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種看待人生的方法。在第一種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擺在前臺,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塊玩把戲;在第二種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擺在后臺,袖手看旁人在那兒裝腔作勢。站在前臺時,我把我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樣。人類比其他物類痛苦,就因為人類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類重要。
我站在后臺時把人和物也一律看待,我只覺得對著這些紛紜擾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圖畫,好比看小說,件件都很有趣味。許多年前一位同事常常很氣憤地向人說:“如果我是一個女子,我至少已接得一尺厚的求婚書了!”偏偏他不是女子,這已經(jīng)是喜??;何況他又麻又丑,縱然他幸而為女子,也絕不會有求婚書的麻煩,而他卻以此沾沾自喜,這總算得喜劇中之喜劇了。
這件事和英國高爾司密的一段逸事一樣有趣。他有一次陪幾個女子在荷蘭某一個橋上散步,看見橋上行人個個都注意他同行的女子,而沒有一個人睬他自己,便板起面孔很氣憤地說:“哼,在別的地方也有人這樣看我咧!”如此等類的事,我天天都見得著。在閑靜寂寞的時候,我把這一類的小事件從記憶中召回來,尋思玩味,覺得比抽煙飲茶還更有味。
人生的悲劇尤其能使我驚心動魄。人生本來要有悲劇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筆勾銷,不說你勾銷不去,就是勾銷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所以我無論站在前臺或站在后臺時,對于失敗,對于罪孽,對于殃咎,都是用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個熱心驚贊。
(摘自《廣州日報》)
站在后臺看人生
☉朱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