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談及歷史,大多喜歡金戈鐵馬的軍事征服、亦或爾虞我詐的官場爭斗,甚至鐘情于后宮的勾心斗角。然而,構成所有歷史因素的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點——經濟,卻被人們拋諸腦后。經濟是政治、文化的基礎,那么中國古代經濟是什么水平呢?
最近,四川人民出版社再版的德國學者貢德·弗蘭克著作《白銀資本》面世。作者認為,在過去的一個半世紀里,所有西方人以及許多其他地方的人一直不假思索地認為,至少從1500年以來,西方就是世界經濟的中心,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發(fā)源地和動力。有些人甚至宣稱,自公元1000年甚至更早的時候起就是如此。他們認為,是歐洲人的某些“獨特”性質導致了這種發(fā)展,特別是由于他們具有所謂的早在基督誕生前就已經產生的“猶太—基督教價值觀”。但人們已經多次證明,這種歐洲特殊論不過是一種勝利者的神話和十足的種族主義神話。
貢德·弗蘭克描繪和分析了1400到1800年間世界經濟的結構與發(fā)展。在他看來,作為“中央之國”的中國不僅是東亞朝貢貿易體系的中心,而且在整個世界經濟中即使不是中心,也占據著支配地位。據書中統(tǒng)計,中國在世界經濟中占據這種位置的表現之一是,它吸引和吞噬了全世界生產的白銀貨幣的大約一半;這一統(tǒng)計還力圖表明,這些白銀是如何促成了16至18世紀明、清兩代經濟和人口的迅速擴張與增長。而這一切之所以能夠發(fā)生,直接緣于中國經濟和中國人民在世界市場上所具有的異乎尋常的、巨大的且不斷增長的生產能力、技術、生產效率、競爭力和出口能力。這是當時其他地區(qū)都望塵莫及的,只有印度能夠望其項背。
另外,所謂中國自1433年鄭和下西洋于終止之后便退出海上貿易的說法是不正確的。中國的出口商品和中國商人依然支配著中國海地區(qū)的貿易,從而為至今仍影響巨大的海外華人社群奠定了基礎。實際上,與大量的歷史神話相反,在亞洲(包括印度洋),歐洲人從未擁有或控制過超過10%的海上貿易,在南中國海就更少了,在北中國海則根本無權置喙。
《清明上河圖》(以上為局部)是我國的藝術瑰寶,它生動描繪了宋代的社會風貌和經濟發(fā)展情況
貢德·弗蘭克發(fā)現,在1000年前世界經濟格局中,宋代中國處于主宰地位?!栋足y資本》的新穎之處在于,通過分析證明,至少到1800年,亞洲(尤其是中國)一直在世界經濟中居于支配地位。直到1800年,具體到中國是直到1840年的鴉片戰(zhàn)爭后,東方才衰落,西方才上升到支配地位——而這顯然也是暫時的,從歷史角度看,僅僅是很晚近的事情。因為世界現在已經再次“調整方向”(重新面向東方),中國正準備再次占據它直到1800年以后一段時間為止“歷來”在世界經濟中占據的支配地位,甚至是“中心”地位。也就是說,既然世界本身正在調整方向,那么我們這些觀察者也該不失時機地“調整”我們的歷史學和社會理論以及我們的世界觀的“方向”。
《白銀資本》面世之后,在學術界曾經引發(fā)過激烈反響,支持者和贊成者均涇渭分明。比如幾個月前,英國《經濟學人》及日本《日本經濟新聞》雜志報道,牛津大學學者斯蒂芬·布羅德伯里、北京大學副教授管漢暉和清華大學教授李稻葵合作發(fā)表的一項最新研究表明,中國實際上在好幾個世紀內都落后于歐洲。通過對比中國、英國、荷蘭、意大利和日本等國自公元1000年以來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DP),研究者們發(fā)現,中國只有在11世紀時比其他幾個國家富裕。當時,中國已經發(fā)明出了火藥、指南針、活字印刷、紙幣和鼓風爐。
布羅德伯里與合作者認為,意大利在1300年之前就趕上了中國,而荷蘭和英國則是在1400年前。在1800年左右,日本超過中國,成為亞洲最富有的國家。中國的人均GDP在清朝(1644-1912)一直處于下滑狀態(tài),在1620年,人均GDP僅相當于980年的水平。到了1840年,該數據下降了將近三分之一。14至15世紀,意大利和荷蘭是歐洲最富有的國家。拿它們與整個中國進行比較不太恰當,可能應該和當時中國最富裕的地區(qū)——長江三角洲地區(qū)進行對比,然而即使這樣比較來看,1800年的英國和荷蘭仍然比長三角地區(qū)要富裕,而且英荷兩國超過長三角地區(qū)的時間應該是在1700年前后。
英國《經濟學人》和日本《日本經濟新聞》雜志的報道在中國引發(fā)了反響。對此,李稻葵做了解釋。李稻葵稱,研究團隊用生產法測量中國古代GDP總量、人均量及結構,測量的基礎是相關朝代官方和民間的各類記錄。比如對于明朝,使用《明實錄》、《萬歷會計錄》、地方志等史料進行測算,這些史料對人口、糧食以及手工業(yè)(包括陶瓷、紙張、生鐵、銅等生產量)都有比較詳細的記錄。宋代的數據則來自《宋會要輯稿》、《宋史·食貨志》、《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文獻通考》等。事實上,中國在這些方面歷史數據的記錄遠超同時期其他國家。正是得益于中國歷史數據的完備性,和國際同行相比,團隊的研究在方法論或數據完備性上遠遠領先。
李稻葵不同意中國經濟史“加州學派”的觀點,也推翻了英國經濟學家麥迪遜有關中國經濟史研究的若干結論。“相比而言,我們使用具體數據進行嚴謹計算和檢驗,雖然還有很多地方需要繼續(xù)改進和完善,但應該說比麥迪遜的估算前進了一大步。”
過去13年,清華經管學院以及北大經濟學院的中國經濟史研究團隊基于歷代官方和民間的各類記錄,用生產法系統(tǒng)測量了北宋、明、清的總量GDP、經濟結構、增長格局及公共財政等問題,在此基礎之上得出:中國在北宋的生活水平世界領先,但在1300年之前已經落后于意大利,1400年前后被英國超越,1750年之前,雖然中國部分地區(qū)和歐洲最富裕地區(qū)的生活水平相距不遠,但中國整體已經落后于西歐,原因是人口增長速度超過資本、土地的積累速度,導致勞動生產率不斷降低。
以上發(fā)現是過去十幾年來經濟史研究團隊長期努力的結果。這些發(fā)現在中國經濟學界引起了一些重視,但其重要性還沒有被完全意識到。直到英國《經濟學人》以及《日本經濟新聞》雜志對此進行了報道,這才反饋到國內媒體界,也不可避免地引發(fā)了一些議論。
目光轉向今天,中國為什么能夠迅速地發(fā)展?因為中國長期以來堅持的傳統(tǒng)文化有著強大的穩(wěn)定性和生命力,這種自洽的、穩(wěn)定的文明體系在西方列強的沖擊下產生了自我革新和自我變更的動力,促使中國近代以來發(fā)奮自強、逐步開放,最終帶來中國過去改革開放40年來的巨大成績。
研究歷史告訴我們過去,目的是為了展望未來。研究過去讓我們懂得了自身的發(fā)展歷程,也更加讓我們理解改革開放的重要性。這正是激勵我們不斷前進,堅持改革開放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