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能憲
三謁瓜飯樓
文|王能憲
2017年1月22日(農(nóng)歷丙申年臘月廿五),我在江西老家突然看到友人的微信——中央電視臺的新聞截屏:著名紅學家馮其庸先生去世!
我立即轉(zhuǎn)發(fā)了這一消息,并寫了如下一段話:“去年1月27日,我去瓜飯樓看望馮其庸先生,時隔一年,馮老仙逝,人去樓空,令人唏噓?;叵肴ツ晡覍ⅠT老題寫書名的拙著《萬里行記》奉送給他,馮老一頁一頁翻閱,交談一小時有余,而如今天人永隔,懷想無盡……”
瓜飯樓是馮其庸先生的書齋名,其寓意是銘記父母之恩,不忘根本。因馮先生出身農(nóng)民家庭,童年生活艱苦,常常吃不上飯,只能以南瓜充饑,故名。馮先生常常回憶起幼年求學的經(jīng)歷,母親節(jié)衣縮食供他上學,但迫于生計,加上兵荒馬亂,還是一再輟學。因此,這個書齋名可謂辛酸而悠遠。馮先生的許多著作,包括詩詞、散文、《紅樓夢》批評乃至書畫作品都用“瓜飯樓”來命名。青島出版社出版的1700萬字、35卷本的馮先生各類文集,總稱《瓜飯樓叢稿》,另有15卷本的《瓜飯樓外集》即將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馮其庸先生為筆者散文集《萬里行記》題寫的書名
馮先生晚年一直居住在京東通州的一棟小樓里,我不確切知道馮先生是否曾給這棟小樓命名,但我心中早已認定,這便是“瓜飯樓”了。
這瓜飯樓并不大,上下兩層,第一層是會客室和廚房、餐廳等,第二層是書房、畫室和臥室等。房前有一個較大的院子,有草坪、花木和果樹,圍墻外還有竹子。這些與主人的學識修養(yǎng)和生活情趣當然是渾然一體的。
馮先生是當今文化界的泰山北斗,來瓜飯樓拜謁老先生的不計其數(shù),其中既有宿學鴻儒,也有各級領導;既有同事朋友,也有慕名而至的不速之客。據(jù)說馮先生從不拒人千里,有些不曾謀面的后學還與他成了忘年之交。
我第一次拜謁瓜飯樓,是我到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之后。按慣例,每到歲末年初,辦公室都要安排院領導分頭看望老同志,包括退下來的院領導、延安和抗戰(zhàn)時期的老同志,以及著名專家學者等。那次看望馮老,院辦事先聯(lián)系好了,還有老干部處的同志陪同。那時候馮老身體尚好,也很健談,我們在客廳里聊了很長時間。
我?guī)Я俗约旱膬杀緯堮T老指教,一本是我的博士論文《〈世說新語〉研究》,另一本是我的演講集《文化建設論》。沒想到馮老說:“你的博士論文我早就買了?!辈㈨樖謴臅苌铣槌龃藭遗踉谑稚?,只見書上畫出一道道紅杠,還有馮老的批語,當時我激動萬分。馮老說,他也喜歡《世說新語》,并說他與我的導師袁行霈先生很熟,都是中華書局的顧問。他還夸我的博士論文寫得好,不愧是名師出高徒。
當時,馮老也贈送了我他的著作,有他多次沿唐玄奘取經(jīng)路線考察的攝影圖集《瀚海劫塵》及其他幾種,并將印制精美的《瓜飯樓重校評批〈紅樓夢〉》托我轉(zhuǎn)交給另一位同志。
第二次拜謁瓜飯樓,是陪同文化部的一位領導去看望馮老。這位領導同志主要就文化藝術方面的一些重要問題傾聽了馮老的意見,馮老坦率地談了自己的看法。
后來,馮老的身體狀況不是太好,經(jīng)常住院,我通過馮老多年的助手、院老干部處章慎生了解了馮老的近況,請他替我捎上一聲問候。前幾年,馮老在305醫(yī)院住院,我還去看望過一次,發(fā)現(xiàn)他身體并無大礙,頭腦清醒,思維清晰,還不斷地寫文章,報刊上常有或長或短的新作問世。
本文作者與馮其庸先生一起翻閱《萬里行記》
最后一次拜謁瓜飯樓,就是文章開頭提到的2016年1月27日。那是一個冬日的晴天,上午10點多,我與幾位朋友一道來到了瓜飯樓。馮老的夫人夏老師告訴我們,馮老行走已不太方便,她把我們帶上了二樓。馮老半躺在沙發(fā)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給人以暖意融融的感覺。
這次我是專門來給馮老送書的。多年前,我就請馮老給我的散文集《萬里行記》題寫了書名,這本書是我陸陸續(xù)續(xù)寫的幾十篇出國訪問的游記,因為工作忙,一直沒顧得上出書,直到退休后才整理出版。同時出版的還有我的自選集《忘機齋文集》,我將這兩本書一并呈送給馮老。我走上前去,握著馮老的手說明來意,馮老有點耳背,夏老師則在一旁充當“翻譯”。馮老拿起我的書,一頁一頁翻看,不時予以評點。
同行的還有北京四觀書院院長周易玄先生,這位被譽為“國學神童”的年輕人,自學成才,26歲就在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了9卷本的《國學旨歸》,近年來在北京創(chuàng)辦四觀書院,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當我向馮老介紹周易玄時,馮老夸贊他年輕有為,并稱他與自己年輕時的經(jīng)歷有些相似。后來,周易玄還請馮老題寫了“四觀書院”的院名和院刊《經(jīng)世致用》的刊名。大字寫得蒼勁有力,完全不像90多歲的老人所寫,這也算是奇跡了。
不知不覺我們已與馮老交談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擔心他太累,怕影響他休息,就趕緊與他和夏老師告辭了。
丙申歲杪,在院里遇上章慎生,我詢問馮老的情況,他告訴我馮老剛出院回家,并告知我近日《光明日報》上有一篇關于馮老的文章,如能找到,他就給馮老送去。以前常有這種情況,馮老要找什么文章和資料,章慎生就來找我,我找到之后他就給馮老送去。我心想,等到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約他一道再去看望馮老。豈料世事無常,春節(jié)期間我在江西老家突聞噩耗,只能對天長嘆,遙祝馮老一路走好!
實習編輯/崔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