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花
“神蒸大媽”今年不是98就是96,她多次說:“新社會后,時興造身份證的時候,給我少寫了兩歲?!?/p>
她是我們那一帶的傳奇。生了十一個孩子,并且都活下來了。那年月,生十來個孩子不稀罕,都能活下來就不容易了。孩子多,家長沒文化起名麻煩,于是有了“大蛋”、“二蛋”、“黑娃”、“四斤”“小女”這樣的名字。老九老十是龍鳳胎,叫“楊十全”、“楊十美”,取十全十美之意,心滿意足了,再也不要孩子了。哪成想她當(dāng)婆婆的第二年,媳婦還沒見喜呢,她又沒意思地生了個丫頭,那年她五十二“高齡”。
有一年冬,天飄小雪花,山那邊一個打兔子的摸進家來想取暖。大爹和人家不生分地聊著天,大媽去灶間生火做飯。做啥?農(nóng)村的伙食,能做出什么西洋景來,蒸南瓜唄。中間客人幾次要走,大媽熱情極了“吃了飯再走,吃了飯暖和?!笨腿艘策M了灶間兩次,第一次大媽正在洗南瓜,老大的南瓜,臉盆那么大。第二次,大媽把南瓜放進大托盤,再放在箅子上,剛要扣鍋籠,客人進來剛好看見,說,老嫂子,南瓜怎么不切就上籠蒸?大媽說山里啥都缺,就是不缺柴,慢慢蒸唄。然后,把劈柴往灶膛里邊推了推,跟著來到堂屋陪著閑扯。
客人進灶間是想讓大媽別費事,吃口得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客人。一看大媽根本就沒有費事的意思,也就閉口不言了。
緊蒸慢蒸,終于等到揭開鍋。囫圇南瓜端上桌,筷子塞到打兔子的手里,人家不咸不淡干咳兩聲,好像在等著看大媽往下怎么“表演”。那意思是說,來客了就給吃蒸南瓜?人家要走你還不讓走?我在家還沒吃夠?天天吃,人也吃,豬也吃呢。鬼才信山里人厚道!又見大媽拿來陳醋和辣椒油,還有一壺柿子酒。大爹用湯匙把南瓜挖了個小口。哇,滿桌子肉的香味兒,不,滿鼻子松油熏腸的味兒,還不對,一屋子燜棗燜菌子的味兒??傊?,從沒有過的好聞的聞不夠的味兒。大媽拿來長柄竹片刀,以南瓜的肚臍眼為中心,打了個叉,畫了個豎,南瓜成了六等分,規(guī)規(guī)矩矩整整齊齊。從上到下,一層豆角,一層糯米,一層松油熏腸,一層柿餅,一層粉芡裹雞蛋,一層野豬肉,一層綠豆粉皮,最下層茶樹菇。一層一層,層次分明,黑是黑紅是紅,說五顏六色不準(zhǔn)確,七顏八色才夠格,打兔子的看呆了。大爹把一份鏟進客人的盤子。大媽說:“趁熱吃,趁熱吃。咱這兒沒啥稀奇物,都是自家山上出的?!?/p>
這一頓蒸南瓜,給大媽家爭取來兩個媳婦,同一天結(jié)的婚。大媽從此被稱為“神蒸”。人說,給一個不相干的山外來客,能把南瓜蒸成那般模樣,這樣的女人帶領(lǐng)的家,只會好不會差。多少親戚替她熬煎那一拉串兒子怎么討媳婦?六個兒子個個娶到好媳婦。還真是,不管人家孩子出生時才四斤還是五斤,但成人后都是手提千兩肩扛百斤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