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俊
(1.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2;2.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 人文學院,博洛尼亞 4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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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翻譯學中的“操縱式重寫”
賈 俊1,2
(1.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2;2.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 人文學院,博洛尼亞 40126)
翻譯應世界各地操持不同語言的民族進行文化交流而生。無論是陽春白雪的文學藝術作品,還是風靡大眾的商業(yè)廣告營銷,翻譯已經(jīng)成為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自西方操縱學派的翻譯理論進入中國后,越來越多的翻譯理論探討與實踐分析愈加重視翻譯研究中的操縱式重寫問題。然而,翻譯活動中所謂的“操縱式重寫”行為本身就是“審查”,即操縱式重寫屬于使用而非真正意義上的翻譯。換言之,翻譯活動本質(zhì)上是詮釋,而操縱式重寫乃是一種使用行為,二者有著嚴格區(qū)分。譯者作為翻譯活動中有別于作者、讀者和出版商之外的談判者,應當忠實于源文本的文本意圖,才能實現(xiàn)翻譯的題中應有之義。
翻譯;詮釋;操縱;使用;忠實;艾柯
“翻譯還是死亡(Translate or die)?!”
20世紀80年代中葉,著名的美國詩人、劇作家、文學批評家保羅·恩格爾(Paul Engle, 1908-1991)在其編輯的《來自世界的書寫》(WritingsFromtheWorld)中提出這個問題,即使今人聽來依然振聾發(fā)聵、擲地有聲[1]。毋庸贅言,這一警句源于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中的著名臺詞“生存還是毀滅(to be or not to be)”。如果我們將這兩句對讀,翻譯之于我們的重大意義——對社會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對政治具有緊迫的警示功能[2]7——將更加顯明、有趣。翻譯與生存、死亡與毀滅兩組詞的對應關系已將翻譯在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巨大作用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翻譯與死亡、生存與毀滅之間的“或者(or)”看似給了人類社會選擇的機會讓我們做出一個“自由的”決斷,實則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我們只有一種生存下去的可能——翻譯?!盎蛘摺边@個曖昧的不可決斷警示我們:“翻譯已成為當今所有民族的生存方式。沒有翻譯,意味著一個民族與世隔絕,從而使它的生存成為問題”[3] 323。在某種意義上,翻譯成為對抗某種現(xiàn)代社會問題的有力武器[4] 168,因此我們甚至可以說“翻譯即拯救”[3] 323。面對生存與毀滅的艱難拷問,我們不得不在嚴肅的語境中深刻反思眼下的翻譯狀況:究竟何為真正的翻譯(translation proper)?當下火熱的“翻譯”重寫理論與實踐是否是真正的翻譯呢?畢竟我們需要的是翻譯,而非假翻譯之名行操縱(manipulation)之實的重寫(rewriting)。
20世紀是中西文化交流體量呈幾何級增長的世紀,海量的東西方經(jīng)典借著翻譯的季風吹遍了世界的每個角落。譬如,中國近代翻譯家、思想家嚴復將西方經(jīng)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名作《國富論》(嚴復譯為《原富》)、《演化論與倫理學》(嚴復譯為《赫胥黎天演論》)等譯入中國;其后十余年,憑借象征主義獨步歐美詩壇的美國詩人龐德(Ezra Pound, 1885-1972)又為西方文學界引介中國詩歌,翻譯儒家經(jīng)典《論語》《孟子》等,被現(xiàn)代主義詩人T. S. 艾略特(T. S. Eliot, 1888-1965)稱為“我們這個時代中國詩歌的創(chuàng)造者”[5] 14。嚴復與龐德只是眾多為東西方文化交流做出貢獻的冰山一角,其豐碩的翻譯成果對于當時啟蒙國民、溝通世界頗有裨益,但是其翻譯活動都不同程度地伴隨著操縱式重寫的陰影,對于今日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反倒成了某種程度上的障礙。并不貼合源文本(source text)的譯文給讀者以先入為主的“偏見”,使其更加難于接受真正的文本意圖(intentio operis)所傳達給讀者的文化精髓。在21世紀的今天,每當閱讀嚴復與龐德那相當程度偏離原文本的譯文時,讀者不禁掩卷沉思,如此“翻譯”還算得上嚴格意義上的翻譯嗎?即使是披著啟蒙國民的宏大敘事話語偽裝,我們對其譯文操縱就可以視而不見了嗎?
操縱式重寫并非翻譯。自20世紀操縱學派(School of Manipulation)的翻譯理論引入我國學界后,相關研究文獻眾多,國內(nèi)翻譯研究的研究范式亦漸漸變易,大有將傳統(tǒng)翻譯理論與實踐的追求顛覆之勢。然而,在已故意大利哲學家、作家、翻譯家翁貝托·艾柯(Umberto Eco, 1932-2016)看來,重寫與操縱近乎使用,而翻譯則必屬詮釋[6] 68-70。使用和詮釋有著嚴格的區(qū)分與界限,在這一意義上,重寫與翻譯是涇渭分明的兩個概念,完全不可混同,是故時人眼下青睞的重寫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翻譯。重寫如今已是一個翻譯研究領域內(nèi)近乎人盡皆知的概念、無人不曉的“常識”。但是作為研究者,我們也需要像哲學家一樣不斷地拷問與反思常識[7] 32。正因此,越是為人所熟知,我們越需要在這樣尋常之處和其概念結構之中找到裂隙,才能向思想敞開一個空間,厘清“翻譯”的真實含義。
操縱學派有其自身發(fā)展的歷史。最先提出這一觀念的乃是當代著名翻譯研究者西奧·赫曼(Theo Hermans, 1948-),風靡一時的操縱學派大抵濫觴于此。在其代表作《文學操縱:文學翻譯研究》(TheManipulationofLiterature:StudiesinLiteraryTranslation)中,赫曼完整地表述了這一觀點:“單一系統(tǒng)的理論將文學翻譯視為與占主導地位的諸多子系統(tǒng)作持續(xù)斗爭的若干元素之一……翻譯有時構成了一個子系統(tǒng),或多或少完全獨立于真實的文學系統(tǒng)……就目標文學而言,所有的翻譯都暗示著為了某個目的進行的一定程度的操控?!盵8] 7在赫曼看來,舊的文學傳統(tǒng)非常強調(diào)“藝術天才”“原創(chuàng)性”“創(chuàng)造性”等概念,而與此相關的文本如與民族、國家等發(fā)生關聯(lián)就更被當作民族中的經(jīng)典文學。自然,任何翻譯篡改(tamper)源文本(source text)的企圖必將受到譴責。但在比較文學尤其是影響研究的大形勢下,被視作“二手文本”(second hand text)的翻譯即使是對原文的某種操縱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其變異與影響[8] 7-10。
隨后美籍比利時裔文學理論家安德烈·勒弗菲爾(André Lefevere, 1945-1996)旗幟鮮明的操縱翻譯論標志著操縱學派的正式形成[9] 3-22。不同于赫曼的描述性研究,勒弗菲爾將操縱的理論雛形進一步深化發(fā)展,并將其系統(tǒng)化為操縱翻譯理論。起初,他與蘇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 1945-)提倡翻譯研究領域的“文化轉(zhuǎn)向”,將翻譯研究從較為邊緣的位置引入比較文學的中心視野,“奠定了翻譯研究作為獨立學科的地位,是翻譯研究的一次全新的范式轉(zhuǎn)換”[10]。勒弗菲爾認為,文學折射(refraction)即文學批評家、譯者或演員等目標語言文化中的中介角色為了影響讀者、觀眾的閱讀方式而進行的改編(adaptation),并且“完全意識到折射的存在”,在文學的演進史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11] 203-205, 207。后來,“折射”這一概念被“重寫”完全取代。1990年勒弗菲爾的代表性著作《翻譯、重寫和文學名譽的操縱》(Translation,Rewriting,andtheManipulationofLiteraryFame)把重寫與三大因素——贊助人(patronage)、詩學觀念(poetics)、意識形態(tài)(ideology)相結合,而將翻譯列為重寫的重要類型。勒弗菲爾深入考察譯者、譯文受到的諸多影響,并指出翻譯遭到以上三者的支配,必然為目標語讀者或觀眾服務,不可能也不需要忠實于源文本[9] 26,59,73。要之,在勒弗菲爾看來,翻譯就是譯者對源文本的操縱,而目標文本就是這一操縱/重寫過程的產(chǎn)物。
重寫作為翻譯研究中的關鍵詞,被收入兩部重量級工具書,一部是馬克·沙特爾沃思(Mark Shuttleworth, 1967-)編纂的《翻譯研究辭典》(DictionaryofTranslationStudies)[12] 203,另一部為莫那·貝克(Mona Baker)等編纂的《勞特里奇翻譯研究大百科全書》(RoutledgeEncyclopediaofTranslationStudies)[13] 241。中國對于操縱學派翻譯理論的引入大致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相關理論很快受到了翻譯研究學者的重視”[14]。國內(nèi)對于“rewriting”這一概念有“改寫”與“重寫”兩種譯法,其背后的理論詮釋各有側(cè)重。就rewriting這一概念在中文語境下可能出現(xiàn)的譯法而言,“改寫”重視譯者對于原文改動之確鑿事實,而“重寫”則更加強調(diào)譯文對于原文改動之劇烈程度。無論是改寫還是重寫,翻譯活動中的操縱行為是顯而易見的。本文采用“重寫”這一譯法乃是遵從國內(nèi)研究者對于rewriting的最新研究成果[14]。同時,國內(nèi)學者對操縱理論亦有一定程度的反思,如有研究者認為,操縱理論“夸大了社會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對譯者的操縱作用”,即所謂的顯性操縱,而忽視了“譯者的主體性和反操縱能力”,即所謂譯者對于目標語文化的隱性操縱[15]。
20世紀中國的嚴復、美國的龐德均是操縱式重寫的典范“作家”。嚴復為了啟蒙當時愚昧的國民“翻譯”西學著作,因其“深刻的用心、精湛的語言和百年不變的影響”而獲得翻譯學界的一致好評,被譽為“成功之作”[16]。但是這樣成功的“翻譯”仍然算不上忠實于原文的翻譯,這并非價值高低的問題而是作為一個譯者是否尊重源文本的問題。在世界的另一端,龐德做著與嚴復“反向”的工作,將儒家經(jīng)典《論語》《大學》《中庸》等輸出至西方世界。由于龐德并未熟練掌握漢語,大量的誤譯、漏譯屢見不鮮。據(jù)粗略統(tǒng)計,龐德的《論語》譯文至少有160章偏離了原文語意,約占《論語》全部章節(jié)數(shù)的三分之一強[17]。但由于龐德本人的詩歌才華為其背書,錯誤百出的《論語》翻譯一度風靡歐美。其中有些錯誤是龐德不懂漢語造成的,另有一些則是有意識的改寫。龐德譯書的“功利性目的”很早就顯露出來。在龐德的先賢漢學家費諾洛薩(Ernest Fenollosa, 1853-1908)看來,西方人需要將中國人最后的藝術、文學的偉大理念補充入西方世界之中[18]。龐德對此深表同意,因為西方社會已然腐朽生病,只有孔子才能像歐洲的醫(yī)生一般診治西方的病患[19] 89-94。“翻譯”在嚴復和龐德那里儼然成為一種目的性極強的思想武器。
綜上所述,目前翻譯界盛行的操縱式翻譯理論由“操縱”“反射”“重寫”等概念演變發(fā)展而來,譯者為了滿足目標語讀者或者影響其閱讀方式,實現(xiàn)某種文學機制的自我合法性功能,而對源文本進行操縱、改動,最后生產(chǎn)出所謂的“譯文”。之所以將這一文本生成過程的成果稱為帶引號的“譯文”,是因為操縱意圖下的譯者生成的重寫文本本質(zhì)上是對源文本的使用而非翻譯。因而,“譯者”的名號也名不符實,不是將源文本翻譯為目標語文本的翻譯者,而是具有一定程度原創(chuàng)性的書寫者。
為什么說操縱的“譯文”并非真正的譯文呢?因為操縱式的“譯文”更多地體現(xiàn)“譯者”對于源文本的使用,而不是對于源文本的翻譯。就其本質(zhì)而言,翻譯屬于詮釋的范疇,而操縱的結果恰恰落在了詮釋的范疇之外。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理查德·羅蒂(Richard Rorty, 1931-2007)一生倡導實用主義哲學,自然,閱讀和翻譯文本時亦可秉持著實用主義態(tài)度使用文本。羅蒂認為,“像任何其他事物一樣,有多少種目的要實現(xiàn),就會有多少種不同的面目呈現(xiàn)出來……其優(yōu)劣與價值者是根據(jù)它們對于某種外在目的的滿足程度,而不是根據(jù)它們對被描述物體的忠實程度來判斷?!盵20] 114嚴復、龐德一類的翻譯者所進行的操縱式重寫當然屬于這一使用文本的范疇。嚴復為了啟蒙當時中國民眾翻譯西學和龐德聲言利用東方經(jīng)典智慧拯救西方社會的功利性目的正是羅蒂所謂的“外在目的”,“將文本錘打成某一形狀,以服務于他們的目的”[21] 152。國內(nèi)翻譯研究者謝天振則直接將其概括為“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22] 143。該類翻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并不忠實于源文本,而是為了實現(xiàn)某一社會目的進行創(chuàng)造性改寫,翻譯中“忠實”的價值觀在現(xiàn)實的“實用”觀念面前大打折扣。
這種所謂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常常表現(xiàn)為超越歸化(domestication)翻譯范圍的刪節(jié)或增添。國人所熟知的美國小說《飄》(GonewiththeWind)在譯者傅東華筆下實現(xiàn)了人名地名完全中國化,更有甚者,“還有一些冗長的描寫和心理的分析,覺得它跟情節(jié)的發(fā)展沒有多大關系,并且要使讀者厭倦的……就整段刪節(jié)了”[23] 2-3。艾柯將翻譯活動中的任何刪除(cut)行為稱作審查(censorship),即使是譯者經(jīng)過原作者同意做出的刪節(jié)也不能免去審查的“惡名”[24] 45-46。如果說譯者傅東華將人名與地名中國化還可算作讀者中心的歸化譯法的話,那么,整段刪節(jié)“心理的分析”與“冗長的描寫”則是為了影響讀者的閱讀方式,維護讀者所熟悉的文學運行機制與系統(tǒng),更是赤裸裸的艾柯意義上的審查。這樣的翻譯審查者自然是勒弗菲爾所言的操縱者、重寫者。
再比如,艾柯本人在中國最為知名的小說當屬20世紀80年代初面世的《玫瑰之名》(Ilnomedellarosa)。然而,80年代推出的幾個中文譯本都未能“躲過”譯者的審查。譯者將關系全書重大意義的結構性部分——序言性文字與位于序言性文字之前的“自然,一部手稿”(“Naturalmente, un manoscritto”)刪去,僅保留了前言(“Prologo”),殊為憾事[25] 9-10。這一刪節(jié)不僅破壞了作者原著敘述中亦真亦幻的行文風格,亦奪取了讀者對“自然,一部手稿”的互文閱讀樂趣,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玫瑰之名》真正意義的理解。
無數(shù)的翻譯實踐表明,操縱式重寫往往與忠實于源文本的翻譯伴生,事實上也不存在純粹的操縱式重寫。否則,操縱式重寫就成了完全原創(chuàng)性的書寫,而非翻譯的伴生物。翻譯與重寫、詮釋與使用,其區(qū)分何在?進行這一艱難區(qū)分的意義又在哪里?為此我們必須重新回溯翻譯這一概念的定義。
20世紀最著名的美國語言學家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 1896-1982)對翻譯的概念進行了清晰的梳理和說明:第一類為語內(nèi)翻譯(intralingual),亦可稱為重述(rewording),指的是同一語言內(nèi)換用他種描述形式來表達同樣的內(nèi)容,譬如:“我在喝水”可表述為“我正在攝入可日常飲用的無味液體”;第二類為語際翻譯(interlingual),艾柯將其稱為真正的翻譯(translation proper),即語際間一種語言文本轉(zhuǎn)換為另外一種語言文本,也是我們最通常意義上的翻譯;第三類為符際翻譯(intersemiotic),即不同符號系統(tǒng)之間的轉(zhuǎn)變(transmutation)[26]。第三類轉(zhuǎn)變已經(jīng)不局限于語言和語言之間的翻譯轉(zhuǎn)變,而是符號系統(tǒng)與符號系統(tǒng)之間的“翻譯”,如將《一千零一夜》收錄的諸多童話故事搬上銀幕,將某件著名美術作品譜為美妙的音樂。雅各布森的翻譯概念不可謂不寬泛,幾乎囊括了一切人類的文化轉(zhuǎn)換和文本流通活動。法國哲學家德里達(Jacques Derrida, 1930-2004)在寫作《什么是“相關”的翻譯》(Whatisa“relevant”translation)時亦在使用雅各布森的翻譯概念[27]371,足見其定義影響之深遠之廣大。不難看出,這一定義深受美國哲學家、符號學家皮爾斯(C. S. Peirce, 1839-1914)“意義即一個符號翻譯為另一系統(tǒng)的符號”(meaning is a translation of a sign into another system of signs)的影響[28] 69。雅各布森將上述三類翻譯全部稱為一符號(系統(tǒng))對另一符號(系統(tǒng))的詮釋,可見翻譯的本質(zhì)即詮釋。翻譯的本意也正在于此:同為語詞構成物的譯本成為原本的完滿替身,使作為“這一個”語詞構成物的源文本所傳達的意義轉(zhuǎn)化為作為“那一個”的充分在場[3] 20。
不難看出,操縱式重寫與翻譯的核心區(qū)別就在于使用與詮釋的差異。對此,艾柯在《詮釋的界限》(LimitsofInterpretation)中對這一問題有著極為精辟的論述:“詮釋文本意味著閱讀文本是在我們對文本有所反饋之時發(fā)現(xiàn)文本的本質(zhì),而使用文本則意味著自文本開始就為了獲得其他事物,甚至接受語義上的錯誤詮釋也在所不惜?!盵29] 57翻譯是為了溝通源語言、源文本與目標語、目標文本,旨在傳達文本本身,尊重源文本的文本意圖;相比之下,操縱式重寫并沒有將整個重點放置于文本本身,反而將尋找文本意義的焦點自始至終置于文本之外。將翻譯與重寫的復雜概念還原到其策略本身,其區(qū)分顯而易見:翻譯始終在堅定的以文本為意義來源的理論框架內(nèi),無論是傾向于讀者、目標語文化的歸化翻譯還是傾向于作者、源頭語文化的異化翻譯,翻譯保持著文本這一語詞構成物的完美替換與異形在場,堅持著文本本身的價值;操縱式重寫則將文本視為一種可變更策略,無視文本自身的完整性和純粹性,因為其價值訴求必然在于文本之外的增減部分。套用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1889-1951)的名言,操縱式重寫的核心可以表述為:重寫形成的文本意義在于文本之外。
嚴格區(qū)分翻譯與操縱式重寫是對翻譯概念本身的深刻反思。一方面,操縱式重寫深刻影響、塑造著文本閱讀者對世界總體文學的認知,甚至有著意識形態(tài)與詩學層面的教化功能。這一教化功能與贊助者、出版商的支持互為因果,教化功能憑借資本贊助得以實現(xiàn),資本對于大眾文化內(nèi)容生產(chǎn)又有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另一方面,被操縱式重寫所維護的文學運行機制和系統(tǒng)日漸封閉,無力面對日益開放的世界文學和全球文化,反過來又助長了文本閱讀者的認知系統(tǒng)對于異質(zhì)文本的同化需求,成為操縱式重寫的強勁驅(qū)力。處于某一特定文學系統(tǒng)內(nèi)的閱讀者逐漸被重寫者施以影響,進而達成其目的,進而無法與源語言以及源文本為代表的文化系統(tǒng)形成真正有效的跨語際交流,也就違背了在本文開篇所提出的翻譯的真正功能與含義。翻譯的題中應有之義就此失卻。顯然,問題就出在操縱活動的實踐者——“譯者”身上。
英國翻譯大家J·P·波斯特蓋特(J. P. Postgate, 1853-1926)對于翻譯者的身份認知顯然不同于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 1892-1940)的神秘主義傾向。他提出了“后瞻式翻譯”(retrospective translation)的概念,強調(diào)“翻譯的目的是傳授原文知識,而不是向前觀看,考慮譯作的讀者”[29] 81。這就是說,譯者的首要任務是“把重心轉(zhuǎn)向原作,幫助讀者了解原作的偉大”,故而忠實性才“是衡量翻譯成敗的最高標準”,“忠于原作精神是譯者的神圣職責?!盵29] 181-182波斯特蓋特對于翻譯與翻譯者的認知不可謂不傳統(tǒng),也不可謂不精妙。與他的前輩學人相比,波斯特蓋特有著長足的進步:他強調(diào)譯者須忠實于原作而非原作者,一字之差體現(xiàn)了波斯特蓋特對于文本中心論的偏愛與信任。
譯者,首先是一個讀者,是所有讀者之前的讀者。在結構主義的語境中,譯者這位身份特殊的“讀者”要忠實于文本而非根據(jù)后結構主義、接受美學等等形形色色的先鋒理論賦予的詮釋自由(libertàdell′interpretazione)進行演繹,確實顯得相當保守[30] 59。但是,在艾柯看來,翻譯活動中譯者詮釋文本的過程意味著,詮釋的正是“那一”源文本,而非某人的個人沖動。此處談及的事實上正是傳統(tǒng)譯論大力強調(diào)而最新理論又極力避開的忠實問題。真正的翻譯者與操縱式重寫者的區(qū)別在于對待源文本的態(tài)度,而非對待書寫源文本的作者的問題。艾柯將讀者分為模范讀者(model reader)與經(jīng)驗讀者(empirical reader),而承擔翻譯源文本這一“神圣職責”的譯者首先必須是源文本的模范讀者。源文本內(nèi)嵌和預設了模范讀者,又力圖生成模范讀者;讀者被嚴格地限制在文本的詞匯、語法組成物之中,與此同時,文本也正是其模范讀者的“語義-語用”生成物[30] 10。翻譯活動是艾柯這一文本-讀者互動理論的最佳范例,一方面譯者受到源文本的文本意圖的限制,忠實地詮釋源文本;另一方面,作為源文本模范讀者的譯者又將這一語詞構成物以相同或盡可能相近的“語義-語用”生成物表現(xiàn)出來,是為目標文本。任何偏離源文本之文本意圖的翻譯活動都有可能成為不忠實的翻譯,甚或操縱式重寫。
艾柯將處于這種關系中的譯者角色稱為談判者(negotiator)。一邊是源語言、源文本和為其作品主張權力的作者,另一邊是目標文本、目標文化,甚或還有出版社、學術圈或大眾的特殊癖好,都有可能成為譯者肩上的有形或無形壓迫性權力,迫使譯者就范。然而,作為談判者的譯者不能對其中的任何一方屈服,否則將無法忠實于源文本的文本意圖,只能迫于某種目的而將重寫文本作為一種手段。換言之,翻譯應當是“為了翻譯的翻譯”,而非其他目的;只有居于其中不偏不倚,才能盡可能地做好翻譯工作[25] 6。何謂文本意圖?在艾柯看來,文本作為線性表達物,其中必然包含著經(jīng)驗作者想要表達的事物,但更為重要的是在文本中獨立表達出來的、與經(jīng)驗作者并無關聯(lián)的東西。文本意圖的標準就是根據(jù)文本的連貫性、簡潔經(jīng)濟標準與其源初意義生成系統(tǒng)來甄別諸多可能的詮釋,進而選擇其中“更為平等的詮釋”[31] 64。是故,譯者是面對源文本的詮釋者,同樣需要遵循文本意圖,才能成為合格的翻譯者。
操縱式重寫者將個人對于文本的期待強加于諸多閱讀者身上,也把翻譯當成了純粹的源文本到目標文本之間單向的不可逆的符碼轉(zhuǎn)換活動。與之相比,真正的譯者則恰恰處于這樣一種關系之中:譯者與文本、作者、讀者之間并非呆板固定、一成不變的靜止狀態(tài),而是處在一個敞開的關系之中。譯者作為談判者與翻譯活動中的諸要素進行互動,將個人對于文本的功利性目的懸置,以談判者的姿態(tài)進行翻譯活動。
在某種意義上,艾柯關于文本與譯者的互動關系既不像傳統(tǒng)譯論所強調(diào)的“譯文須忠于作者意圖”,亦不同于操縱式重寫過分突出的譯者的主觀能動性,而是一種對譯者與文本的關系的重新界定與言說。譯者是三方的談判者,且獨立于文本,但他并非可以“為所欲為”,仍然受到文本意圖的束縛;譯者擁有詮釋文本的自由,但須在文本意圖之內(nèi)。在某種意義上,譯者內(nèi)嵌于文本,而文本選擇了譯者。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曾經(jīng)在其發(fā)人深省的名作《哲學研究》(PhilosophicheUntercuchungen)中提出了一個頗有啟示性的問題:“當哲學家使用如下詞語時,如‘知識’、‘存在’、‘客體’、‘我’、‘命題’、‘命名’,并且試圖把握住物的本質(zhì),他們必須總是自問:這個詞語是在其原鄉(xiāng)(original home)的語言游戲中使用的嗎?”[32] 48e譯者在翻譯的詮釋活動中亦需不斷地提醒自己,其任務十分艱巨。在文本的“復制”游戲中,一切都要遵守譯文“原鄉(xiāng)”的“游戲規(guī)則”,方可保持翻譯文本的精確性不致流失,方可以目標文本實現(xiàn)源文本的文本意圖。
譯者在源文本的文本意圖面前既受束縛又有自由,于是就有了翻譯與操縱式重寫之間的灰色地帶:為了實現(xiàn)源文本的文本意圖,翻譯實踐中并不能完全做到百分之百的語詞對應,那么那些為了實現(xiàn)文本意圖而略作改寫的翻譯究竟還是合法的翻譯嗎?顯然,答案是肯定的。在艾柯看來,翻譯中并非所有的改動都被禁止。那么,何種重寫是被允許的?以操縱文本實現(xiàn)其他目的的重寫已被排除在合法的翻譯范疇之外,而為了實現(xiàn)譯文重現(xiàn)源文本的深層故事(deep story)而進行的重寫則是被允許的。在艾柯看來,雖然第二種重寫的本質(zhì)依然是審查,但是這種重寫并非為了實現(xiàn)所謂的詩學或者意識形態(tài)的目的而進行,而是為了實現(xiàn)源頭語的文本功能和審美功能的等價性。換言之,這種重寫正是更深層意義上的“忠實”,而非字面詞匯的一一對應。不妨借用丹麥哥本哈根學派語言學家葉爾姆斯列夫(Louis Hjelmslev, 1899-1965)的符號學理論[33] 47,實現(xiàn)文本意圖的重寫乃是合法的翻譯,在內(nèi)容(content)層面的意義(purport或continuum)與實質(zhì)(substance)都實現(xiàn)了兩種語言、文本的一致,表達層面(expression)的形式(form)、實質(zhì)都不同。而操縱式重寫不僅表達層面完全不同,在內(nèi)容層面的意義與實質(zhì)亦發(fā)生了本可避免的“耗損”(loss),即內(nèi)容本身發(fā)生了變化,所以無法歸入翻譯的范疇。
勒弗菲爾在其《翻譯、重寫及其對文學名譽的操縱》中開篇第一句就主張:“翻譯天然是源文本的重寫”[9] 1??梢哉f,操縱學派已然篤定地將翻譯納入重寫的范疇之內(nèi)。然而,根據(jù)前述概念的嚴格區(qū)分,操縱式重寫并不是翻譯。操縱式重寫對于文本進行了文本之外某種目的的使用,而非對于文本本身的詮釋,故而并非真正的翻譯。顯而易見的是,操縱式重寫是讀者閱讀批評和接受美學時代的思想產(chǎn)物。操縱理論下的譯者完全成了意識形態(tài)與詩學觀念無意識的奴隸,為了改變和控制讀者感受文本與周遭世界的方式,為了維護某一既有的文學運作機制,從而將源文本進行改寫,以實現(xiàn)其目標。順著操縱學派的邏輯進行推導,文學“操縱”的功能必然被限制為特定社會中實現(xiàn)特定目的的特定方式,而真正忠實的翻譯反倒無法存在,因為總是面臨著重寫。勒弗菲爾以“重寫”取消了所有的翻譯,更否定了所有翻譯的可能性。
“翻譯天然是重寫”這一命題得以成立的隱秘邏輯正是翻譯的不可能性。翻譯變?yōu)橹貙憣嵸|(zhì)上就是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強加,絕非對源文本意圖的尊敬,而是一種為了某一功利性目的純粹之使用。正如勒弗菲爾自己也曾意識到“重寫會壓抑和扭曲創(chuàng)新”[9] 1,重寫的偽文學“翻譯”永遠只能向讀者介紹其已然知曉的事物,維護某一既成的(通常以語言和國別加以劃分的)文學運行系統(tǒng),操縱所謂文學聲譽。這樣一來,讀者只會活在自己周遭的文學世界,而無法在世界文學中得到滋養(yǎng)。顯然,這一推論是荒謬的,因為操縱論仍是民族文學時代的翻譯思想,妄圖割裂世界文學的疆域,對于興盛的世界文學日漸成為整體的大趨勢視而不見。要之,重寫實質(zhì)上是對語言、知識的壟斷與使用,是對某一既有知識、權力的維護與創(chuàng)生。與翻譯(詮釋)相比,重寫(使用)永遠將閱讀者“囚禁”在自我的認識系統(tǒng)內(nèi),而漠視自我認識系統(tǒng)之外的他性(alterity);他性通過重寫得以進入“自我”認知系統(tǒng),此時的“他性”已被同化為自我的一部分,而失卻他性所最可寶貴的異質(zhì)性。這與翻譯本身對我們的價值與意義相悖。
操縱式重寫與翻譯中的實踐與理想是不相符合的。真正的翻譯不但存在而且隨處可見,所謂翻譯的不可能性只是一種邏輯推論的幻象。德國哲學家施萊爾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 1768-1834)在《論翻譯的不同方法》時一開篇就為翻譯定調(diào):“翻譯是一種事實(Die Thatsache)”[34]59。這表明人類社會的思維不但是相通的,而且不同民族有著共同的可以溝通的概念工具和思想系統(tǒng),而非不可穿透的語言與思想的銅墻鐵壁。翻譯對源文本文本意圖的忠實,正是為了避免抹殺掉那些真正的異質(zhì)性和他性。他性的新概念在我們的認知系統(tǒng)外得以逗留,既內(nèi)在于我們的認知世界,又不致完全被我們的認識系統(tǒng)同化。翻譯的最可寶貴之處莫過于此。勒弗菲爾的操縱論翻譯觀顯然忽視了這一點。他在論述文學翻譯時下意識地將其分為西方與非西方[9] 2,體現(xiàn)的正是十足的西方中心主義。我們仿佛又在勒弗菲爾身上看到了龐德譯漢詩譯儒經(jīng)的影子——一切須為西方所用,一切概念須進入西方思想系統(tǒng)經(jīng)過“重寫”后再行考量。龐德更多的是翻譯實踐而少系統(tǒng)的翻譯理論,而勒弗菲爾的最大“功績”莫過于將之系統(tǒng)化,將文本篡改和話語運轉(zhuǎn)合法化,如是而已。
與操縱式重寫不同,艾柯的翻譯觀念則更為尊重異民族異文化的他性。在艾柯看來,翻譯活動中有一條潛規(guī)則(implicit law),即尊敬作者所寫的倫理義務[25] 3。尊敬作者所寫就是尊敬經(jīng)驗作者生成的文本,翻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作品將
迫使我們在詮釋自由的范圍內(nèi)進行忠實(fedeltà)與尊敬(respetto)的練習。有一種危險的異端評論,也是我們時代的典型說辭,據(jù)說人們能夠?qū)ξ膶W作品做想做的任何事情,聽從我們最不可控制的沖動去閱讀。這是不對的?!覀儽仨毐晃以趧e處稱作文本意圖的東西所深深感動。[35] 4
譯者的任務不是屈從于讀者與目的語的壓力將源文本“重寫”,而是應當真正地尊重源文本,尊重其文本意圖,竭力實現(xiàn)其文本效果,講述深層故事,保證兩種語言、文本內(nèi)容層面的意義與實質(zhì)的一致性。這樣,作為談判者的譯者保證了一定的獨立性,既不完全受作者和源頭語文化的挾持,也不受讀者和目標語文化的道德綁架。這不是對文本中心說和結構主義理論的復活,而是對讀者中心說所倡導的操縱式重寫的批判性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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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郭慶華)
On “Rewriting or Manipulating” in Translation Studies
JIA Jun1,2
(1.SchoolofLiberalArts,Renmin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872,China; 2.SchoolofHumanity,UniversityofBologna,Bologna40126,Italy)
The translation is produced on the ground of cultural communications among different nations and peoples who hold various language all across the world. Generally speaking, translations have already been an indispensable part of human life, no matter whether it is involved in the fine art and noble literature or the quite popular advertisement and promotion. The issue of manipulating or rewriting has been increasingly focused on in the more and more theoretical discussions and practical case studies of translations since the Manipulation School was introduced into China. However, Umberto Eco, the famous Italian philosopher and writer, firmly believes that the manipulating or rewriting is a type of censorship per se, rather than translating any more. In other words, translating in its essence is interpretation while manipulating or rewriting is a kind of “use”, which is totally different from interpretation in the perspective of Eco’s theory. Therefore, manipulating is not translating.
translation;interpretation;manipulation;use;faithfulness;Umberto Eco
2017-03-22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古代經(jīng)典英譯本匯釋匯?!?10zd&108)
賈 俊(1990-),男,山西忻州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研究生,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聯(lián)合培養(yǎng)博士,主要從事翻譯學、意大利哲學家翁貝托·艾柯思想研究。
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17.04.005
H059
A
1000-5935(2017)04-004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