了一段路之后孫居一又想起艾葉,讓停車。

他給艾葉打電話,艾葉說冰海在開著車送她,晚一點會到他的工作室里。

孫居一又讓冰海接電話,艾葉把手機給冰海。

冰海說,孫居一,你他媽怎么不早說,早說不就明白了嗎?你把我打得臉都他媽腫了,還要給你把艾葉送到你工作室去,門都沒有!

孫居一一時沒吭聲。

冰海故意對身邊的艾葉說,小艾,你今晚不回去了,我給你去賓館開個房。

孫居一聽到冰海的話,當(dāng)時也分不出真話假話,就又提出要和他決斗。

冰海也喝多了,他讓司機趕上來,在大道旁停了車。

兩個人下車后沒說幾句,又打在一起。

打起來,又被拉開了。

朱月印見那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讓艾葉坐黃萬川的車,他和鄭星坐冰海的車。

艾葉同意了,可冰海又不同意了。

那天晚上,艾葉沒有回來,朱月印給黃萬川打電話,說冰海喝多了,固執(zhí)地給艾葉開了房,然后坐上車走了,讓黃萬川轉(zhuǎn)告孫居一,如果他想過來,就來賓館找艾葉。

黃萬川問孫居一要不要去,他卻呼呼睡著了。

黃萬川把孫居一送回家里,孫居一睡到第二天十點鐘,醒來時發(fā)現(xiàn)艾葉不在身邊,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覺得有些荒唐。

孫居一起床洗漱后澆水泡了一壺茶,在陽臺上慢慢喝著想事兒,想的結(jié)果是,雖然有些不舍得,可心里卻不想要和艾葉再繼續(xù)下去了。

朱月印有意把冰海拉進那個詩人的小圈子,就找了個機會讓孫居一和冰海和好。一開始兩個人見面后彼此不搭理,場面有點尷尬。朱月印發(fā)揮了他出色的外交手腕,先是講了幾個笑話把大家都逗笑了,接著又說了一番大道理,大意是兄弟如手足,大家都熱愛詩歌,應(yīng)該搞好團結(jié)。

笑了,氣氛也就搞活了。大道理說了,似乎彼此再小氣就過分了。接著話說開了,事兒也就過去了。

冰海顯得大度一些,伸出手和孫居一握手,孫居一也不好意思再堅持,因此兩個人握手言和。

冰海說,當(dāng)時我確實不知道,既然她和你好,就不應(yīng)該用那種多情的眼神瞧我啊,我再喜歡女人也不會對朋友的女人下手啊。好家伙,你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不過男人為了女人打架也是挺浪漫的一件事,打一打人活得才更有激情。

朱月印撇了一下嘴,不屑地說,為艾葉那樣水性楊花的女人,那種給誰都拋眉送眼的女人打架,你們是不是也太可笑了?我說句實話,一年前她就加過我的QQ,我理都沒理她。

鄭星在一旁不滿地說,你這人說話沒腦子,你把人家艾葉說得這么下賤,讓人家居一兄怎么想?你真正了解人家嗎?人家畢竟是相愛過,請你以后說話前想一想好不好?

朱月印正兒八經(jīng)地說,沒有證據(jù)我會胡說嗎?錢百萬前幾天還問我艾葉這個女詩人怎么樣,因為她要約他見面。我想她肯定知道了他有很多房子了,在冰海兄這兒沒有可能,就想靠近他撈點什么好處。

孫居一默默聽著,心里像塞進一只蟑螂似的不舒服。

那時他讓艾葉搬了出去,可和她在QQ上還有聯(lián)系,雖說他不想再和艾葉繼續(xù),可在心里卻還有著她,或者說還在愛著她,把她當(dāng)成精神上的情人。艾葉經(jīng)常會跟他說起哪個詩人對她有意思,她對哪個男人有了想法。說起離婚后單身的自由感受,她最終覺得在這個城市中沒有一套房子有些心慌,因此朱月印說起她勾引錢百萬,孫居一多少還是有些相信。

孫居一與艾葉在一起時曾經(jīng)說過他怎么認(rèn)識錢百萬,他又是怎么樣一步步通過炒房發(fā)家的事。當(dāng)時艾葉還不認(rèn)識錢百萬,就問他長得怎么樣、詩寫得怎么樣,意思是如果還說得過去的話,她會考慮給他當(dāng)情人,起碼弄套房子給自己。孫居一沒有想到,艾葉真的行動了起來。

艾葉租住的地方離孫居一的工作室并不太遠,房租一個月三千多,押金和第一個月房租是他交的。

有一次艾葉半夜打他座機說,她想要死了,因為她養(yǎng)的貓被車軋死了,想讓他過去陪陪她。那天晚上,孫居一看著她流淚,心里對她有沖動,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酥屏?,他覺得仍然還愛著她,那種愛說不清楚。

那段時間,孫居一過得心意沉沉的,他沒有了工作,也沒有了可以回的家,朋友也不是每天在一起,因此大部分時間就待在工作室里。他通常到工作室的樓下小巷子里去吃快餐,一盤青椒肉絲飯,或者一盤牛肉拉面,吃過了便就又回到工作室。中午時他會倒半杯紅酒喝,之后躺在沙發(fā)上午休。一般是一個多鐘頭后醒來,有時做夢,醒來卻記不太清楚,只感到心里空寂一片,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發(fā)呆,那時什么也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墻上的鐘表嚓嚓地有節(jié)奏地走著,無形中使他焦慮。那樣的時刻是常有的,那使他考慮要不要把鐘表從墻上弄下來,摔壞算了。

年輕時孫居一幾乎從來不午休,那時的他精力充沛,總有著很多事兒等著去忙。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他當(dāng)過幾年老師,后來又下海經(jīng)商,賺了一些錢,又賺了,重新回到教師的隊伍。

四十歲之后,尤其是來到深圳以后,孫居一養(yǎng)成了午休的習(xí)慣。即便是在周末,到朱月印家和大家一起玩時,中午吃過午飯,大家喝茶聊天,困意上來也得睡上一會兒,不睡會兒特別難受。從那時起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走人生的下坡路了,他想要改變,卻又無能為力。

不想事兒是不太可能的,待上一會兒自然會想起什么。他和妻子離婚后,為了艾葉在短短的時間里和兩個男人打了架,那使他感受到愛情的力量,感到了以前那個年輕的自己還在,仿佛身體里也注入了新活力,使他可以有一番作為,不枉真實淋漓地活著。

喝著茶,想著事兒,突然有位姓顧的房屋中介職員打來電話,表示他的工作室可以賣到三百四十萬,問他賣不賣。

孫居一想,有三百多萬的話以后租房子住也可以,這樣就不用為錢發(fā)愁了。于是他讓小顧到工作室里來談一談,如果沒什么問題,就讓她拍照把房子掛到網(wǎng)上去賣了。

小顧二十出頭,小個子,小臉蛋,臉有點兒黑,眼睛彎彎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一點點,愛說愛笑,陽光燦爛。第一次見到孫居一時她有點吃驚,因為那時孫居一的頭發(fā)有點像個女人那樣,胡子也挺長了,看上去有點像古代的人,顯得有點兒搞笑。

小顧忍著笑,目光移向房間的書,看到有那么多的書,她說,我猜您一定是位大學(xué)教授吧!

孫居一笑了一下說,我只是一位曾經(jīng)的小學(xué)教師,現(xiàn)在也辭職了,可以說我現(xiàn)在是一位詩人。

小顧又感嘆地說,啊,原來您是位詩人,真是太棒了。說真的您也太有派頭了,真的很像詩人。我以前最崇拜詩人了,像李白啊,杜甫啊,徐志摩啊,他們寫得真是太棒了。我上初中那會兒真的還迷戀過詩歌呢,您以后能教教我寫詩嗎?

孫居一也笑著說,成啊,只要你愿意學(xué)。

小顧中專畢業(yè),學(xué)的是計算機管理。畢業(yè)后工作不好找,在家鄉(xiāng)縣城的棉紡廠里做了兩年工,后來到了深圳,在房屋中介公司找了工作。一千塊錢的底薪,由于競爭激烈,做成的單子不多,賺的錢很少。

孫居一問她,你來到深圳之后有什么感受?你有夢想嗎?

小顧笑著說,啊,實話說,深圳太大了,人太多了,樓太多了,有錢人太多了,我有些心慌。不過這兒太美了,美得我覺得錢太少了。將來我要是也能開著車,行馳在漂亮的深南大道上,或者開著車去小梅沙看海那該多好啊。我現(xiàn)在能賺到的錢不多,只能租住在簡陋的出租房里,在商場里看到漂亮的衣服也不敢買。如果說我的理想,我以前想當(dāng)一名老師,現(xiàn)在卻想要做一個有錢人了。

孫居一笑著說,有錢人這么多,做有錢人太沒意思了。

小顧又說,怎么會呢,人人都想成為有錢人的啊。有錢就有自由了,可以到處旅游,可以買漂亮衣服,那該多好啊。不過你說得也對,如果人為錢活著,活成了錢的奴隸也挺沒有意思。孫先生,要不以后我跟您當(dāng)詩人吧。您看您這身派頭,簡直像個大師級的人物,像您這樣的人,怎么著也該配個小跟班吧?

孫居一半開玩笑地說,你還變得挺快,好啊,那你以后就跟著我,我正走在成為大師的路上!

小顧是個頭腦靈活的女孩,她也笑著說,好嘞,大師。

小顧為孫居一的房子拍照,把房子的照片掛到了網(wǎng)上。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小顧有三次帶人過來看房子。最終想買房子的人都嫌貴,沒有成交。雖說沒有成交,能說會道的小顧每次還是和顏悅色,客客氣氣地把看房子的給送走了。

孫居一有些失望,問小顧,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小顧微笑著說,說實話是有一點,不過我相信幾率,一百個人看房總會有一個看中成交。要是看一下就成了那我還不發(fā)了?很抱歉的是,麻煩孫大師您了。

孫居一也笑了,說,真希望你早點發(fā)了,要是看上一百次,我可真是受不了。

小顧說,說不定我幸運,下一個就成了呢。

孫居一泡茶給小顧,看著小顧明凈活潑的眼神、光潔富有彈性的臉龐、小巧結(jié)實的身子,由衷地感嘆說,你們年輕人可真好,樂觀向上,朝氣蓬勃。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了。

小顧呵呵地笑著說,孫大師,您現(xiàn)在成熟又有氣質(zhì),不知道有多迷人,年輕有什么好?我想著讓自己成熟一點呢。

孫居一說,別用“您”了,以后就用“你”行不行?這樣就好像成了朋友一樣,不用揣著,保持著距離,交流起來也方便!

小顧點著頭說,嗯,大師,在我的心目中你真的很特別哦。你想啊,在這個陌生的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城市里,你留著胡子和長發(fā),像個仙人,你能給我這樣的感覺這多難得?。?/p>

孫居一笑了,說,謝謝你對我的肯定。

小顧喝了口茶說,我想問一下,您為什么要賣房子?。康罔F口的房子,離大海又那么近,自己住多好啊。

孫居一對小顧說了半年來他的一些變化和想法。

小顧感嘆地說,哎呀,我說呢,孫大師你真不是凡人啊。你那么好的老婆不要了,那么好的工作不要了,就為了詩歌和自由?你可真成啊,我可是打心里佩服。不過你的愛人那么好,我建議你還是經(jīng)常去看看她,說不定將來還能復(fù)婚呢。

孫居一嘆了口氣說,比較難,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也不想了。你說這個世界上誰離了誰不能過,干嗎非要以婚姻的形式,以夫妻的名義在一起呢?我不想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也不想像以前那樣去活了,沒意思。當(dāng)然我不是說別人那樣沒意思,是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沒意思。我的心長歪了,和別人不大一樣。所以我得找點我認(rèn)為有意思的事兒去做,詩歌就是我認(rèn)為有意思的事兒。我勸你將來找男朋友,可千萬不要去找個詩人。

小顧想了想說,我懂得,詩人不靠譜,不過我將來不打算找男朋友了,就一個人過。不是詩人的男人也不見得靠譜,這個時代讓我覺得人人都變得不靠譜了,大家都有壓力,都想著賺錢,想著出名,想著比別人強,沒有了一顆平常心。

孫居一說,你不渴望愛情了嗎?

小顧說,可以享受談戀愛啊,可以光談不結(jié)婚啊,現(xiàn)在不是很多人就是這樣做的嗎?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的想法將來也許會變,人都是會變的。說不定遇到一個我想嫁的人呢,我也希望能遇到,不過我現(xiàn)在不想這事兒。什么都還沒有呢,誰會看上現(xiàn)在的我呢?就是看上了也不見得能珍惜。哎,孫大師,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

孫居一說,說說看?

小顧環(huán)顧了一下房子說,雖說我想把你的房子給賣出去可以賺上一筆,可是你也不一定非要賣房子。房子一時半會兒不見得好賣出去,畢竟三百多萬,一般工薪階層一下子也不見得能拿得出來。有錢的投資者也不像頭幾年那樣去投資房產(chǎn)了,他們投資股票和期貨了。你可以向銀行抵押貸款,貸個一百萬應(yīng)該不成問題。你也可以用那些錢來炒股,趁著這個炒股的黃金時期,半年翻個個兒那也是很正常。我就是沒有錢,要有錢的話就炒股!

孫居一說,股票不是有風(fēng)險嗎,也不會想賺就能賺的吧?

小顧說,你不會連報紙都不看了吧?現(xiàn)在咱們國家的經(jīng)濟蒸蒸日上,形勢一片大好啊。再說做什么沒有風(fēng)險呢?我認(rèn)識一位開廠子的客戶,廠子效益不好,工人沒活兒干。他看準(zhǔn)了一只新上市的股票,賣掉一套別墅有了一千萬,又把廠子作抵押向銀行貸了二千萬,一共三千萬做資本,一年時間就賺了一個多億??礈?zhǔn)了,炒股現(xiàn)在比投資房產(chǎn)都升值得快呢!

孫居一心里挺喜歡小顧,想了想就說,那你幫我問問吧,看我這房子能貸出多少錢來,到時就由你幫我炒股,賺了錢,到時我四你六分成,成不成?

小顧歡天喜地地說,啊呀,我真是沒有想到,實話說這也太成了。孫大師,我絕對不會辜負(fù)你的期待。當(dāng)然股市有風(fēng)險,咱們事先得說好了,如果賠了還是得由你兜著。在這個資本為王的時代,我也沒有錢和你平起平坐,這樣吧,賺了錢你七我三,賠了算你的!

孫居一點了點頭。

小顧跑前跑后,用孫居一的房產(chǎn)證做抵押順利地向銀行貸了一百萬,利息也不算太高。二十萬孫居一留著花,八十萬拿出來炒股。雖說小顧有信心,八十萬投進去,可一個月下來還是縮水了將近幾萬塊。

不過第二個月還是回了本,賺了一些。

小顧興高采烈地對孫居一說,你人太好了,有句話我一直沒好意思問,你怎么那么信任我呢,就不怕我把錢給騙走了?

孫居一笑笑說,我人傻唄!

小顧笑著說,傻人應(yīng)該有傻福,我真希望能有個人在你身邊伺候你。你是大師啊,不是應(yīng)該有人伺候著嗎?這樣吧,你這兒不是還有一間空房可以住人嗎,要不我辭職給你當(dāng)保姆兼秘書吧?我給你做飯洗衣服,你管我吃住,一個月給我一千塊錢的零花錢就好了,得空兒呢我就看股票,不炒股的時候就跟你學(xué)習(xí)寫寫詩!

孫居一那時與妻子離了婚,和艾葉也解除了情人關(guān)系,又沒有工作,平時一個人待著也煩,想到這些,點頭同意了。

過了兩天,小顧辭了職搬了過來。

工作室有兩間房子,他們各住一間。小顧除了炒股,還負(fù)責(zé)打掃衛(wèi)生,做飯洗衣。慢慢地兩個人更加熟悉了,在一起時有說有笑的,相處得更加愉快了。

小顧做好飯就叫一聲,孫大師,開飯嘍。

吃過飯,孫居一要主動洗碗,小顧卻不讓,說他是花錢請她是來工作的,這事得由她來干。再說孫居一是大師,也不該干那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兒。

忙活完,小顧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盯著股票的曲線研究。孫居一則看書寫作,或到陽臺上喝茶獨自發(fā)呆。

孫居一對詩友們說起和小顧的事,他們感到十分好奇,覺得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女孩在一起會有故事,畢竟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

孫居一說,小顧像小鹿一樣年輕、充滿活力的身影使我感到美好,我當(dāng)然也想過和她在一起,可問題是小顧比我女兒還小,在心里我還是有顧慮。

朱月印笑著說,你該批判自己,想要成為大師的人怎么能這樣傳統(tǒng)和保守呢?雨果和齊白石八十多歲了還喜歡十八歲的,如果小顧也喜歡你,不討厭你,在一起也沒有什么不可以。

孫居一也有些心動了,他覺得小顧和自己在一起也算是天意,可想到艾葉,又覺得任何女人對于男人來說都是一堆麻煩,又猶豫了。

一個周末,黃萬川開車載著朱月印他們來到了孫居一的工作室,見到了小顧。小顧滿臉陽光,對第一次見面的他們像熟人那樣有說有笑,讓他們感到小顧是個挺不錯的姑娘。再看看胡子一把、頭發(fā)凌亂的孫居一,他們覺得小顧并不適合他。

朱月印打賭說小顧不會喜歡上他,孫居一不服氣,就答應(yīng)了和他賭,說一個月內(nèi)會讓小顧成為他的情人。

一個月后孫居一帶著小顧參加聚會,兩個人有說有笑,親密得像是情侶,這反倒讓朱月印他們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鄭星,她覺得孫居一的變化也太大了,變得有點讓她接受不了。

事實上,那時孫居一并沒有和小顧發(fā)生什么實質(zhì)關(guān)系。不過,若說小顧是情人,也可以那么說了。那時他們在做一個游戲,可以聊相對私密真誠的話題,可以牽手和擁抱,可以躺在一張床上聊天,但并不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關(guān)系。

一開始孫居一有點受不了,會向小顧發(fā)起進攻,可小顧卻把握得很好,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讓他得手。

孫居一后來也覺得,什么都不發(fā)生最好,那種純粹的感覺勝過了真正在一起。

有一次去洗手間時,孫居一的手機不小心掉進了馬桶,撈出來時手機壞了。他想為什么一定要用手機呢,干脆以后再也不用了。

接下來有半年時間,孫居一和朋友也聚得少了。再后來他連車也不開了,出門就乘公交車或坐地鐵。

有人看到孫居一灰黑的長胡須,認(rèn)為他是個年過六十的老人,竟然會給讓座了。那些文明禮貌的年輕人讓孫居一感到美好,不過也不會去坐,他還沒到讓別人讓座的年齡。

開了許多年車,以前喝酒不開車時往往也是打的士,孫居一很少體會到擠在人堆里的那種感覺。那種在人之中的感覺是好的,他呼吸著別人的呼吸,感受著別人感受到的世界,與所有人仿佛成為一體。他能感受到年輕人身上有種能量,他們也都在運用著能量積極向上地謀求著各自的生存和發(fā)展,在那個過程中也正在影響整個世界的變化。在他們之中,他甚至想到,自己不安分地要成為什么大師真是有些可笑了。

不過,孫居一還是想要有所改變,他讓小顧監(jiān)督早睡早起,起床一起在公園里慢跑上兩圈,出一些汗,沖過涼后去吃早餐。吃過早餐,他們又回到工作室。他泡杯茶,沉入閱讀寫作。小顧看股票,或做家務(wù)。他希望身體變得更加有活力,因此買來了啞鈴和握力棒,規(guī)定了拉舉數(shù)目,讓小顧嚴(yán)格監(jiān)督完成。幾個月下來,他的身體變得結(jié)實了許多,精神也變得更加飽滿了。

在孫居一的工作室里,小顧住了將近一年時間,炒股賺了一百多萬。小顧倒也沒有向?qū)O居一學(xué)習(xí)寫詩。她試過了,寫不出來,強寫幾句分行的話也不像詩。再說炒股也不是那么簡單的,她得看與炒股有關(guān)的資料,還得分析研究,做筆記,與股友交流,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寫詩。

賺到了錢,小顧笑著對孫居一說,感謝上帝,感謝你,現(xiàn)在我有三十萬了,這些錢可以讓我開個小公司當(dāng)老板了。我想要開公司,將來成為有錢人。有了錢我會做更多、更有意義的事。我寫不了詩,不過卻可以去做一些詩意的事情。我謝謝你,是你敞開了以前從未想過的那個我。

孫居一想了想說,也得謝謝你。

小顧說,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從你身上也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得離開你了。

孫居一笑了,笑得有點憂傷,他不舍得小顧離開。

朱月印對黃萬川他們說,艾葉要與錢百萬結(jié)婚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在醫(yī)院里拍照了,艾葉懷了個兒子。錢百萬與他妻子正在協(xié)議離婚,因為不離婚的話,艾葉威脅他說要把孩子打掉。他只有一個女兒,打心里是想要個兒子繼承他的家業(yè)。

李魯山感嘆地說,錢兄是多么老實低調(diào)的一個人啊,他會和艾葉走到了一起?依著他的富有,他要找也可以找個再年輕一點兒的??!

黃萬川則感嘆地說,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大時代這又算得了什么?

冰海笑著說,現(xiàn)在我真是有點佩服艾葉的手腕了,她真是個有心計有辦法、也敢行動的女強人,可以說這樣的女人是沒有對手的!

朱月印說,她都半老徐娘了,竟然還能把老錢給迷住。這下好了,以后老錢的財產(chǎn)總算有兒子繼承了。人生啊,人生,真是不可思議。

鄭星不滿地哼了一聲,表示不屑。

朱月印說,上次他來商會找我辦事,你們不知道他有多高興,見了我就笑啊,笑得嘴都咧到下巴底下去了。五十歲的人了,春光滿面,像打了雞血。有了兒子真是不一樣啊,心勁一下子又被提上來了。

鄭星忍不住擰了他一下說,什么半老徐娘了,三十多歲算老嗎?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找個年輕的給你也生個兒子?不過我得提醒你,你有那么多財產(chǎn)給兒子繼承嗎?

朱月印躲開后有點不高興地說,不要以為我沒有錢就沒有女人了,只要一句話我辦公室里的三個女秘書都可以開著寶馬奔馳過來你信不信?她們家里都有錢,來商會是混日子的,還都單著身呢,你可別以為我現(xiàn)在沒有魅力,沒有人喜歡了。

見場面有些僵住了,黃萬川笑著出來打圓場說,你們出雙成對的,詩又都寫得那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們呢,大家說是不是?

冰海也笑著對朱月印說,你以為你那三個女秘書是屬于你的啊,人家討好你是想請假方便一點,你就別做春夢了。

朱月印發(fā)現(xiàn)自己情緒不對,話說得過了,就又笑著對鄭星說,當(dāng)然,她們是不會看上我的,我要什么沒什么,長得又不好看。對不起老婆,我又說大話了,晚上你罰我睡沙發(fā)、跪搓衣板好不好?

鄭星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性子直,假裝不了高尚,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你要是真的覺得和我在一起厭了、煩了,我也不會擋著你的路。你也別當(dāng)著他們說得那么難聽,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婚,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有什么資格罰你睡沙發(fā)、跪搓衣板?

朱月印賠著笑臉說,是是是,我信口開河行了吧。你要是想結(jié)婚,咱們明天就去領(lǐng)證。不管怎么說,我現(xiàn)在一個月一萬多塊的工資,除了工資每個月還有一點灰色收入,首付一套房子還是可以的。我們的結(jié)合怎么說也是詩壇佳話,大家說是吧?這事就這么定了啊,到時你們有錢的都得給我們封個大大的紅包!

鄭星說,鬼才信你的話!你整天說你賺那么多錢,我怎么沒看見?說不定包養(yǎng)了個小情人呢,錢都花到別人身上去了。

大家都笑了。

朱月印看著孫居一說,孫大師,這兩年你的詩歌水平進步很大啊,你瞧你這身打扮,你這氣質(zhì),儼然已經(jīng)有了大師氣象了!

孫居一確實有了不少變化。他的肚子以前圓得像西瓜,平時總是用手撫著,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大肚子不見了。以前他的眼神多少有些空洞,后來卻像是有了思想的光芒一般顯得炯炯有神了。他的胡子越來越長,搖頭晃腦時就如同大腦袋握著一支毛筆在空中胡亂畫著什么。他的頭發(fā)披在肩膀上,從背后看像是變了一個性別。他走路的樣子也變了,邁步時輕快利落得像個年輕小伙子。不過他喜歡慢悠悠地散步,慢悠悠地想事兒。

兩年來,孫居一越來越發(fā)現(xiàn)慢的好處,認(rèn)為原地踏步,甚至倒退步更好。因為在快節(jié)奏的城市里,慢一點兒會使他感到特別,仿佛有東西向他聚集,使他自在和豐富,也方便他展開想象,產(chǎn)生詩的感覺。他已不再穿皮鞋或運動鞋,而是習(xí)慣了穿那種圓口的青灰色的布鞋。以往他常穿的運動裝和休閑服也被一件青灰色長衫取代,看上去就像個五四運動時的知識分子。原來他的黑皮包也被一個灰藍泛白的軟布包取代,包里裝著書和筆記本,他要隨時隨地閱讀和記下一些感悟。

當(dāng)孫居一穿著那身怪里怪氣的行頭走在大街上時,總會有人側(cè)過臉來或回過頭來看他,覺得他腦子有病。而他就要那種不合群的、仙風(fēng)道骨的、讓人側(cè)目的感覺。有事沒事的他都會出去走動走動,感受自己如城市的一道風(fēng)景,在引發(fā)匆匆的行人去思考一些問題。有時他會一直走到海邊去,在海邊散步時會用想象把都市中的喧囂幻化為大海的喧嘩,把一個個都市人想象成海中游弋覓食的魚類。

孫居一也越來越迷上了想象,以前也有想象,只是沒有意識到想象的重要性,不會有意識地把想象當(dāng)成一門必修課。他認(rèn)為想象可以讓人強大,強大的人才有特殊的創(chuàng)造力。創(chuàng)造未必要趕時髦,所謂的與時俱進那是普通人要的,他會適當(dāng)選擇向后倒退。

退一步天地寬闊。這是孫居一打坐靜修了三天才得出的結(jié)論,他認(rèn)為這是一個人獲得成功的秘訣,可惜并沒有人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豐富內(nèi)涵。當(dāng)然,他也并非全然超凡脫俗,譬如說他走路時會盡量目不斜視,仿佛他就是世界之王,到處亂看則有失威儀,可身邊有漂亮的女子經(jīng)過時也會帶著欣賞的目光多看上兩眼。美是需要欣賞的,如果視而不見,等于是冥頑不化。

不過孫居一看女人的眼光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帶著鮮明的渴望占有的男人的欲望去看的,后來則是用審美的眼光去欣賞。這并不是說他對女人沒有了欲望,而是他在用意志抑制著自己的情欲。

要想成為大師,適當(dāng)?shù)囊种剖欠浅S斜匾?,可抑制的結(jié)果又會讓自己產(chǎn)生不滿。不滿也沒辦法,要有成就必得修煉,盡可能不受七情六欲的影響。孫居一要超越自己,大師都有種化腐朽為神奇的辦法,他要找到那樣的辦法。

孫居一在公園里手捧一本詩集,像雕塑一樣長久地保持著一個閱讀的姿勢,有時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旁邊的人莫明其妙。他在人群中走動時也會突然被人點了穴似的停下來,成為別人的靜止的風(fēng)景,任別人圍觀議論。他請來記者,讓記者把他那怪異的行為拍了照,上了報紙。在他的策劃下,城市中的很多人都開始把他當(dāng)成一個熱議的話題。

朱月印他們在為孫居一感到好笑之余也在擔(dān)心,認(rèn)為他很可能是走火入魔,或者是已經(jīng)瘋了。他們相約著開車來他的工作室,想要和他好好地聊一聊。

第一次看到他表演憤怒時,他們都嚇了一跳。

孫居一坐在朋友們的對面,站起身來發(fā)出狼一般的“嗷嗷”的長嚎,接著又發(fā)出獅子和老虎一般的吼叫嘯吟。不過他很快又恢復(fù)正常了,坐下來該喝茶喝茶,該說話說話。

朋友們看著孫居一卻覺得他不正常了,有些擔(dān)心。

孫居一笑著請他們放心,他說,我在城市中的那些奇怪行為漸漸敞開了我,使我越來越清楚,我需要通過憤怒表演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朱月印問,你為什么有了那些怪異的行為呢?

孫居一說,我想怎么舒服怎么來,我覺得那樣做就很舒服。我想活得特別點,覺得自己那樣做就有些特別。我并不是為了嘩眾取寵一鳴驚人,我是想通過特別的行為帶給別人一些思考,自己也從中得到一些反饋。當(dāng)我那樣做的時候,感到自己已經(jīng)成為大師了。是啊,我上了報紙,上了電視,成為這個城市的議論焦點,你們不覺得我現(xiàn)在變特別了嗎?告訴你們,我有意要變得和過去的我不像了,但變化后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自我需要一種形式,需要尋找和發(fā)現(xiàn)。我感覺那樣變有意思,那樣可以淋漓盡致地表達。大師不都要變得與眾不同一點兒嗎?我已經(jīng)成為大師了,你們要相信。

朱月印說,當(dāng)然,你這兩年的變化真是讓我們感到不可思議,你確實有了大師的氣質(zhì)和派頭,以后我們都叫你孫大師吧。

孫居一認(rèn)真地說,好啊,你們以后就稱呼我為大師吧,雖說這本身顯得有些搞笑,不過你們那么稱呼我,無形中是對我的一種鞭策。我是堅定地要成為這個時代的大師了,我不僅僅要活出我自己,也要帶動更多的人活出自己。為此我放棄了工作和家庭,完全活在我之中,漸漸不再有什么世俗的欲求,也可以說現(xiàn)在我正活在我的想象中。兩年前在我生日時我們談到憤怒,現(xiàn)在我越來越感到,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應(yīng)是憤怒的,只是大家壓抑了自己。我不時裝成憤怒的樣子,是在真裝,不是假裝,我裝得有聲有色、花樣繁多,這真是件有意義的事兒。

冰海抽著煙笑了笑說,真裝,那不也是裝嗎?

孫居一說,你裝得像了,漸漸就激發(fā)出你生命中真正的憤怒了。正所謂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黃萬川笑著說,你剛才可是把我嚇了一跳,請問大師,你這么亂叫一通又有什么深意嗎?

孫居一說,你感受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鄭星說,你再給我們表演一下吧,我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孫居一點點頭,起身用手理了理頭發(fā)和胡子,沉著臉,五官配合著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接著身體一顫,從喉嚨里發(fā)出長長的刺厲的嚎叫聲。

大家在看著他,覺得好笑。

孫居一則感到他們是一堵堅硬的墻壁,需要用聲音的釘子釘進去使他們脊背發(fā)涼,心里發(fā)緊,從而激發(fā)他們生命中的靈魂之在。他不斷地?fù)Q氣,面部表情也怪異地變化著,又發(fā)出一連串的怪異聲音。那聲音像鷹唳、像猿啼、像虎嘯、像熊吼。那一陣陣怪叫聲仿佛從遙遠的草原天空,從茂盛的大森林,從深深的山谷轉(zhuǎn)來,懸浮于天空中的河流,流向市井人聲,流向眾人。感覺中,所有的人都被籠罩,被澆灌,悄然發(fā)生著改變。孫居一換了口氣,又發(fā)出大海嘩嘩啦啦的浪潮聲、天空中的雷鳴聲。他的身體起伏擺動著,像是正在翻騰的、撲向礁石的陣陣波濤。

孫居一累了,收住聲音,恢復(fù)神色,坐下來默默喝了口茶,以正常的表情和語調(diào)對朱月印他們說,現(xiàn)在你們還認(rèn)為我是裝嗎?不管你們是否承認(rèn),我知道那是發(fā)自我的生命和靈魂的聲音。我不是動物,不是大海,不是天空,我是人類中的一員。是人,當(dāng)然是在摹仿萬物發(fā)出的聲音,可誰說那種摹仿不也是一種創(chuàng)造,是種有意義的表達呢?我還會發(fā)出人的感嘆,人的感嘆聲也相當(dāng)豐富,就說“啊”這個感嘆詞的內(nèi)涵,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豐富,要不要我“啊”給你們聽?

朱月印笑著連忙擺擺手說,行了,行了,孫大師,我膽子小,可再別嚇我了。

黃萬川也看著大家,笑著說,看來孫大師真是憤怒起來了,你們不覺得在這個都市中能聽到他發(fā)出的那種聲音很特別嗎?說真的我聽出了一種感動,真的很感動。那種感覺你們有嗎,他怎么想到了這種表達方式?他在以別樣的方式活著,簡直活成了一首可以朗讀自己的詩,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真正的大師了。

李魯山點點頭,抽了口煙說,實話說,我剛才也有了一些感動。我那顆蒙塵已久的心受到了震蕩,有塵埃的顆粒撲撲地落到地面上。我無形的靈魂如同脫開身體,像只鳥那樣展翅欲飛。

朱月印點點頭說,我看了最近孫大師寫的詩,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他的詩寫得有了新的思想和精神的高度,他找到了詩歌體系——憤怒!

鄭星點點頭說,是啊,很多人被動地生活著,克制著真實的思想和情感,不斷地向僵化死板的物質(zhì)現(xiàn)實妥協(xié),結(jié)果迷失了自己,而他找到了表達自己的方式,發(fā)現(xiàn)了自己。

孫居一對大家的話很滿意,他說,很多人意識不到憤怒對于他們的重要意義,對于人與人和平共處的有益的作用,對于這個需要點脾氣、需要點辦法才能賴以生存的這個世界的必要性。我思索人類憤怒的表現(xiàn)形式所能產(chǎn)生的意義,這進一步確立了我人生的奮斗目標(biāo)。我認(rèn)為詩歌僅僅是我努力的一方面,是我的一只翅膀,而表演憤怒是我的另一只翅膀,兩只翅膀合在一起我就可以自由飛翔了。下一步,我要做一項關(guān)乎人類精神建構(gòu)的偉大事業(yè)。

孫居一租了場地,開了一家大型的培訓(xùn)公司,他精心編寫和印制了教材,在報紙和電視上、網(wǎng)絡(luò)上做了招生廣告。那時他感到自己的存在像一面神奇的鏡子,只要有人愿意來照一照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開業(yè)那天,孫居一請來了世界各地的媒體記者,請來了一些親朋好友,大家在一起見證了公司的成立典禮。

那天下午,孫居一身穿著特制的大紅長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讓人感到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在發(fā)表過簡短的演說之后他開始表演,他胸前的麥克風(fēng)通過揚聲器把發(fā)出的“奇形怪狀”的、洪水一樣、打雷一樣藝術(shù)化的聲響,灌進大家的耳朵和心里,使人們感受到一個全新的、想象中的自己。

演講過后,孫居一突然飛起來了,在眾人的驚叫聲中,他在天上緩緩地轉(zhuǎn)了兩個圈。一邊飛,他一邊繼續(xù)發(fā)出各種奇特的聲音,那樣的他就像在向大家、向全世界說明,一個人完全可以充滿激情地去活、去愛、去飛,去大刀闊斧地成為他想要成為的自己。

孫居一在空中做著各種動作,發(fā)出各種奇怪的、激蕩人心的聲音,大家在地面上跟著他,以各自的方式表達著自己。大家搖擺著身體,發(fā)出各種自在之聲,地上的人們一起發(fā)出的聲音和呈現(xiàn)出的畫面震撼著每個人的心,使所有的人都覺得人可以這樣活,也可以那樣活,可以活得與眾不同,活得像一個夢境。

當(dāng)孫居一揮著手臂,感到自己正在穿越時空,走向了所有人,并像影子一般撲進眾人的身體,成為他們的部分時,沒有想到鋼絲的斷裂使自己重重地摔到地上,使他成為一個再也離不開輪椅的人。

坐在輪椅上的孫居一想,注定會有些人理解不了自己為什么會那樣做,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不能說誰就非常了解誰。不過他清楚的是,他從過去走了出來,成為他想要成為的自己。

孫居一的前妻表示,只要孫居一回心轉(zhuǎn)意,她還愿意接受他,和他復(fù)婚。為此,孫居一流下了百感交集的淚水。

責(zé)任編輯 梁智強

徐 東:山東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27屆作家編輯高級研修班學(xué)員。作品散見《中國作家》《山花》《大家》《文藝報》《小說月報》《中華文學(xué)選刊》《小說選刊》《長江文藝·好小說》《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出版有小說集《歐珠的遠方》《大地上通過的火車》《藏·世界》《新生活》《想象的西藏》等,長篇小說《變虎記》《我們》《舊愛與回憶》等?,F(xiàn)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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