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富
那天,是孫昊才嫁女的日子,成子湖方圓幾十里有名的鄉(xiāng)紳都前往賀喜,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那場面風(fēng)光十足。
傍晚,催轎的鞭炮響過三次,伴娘手托嫁衣移步廂房,說,小姐請更衣。
伴娘的話梅香并不理會,似有重重心事,伴娘又說,時辰不早了,迎親的轎子候著呢。
知道了。梅香并沒有更衣的意思。
斜陽已掛枝頭,搖搖欲墜。一掛長長的催轎鞭又響起,接著似有嗩吶《百鳥朝鳳》由遠及近,出神入化,高如吶喊,撕心裂肺,低如竊竊私語,愁腸九轉(zhuǎn)......
梅香知道吹奏嗩吶的是牛娃,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牛娃是個苦孩子,父母都是漁民,牛娃10歲時,他的父母在一次捕撈中喪生。牛娃就隨成子湖的丁瞎子學(xué)藝,一手嗩吶是惟妙惟肖,十分傳神,梅香清楚牛娃心里是放不下她,然而,難違父母之命.......
牛娃是為心上人吹的嗩吶,梅香更是知音——每一曲調(diào)都在傳遞他的心聲,百鳥啁啾,仿佛青年男女談情說愛,梅香早已入迷了,當(dāng)曲至尾聲,那秋娘齊鳴,聲嘶力竭,梅香知道,這是控訴的無奈的哀鳴,此時,梅香的眼角不禁有淚滑出。
曲終,梅香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更衣。
天色已晚,迎親隊浩浩蕩蕩走出孫家。梅香嫁的是泗州城旺族賈孝天家,中途要經(jīng)成子湖乘船。
成子湖濁浪排空,煙波浩渺,迎親的船被湖水推來搡去,顛沛于湖面。船家面對湖面,長嘆一聲,說,湖面風(fēng)暴浪涌,又是黑夜,是不是找個避風(fēng)港停歇一宿,次日再行?
不行呀,管家說,誤了婚期怎么向東家交待呢?何況少東家還等著拜堂呢!
船繼續(xù)在湖面漂行。
不遠處,一葉小舟迎面漂來,隱隱約約一人立于船頭,手執(zhí)嗩吶,一曲《抬花轎》宛轉(zhuǎn)悠揚。
管家朝小舟抱了抱拳,說,代東家謝了,說著轉(zhuǎn)向一邊道,封喜錢。
一個紅包向小舟扔了過去。
對方接過紅包,取出錢幣一枚枚拋向水面,說,這個有臭味,我要見新娘。說著小舟就向娶親的船靠過來。
梅香聞聽嗩吶聲,已移步船艙,立于船沿,待小舟靠來,邁出金蓮,不禁一腳踏空落入湖水,伴娘驚呼,救人啊,新娘落水了......
然而迎親隊全是旱鴨子。
小舟上的人縱身一躍,托著梅香向遠處游去。
次日,孫昊才下令,活見人,死見尸。
通過打撈,在水底撈出一對尸體,他們死死相擁,無法掰開。通過辨認,一個是梅香,一個是牛娃。
孫昊才聽了管家秉報后,不禁放聲慟哭,富貴由命,生死由天,不該逼她。孫昊才長嘆聲,說,罷了,成全他們吧!
按孫昊才意思,家人在成子湖大堤掘一墓穴將兩人埋葬。當(dāng)填完最后一鍬土?xí)r,天空烏云密布,狂風(fēng)驟雨,連下三日未有停歇,每夜從成子湖上空隱隱約約飄來嗩吶獨奏《入洞房》,曲調(diào)或悲或喜,愁緒如麻,似斷人腸。
三日后,雨歇,從墳上鉆出兩棵苦楝樹,樹冠如傘,婆娑搖曳,遠視如一對青年男女耳鬢廝磨。
有人說,一株是牛娃,一株是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