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林 牟忠琛 劉 燊,2 高 飛
(1 寧波大學心理學系暨研究所,寧波 315211) (2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合肥 230026)
隨著老齡人口的逐年增長,我國正快速進入老齡化社會。隨之而來,以老年人為詐騙對象的刑事案件也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我國老年人群體普遍缺乏識別欺騙的知識,防騙意識與防騙能力不容樂觀。受騙傾向(gullibility)是指當存在一些別人認為明顯不可信的線索時,個體仍然選擇相信他人的程度。(Rotter, 1980),也可以作為個體上當受騙風險的預測因素之一。評估老年人上當受騙風險不僅有理論意義,也有助于管理部門制定相關政策以幫助老年人減少受騙風險、提高防騙能力。然而,目前關于老年人上當受騙的研究多為社會案例分析,針對老年人上當受騙風險預測因素及其作用機制的實證研究較少,尚難以揭示老年人容易上當受騙的心理機制問題。
盡管認知老化、理解力減弱、記憶力衰退等生理因素可能是導致老年人容易上當受騙的主要原因,但同時也要注意到,一些社會心理因素(如缺少社會支持等)可能才是導致部分老年人容易上當受騙的關鍵因素。社會支持(social support)是個體通過社會互動以獲得減輕心理應激反應、緩解精神緊張狀態(tài)、提高社會適應能力的支持與幫助。社會支持主要來自家庭成員、親友、同事、團體或組織,可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實際的支持,包括物質上的援助和直接服務,獨立于個體的感受;另一種是主觀支持,即體驗到的情感上的支持,指個體感到在社會中被尊重,被理解的情緒體驗和滿意程度,與個體的主觀感受密切相關(Diener, 1984)。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大多退休在家、且身體健康狀況普遍開始出現(xiàn)問題,這使得老年人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逐漸減少。老年人的活動范圍縮小、獲取信息量的減少,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其對應激事件的意義認識不足,進而妨礙了他們對積極社會支持的有效利用(吳捷, 2008)。由此可見,社會支持的不足會減少老年人信息資源和知識儲備的獲得,從而提高了其受騙的可能性。但以往研究大多探討了社會支持不足給老年人帶來的消極影響,而忽略了社會支持與其他因素(孤獨感等)給老年人心理帶來的綜合影響。有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支持的不足會給老年人身心健康帶來消極影響,如較高的孤獨感和較低的主觀幸福感等(吳捷, 2008; 陶裕春, 申昱, 2014),老年人獲得的社會支持越多則越能減緩其孤獨感(吳捷, 2008)。因此,為了降低社會支持不足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老年人會通過積極尋求與外部團體和組織建立更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以獲得支持與幫助從而提升其社會支持感。然而,過多的社會互動在增強社會支持感的同時,并不總是給老年人帶來積極結果。一些老年人在身體健康出現(xiàn)問題后,會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過分擔憂,就容易對標注為“專家”的建議和治療方法深信不疑,導致其受騙風險提高(張力元, 畢研玲, 張寶山, 陳璐, 2015)。而那些過分關注身體健康的老年人也更容易被詐騙犯罪分子所利用,成為“神醫(yī)”看病、藥品或保健品銷售等詐騙犯罪的被害人(彭玉偉, 2013)。由此可見,社交活動或社會聯(lián)系固然會增加老年人的社會支持感,但對社會支持的強烈渴望與尋求也容易造成老年人對外部信息的可靠性喪失理性判斷能力,大大增加了其受騙風險,即社會支持可能成為導致老年人容易上當受騙的風險因素。由此,本研究提出假設1:社會支持可以預測老年人的受騙傾向。
孤獨感作為老年人群體經常面臨的消極情緒體驗同樣是被研究者廣泛關注的問題之一。根據《解放日報》社會調查中心的數據,多數受騙的老年人都渴望親情(34.20%)、缺乏安全感(32.20%)。孤獨感(loneliness)指老年人感到與重要他人處于相互脫離或者不和諧的關系,從而感到被疏遠和輕視(吳捷, 2008)。一方面,有研究表明孤獨感是人際信任和社會支持的重要影響因素,其與人際信任和社會支持均呈顯著負相關(范佳麗, 葛明貴, 2011; 譚雪晴, 2008; 周倩, 姚志強,2011);另一方面,隨著老齡化社會進程的加快,高齡老人、“空巢老人”的比例也逐年升高,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面臨喪偶、失獨等心理創(chuàng)傷,這種創(chuàng)傷性事件也會進一步加劇老年人的孤獨體驗(米峙, 2011)。社會支持的威脅模型(social support deterioration model)認為,某些壓力性事件特別是創(chuàng)傷性事件會使個體感知到的社會支持減少,進而導致其心理適應問題的增加(Barrera, 1988)。缺少社會支持的老年人在遇到應激事件后感到孤立無援,無所適從,就容易產生孤獨體驗(吳捷,2008)。因此,相比于孤獨感低的老年人,高孤獨感老年人更需要通過與他人建立和加強社會聯(lián)系來獲得社會支持感,而社會聯(lián)系和互動的增加可能會更增加了高孤獨感老年人上當受騙的風險,即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會受其自身孤獨感水平高低而發(fā)生變化。由此,本研究提出假設2:社會支持對受騙傾向的預測作用會受到老年人自身孤獨感水平高低的調節(jié)。
人際信任(interpersonal trust)是指在人際交往過程中,個體在對他人能力、動機缺乏足夠信息時認為他人對自己做出合作行為的心理預期(康廷虎, 白學軍, 2012),人際信任代表個體對一般他人的信任水平。有研究表明,社會支持能影響個體的人際信任水平,并對人際信任有正向預測作用(丁道群, 沈模衛(wèi), 2005; Li & Fung, 2013)。人際交往中的合作與個體獲得的社會支持都能促進其人際信任水平(Lindskold, 1978)。在信息缺乏的情況下,個體更容易表現(xiàn)出較高的人際信任水平(Salam, Iyer, Palvia, & Singh, 2005; 辛自強, 周正, 2012)。在日常生活中,風險事件是個體面對的主要應激源之一。在面對風險事件時,個體會形成風險認知并采取各種方式去應對風險(劉金平, 2014)。而個體的信任水平則是降低其對風險情境中負性結果認識的關鍵因素,信任可以簡化信息的復雜程度,降低個體的風險認知,從而增加個體之間的交換意愿和交換行為(Mayer, Davis,& Schoorman, 1995),即過高的人際信任水平會加大個體交換行為的風險性。由此可以推測,較高的社會支持會增加老年人對一般他人的人際信任水平,從而提升了老年人上當受騙的風險,即人際信任在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之間可能具有中介作用。
進一步,社會支持、人際信任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也會受到老年人自身孤獨感高低的影響。Weiss(1987)指出,個體的孤獨感體驗主要來源于與外界的隔離,加強并獲得與他人親密的社會聯(lián)結可以幫助個體擺脫孤獨感。也就是說,那些孤獨感較高的老年人為降低自身孤寂感,往往可能會更積極地尋求與他人加強社會互動、建立社會聯(lián)系,而通過社會互動和聯(lián)系獲得的較高社會支持又進一步提升了老年人對周圍一般他人的信任水平,從而導致其受騙傾向的升高;而對于孤獨感較低的老年人而言,其社會支持資源充足,不會去盲目尋求過度的社會聯(lián)結,其對他人的人際信任更容易保持在理性水平上,從而減少其上當受騙的可能性。由此,本研究提出假設3:人際信任水平可能在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而孤獨感高低對社會支持預測老年人受騙傾向的調節(jié)作用是通過影響其人際信任水平的中介路徑發(fā)揮作用。
綜上,本研究針對老年人上當受騙問題構建了一個有中介的調節(jié)模型,主要探討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1)探討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2)考察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調節(jié)效應;(3)探索孤獨感的調節(jié)效應是否通過人際信任這一中介變量實現(xiàn)。探明以上三個問題可以有助于揭示社會支持、孤獨感和人際信任對老年人受騙傾向的作用機制,進而為有效降低老年人的上當受騙風險提供借鑒和啟示。
隨機選取某市城區(qū)8個不同社區(qū)的60歲以上老年人,發(fā)放問卷220份,有效問卷198份,回收率90.00%。樣本構成為:69歲及以下88人(44.40%),70-79歲81人(40.90%),80歲及以上29人(14.60%);男性54人(27.20%),女性144人(72.70%);小學及以下69人(34.80%),初中105人(53.00%),高中及以上24人(12.10%);未婚4人(2.00%),已婚147人(74.20%),離異包含喪偶(23.70%)47人;身體健康狀況較差42人(21.20%),健康狀況一般144人(72.70%),健康狀況較好12人(6.00%);有受騙經歷的75人(37.90%),無受騙經歷123人(62.10%);月收入水平:1000元以下的23人(11.60%),1000-2000元的52人(26.30%),2000元以上的123人(62.10%)。
2.2.1社會支持評定量表
采用肖水源(1994)修訂的社會支持評定量表(Social Support Revalued Scale),共計10個項目,包括主觀支持、客觀支持和支持利用度3個維度。社會支持總分為3個維度的分數之和,得分越高表示社會支持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 α 系數為 0.86。
2.2.2人際信任量表
采用徐慧燕(2010)修訂的中文版人際信任量表(Interpersonal Trust Scale),共計25個項目,包括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2個維度。采用5級評分,1=完全同意,5=完全不同意。得分越高,表示對他人的信賴程度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 α 系數為 0.89。
2.2.3情緒-社交孤獨問卷
采用楊麗、童俊、繆紹疆和趙旭東(2013)編制的情緒—社交孤獨問卷(Emotional-Social Loneliness Inventory),用于測量老年人的孤獨情緒體驗。共計15個項目,包括情緒孤獨和社交孤獨2個維度。采用4級評分,1=偶爾如此,4=通常如此。得分越高,表明老年人體驗到的孤獨感程度也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89。
2.2.4自編的老年人受騙傾向問卷
參照老年人受騙案例中常見情境與心理特點,結合訪談本研究編制了老年人受騙傾向問卷。共計18個項目,涉及的受騙情境有:醫(yī)療保健、電信銀行詐騙、投資理財、緊急情況求助、低價兌換貴重物品等;涉及老年人受騙心理傾向:盲從、貪圖利益、易信“權威”、迷信、信息渠道匱乏、性“善”、過于關心自身健康、不想麻煩晚輩等。問卷項目如:“對電視廣告節(jié)目中專家給出的建議,您采納的可能性有多大”。采用1(完全不可能)~4(非??赡埽┑挠嫹?,得分越高表示上當受騙可能性越大,即受騙風險越高。驗證性因子分析擬合指標如下:χ2/df=3.73,RMSEA=0.040,CFI=0.92,NFI=0.96,GFI=0.98,本研究中問卷Cronbach’s α系數為0.85。有、無實際受騙經歷老年人在受騙傾向得分上有顯著差異t(196)=4.432, p<0.001, d=0.03。其中,有受騙經歷的老年人受騙傾向得分(M=34.92, SD=7.00)顯著高于無受騙經歷的老年人(M=30.93, SD=5.55)。老年人受騙傾向問卷的信度和效度基本達到心理測量學標準。
為避免共同方法偏差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在施測時采用了平衡項目的順序效應、保護被試的匿名性等程序控制的方法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了控制(周浩, 龍立榮, 2004)。數據回收后,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的方法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結果表明,未旋轉和旋轉都得到12個因子特征根大于1,未旋轉得到的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9.23%,旋轉得到的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7.66%,皆遠小于40%的臨界值。以上檢驗的結果表明,本研究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
使用SPSS18.0統(tǒng)計軟件進行數據的整理與分析,主要進行了相關分析、分層線性回歸分析等統(tǒng)計方法。
本研究要求老年人自我報告在近期(1年內)是否有上當受騙的經歷。表1對有、無受騙經歷老年人的人口學特征進行比較。根據表1的結果,在198名調查對象中有75名老年人有受騙經歷,受騙率為37.88%。有受騙經歷的老年人在年齡、性別、受教育水平、身體狀況、月收入水平上存在顯著的差異(ps<0.01)。其中,70-79歲、男性、文化水平低、身體狀況差、月收入水平低的老年人更容易上當受騙。
表1 有、無受騙經歷老年人的人口學特征比較
本研究中各變量的相關分析見表2。結果表明,社會支持、人際信任與老年人的受騙傾向分數呈顯著正相關,孤獨感和人際信任呈顯著負相關。社會支持與人際信任呈顯著正相關,孤獨感與社會支持相關不顯著,與老年人的受騙傾向相關不顯著。
表2 各變量的相關分析結果(N=198)
對有、無受騙經歷老年人的孤獨感和社會支持進行比較。結果發(fā)現(xiàn),有受騙經歷老年人的孤獨感(M1=52.3, M2=32.8, t=3.04, df=196, p<0.001,d=4.61)和社會支持(M1=32.5, M2=22.3, t=2.73,df=196, p<0.001, d=2.84)得分均顯著高于無受騙經歷的老年人。
按照葉寶娟和溫忠麟(2013)有中介調節(jié)效應的檢驗步驟,首先對數據進行中心化處理,然后對三個回歸方程進行了檢驗(見表3)。方程1檢驗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的調節(jié)效應;方程2檢驗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人際信任關系的調節(jié)效應;方程3進行老人受騙傾向對社會支持、孤獨感、人際信任、社會支持與孤獨感乘積的回歸分析,檢驗人際信任的中介效應是否存在。若模型估計滿足以下三個條件,則表明中介的調節(jié)效應存在:(1)方程1中孤獨感對社會支持和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的調節(jié)效應顯著;(2)方程2中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人際信任的調節(jié)效應顯著;(3)方程3中人際信任與受騙傾向的關系顯著。
表3 有中介的調節(jié)模型檢驗
結果顯示,方程1中孤獨感與社會支持的交互作用顯著(β=0.135, p<0.05),表明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的調節(jié)效應顯著。為進一步理解調節(jié)作用的本質,根據回歸方程分別取社會支持和孤獨感正負一個標準差的值繪制了簡單效應分析圖(見圖1)。簡單斜率檢驗的結果表明,當孤獨感水平較高時,高社會支持的老年人比低社會支持的老年人受騙傾向表現(xiàn)出較微弱但不顯著的上升趨勢(β=0.072, t=1.104, p=0.271);當孤獨感水平較低時,高社會支持的老年人比低社會支持的老年人在受騙傾向上則表現(xiàn)出較大的下降趨勢(β=–0.467, t=–4.207, p<0.001)。
圖1 孤獨感對老年人社會支持與受騙傾向關系的調節(jié)
方程2中孤獨感與老年人社會支持的交互項也達到顯著水平(β=0.141, p<0.05),表明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人際信任的關系調節(jié)效應顯著。簡單斜率檢驗表明(見圖2),當孤獨感水平較高時,社會支持高的老年人比社會支持低的老年人人際信任水平表現(xiàn)出上升趨勢(β=0.576, t=4.302,p<0.001);但當孤獨感水平較低時,社會支持高的老年人比社會支持低的老年人人際信任水平表現(xiàn)出下降的趨勢(β=-0.604, t=-5.307, p<0.001);方程3中人際信任對老年人受騙傾向的回歸系數顯著(β=0.27, p<0.001),當在方程3中將中介變量人際信任納入回歸模型時,社會支持與孤獨感的交互作用仍然顯著(β=0.11, p<0.05),這表明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中既存在調節(jié)效應也存在中介效應。
圖2 孤獨感對老年人社會支持與人際信任關系的調節(jié)
以上結果表明,社會支持是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預測因素;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具有調節(jié)效應;人際信任是這一調節(jié)效應發(fā)生的中介變量,起部分中介作用。
從老年人上當受騙的人口學特征分析結果可以發(fā)現(xiàn),70歲以上、男性、文化水平低、身體狀況差、月收入水平低的老年人上當受騙的概率更高,這充分說明老年人群中的弱勢群體更容易上當受騙。相關研究表明,老年人受騙總是發(fā)生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之下,社會上存在的一些不利條件是導致老年人受騙的深層次原因(彭玉偉, 2013)。因此,為全面有效的預防和減少老年人上當受騙發(fā)生,除了在個人、家庭、社會層面采取積極應對外,更重要的是要對老年人上當受騙風險的預測因素進行干預,防患于未然。
本研究的結果也發(fā)現(xiàn),有受騙經歷的老年人孤獨感水平和社會支持均高于沒有受騙經歷的老年人,這一結果說明有受騙經歷的老年人有更高的孤獨感水平,也更需要獲得社會支持。這也間接地支持了我們的研究假設,高孤獨感的老年人可能為了減少孤獨感帶來的消極影響會尋求更多的社會互動和社會聯(lián)結,其獲得的社會支持越多從而也增加了其上當受騙風險。同時,以往研究表明孤獨感是社會支持的重要影響因素,與社會支持呈顯著的負相關(范佳麗, 葛明貴, 2011; 譚雪晴, 2008; 周倩, 姚志強, 2011)。而本研究中社會支持與孤獨感相關并不顯著,這一結果與以往研究不同??赡苁怯捎诒狙芯恐械恼{查對象與以往研究不同,主要針對的是老年人這一特殊群體,老年人普遍退休在家,與同事、朋友接觸的機會大大減少,社會活動范圍較小。同時,老年人的孤獨感體驗主要來自于老化所帶來的消極感受,老年人的孝順期待和子女的親子支持會共同影響著老年人的孤獨感體驗(劉靚, 徐慧蘭, 宋爽, 2009)。因此,來自外界他人的社會支持與老年人自身的孤獨感體驗之間相關可能并不明顯,而老年人的孤獨感水平高低卻對其參加社會活動的意愿和社交策略具有重要的影響。
本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和人際信任之間呈顯著的正相關,且人際信任與老年人受騙傾向之間也存在顯著正相關。即社會支持的增加可能會提高老年人的受騙風險,也可能通過提升老年人的人際信任間接提高其受騙風險。一方面,老年人往往為了減少社會支持不足所帶來的消極影響,會通過有意加強與外部個體、團體或組織社會互動(如積極參加各類養(yǎng)生講座等團體活動)來減輕其心理應激反應、緩解精神緊張,進一步提高其社會適應能力與積極情緒體驗。而如果老年人一味地過度盲目追求增加社交活動范圍,并不能有效地提升老年人的信息資源和知識儲備,就非常容易加劇其受騙風險(張力元等, 2015; 彭玉偉, 2013);另一方面,Carstensen, Isaacowitz和Charles(1999)的社會情緒選擇理論(socioemotional selectivity theory)指出,老年人由于察覺到生命的有限性,更容易表現(xiàn)出情緒管理導向的社會目標,通過與他人交往來實現(xiàn)情緒狀態(tài)的優(yōu)化,包括獲得親密的情感以及體驗情感上的滿足感。這也導致老年人更容易偏好積極信息(刺激),而忽略消極信息,表現(xiàn)出積極效應(Wang, He, Jia, Tian, & Benson, 2015)。而社會活動范圍的增加和老年人的積極效應出現(xiàn),使得老年人更容易對他人的信任水平提升而產生盲目的輕信,從而對外部信息難以進行有效的準確判斷,導致加大了老年人的受騙風險。綜合以上的研究結果可見,老年人社會支持所帶來的影響可能是多重的,如果高社會支持能夠提高老年人獲得信息的渠道和知識儲備的能力,則會降低其受騙風險;而如果高社會支持只是提高了對他人的信任水平,則可能會增加老年人上當受騙的可能性。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孤獨感在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中起調節(jié)作用,孤獨感高的老年人其受騙傾向會隨著其獲得的社會支持水平升高有上升的趨勢。但是更值得關注的是,孤獨感低的老年人,其受騙傾向會隨其獲得的社會支持水平的增加而顯著降低。也就是說,老年人獲得的社會支持對其受騙傾向的預測作用會隨著孤獨感水平的高低而發(fā)生變化。社會情緒選擇理論認為,老年期個體需要獲得較多的親密關系(Charles &Carstensen, 2007),親友的支持可以減少老年人的社會孤獨和情感孤獨(van Baarsen, 2002)。而我國老年人尋求親密關系的對象則往往較多地指向子女(閆志民等, 2014),且來自子女的社會支持與老年人的孤獨感有密切聯(lián)系,兩者呈顯著的負相關(申繼亮, 周麗清, 佟雁, 張金穎, 2003)。這也提示我們,可以通過減少老年人的孤獨感有效地降低老年人因為盲目追求他人的社會支持而帶來的高受騙風險。例如在日常生活中,如果子女多與老年人的進行溝通,使他們更多地感受到子女對他們的關心,可以減少老年人盲目尋求社會支持,進而降低其受騙的風險。
最后,本研究探討了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調節(jié)效應的發(fā)生路徑。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人際信任在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中起部分中介的作用。這表明人際信任在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受騙傾向關系的調節(jié)效應中起到了“橋梁”作用,即孤獨感之所以能夠在老年人社會支持和受騙傾向的關系中起調節(jié)作用,是因為高低孤獨感在社會支持對人際信任的影響關系中發(fā)揮了調節(jié)作用。進一步的分析發(fā)現(xiàn),孤獨感高的老年人更渴望追求較多的社會支持,而較多社會支持的獲得又進一步增強老年人對一般他人的人際信任水平,從而導致其受騙風險的升高;而孤獨感較低的老年人在獲得過多的社會支持時,其人際信任水平顯著降低而沒有上升,使其在對他人警惕性上能保持較好的理性態(tài)度,從而大大降低受騙風險。因此,孤獨感對老年人社會支持與受騙傾向之間的調節(jié)作用是通過影響其人際信任水平而發(fā)生作用的。值得注意的是,在預測老年人受騙傾向的所有因素中,人際信任是其中預測力最高的心理因素。有研究證實,在信息缺乏的情況下,一些個體表現(xiàn)出較高的人際信任,而另一些個體的人際信任水平則較低(Salam et al., 2005; 辛自強, 周正, 2012)。本研究的結果為澄清這一矛盾提供了有力證據。例如,在日常生活中老年人在與外部團體或組織進行社會交往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信息缺乏的情況(如對醫(yī)療保健用品的知識知之甚少),在社會支持水平較高的情況下,孤獨感高的老年人往往人際信任也處于較高的水平,容易盲目相信他人。已有研究表明,個體的人際信任水平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提高(丁道群, 沈模衛(wèi), 2005; Li & Fung, 2013),因而老年人人際信任水平相對于年輕人而言普遍偏高;另一方面,社會情緒選擇理論也認為,老年人更傾向于情緒管理導向的社會目標,這就導致老年人更偏好積極信息(刺激)而忽略消極信息(Wang et al., 2015),這種老年人特有的積極效應也使得老年人的人際信任水平高于年輕人。正是老年人這種過高人際信任水平導致其容易輕信他人,而成為上當受騙的受害者。
本研究對于豐富老年人受騙風險的預測因素及其作用機制的研究具有較好的理論價值,同時,對防止老年人上當受騙的預防和干預也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首先,應重視社會支持對老年人受騙風險的影響。一方面要保證老年人獲得積極的社會支持,減少可能會帶來消極后果的社會互動,如“神醫(yī)”看病等。另一方面也要提高老年人對外部信息的判斷能力。
其次,本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支持可以加大老年人的受騙風險,且孤獨感高低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因此,應該注重提供給老年人有效降低孤獨感的社會支持,如增加子女與老人的情感聯(lián)結等,而不是僅僅的物質支持、鄰里間的幫助,這樣既可以減少老年人盲目的尋求社會支持,又可以降低其受騙風險。除此之外,要注意提醒高孤獨感老年人加強其防范能力和警惕意識。
最后,考慮到人際信任在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受騙風險調節(jié)效應中的部分中介作用,還應進一步增強老年人對陌生他人行為動機的準確辨識能力,加強對陌生人的防范意識,提高對醫(yī)療保健信息的篩選能力,使其在社會交往過程中保持警惕之心,從而減少因盲目信任他人而帶來的受騙風險。
本研究存在的一些不足之處也需要在未來研究中進一步完善:首先,以往有關老年人受騙風險的研究較少,缺乏有效測量老年人受騙傾向的工具,以后研究中需要對老年人受騙傾向問卷進一步改善,以提高老年人受騙風險測量的效度;其次,由于老年人被試難以集中填答問卷,獲取大批量被試相對困難,還應適當增加被試人數;最后,現(xiàn)有探討老年人受騙風險的實證研究較少,以后的研究中還應深入探討其他因素對老年人受騙風險的綜合影響。
本研究的主要結論:(1)社會支持是老年人受騙傾向的危險因素;(2)孤獨感對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受騙傾向的關系具有調節(jié)效應;(3)人際信任在孤獨感調節(jié)社會支持和老年人受騙傾向關系中起部分中介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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