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琦
工作這些年,但凡聽到我在腫瘤科上班,朋友都露出同情的表情。在他們的認知中,我必定每天經(jīng)歷哭天搶地、生死離別的場面,看盡世態(tài)炎涼,對生死早已感到麻木。我沒有向他們過多解釋我的工作,基本用“打針發(fā)藥”帶過??墒聦嵤牵矣刑嗵鄰奈凑f出的故事。
她,20多歲。
有一次,我為她打針時,她問我:“姐姐,這里的地址是什么呀?”
我問:“你想叫外賣嗎?”
“不是,我想上網(wǎng)買東西。你看,這條裙子好不好看,哪個顏色好?”
“粉色吧,你皮膚白,粉色配你?!?/p>
“你和我選的一樣。你看,只要點擊‘購買,然后付款就好啦!我再去買頂帽子,不知道我的頭發(fā)什么時候可以長出來?!?/p>
她,30多歲。
她對我說:“護士小姐,吃蟾蜍對腫瘤有用嗎?我有好多朋友,他們知道我生病后,集體出動去崇明抓了100只蟾蜍,然后煮給我吃。我不騙你,真的是100只。那味道,真是難吃,連咽都咽不下去,可我都吃了。我想,我這一生,夠了。有這群朋友在,夠本了?!?/p>
她,40多歲。
“明天你就出院啦,回家多休息?!蔽野闯R?guī)為她做出院宣教。
“休息?我才不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呢。醫(yī)生對我說,2周后才開始下一個療程。我一早就訂好飛往澳大利亞的機票啦,先去那里兜一圈再說。如果我還走得動,就多走走;等走不動了,就要麻煩你們了?!?/p>
“不麻煩。只是出去要注意安全?!焙退臑⒚撓啾?,我顯得嘮叨了。
“小護士,你放心,我和家人一起去,互相陪伴,留點記憶?!?/p>
她,50多歲。
她是患者的妻子,丈夫住院時間長了,我們就認得常陪伴他左右的她?!白o士小姐,你今天值夜班啊,我可以在你這里坐坐嗎?”
“可以啊,坐吧。”
“我老公睡了,我睡不著,心里煩。他生病后,家里都亂了。以前都是他撐著家,我什么都不用做?,F(xiàn)在反過來,我要照顧他了,好在兒子長大了。不是我自己夸自己,我們的兒子真是好啊。我當時問他,爸爸病了,要花不少錢,我想賣一套房子給他看病,可這房子本來打算留給你的。他想都沒想就對我說,媽媽,救爸爸要緊,不惜一切代價?!?/p>
她,60多歲。
她住院第一天,我們就對她進行了一次搶救。她丈夫由始至終在病房外等候,沒有離開,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滿臉都是焦急、擔(dān)憂,甚至恐慌。一陣忙碌后,她的情況穩(wěn)定了些。
老先生問我:“護士小姐,我能進來了嗎?”
“可以,進來吧?!?/p>
他握住她的手,她虛弱地睜開眼,沒有多余的力氣說話。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里,我在呢。你不要怕,我在這里陪你?!敝?,我沒見他們有太多對話,手卻一直握著。
她,70多歲。
她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精致的餐盤,里面總有保溫的水和新鮮的水果。
她盯著我,笑瞇瞇地說:“這位護士小姐真好看。”
“都是化妝的關(guān)系?!?/p>
“年輕就是要這樣,我就喜歡看漂亮的小姑娘?!?/p>
我這才仔細打量老太太:銀白色的短卷發(fā)上戴著黑色發(fā)箍,脖子上圍著絲巾,系出精致的蝴蝶結(jié)。病服穿在她身上,整整齊齊的。不蓋被子的時候,她就披著紅色的披肩。每天,她都會看報紙,和我聊天,關(guān)心我有沒有化妝,有沒有男朋友。
有一天,老太太換上自己的衣服準備出院了。她對我說:“之前身體沒養(yǎng)好,這次治療看來做不了了。我走了,回家了。漂亮的小護士,我們大概沒有機會再見了?!?/p>
她們處于不同的年齡,有不同的經(jīng)歷、不同的人生。病痛并沒有占據(jù)她們?nèi)康纳?,只是與之并存。她們那么熱愛生命,珍惜身邊每一份真摯的感情。在我眼里,即使在生命最后的時間里,她們依舊真實、美麗。
大眾醫(yī)學(xué)201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