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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31 19:40李曉翔
牡丹 2016年22期
關(guān)鍵詞:石龍石柱村支書

李曉翔

1

北風(fēng)緊緊地刮了一天,落黑的時候天上沒有一個星星閃亮。老石柱的老寒腿告訴他,說不定夜里會有一場大雪。

撿了一天的廢品,老石柱的收獲把三輪車壓得夠嗆。他實在蹬不動,只好忍著腿疼,一步一步地將車連推帶拉地挪回了家。兒子在鄉(xiāng)里上高中,住校。早年,老石柱拾荒撿到一個棄嬰,后來就成了現(xiàn)在的兒子,名叫石龍。石龍隨身有一條手絹,那手絹上除了繡著一個日子外,還繡著一個名字劉香。老石柱把那個日子當做兒子的生日,但那個名字卻成了老石柱的秘密。

現(xiàn)在家里只有老石柱一個人。他懶得做飯,一路上邊走邊啃兩個硬饃就算過了一頓飯。這會兒,他把撿來的廢品都搬進屋里,開始了一天最后一項工作,廢品分類。

今天的生意不錯,老石柱居然從廢品中撿出一大疊復(fù)印紙。雖然一面已經(jīng)有了文字表格什么的,另一面卻是干干凈凈的,給兒子裝訂幾個作業(yè)本滿能用。這些紙是鄉(xiāng)里用過的廢紙。當時,老石柱似乎還不相信,這么好的紙這就成了廢品嗎?老石柱問鄉(xiāng)政府大院的人:“垃圾池里這些紙還要不要了?”鄉(xiāng)里的干部們說:“不要了,都是廢紙?!蔽挠∈业墓媚飳λπ?,又拿出一紙盒同樣的紙,可憐他似的扔在了三輪車上。辦公室的干部們也都可憐他,大大方方地收拾了一大堆廢紙,讓他裝上了三輪車。感動得老石柱連連哈腰道謝。

老石柱很快用針線訂好了一疊作業(yè)本。他仔細地數(shù)一數(shù),小的有十一本,大的有二十二本?!耙皇?,二十二,嘿,正像我老石柱的脾性,一是一,二是二。”老石柱得意地半躺在炕頭,就著二十五瓦白熾燈發(fā)出的黃黃的光,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唔,這一面印的是后川鄉(xiāng)救災(zāi)款發(fā)放情況一覽表嘞?!蹦膫€村,哪一戶,受災(zāi)損失,救濟款數(shù),領(lǐng)取人什么的,啥都有。老石柱瀏覽著表格中受災(zāi)戶的名字,心頭酸酸的。去年夏天那一場災(zāi)難又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整整一天一夜的特大暴雨,把后川鄉(xiāng)幾乎變成了一個水的世界。洪水、滑坡、泥石流輪番暴虐。老天爺在天上天下發(fā)瘋了,鄉(xiāng)親們也在村里村外發(fā)了瘋,喊聲、哭聲……老石柱的老土屋就在天快亮?xí)r塌了一間,半個院子也被泥石流吞去一大半。更可怕的是,村支書的弟弟臨時拴在他家院子草棚下的一老一少兩頭牛,被活埋在泥石流中一命嗚呼了。幸虧那天因下雨太大,老石柱留在了一個親戚家,兒子又住在學(xué)校。要不然,那活埋的一老一少,或許是人而不是牛。那一回,老石柱連嚇帶病,拉肚子整整一個月。

至今,老石柱對那場災(zāi)難還心有余悸。

多虧了鄉(xiāng)政府啊,災(zāi)后給各村的受災(zāi)戶送來糧食、衣物,還抽調(diào)勞力幫助重災(zāi)戶修房子……

老石柱翻著救災(zāi)款發(fā)放情況一覽表,心里一陣一陣地顫顫地被感動著。就在那會兒,好多人都感動得下了跪啊!當時,老石柱只恨自己兩條腿不爭氣,疼痛得居然跪不下,只好鞠躬再鞠躬了。

忽然間,老石柱在表格中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橫平豎直,方方正正。老天爺呀,這可是電腦里出來的字啊。再仔細瞧瞧,村名:下河洼,戶名:石柱子,人口:2,受災(zāi)情況:土坯房1間,牛2頭,口糧、衣物等,救災(zāi)款:1200元。在領(lǐng)款人簽字一欄,老石柱看到了一個紅紅的指印,紅指印下面灰灰地寫著“石柱子”三個字。老石柱抽一下嘴角,想:這字兒寫得可不咋樣,還不如石龍兒寫得好呢。

老石柱心底善,村里幾個孩子星期天回家,他把那些本子分了一些給其他孩子,甚至還給外村的孩子分了兩本??粗⒆觽兡弥咀臃擞址哪莻€高興勁兒,老石柱心里感到很得意:“沒用過這么好的紙吧,嗯?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長大了有點出息啊。”

2

第二天,村支書見了老石柱,問他:“那本本是你給孩子們的?”

“那當然了,三十多本,咱娃兒才用了一半呀?!?/p>

“那些紙張,你是從啥地方弄來的?”

“鄉(xiāng)里。垃圾池里撿了一些,文印室的姑娘又扔來一些,還有辦公室的干部也收拾一些。他們都說那是廢品,要扔嘞?!?/p>

“那上面有不少簽名和手印嘞。你看見了沒有?”

“有,有。對了,還有我的名字嘞?!?/p>

“是嗎?還有你的名字?”

“有,還有指頭印嘞?!?/p>

“是你自己簽的名字嗎?指頭印是不是你摁的?”

“那倒不是?!?/p>

村支書皺起了眉頭子。老石柱突然想起一件事,問村支書:“支書啊,那兩頭牛是二弟的,怎么登記在我的表格里了?”

“那興許是登記錯了。”村支書沒有再跟老石柱說話,轉(zhuǎn)身快步走去。

老石柱感到很奇怪:“是誰幫了這個忙,替我按了指頭印呢?”他又一想就更感到奇怪:“我沒從鄉(xiāng)里領(lǐng)錢啊,領(lǐng)款人下面怎么就簽了名呢?是啊,還有指頭印呢。”老石柱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土腦瓜子不夠用,也就不想了。心里說:“反正鄉(xiāng)里給了三袋白面,還有衣裳、被褥什么的。這,也總該抵得上一個指頭印了吧。”

又是星期天,兒子石龍從鄉(xiāng)中回家,告訴老石柱一個新聞:上次弄的作業(yè)本,被別人買走了,每本15元。

老石柱嚇了一跳:“有那么值錢?啥人買走的?”

“都是咱們鄉(xiāng)各村的人。除了咱村的支書以外,我都不認識。后來,校長又多給我15元。他們說這些表格還有大用場呢。這15元是獎勵我的。說是你為大家辦了好事嘞?!?/p>

“屁!我不信。鄉(xiāng)干部都說了,那是廢紙。那還會有啥大用場嘞?”

石龍說:“他們沒說有啥用場,我也不知道?!?/p>

老石柱沉悶了好大一會兒。他心里本來是要思考一番的,但是,腦子里馬上就成了一鍋粥,“哧溜”一滑腦子就滑到了兒子帶回來的錢上:“既然這些本本對大家還有大用場,那也算一件好事。紙是廢品,撿來的。收這么多錢不應(yīng)該,有點對不住大家,這財有點黑。錢,不能要?!?/p>

3

老石柱懷里揣著150元,就像揣了個燒心的熱石頭。老石柱找村支書,村支書說這里邊沒有自己的錢,退錢自然不能退給他,也不告訴老石柱錢是誰的,只是說讓老石柱只管拿去花了。老石柱找校長,校長也這么說。老石柱轉(zhuǎn)了多少圈子一分錢也沒退出去。倒弄得好些村子的人都知道,老石柱從鄉(xiāng)里撿廢品,撿來一種什么表格——對大家有大用場。

有一天,天上下著雪,地上起著霧,天地間莽莽蒼蒼的。

村支書來找老石柱,說:“今天下雪了,你去串鄉(xiāng)收廢品怕是收不來了,咱們一起去縣城吧?!?/p>

村支書邀請他一塊兒到縣里去,這在平時情況下,準能把老石柱嚇出一身汗來。但這一回不同,支書說:“到了縣城我能幫你把那150元找個著落,退個正當?shù)胤健!?/p>

老石柱確實被這點錢憋得難受,就跟著村支書去了縣里。

一路上,村支書告訴老石柱說,夏天全鄉(xiāng)都遭了水災(zāi),上級給各村受災(zāi)戶發(fā)來了救濟款,要求鄉(xiāng)里逐戶核發(fā)。但是,鄉(xiāng)里只是給大家分了些東西,并沒有發(fā)錢給大家,興許是底冊弄丟了。那底冊就是老石柱用來訂本本的表格紙?,F(xiàn)在表格找到了,大家便到縣里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把錢分給大家。今天叫老石柱來,就是給縣里說一聲,表格紙找到了,賣的錢可以交給縣里頭?;蛟S將來分錢的時候,老石柱還能多分一些。

老石柱心里隱隱約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還是不太清楚。他聽支書說叫他去見一見什么官兒,心里就緊張。心里一緊張,啥也想不成了,腦子里老是冒出八賢王或是老包公這些大官兒的臉譜來。

老石柱在街上遇見了好些老鄉(xiāng),有的還是村干部,大家都熱情地給他打招呼。似乎他自己一下子從一個拾荒老漢,也變成了村干部,偉大了許多。

村支書把老石柱領(lǐng)上了縣委大樓,進了一間辦公室。支書和里邊的人說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腦子緊緊地縮成了一個石頭蛋,什么也不會想了。他偷偷地看一看大桌子后邊的大官兒,和他一路上想的八賢王黑老包什么的,似乎毫不相干一點兒也不像。老石柱一只手裝著樣子插在褲子布袋里,看上去很不自然,不一會兒手里就冒出大汗來,把那150元紙幣潤得軟綿綿的。

坐那張大桌子后邊的大官兒叫到老石柱的名字時,老石柱一個激靈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迅速把錢掏出來放到桌子上,語無倫次地說:“垃圾池里撿一點,女干部扔來一點,男干部又扔來一點。三十三本。是娃子拿學(xué)校了。不知道都是誰的錢,一百五,全在了。嘿嘿嘿嘿,給你?!闭f完,就機械地退兩步,羅圈著兩條老寒腿站著。那大官兒讓他詳細講一下那些本子的來路,他還是一臉憨笑,露出黃黃的大門牙只會說:“那是,那是。”最后,還是支書幫著他,才算把事情說了個明白。

出了那間辦公室,老石柱才覺得得到了解放。下樓梯時,他覺得里邊的衣裳有點發(fā)澀,手往后背一摸,媽呀,一脊梁臭汗。心里禁不住罵自己沒出息:“那錢又不是偷來的,這又不是過大堂,老沒用的,咋就驚得一身臭汗呢?媽媽的?!?/p>

4

鄰近村的幾個頭面人物,今天破天荒地請老石柱下館子吃了一頓飯。那館子好啊,是玻璃門的。他們還邀請老石柱在縣里住一宿。老石柱惦記著今天是星期天,兒子會從鄉(xiāng)中回家,死活不肯住下。末了,嶺西村的會計便騎了摩托送他回家。

出了五光十色的縣城,雖然天還沒黑,眼前卻灰灰的暗了許多。天上的雪花飄飄灑灑無邊無際。老石柱看上去穿得圓圓的,但那賊風(fēng)老是往硬硬的棉襖里邊鉆。弄得他心里一陣一陣發(fā)緊,感覺自己的胳膊腿硬得像干樹枝。到了嶺西村摩托停下來。會計說,他回村取點東西還要趕回縣城去,讓老石柱自己回去。老石柱說:“七八里路,腳一抬就到了,你忙吧,我自己回去?!?/p>

這是老石柱平生第一次乘坐這玩意兒,本來應(yīng)該是很愜意的,但眼下他只是覺得冷,腿也疼起來,有點兒顫顫的。想想人家騎個摩托車,“嘟”一陣東,“嘟”一陣西,那個威風(fēng)勁兒,老石柱只恨自己有福享不了?!皨寢尩?,也沒有人看見,窩囊!”

老石柱緊緊地揣一揣老棉襖,“咯吱咯吱”踏著雪上路了。

風(fēng)雪彌漫,冬夜茫茫。天地真大呀,老石柱走在鄉(xiāng)路上,就像一粒滾動著的小黑豆。

他清理一下心緒,把白天發(fā)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地在腦際過了一遍電影。當他準備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認真思考一番時,馬上就覺得身體發(fā)脹,腦子一下子縮成了山核桃。終于也沒有思考出什么名堂?!皨寢尩?,大家的錢,總算有了個正當去處,也不算白跑一回。再說了,還下了一回館子呢?!毕氲竭@里,老石柱總算松了一口氣。

老石柱正一步一滑地往前走,“呼啦”一下,從路邊一垛玉谷稈中躥出兩個大活人來,一下子把老石柱撲倒在地。老石柱的腦袋“嗡”一下子便嚇昏了。

一個人說:“拷??!快拷住他!”

另一個說:“不用拷了,扭緊!”

待那兩個人把老石柱像玩木偶似的架起來站定,老石柱的褲襠早已從里到外濕了個透。

老石柱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聽故事聽來的強人剪徑的傳說,心里就想著要跪下來哀求壯士饒命。但他卻沒能跪下來,那兩個人死死地架著他的胳膊,他跪不下。

“聽著,我問你——是不是下河村的?”一個十分威嚴的聲音問道。

老石柱顫抖著:“是是,是,下河村?!?/p>

又問:“是不是破爛老石柱?”

“是,是是,破爛老石柱?!?/p>

“行啦,現(xiàn)在請你跟我們走一趟?!?/p>

“是是是,走走,走一趟。啊不,啊對,啊,走走,走哪兒?”

“叫你走哪兒,你就走哪兒。走吧!”

老石柱非常害怕,頭皮一炸一炸的發(fā)麻。他想到前些日子人們的可怕傳說,說是城里的壞人到鄉(xiāng)下抓人,挖腎挖心挖眼睛拿去賣錢,很貴很貴……老石柱又冷又怕,緊張得渾身像篩糠一樣,大半個舌頭都卷入了喉嚨。

“老頭兒,你也不要害怕,我們是公安人員。找你去自然有事。老老實實跟我們走就是了?!?/p>

老石柱定了定神,這才看清楚,身邊這兩個人果然穿著公安大衣。

5

老石柱在一間冰冷徹骨的小屋里,瑟瑟然蜷曲了一夜。

第二天快晌午時,才來了一個公安打開門鎖,把老石柱帶到了另一間屋子。

老石柱被按坐在屋中間的一個凳子上,對面是三個威嚴的公安,中間的好像是個官兒,兩邊的人還備好了紙和筆。

老石柱昨天登上了縣委大樓,也算見了一回世面。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只是天公不作美,冷。冷得他有點拿不住自己,顫抖。

接下來,公安問了老石柱姓名、年齡、住址……老石柱看見公安很快地在紙上寫著。心想,公安寫的字,肯定比那表格上簽的那個“石柱子”三個字寫得好。

公安又問老石柱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干了什么?在哪里過夜?夜里干了什么?老石柱一五一十地告訴公安,白天撿垃圾,晚上整垃圾,夜里就睡覺。公安人又問他,誰能證明?老石柱把白天撿垃圾時碰到的人說了好幾個,特別強調(diào)了碰到的鄉(xiāng)里的干部。

“你說的鄉(xiāng)里的男干部和女干部,他們都是誰?”

“不知道是誰,不認識,叫不上名字。”

“再見到他們,你還能認得出來嗎?”

“吃不準。過去從沒見過面,興許認不得了?!?/p>

公安互相看一看,點了點頭。

白天說完了就該說夜里了。老石柱被問成了一個結(jié)巴,他實在無法證明自己夜里就在家里睡覺。最后,公安把紙上記的念給老石柱聽了一遍。聽完后讓他轉(zhuǎn)過身子烤烤火。然后,讓他在上邊摁下了幾個指頭印。

天黑下來后,老石柱被帶到了鄉(xiāng)政府。

鄉(xiāng)政府辦公樓的背后,與另外一排老平房挨得很近,中間是一條很窄的夾縫。老石柱被公安帶著走進夾縫,在一個大窗子下邊停下來。公安叫老石柱踩著壘砌的幾塊活磚,翻窗子進了一間辦公室。只見里邊幾個柜子的門都被撬壞了,開著。地上還有些散亂的東西。一張辦公桌的抽屜也被撬壞了,抽屜被拉掉放在桌面上。

老石柱暈暈乎乎的不明白,他們叫他參觀這些做什么。老石柱害怕把他架來的公安,只有一趟又一趟地參觀。還要不停地回答公安的提問,從哪兒來?走哪兒過?從哪兒出?走哪兒回?等等。弄得他閉上眼睛就能走上一個來回。直到老石柱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再走了才罷休。老石柱實在是又冷又餓沒了力氣。

6

鄉(xiāng)政府辦公室被盜了。除了其他許多東西以外,連救災(zāi)款發(fā)放底冊也被盜走了。鄉(xiāng)派出所在鄉(xiāng)黨委、鄉(xiāng)政府的正確領(lǐng)導(dǎo)下,以鄉(xiāng)中學(xué)生的作業(yè)本為線索,終于破了案——老石柱是賊!

公安竟然還在老石柱鋪炕的茅草中,搜出了鄉(xiāng)里王同志的三百元,錢居然還裝在王同志用過的一個信封里。

7

老石柱在局子里百般抵賴死不認賬,不承認偷過鄉(xiāng)政府,就是死也不認自己是賊。但在鐵的證據(jù)面前無濟于事,局子就是局子,有道是:“人心是鐵非是鐵,牢獄如籠真如籠!”

老石柱十萬分懊悔的是,那天被問話后,自己照著公安指的地方,在那幾頁紙上按下了指頭印。他心里明白:當時公安念給他聽的是紙,而他按下指頭印的那是另外的紙。糊涂啊,當時為什么一定要背過身子烤火呢?就像他無法證明自己那天夜里在家睡覺一樣,他無法證明公安的紙和紙是不一樣的。

老石柱在局子里的日子,外邊發(fā)生了許多故事。當然,他在里邊是不知道的。他所知道的是,村里的支書就像成了自己的親戚,三天兩頭來探望他。還有外村的一些頭面人物,也常來看他。大家沒有嫌棄他這個賊,還把他當人看。但是,他心里總是翻不過勁兒來,媽呀,這是探監(jiān)啊,而探的竟是他這個像石頭一樣的老石柱!

村支書給他說,兒子石龍可是吃了苦頭了,求學(xué)艱辛自然不必說了,家里還有二畝三分地真是讓他死活不下。村支書就讓別人把地種了,收了糧食就分給他,滿夠吃的。學(xué)費是由全村人自愿集資出了。

石龍本來學(xué)習(xí)就好,這樣一來學(xué)習(xí)就更用功夫。他喜歡考試,因為考試后的分數(shù)能給他一絲的安慰,不管怎么考他總是高分。到了夏天高考時,村支書的妻子陪他到縣城停了好幾天。后來,那石龍居然在全縣高招考試中奪取了狀元。媽呀,誰都沒想到這個賊兒子會有這么沖。

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是北京的大學(xué)。石龍哭了,村支書哭了,村里好多人都哭了……

村支書召開了全村人的大會。他說,咱就是顛倒下井砸鍋賣鐵,也要供石龍去上這個大學(xué)。從今個兒開始,石龍這孩子,就是咱全村的孩子。

老石柱在局子里見了石龍一面。老石柱交給石龍一條手絹,說:“兒啊,爹怕是活不長了。要是爹死了,你就找這上邊的這個人,她叫劉香。見了她,你啥都明白了。記住這個人,一定要找到她……到了大學(xué),好好學(xué)習(xí),要當好人,不要對人說你爹……”

接著,誰都想不到,淚人兒似的老石柱,竟然給兒子下跪磕頭了,還求兒子記住他說的話。村支書怎么也拉不起他,弄得支書也是滿臉淚花花。

石龍也給爹磕頭,“咚”的一下,兩個頭碰在一起,碰得鮮血直流。

8

山不轉(zhuǎn)啊,水在轉(zhuǎn);

水不轉(zhuǎn)啊,云在轉(zhuǎn);

云不轉(zhuǎn)啊,風(fēng)在轉(zhuǎn);

風(fēng)不轉(zhuǎn)啊,人在轉(zhuǎn)……

9

時光和命運就像歌里唱的一樣,轉(zhuǎn)呀轉(zhuǎn)呀……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轉(zhuǎn)出了一個老上訪戶——老石柱。隔三岔五在縣委或縣政府門口轉(zhuǎn)悠,時不時地要求見一見書記、縣長。誰都想不到,像老石柱這樣臟兮兮的撿破爛的,居然非??粗孛暋Kf:“啥都行,就是壞了名聲不行。名聲要是壞了,啥都壞了。我真的是假的賊,被人們都看成賊。不成,我得找個地方弄個明白?!?/p>

誰都勸不了他,村支書都拿他沒辦法,兒子石龍也管不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在老石柱的命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同時,世上所有人也同樣在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原來鄉(xiāng)里的領(lǐng)導(dǎo)就轉(zhuǎn)到了縣里,聽說還成了一個副縣級。就數(shù)他還同情老石柱,叫老石柱到他的辦公室訴說了兩回冤情。有啥說啥,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聽得十分仔細。他唉聲嘆氣的,似乎很為難,勸老石柱說:“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多年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時過境遷。有些情況恐怕是永遠都說不清道不明了。我給民政局講一下,你啊,去那里領(lǐng)一些救濟,回家吧。不要再跑來跑去了?!?/p>

后來,石龍的命運竟然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轉(zhuǎn)了個大大的彎來。市委領(lǐng)導(dǎo)到北京的大學(xué)引進人才,居然引進了石龍到市委秘書處,成了省委常委、市委書記的通訊秘書。人們都勸老石柱千萬別上訪了,怕丟石龍的人啊。

老石柱犟著一脖子老筋,說:“背一輩子賊名,那才是丟人嘞。我不能留下個賊爹的名聲給兒子。不行,我得找,我得找個明白的地方?!?/p>

“你看你看,又是假的賊呀,真的賊呀,什么真賊假賊的。你呀,你讓我怎么說你才明白???”那個副縣級勸了老石柱好幾回:“老哥呀,這世上的事啊,該丟的就要及時丟開,斤斤計較的那不好嘛。我當時在鄉(xiāng)里工作,就算我工作有失誤行了吧?你回去吧,我給你點錢,就算給你賠個不是,也算個人情。你別再上訪了,回去過個安生日子行不行啊,我的活祖宗?”

老石柱果然得到了五千塊錢。他沒了主張,就找村支書。村支書就去找石龍。石龍說,這錢不能要。

老石柱一拍腦門,狠狠地罵自己:“媽媽的,當初幾本作業(yè)本,到現(xiàn)在還說不清道不明,如今還拿這不明不白的錢!媽媽的,老糊涂!”

老石柱的腦子里,沒有那么多錯綜復(fù)雜的經(jīng)絡(luò),只有一根筋。那就是一定要把真賊假賊弄個明白——繼續(xù)上訪。

10

都說草木無情,其實草木是最最知熱知冷的。這春節(jié)剛過去沒幾天日子,遠山近水的就被小草樹木抹上了一層淡淡的淺綠,隱隱約約透出新的生命活力。一個美麗的春天就這樣悄悄地來臨。

后川鄉(xiāng)的人們脫下厚笨的老棉襖,甩開膀子一舉完成了“全鄉(xiāng)公路村村通”的大動作。都說那山里人實誠敦厚,這與大山不無關(guān)系。從學(xué)走路開始,直到走完一生,不是上坡下坡,就是蹬高過坎兒。吭哧吭哧的步履,少一步就不算路程。那心底的敦厚就是這樣磨就的。如今,要搞“村村通”工程,山里人發(fā)夢話都是勞動號子。

后川鄉(xiāng)的公路硬是劈開山石鑿出來的,但后川鄉(xiāng)的漢子們卻走在了全縣的最前頭。他們的壯舉驚動了市里領(lǐng)導(dǎo)。聽說,最近省里或者市里有什么大官兒,要來視察后川鄉(xiāng)的公路建設(shè)情況。附近村子有些人見了老石柱就哄他,要他攔車喊冤。

老石柱心里也是一陣一陣轟轟地冒火。

他問村支書,支書說:“興許能成吧,誰知道這是什么官兒?當然了,要是好官兒,那就會管的?!?/p>

大官兒還沒來,縣里和鄉(xiāng)里做了一次不安定因素排查。這一排查就排查到了老石柱——他是老上訪戶。

先是鄉(xiāng)里責令村里派一名村干部,專門伴看著老石柱,不讓他到處走動,也不準外出拾破爛。后來,鄉(xiāng)里干脆專門派來一個鄉(xiāng)干部,和村干部二十四小時輪流看管。老石柱不能外出撿破爛了,鄉(xiāng)里就每天補助他六塊錢。

省、市大官兒要下來看公路的風(fēng)聲傳得越來越緊了,似乎最近一兩天就要下來了。鄉(xiāng)里把老石柱又弄到了鄉(xiāng)敬老院,二十四小時不得出來。

老石柱撿破爛游蕩慣了,這一段時間哪兒也不讓去,可把他憋壞了。心里還有點害怕:“莫非,又要把我抓起來不成?”

老石柱常常仰起頭看著那茫然無際的蒼天,傻頭傻腦的一看就是老半天。他又急又怕,想來想去只有一條路:逃跑!

也是皇天不負苦命人,老石柱果然逃了出來!

11

今天是鄉(xiāng)街的集日,但趕集的老鄉(xiāng)們卻不同于以往,不在街面上熙熙攘攘,都擠在街道兩邊的窄窄的人行道上。中間的街面打掃得干干凈凈,偶爾有人走過,鄉(xiāng)干部們便趕緊擺手讓走開。店鋪門頭一律換上了嶄新的廣告匾框,那上面多是美女鮮花什么的,看上去鮮亮鮮亮的。老街那頭原來可以一眼看進去,能看到許多老戶人家的土墻老院。現(xiàn)在被一張宣傳畫擋住了視線。五根水泥電線桿撐起一個大大的鋼框架,框里的宣傳畫大極了,抵得上煙葉收購站的兩層樓房呢。

整條街煥然一新。漂漂亮亮,春意盎然。

老石柱沒有心思欣賞美麗的山村鄉(xiāng)街風(fēng)景,他是逃出來的,就像老鼠過街一樣,一溜跑到老街頭,躲在大宣傳畫后邊往地上一蹲,把腦袋夾在兩膝中間,大口大口地吃著從敬老院里帶出來的方便面。

“老石,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老石柱驚了一身冷汗,抬頭一看,原來是村支書。他定下神來,就像受屈的娃兒見了娘,喉嚨里“咕咕”地響,那淚水也止不住流下來。

村支書點點頭給他整整衣裳,說:“老石啊,你的心思我清楚。你要是還有這個打算,那就攔住車喊一喊。全鄉(xiāng)的老少爺們兒,都知道你的冤屈。喊一喊就喊一喊,就是不成,你心里也舒坦一些?!?/p>

老石柱的眼窩熱乎乎的,心在顫抖。

村支書又說:“我在王老五的門市部里等著你,喊完了你就去哪兒,咱一塊回去?!?/p>

村支書走了。老石柱心頭一陣陣發(fā)緊,上牙磕下牙抖得“咯咯”直響,腳一抬沒站穩(wěn),一個踉蹌把頭碰在了宣傳畫的水泥桿子上……

12

太陽照在鄉(xiāng)街上,一切都是那么鮮亮、燦爛。

半晌午時,鄉(xiāng)街上像刮風(fēng)一樣開來一排溜小轎車。領(lǐng)頭的那一輛閃著紅綠燈的,老石柱認得,那是一輛公安車。他的心隨著那一閃一閃的燈,一陣一陣狂跳。他趴在地上透過宣傳畫的底縫,見各輛車上三三兩兩下來許多人物。他心里明白,省里市里的大官兒真是來了,就像太陽照在這山里的鄉(xiāng)街上。

老鄉(xiāng)們擎著憨厚的笑臉,擁擠在街兩邊看熱鬧。人們看得出來,中間的被縣里的官兒簇擁著的,肯定是今天來的最大的官兒。

咦,石龍!

石龍居然就在那最大的官兒的身邊。好家伙,這個賊兒子?。?/p>

“冤——枉——啊——”

突然,宣傳畫后邊躥出了老石柱!

整個街面為之一驚!

“咋回事兒?咋回事兒??”縣里干部們略顯驚慌。

“攔住他!攔住他!快攔??!”鄉(xiāng)里干部迅速動起來。

街邊的老鄉(xiāng)們嘩然騷動起來,不知是誰也跟著老石柱喊了一聲:“蒼天?。∷┩靼?!”其他鄉(xiāng)親們便起哄似的喊起來。

幾個高高大大的公安沖上去,將老石柱連拉帶抱地往街邊拖去。老石柱滿臉是血,拼命地掙扎著,嘶喊著……

13

老石柱又被弄到了鄉(xiāng)敬老院。他像死人一樣躺在木床上,一直躺到黃昏,不吃不喝不說話。

到了晚上,鄉(xiāng)里人叫他起來去接電話,說電話那一頭是他兒子。

老石柱有千言萬語要對兒子說,但是,當他顫顫地拿起話筒時,那千言萬語卻濃縮成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啕。啥也沒說成。不用說,電話那頭的話也是一句也沒聽到。那頭的電話掛掉了,他又后悔起來:“興許兒子要對我說什么話哩?!?/p>

敬老院的人又把電話打過去,老石柱就對著電話說:“兒啊,有一件東西,我在局子里的時候交給了你。你是有娘的。我死后,你要找娘啊……你,你,沒有賊爹,我不是你爹啊……我……我不是賊啊……”

話沒說完,老石柱又開始大哭起來,電話那頭的話又是一句沒聽。最后,還是敬老院的人替他聽了一句話,那就是兒子請敬老院抽個人,從現(xiàn)在開始不要離開他,好好看住他。

老石柱見了他心目中最大的官兒,卻還是個賊。今天又給石龍丟了個大人。他真的想死了。想想自己孤身一人本應(yīng)無牽無掛,但是,兒子,兒子石龍……“兒啊,這叫什么命???”

半夜了,敬老院來了一輛小轎車。

老石柱從前跟著村支書到縣里見過的,那個紀檢什么的書記來了。那個書記告訴老石柱,他的材料他看過了。上面說的和鄉(xiāng)派出所幾個人說的是一致的;和鄉(xiāng)里辦公室的人說的是一致的;和鄉(xiāng)中的校長、老師說的是一致的;和各村的干部群眾說的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鄉(xiāng)里人有人證明,那表格確實是當廢品處理,給了老石柱,而不是老石柱從鄉(xiāng)里偷來的。

但是,事情的發(fā)生、發(fā)展出人意料。明里講:當年由于山區(qū)人家居住分散,鄉(xiāng)里就沒有滿山找人去簽字畫押,領(lǐng)款人的簽名是由鄉(xiāng)里代簽了。只是由于底冊被盜,救濟款沒有及時落實給群眾。實際上:鄉(xiāng)里不僅挪用了救濟款,并且有貪污行為。主要領(lǐng)導(dǎo)通過建筑商洗錢,在城里建了私宅。群眾本來不知道有救濟款,作業(yè)本的事情出來后,群眾才知道了真相。由于鄉(xiāng)里心虛,他們就找老石柱……

那個書記講得太復(fù)雜,老石柱瞪大了眼聽了半天,還是半懂不懂。但他明白,他又活了。他說:“我不明白那明里的暗里的許多玩意兒,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可以,你問吧?!?/p>

“你是大官兒,你倒是說說,我老漢冤不冤哪?!”

“冤!確實冤枉?!?/p>

老石柱“呼”一下站起來,大聲對著滿屋的人喊:“我冤枉?。∷谴蟾刹?,他親口說的。你們大家當一回好人,給我做個見證吧,他真是說了這個話?。 ?/p>

“是的,是的,我說的。什么時候我都認這個賬的。”

老石柱激動得聲音都是顫的:“叫我見見石龍。我要告訴兒子,他爹不是賊!”

14

老石柱騰云駕霧似的坐小轎車去縣里。本來挺體面的,但他不習(xí)慣,一路上吐了好幾回,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趕到縣里肚子已經(jīng)空得難受。

他被安排在一家賓館里,服務(wù)員是個水靈靈的姑娘。她淺淺地笑著問老石柱:“老先生,請問您用不用夜宵?”

“不用,不用,我啥也不用。”老石柱覺得渾身不自在,胡亂做著手勢說:“我就是肚子饑,有啥吃沒有?”

“您想吃點什么,請講。待會兒給您送來?!?/p>

老石柱心里橫了一橫,想:反正就這樣了,要吃就吃好嘞。于是,咬咬牙說:“吃蒸肉,有沒有?”

“請您稍等片刻?!狈?wù)員禮貌地笑笑,走了。

服務(wù)員連跑三趟,老石柱三盤蒸肉下了肚。感覺還是吃飽了卻沒吃夠。

第二天早上,服務(wù)員過來收拾房間,見老石柱蜷作一團,枕著自己的胳膊睡在地毯上。硬板板睡慣了,躺到席夢思床上死活睡不著。衛(wèi)生間坐便池的沿上有少許泥土,那是老石柱的腳蹭上去的。便池里邊倒還干凈,只是便池外邊雪白的地板上卻有一堆黃老臭。撿破爛的蹲慣了,坐在便池上興許解不下。

村支書帶著一個女人進了房間。老石柱一見到支書很是激動。

村支書說:“市委書記整整一夜都在聽縣紀檢委的工作匯報??雌饋?,你那假賊真賊的事兒,很快就會有個公正的結(jié)果了?!?/p>

“那,石龍為啥不過來嘞?”

“石龍昨天下午就沒回縣里,他從鄉(xiāng)里直接到鄰近縣的一個村里去了。他的對象,就是省里那個女記者,在那里采訪時受了點兒傷。他去照看一下?!?/p>

“好,好,那當然關(guān)緊。閨女是咋了?要不要緊?。俊?/p>

“聽說是在修路的工地被石頭擦傷了,不要緊。石龍還惦記著你,馬上就要回來了?!?/p>

“不要緊就好啊。嗯,那可是個好閨女啊?!崩鲜鶑膽牙锾统鲆粡堈掌瑏恚线吺鞘埡退笥?。老石柱還沒有見過她,但石龍說她是好人,那就一定是個好人。從照片上看,她確實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村支書看著照片問老石柱:“這照片你一直帶在身上嘞?”

老石柱眼睛一瞪:“那當然,我兒子嘛,走哪兒帶哪兒。”

村支書笑笑說:“老石,你看看,今天誰來看你來了?”

老石柱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和村支書一起來的那個女人。

村支書介紹說:“這是省里大學(xué)的,名叫劉香,又是教授又是作家。石龍的對象就是人家的學(xué)生。”

老石柱一聽劉香這個名字,身子猛一下縮了半截子,腰子一弓坐到床沿上:“大學(xué)人,那,那找我干啥嘞?又不認識?!?/p>

村支書:“我也不知道是啥事兒,人家說見了你再說?,F(xiàn)在你們見了面,那就說吧。我還得到縣里有事兒。你們說吧?!?/p>

老石柱像小孩子一樣挽著村支書,不說話,也不讓他走。

15

房間里只有老石柱和劉香了。老石柱偷偷地看看劉香的腳,木訥地說:“大老遠的,你找我做啥嘞?我們又不認識。”

劉香“撲通”一下跪在地毯上,清秀的臉頰上已是淚水漣漣:“大哥啊……你知道我是誰,當年孩子貼身的手絹,你見了……石龍的生日就是那上面繡的……”

這下可嚇壞了老石柱,他下意識地“噌”一下躥到了門口,但很快又折了回來:“不敢,不敢,可不敢!趕緊,趕緊起來呀,你?!?

劉香只是跪著飲泣,老石柱勸了半天,她好像根本就沒聽。

老石柱急得直搓手,卻不敢伸手去拉人家起來。他實在沒有辦法了,就說:“要不,我也給你跪下算了?!?/p>

劉香趕緊起來扶起了老石柱。

劉香說:“哥,你放心,我不是來向你要兒子的。石龍,他永遠都是你的兒子。但是,哥,你得讓我說話,我想跟你們說說話呀……”

又哭,又哭,老石柱生怕劉香再跪下,就說:“好,好,我聽我聽,你不要哭了。你要真是劉香,我也想跟你說說話嘞?!?/p>

劉香告訴老石柱——

石龍的對象是劉香的學(xué)生,就是她幫助劉香找到石龍的。石龍讓劉香看了手絹。但是,認不認劉香,石龍說要聽一聽爹的意見。

老石柱深深地點點頭,心里想:“有良心啊,石龍,是爹的好兒子,好兒?。 ?/p>

接著,老石柱就又成了木偶了,腦子里整個是白茫茫一派迷霧。末了,這霧就形成了絲絲縷縷的云,纏纏綿綿地連續(xù)在一起——她是最后一批到本縣插隊的知青。插隊時和本縣一個知青死去活來地愛了情了。那個知青被推薦上了大學(xué)后,不要她了。而她正懷著他的孩子……她笨著身子無處容身四處流落……第二年,萬般無奈,孩子便放到了路邊……后來,恢復(fù)了高考制度,她發(fā)誓要考上大學(xué)……

老石柱不懂得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但心里顫顫的。劉香哭得說不成話,抬頭用淚眼深深地望他,他卻讀懂了那美麗又傷情的眼睛……

老石柱吸溜吸溜鼻子,問:“那,那娃子的爹,是誰?”

“原先是你們鄉(xiāng)的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到縣里當了縣領(lǐng)導(dǎo)的……”

“不??!不是他!絕不是!”老石柱突然憤怒了:“娃子的爹是我!我!就是我!”

劉香被嚇壞了,吃驚地看著老石柱。

老石柱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頭,嚇著了人家大學(xué)人。喘幾口粗氣,前言不搭后語地說:“我是想過死。那時候,死了算了……不是想著石龍可憐,我就死了……現(xiàn)在,我喊了冤了,我不是賊!他們那一窩子,才是賊。不死,那,我就是石龍他爹。就是,是親爹。不信,你問他自己。他敢說不是,天打五雷轟!”

正在這時,石龍來了。和他一起還來了一位左手纏著白紗布的姑娘。

老石柱一見石龍,瘋了一般抱住石龍的兩肩又晃又喊:“兒子,不得了?。∵@是咋搞嘞???我不是賊,我是你爹?。∈怯H爹??!兒子啊……”

石龍也抱住老石柱,半天沒說話,淚水盈眶。

老石柱終于冷靜下來,他說:“兒啊,有兩條,一,我不是賊。二,我是你爹。親爹!兒子,你……記下了?”

責任編輯 楊麗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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