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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養(yǎng)成手冊

2017-03-28 21:09玉灼痕
飛言情B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劉賀霍光

玉灼痕

簡介:她招搖撞騙游戲江湖,本以為這輩子注定一事無成,卻沒想到遇見個大傻子,他不僅信她料事如神,還視皇位如糞土,大方的拱手讓出江山哄她開心。唉,一不小心實(shí)現(xiàn)了騙子行業(yè)的最高成就,真讓人不好意思。

正文:

公元前七十四年,漢昭帝因病駕崩。

昌邑王劉賀繼位。在位二十七日即被廢。史稱漢廢帝。

(一)江湖騙子

北地山川壯闊,跟南方的鐘靈毓秀大相徑庭。

我騎著馬兒,優(yōu)哉游哉地停在官道旁,欣賞對面疾馳而來的一人一馬。那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疾如閃電四蹄如飛,御馬之人黑衣黑靴,身姿挺拔威武雄壯。初來乍到的我抬手屈指,毫不吝嗇地吹了聲崇拜的口哨。早已飛馳而過的人聞聲回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嗯?慘白?

來不及思考,就聽那人殺豬般號叫起來:“救命??!”

求救聲漸遠(yuǎn)。猶豫了一瞬后,我本著日行一善的原則縱馬追去。好在我常年游蕩江湖,精通騎術(shù),很快便勉強(qiáng)跟棗紅馬并行,然后伸出手,沖那人喊:“到我馬上來!”那人轉(zhuǎn)頭,嫌棄的望了望我的小黑,就這一會兒工夫,我又落后了。

所以這人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困惑的我再次追上去,好在這回那人乖乖拉住了我,然后跨坐在我的身后。我松了口氣,勒住韁繩,放慢馬速,棗紅馬撅著蹄子奔入了樹林里。我望塵莫及,不禁感嘆:“日行千里,好馬??!”

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微微喘息:“汗血寶馬。價值萬金。”我轉(zhuǎn)頭,正對上身后人狹長的鳳眼,他挑眉,啟唇,恬不知恥地道:“你賠我!”

我驚得目瞪口呆,怒道:“有沒有搞錯!我剛剛救了你哎!”

我跳下馬,拍拍小黑,它抬起前蹄,把厚臉皮的家伙摔下馬背。那人在地上一滾,接著立刻站起來,灰頭土臉卻神態(tài)倨傲:“沒錯!可同時,你也放跑了我的寶馬!”

胡攪蠻纏的人我見過不少,理所當(dāng)然到這種地步的還是頭一回見。

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和氣生財(cái),更何況眼前這個“碰瓷”人士玉冠錦袍,看起來不太好惹。我勾起嘴角,扯出職業(yè)微笑,說:“這位公子豐神俊朗姿態(tài)翩躚,我掐指一算,不出三日,您必喜事盈門??!”

豐神俊朗的貴公子隨手摘下發(fā)梢上的干草,道:“所以?”

“所以禍福相依,馬跑了這種小事兒,跟三日后的大喜事兒比起來,不算什么?!闭f完,我緊了緊包裹,打算先走為妙。不想包裹中的橫幅一不小心掉落了出來,被那人輕松撿起,然后展開讀道:“鐵口直斷杜半仙?!?/p>

“慚愧慚愧。江湖上兄弟們送的小名頭。不值一提?!蔽抑t虛道。

“江湖騙子?”

喂!雖然自稱半仙有點(diǎn)兒過分,但士可殺不可辱,我杜非非說錯什么了,怎么就成騙子了?我不禁腹誹。

“小王爺,敢不敢跟我打個賭——三日之內(nèi),即位詔書定會到達(dá)王府。若有假,我杜非非愿賠償您的馬錢,若是真,你給我賠禮道歉,丟馬之事一筆勾銷,再送我黃金百兩。如何?”

雖然賭得有點(diǎn)兒大,但我不怕他不答應(yīng)。因?yàn)楫?dāng)我說出“小王爺”三個字時,他就已經(jīng)變了臉色,卻還在硬撐:“即位詔書?不可能!皇叔年紀(jì)輕輕,素來康健……”

“王爺!您快回府吧!京中傳來消息,漢昭帝駕崩了!”姍姍來遲的侍從如是道。我抓住時機(jī)挑釁道:“賭不賭?”他咬牙道:“誰怕誰!”

(二)血光之災(zāi)

昌邑小王爺劉賀,漢武帝的親孫。自出生起便金尊玉貴錦衣玉食無所畏懼,當(dāng)然不怕跟我這個江湖草莽打賭。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賭輸了!

前來傳旨的朝廷命官看到了千載難逢的奇異一幕,即位詔書宣讀完畢,即將魚躍龍門成為天下之主的小王爺不但不歡天喜地,還氣得面紅耳赤,咬牙切齒。當(dāng)然,他咬牙切齒的對象是我。因?yàn)槲掖藭r正蹺著二郎腿,坐在屏風(fēng)后,一邊吃點(diǎn)心,一邊沖他做鬼臉。

“杜非非!你這張烏鴉嘴!”

黃澄澄的詔書摔在腳下,我低頭看了一眼,不服氣地道:“什么烏鴉嘴!我這叫料事如神!”說著,拍拍手,抖掉點(diǎn)心屑,攤到劉賀面前,“愿賭服輸。小王爺,掏錢吧?”他瞪了我一眼,隨后跺腳轉(zhuǎn)身,氣沖沖地出去了。我內(nèi)心忐忑,若是他惱羞成怒,本姑娘很可能兇多吉少。我剛想爬窗逃走,就見他已然回轉(zhuǎn),身后還跟著捧漆盤的侍從,金元寶整整齊齊地排在盤子里,煞是壯觀。

言出必踐。我心想,這小王爺也不是無可救藥。

我把錢財(cái)打包,打算功成身退,臨走前沒忍住,多嘴道:“看你這么大方的分上,我杜半仙再送你一卦?!彼p袍緩帶,意氣風(fēng)發(fā),聞言沒好氣道:“不用!”但我堅(jiān)持不懈道:“兩個月之內(nèi),你必定會有血光之災(zāi)?!闭f完,我長舒一口氣,然后開開心心地邁出門去??娠@然,身后的人不開心了,他大聲喊道:“站??!你把話說清楚,什么血光之災(zāi)?”

如果早知道會因此被劉賀強(qiáng)制留下,幫他消災(zāi)解難,我一定不多嘴多舌自掘墳?zāi)埂?/p>

前往長安的馬車內(nèi)。

“這皇帝我不能當(dāng),否則會一命嗚呼?”劉賀道。

我倚在茶幾旁,專心致志地給自己倒茶,并道:“沒錯!卦上說你沒有九五之尊的命!”劉賀用鼻子哼了聲,然后道:“我不信命?!?/p>

那太好了。我麻溜地坐起身,拿著包裹就要走:“后會無期,永不再見!”還沒跨出車門就被拽了回去,剛才還趾高氣揚(yáng)不可一世的小王爺此刻低聲下氣道:“皇太后已經(jīng)下詔,我總不能抗旨不遵?!?/p>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道看來這人還是惜命的。也對,否則那日驚馬也不會不顧形象大呼救命。

“這個簡單。想辦法讓大司馬覺得你難當(dāng)大任,再下一道廢帝詔書?!碑?dāng)今大司馬霍光把持朝政,說一不二,加之上官太后是他的外孫女,他便有恃無恐,橫行無忌。

“難當(dāng)大任?本王如此英明神武,怎會難當(dāng)大任!”劉賀坐在我身旁,白了我一眼。我點(diǎn)點(diǎn)頭,道:“對對對,那你等死吧。再見!”

這次還沒等我屁股離座,小王爺就服軟了,道:“好吧,你說。我要怎么做?”

我使勁兒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商紂荒淫、胡亥無道的奇聞異事,掰著手指頭教導(dǎo):“強(qiáng)搶民女,橫加調(diào)戲,橫征暴斂,玩物喪志……”還沒說完,就覺得眼前天光一暗,剛才還離我八丈遠(yuǎn)的劉賀已挪到我的身旁,單手扶窗,輕輕松松地把我固定在車廂和他的身體之間,低頭,輕聲道:“別說話?!蔽彝絹碓浇钠裂劬?,臉頰發(fā)熱,心跳加速,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干什么?!”

我倆鼻尖對著鼻尖。我努力瞪他,結(jié)果瞪成了斗雞眼。

“調(diào)戲民女?!彼_口,音色如稠,隨即趁我呆掉的當(dāng)口飛快地在我唇上親了一下。晴天霹靂!五雷轟頂!本姑娘的初吻竟然成了他扮演惡貫滿盈之徒的道具!

我毫不留情揚(yáng)起手,打了他一巴掌。他順勢握住我的手腕,歪頭道:“你不是民女?”好像并沒有什么不對??墒恰?/p>

“劉賀!你太過分了!”

我沖出車廂,恰好看到隨行的朝廷命官低頭在小本本上記下一行字。

(三)玩物喪志

初戰(zhàn)告捷,可我還是想哭。

自從遇見劉賀,我的人生似乎總沒好事兒。救人反被訛,送卦被強(qiáng)留……不行,我得擺脫他的魔爪,重回江湖,自由行走。想到這里,我立即拿起包裹,艱難地爬出帳篷,鬼鬼祟祟地往回挪,卻猝不及防跟一個黑衣人撞了個滿懷。黑衣人毫不留情地推開我,不僅不道歉,還指責(zé)道:“放肆!你長沒長眼睛——杜非非?”不用看了,是小王爺劉賀,我的克星。

“好巧??!我正要去找你。月朗星稀,涼風(fēng)習(xí)習(xí),是狩獵的好日子?!眲①R道。

我抬頭望天,陰云密布,伸手不見五指,心道誰要在這種鬼天氣狩獵?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劉賀拉住我:“走走走!跟我一起玩物喪志!”天哪!他調(diào)戲民女,我失去了初吻,誰知道他玩物喪志,我還要付出什么代價。三十六計(jì)走為上,我甩開他的手,接著奪路狂奔。只聽他在身后喊:“杜非非,你也太著急了吧!嘿,這姑娘,比我還貪玩兒!”

他這一喊,早就熟睡的朝廷命官被成功吵醒,掏出了他罪惡的小本本……

我逃進(jìn)了樹林里,不料因慌不擇路,我腳下一疼,身子一輕,接著掉進(jìn)了獵人的陷阱里。摔落到地面的那一刻,我腦海中閃出幾個大字:玩物喪志的代價。

劉賀的呼喚聲由遠(yuǎn)及近,我屏氣凝神,窩在坑底不出聲:好不容易逃出來,我可不想再被抓回去。畢竟皇位之爭十分兇險(xiǎn),此時的都城長安堪比龍?zhí)痘⒀?,我一江湖算命的,人微言輕并不想就此英年早逝。

呼喊聲漸漸遠(yuǎn)去,不久又折回來。 孜孜不倦的小王爺嗓子都喊啞了:“人呢!黑燈瞎火的,別是被野獸吃了吧?”他踩著靴子再次走遠(yuǎn),我剛松了口氣,就見風(fēng)吹云動,慘白的月光照進(jìn)陷阱里,照亮周圍的美景,也照亮了我頭頂吐著信子的毒蛇。

劉賀快回來!救命啊!我張口,卻嚇得喊不出來,只能在內(nèi)心尖叫。

流年不利呀!醫(yī)者不自醫(yī),算命同理,我?guī)腿怂懔四敲炊鄡醇瑓s沒料到今日有此一劫。好在小王爺去而復(fù)返,還帶來了不少幫手,接著又聽他道:“這片樹林,給我搜!找不到杜非非,本王就不進(jìn)京!”真是感人肺腑!潸然淚下!算他有良心?;鸸鈳缀跽樟亮苏瑯淞?,被強(qiáng)光刺激的毒蛇歪了歪頭。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侍從發(fā)現(xiàn)了我,聞聲而來的劉賀在我求救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

揮劍斬蛇,行云流水。

視線越過擋在身前的高大身軀,我看到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毒蛇已身首異處。我捂住胸口,這才察覺出腿軟,險(xiǎn)些跪下去,幸虧小王爺大發(fā)慈悲地扶了我一把,順帶附贈柔聲安慰:“別怕!”

我望著他俊秀的臉龐,漂亮的眼睛,還未恢復(fù)平靜的心跳更加不平靜,抖著聲音道:“謝……謝謝?!?/p>

收劍回鞘后,他側(cè)頭一笑:“不用放在心上。你不也救過我嗎?”不得不說,此時我的心情有點(diǎn)兒復(fù)雜,劉賀此人雖然挑剔狂妄口是心非,可也知恩圖報(bào),很講江湖義氣。

他都這么有義氣,我杜非非也不能退縮!不就是都城長安皇位之爭嗎?為了兄弟,龍?zhí)痘⒀ㄎ乙驳藐J!這么一想,我如釋重負(fù),走上前,握著小王爺?shù)氖?,誠心誠意道:“我們上去吧?!彼D(zhuǎn)頭不屑地打量我:“你會輕功?”我莫名其妙地道:“不會啊?!?/p>

他哼了聲,道:“本王也不會!”

……

自己不會還能鄙視別人鄙視得如此理所當(dāng)然,在下佩服。

不過也對。他是錦衣玉食的皇室貴族,不是武林中步下生云的少年大俠。如此一想,我認(rèn)命地順著繩子爬出了陷阱。

(四)守喪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長安城很快便近在咫尺。

朝廷命官適時上前提醒:“按照禮儀,奔喪之人見到國度,應(yīng)痛哭先帝。前面便是長安外郭的東門了?!眲①R聞言,抽了抽鼻子,欲抬手掩口,卻被我眼明手快拉住袖子:“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哭?”他頓住,轉(zhuǎn)頭道:“死的是我皇叔哎,我哭一哭是應(yīng)當(dāng)?shù)??!蔽野櫭?,提醒道:“你還想不想成功被廢?”

他一抖,總算記起了自己的血光之災(zāi)。

恰好前些天嗓子啞了還沒好,他掀起簾子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然后借題發(fā)揮:“本王嗓子疼,哭不出來?!眲偛胚€眼睛通紅,泫然欲泣,現(xiàn)下瞬間變臉,演技超群,令人嘆為觀止。

馬車駛?cè)腴L安,隨從再次提醒。他猶豫地望向我,滿臉對哭喪的渴慕,但我仍舊狠心道:“想活命嗎?”他立刻揚(yáng)聲道:“城門跟東門一樣?!毖酝庵膺€是哭不出來。就這樣行至皇宮東闕,他才扛不住文武百官的壓力,伏地痛哭。

新皇已立,我的身價跟著水漲船高。

麻溜地撤掉了未央宮中的白幡后,我命人熱酒上菜,并指明雞鴨魚肉、飛禽走獸一樣不能少。侍女猶豫地望向劉賀。劉賀站在宮室一角,黑袍赤帶,正專心致志地逗弄籠子里的八哥鳥,見狀挑眉,反問:“沒聽見杜先生的話?”侍女稱諾應(yīng)下。

小王爺,哦不,新帝實(shí)在是太夠意思了。雖然私下里直呼本人大名毫不含糊,可仆從在場時,從來只喚我先生,以示敬重。我鐵口直斷杜半仙,至此奔向人生巔峰。目送侍女遠(yuǎn)去后,劉賀踱回我的身旁,以商量的口吻道:“守喪期間,禁食酒肉。我們這樣,不好吧?”

我白了他一眼,道:“消災(zāi)解難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到底要不要我?guī)兔???/p>

他摸了摸鼻子,思索片刻,才狠下心道:“來人!傳歌舞!”我心道厲害厲害,不愧是皇帝,這么快就融會貫通舉一反三,簡直孺子可教。在本姑娘欽佩的目光中,他歪坐在椅子上沖我一笑,然后勾勾手指,道:“杜非非,過來幫朕捶捶腿!”

奴仆成群還要使喚我,我立馬收回了我的欽佩!

歌舞升平,走雞斗狗,如此大肆取樂幾天之后,劉賀和我齊齊胖了一圈。不僅如此,御案上奏折成山,新帝罷朝成癮,御座上蛛網(wǎng)纏繞。正值文武百官爭相彈劾之際,我被綁架了。綁架我的不是別人,正是獨(dú)攬朝綱的大司馬霍光。

(五)交惡

我醒來時是在牢房里,月光透過高高的小窗落在身前須發(fā)花白的老人臉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斑駁的皺紋,嚇得我立刻吐出了嘴里的破布,尖叫起來。

“鬼啊——”

語音未落就被獄卒踢了兩腳:“閉嘴!”

想我杜非非自入宮便牢牢抱住劉賀這金大腿,錦衣玉食,高床軟枕,何曾受過這種階下囚的待遇。好在能屈能伸的江湖氣質(zhì)并沒有離我遠(yuǎn)去,待看清對面人的面容后,我二話不說,調(diào)整姿勢,“撲通”跪下,大喊:“大司馬,小的給您請安了?!?/p>

此言并沒有讓霍大司馬滿意,他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不由分說地嫌棄道:“紅顏禍水,奸佞小人!”聞言,我心道:嗯,前者至少肯定了我的美貌,后者是什么鬼?我哪里奸佞,哪里小人了,我只是有點(diǎn)兒狗腿和狐假虎威而已。我欲為自己辯解幾句,就見侍衛(wèi)上前與霍光耳語:“此女來歷不明身份可疑,陛下登基之后屢進(jìn)讒言,狐媚惑主,不能再留。”

耳語聲音這么大,是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死人了嗎?我大驚。

霍光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接著犀利的目光掃向我,毫不留情地道:“殺了吧!陛下那里,我來交代。”說完,轉(zhuǎn)過身去,示意侍衛(wèi)動手。

本以為只是綁架,結(jié)果竟然是謀殺。早知幫劉賀消災(zāi)解難要賠上自己的性命,說什么我都會夾著尾巴做人啊。

唉,都是心軟惹的禍。在心里感嘆一句后,我閉上眼睛,開始思索:如果我死了,劉賀怎么辦?他會傷心嗎?會因?yàn)闆]有我的督促,放棄消災(zāi)解難認(rèn)命嗎?他會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來找我嗎?

“住手!”

“叮咚——”耳邊金屬相撞之聲十分清脆,緊接著,我感覺臉頰邊有劍風(fēng)掠過。

“放肆!”有人伸手扶住我,拖住我的手臂用力往上拉:“杜非非,你起來!”是劉賀。他來了!我睜開眼睛,看到站在身旁的高大身影,他玄袍金帶,烏發(fā)松散,顯然是臨時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匆匆趕來的。

“陛下!”霍光看了看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地上的侍衛(wèi),雙手作揖,奉勸道,“臣今日清君側(cè),不知是誰驚動了陛下?!闭蛄课?,看我是否受傷的劉賀聞言轉(zhuǎn)身,擋在我得前頭,冷哼一聲,道:“清君側(cè)?大司馬好大一頂帽子!”

他抬手,出鞘的寶劍未收,寬大的袍袖鼓風(fēng)如旗:“杜非非是朕的人!想殺她,先過朕這關(guān)!”

我心里好感動。這年頭不分青紅皂白一心護(hù)短的君主不多了,不枉我勞心勞力,冒著生命危險(xiǎn)幫他解難。望著他俊美的側(cè)臉,我心里頓覺安定。

“陛下一意孤行,不怕滿朝文武寒心嗎?”

霍光的目光掠過我,蜻蜓點(diǎn)水般收回。

劉賀針鋒相對:“大司馬多慮了。這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官是朕的百官。朕自會交代,您無須擔(dān)憂?!边@是明目張膽地指責(zé)霍光權(quán)柄過大,越俎代庖啊。

我心里一跳,隱隱覺得面前的劉賀有哪里不一樣了。他以前花天酒地、囂張任性,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稍微被我這算命的一忽悠便言聽計(jì)從??涩F(xiàn)在,他仿佛有了想要保護(hù)的東西,迫切地想要強(qiáng)大起來。

霍光告罪退下。劉賀轉(zhuǎn)頭,漂亮的眼睛如星,笑起來彎彎的:“杜非非,你別怕。只要我在一日,這天下,便沒人能動你?!蔽已鲱^,對上他認(rèn)真的目光,點(diǎn)頭道:“嗯。恭喜你,今天跟大司馬的這場宣戰(zhàn),讓你離被廢更近一步?!?/p>

似乎為了證明我的猜想,劉賀開始大肆提拔昌邑國舊屬,朝中局勢瞬間緊張起來。

(六)太后

經(jīng)歷了綁架后,我開始收斂鋒芒,整天龜縮在未央宮里,認(rèn)真思索如何火上澆油,讓劉賀快速被廢。

“大司馬真沉得住氣。朝中昌邑勢力大增,他竟然還無動于衷?”我十分疑惑道。

坐在旁邊逗鳥的劉賀渾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多玩兒幾日,畢竟皇位不是誰都坐過,機(jī)會難得,必須好好享受?!?/p>

以前我也覺得待在皇宮里是享受,但現(xiàn)在改變了看法。

“卦象上沒說你的血光之災(zāi)何時到來。我們還是得加快速度!”我邊晃腿邊嗑瓜子,又看了看狀似沒心沒肺的劉賀,忽然靈光一閃,“有了!太后娘娘是大司馬的外孫女,若是你常去長樂宮串門,順便調(diào)戲一下太后,那必然……”語未說完,劉賀手一抖,鳥籠里的水罐歪了。

“你說什么?”他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轉(zhuǎn)頭對我道,“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想得出,杜非非你可真厲害!”

裝什么三貞九烈,之前調(diào)戲我不是調(diào)戲得十分得心應(yīng)手嗎?想到之前蜻蜓點(diǎn)水似的吻,我情不自禁地紅了臉。好在作為江湖老油條,我很快穩(wěn)住了心神,好言相勸道:“上官太后芳齡二八,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你調(diào)戲她一下,也不算委屈啊。”

原本很好說話的劉賀聞言皺眉,不可思議地望向我:“杜非非,你讓我調(diào)戲別人?”

我摸摸鼻子,莫名其妙地道:“調(diào)戲她一個,立馬得償所愿,事半功倍,何樂而不為?”道理已經(jīng)講清楚,就等劉賀做決定,可他聽完更生氣了,憤憤地瞪著我。良久,他賭氣道:“我去調(diào)戲她,你可別后悔!”我心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長樂宮里靜悄悄的。

我跟在劉賀身后踏進(jìn)宮門,宮人們剛想通報(bào),便被制止。劉賀氣勢洶洶地闖進(jìn)去,嚇得宮女們跪了一地,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我忙叫住他,指指他凌亂的發(fā)梢,道:“快整理一下!”

正擠眉弄眼之際,我冷不防看見他陰沉的臉色,便道:“呃,拜托,笑一笑嘛。你這樣像去刑場執(zhí)刑,不像是去風(fēng)花雪月的?!?/p>

陰云堆積,擠擠都能出水。他勉強(qiáng)勾起嘴角,冷笑挑眉道:“這樣,你滿意了嗎?”

陰陽怪氣的。我滿不滿意不要緊,重要的是太后滿意。這話還沒出口,劉賀便已甩袖子進(jìn)去了。上官太后正在修剪盆栽,見到他來,慢條斯理地放下剪刀,端莊地開口:“陛下來了。請上座。”

劉賀笑得如沐春風(fēng):“娘娘不必客氣。朕瞧著春光正好,來邀您一起逛逛園子?!彼呎f邊斜我一眼,我忙豎起大拇指,表示鼓勵。

上官太后在猶豫。

劉賀變本加厲道:“娘娘不肯去,是怕人比花嬌,羞煞百花?”他高出太后一大截,為了配合她,自然得低頭說話,上官太后站在他身旁顯得更加?jì)尚×岘?。這畫面意外和諧,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陛下美意,哀家心領(lǐng)了。不過哀家這長樂宮里什么都有,就不麻煩……”上官太后拒絕了。我剛松一口氣,便又嚇了一跳,只見劉賀不知從哪兒摸出把扇子,跟大街上的浪蕩子似的,輕巧地挑住上官太后的下巴,語氣越發(fā)輕佻:“娘娘就答應(yīng)了吧?!?/p>

“啪!”

不出所料,上官太后甩了劉賀一巴掌:“放肆!哀家乃先帝遺孀,你……你竟敢如此調(diào)戲……”

活該啊!我不禁在心里感嘆道:讓你演戲,可沒讓你這么賣力,適可而止懂不懂?他的臉頰被打得一偏,正朝著我的方向。頂著紅了一邊的臉,他無聲張口,對我道:“你滿意了嗎?”

我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心里的那點(diǎn)兒不是滋味開始沸騰。

劉賀說得對,我當(dāng)真,后悔了。

(七)廢帝

調(diào)戲太后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霍光終于當(dāng)朝發(fā)難,喝問滿朝文武:“昌邑王行為荒唐,恐怕危害社稷!該當(dāng)如何?”唯唯諾諾生怕站錯隊(duì),然后死無全尸的眾位大臣齊聲附和:“先帝托付社稷于大司馬,吾等唯大司馬馬首是瞻?!本謩萦纱艘话l(fā)不可收拾。

被堵在未央宮里的劉賀面對氣勢洶洶的群臣,顯得無比淡定。畢竟,他等這天已經(jīng)很久了。

宣讀完劉賀為帝期間種種罪狀后,霍光站在大殿中央,高聲道:“宗廟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dāng)廢!”劉賀坐在御座上,視線投向站在一旁的我。而此時,我的心情有些復(fù)雜。隨著霍光宣讀罪狀,我跟劉賀相識后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一一在腦海中閃現(xiàn):調(diào)戲民女、深夜狩獵玩物喪志、拒哭先帝……回憶沉甸甸的,壓在心頭。

殿門大開,匆匆趕來的上官太后聽完霍光的奏請,施施然吐出一個“準(zhǔn)”字。

從頭到尾沒為自己做任何辯解的劉賀,此時站起身來,向我踱了兩步,微笑道:“朕被廢了。卦上的血光之災(zāi),可解了嗎?”

我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忽然為他感到委屈。他本可以是個很好的皇帝,之前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荒唐,全部源于我。我不忍再看,低頭算卦,淚眼婆娑地望著卦象道:“都解了。你會平安喜樂,長命百歲的?!?/p>

大司馬走上前來無情地提醒道:“你已經(jīng)不是皇帝,不能再自稱‘朕了?!彼麚]手,宮女們便立刻上前,脫下他身上的冕服,百官們當(dāng)即送他出宮。

來時轟轟烈烈,走時無比狼狽。

坐在馬車中,我誠心誠意地愧疚道:“劉賀,對不起?!币蛭乙痪溲庵疄?zāi),他便放棄了萬里江山,這份信任,實(shí)在沉重??伤嗣业念^,輕聲道:“沒關(guān)系。我沒了江山,還有你啊。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我便無所畏懼。因?yàn)槟懔鲜氯缟?,是杜半仙?!?/p>

他面色憔悴——任誰經(jīng)歷了剛剛那場變故,都不會神采斐然??伤匀粶睾偷貨_我微笑,讓我半夜偷偷溜走時,著實(shí)做了番思想斗爭。

可我還是選擇了離開。

本來就是他強(qiáng)迫我留下消災(zāi)解難的,現(xiàn)在血光之災(zāi)已解,我便沒了留下的理由。我騎著小黑上路,才走了兩步便被人攔下了。剛才還在熟睡的劉賀擋在馬前,問道:“深更半夜,你去哪里?”

我趕忙勒住小黑,生怕不小心傷到他:“你的兇卦已解,回歸昌邑;我的任務(wù)完成,當(dāng)然是回歸江湖。”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沒出息的小黑立馬低頭歡快地舔了起來。

“杜非非,你真沒有良心?!彼?。

喂!引誘我馬的人是你哎,為什么我反而成了沒良心的那個。我腹誹道。

“本王為了美人放棄江山,美人卻腳底抹油要溜。眼看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是劉賀第一次夸我美。

我摸了摸小黑,哈哈笑道:“謝謝夸獎!王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毙『诒晃颐貌皇娣欢逄阕?,把我顛了下來。劉賀眼明手快地接住我。我窩在他溫暖的懷抱里,聽見他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的,有些快。

“杜非非,我喜歡你?!?/p>

(八)真相

“杜非非,我喜歡你?!边@句話如雷轟頂。讓我明白,我再也沒法裝糊涂。

為了離開,我必須攤牌。

我推開他,笑道:“劉賀,你該再等一等的。半個月后,你就不會對我說這句話了?!卑雮€月后,主公便會在霍光的幫助下登上皇位,臨朝稱帝。

沒錯,我根本不是什么算命先生,我是衛(wèi)太子留給主公的暗衛(wèi)之一。為了讓主公即位,我在一個月前收到消息,霍光欲扶持昌邑王,此事若成,流落民間的主公劉病已便再也沒有榮登大寶的機(jī)會。

我之所以不辭勞苦地北上,并毫不猶豫地救下劉賀,是因?yàn)槲业娜蝿?wù)是,除掉這塊絆腳石,讓這位霍大司馬心中的理想人選做不成皇帝。唯有這樣,主公才有機(jī)會。

“什么血光之災(zāi),什么被廢可解,都是我騙你的。你這個傻瓜,竟然相信了?!边€深信不疑,毫不猶豫地跳下我挖的一個又一個陷阱。

月光照著劉賀慘白的臉色,他似無意識地開口:“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反問:“騙你,我有什么好處?”他的視線總算漸漸聚攏,望向我的目光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他問:“杜非非,你接近我,是別有用心,從最開始就是?”他失望又痛苦的神色,讓我差點(diǎn)兒就要脫口而出:其實(shí),我是后悔過的。那天在長樂宮,我就后悔了。我后悔把他塑造成這樣一個萬民唾罵遺臭萬年的角色,后悔當(dāng)初自告奮勇接下這個任務(wù)……可惜,太遲了。事情已無法挽回。

那就不要說了,說出來只會顯得我虛偽而已。

“對。從一開始就是。我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完成了任務(wù),更沒想到你這么好騙?!?/p>

我聽到自己這樣說。

他氣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就快忍無可忍??伤罱K還是揮揮手,對我道:“你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他可以殺掉我泄憤的,可他沒有。

翻身上馬,最后看他一眼后,我策馬揚(yáng)鞭,疾馳而去。

(九)暗殺

風(fēng)掠過耳畔,刮過我的臉頰,吹干淚痕。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明明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可以回去復(fù)命了。等主公登基,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對我來說唾手可及??啥嗝雌婀?,想到劉賀被廢那天的神色,想到他知道真相后的氣急敗壞,我竟然覺得很難過,好像有人在我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連呼吸都疼。

小黑跑累了,見我沒有催促,便慢悠悠地拐到路旁吃草。

我渾渾噩噩的,直到官道上傳來凌亂的馬蹄聲。轉(zhuǎn)頭望去,十幾騎快馬上坐著全副武裝的黑衣人,為首那人我認(rèn)識,是暗衛(wèi)首領(lǐng)。我瞬間清醒:是了。劉賀雖然被廢,可只要他活著,主公便永遠(yuǎn)如芒刺在背。唯有斬草除根,他才能高枕無憂。

他要派人去暗殺劉賀!

回去救他,還是裝作沒看見?我心中糾結(jié)萬分。

以前,我掉入陷阱時,他跳下來救我。我險(xiǎn)些被霍光殺掉,他挺身而出,不顧風(fēng)險(xiǎn)跟權(quán)臣撕破臉?,F(xiàn)在他有難,我怎能見死不救?

回去時還是有些晚了。

侍衛(wèi)們和黑衣人打成一團(tuán)。劉賀被三人包圍,險(xiǎn)象環(huán)生。我騎著小黑,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有人隱在林間,拉弓搭箭,瞄準(zhǔn)了他——

“小心!”

我飛奔過去,不顧一切地?fù)湓趧①R身上。利箭挾風(fēng),擦過我的肩膀。他目光一閃,擋開黑衣人的刀劍,問道:“你怎么回來了?”

我趴在他的懷里,仰頭望著他染血的面容,顧不上危險(xiǎn),喃喃道:“劉賀,我大概,也是喜歡你的?!辈蝗粸楹我幌氲剿麜溃阈奶鄣脽o以復(fù)加。為了救他,我背叛了主公。救了他,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我不后悔。

他低頭,不由分說地吻在我的嘴唇上,然后道:“我信你!”又是這句話。他從來都相信我,就算我來歷不明、居心叵測,就算他知道了我目的不純,仍然選擇相信我。為什么?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憑你去而復(fù)返?!?/p>

他揮劍,斬殺了近前的黑衣人。

“來人!把這些刺客就地正法!”

隨著號令,隱藏在林間的侍衛(wèi)們紛紛現(xiàn)身,將利箭對準(zhǔn)篝火處,把黑衣人圍在了中間。我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早有準(zhǔn)備,就算我不回來,他也會安然無恙。

他衣衫沾血,神色冷漠,一聲令下,尸橫遍野。

“杜非非,你當(dāng)真以為,我會毫無準(zhǔn)備?”他微笑著,收劍回鞘,“你太小瞧我了。身處皇室,處處都是算計(jì),我沒你以為的那樣單純。我早就知道你是劉病已的人,但我仍然愿意給你機(jī)會,因?yàn)?,我喜歡你?!?/p>

他坦言相告,我反而松了口氣。主公一擊不中,必然還有后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已難有廢帝容身之處。若是劉賀毫無防備,我反而要擔(dān)憂了。

他低頭查看我的傷口,輕輕在我耳邊道:“對不起。剛才讓你擔(dān)心了?!?/p>

沒關(guān)系,跟他被騙走的皇位相比,我這么一點(diǎn)兒小小的犧牲根本不算什么。

“我心甘情愿?!奔珙^的傷勢并不重,我握住他的手,憂傷地道,“劉賀,我們以后,要怎么辦?”

叛變的暗衛(wèi)加上被廢的皇帝,我們一日不死,主公一日難安。

聞言,劉賀抱住我,問道:“你信我嗎?”

信。

他為我放棄了江山,我不信他,信誰?

后記

公元前七十三年,劉詢(劉病已)即位,稱漢宣帝。元康二年,漢宣帝派使臣監(jiān)視昌邑王府。元康三年,下詔將昌邑王貶為?;韬?。

在數(shù)十年漫長的政治斗爭中,沒人知道,早在漢宣帝即位之前,王府中的劉賀便已換了人。

與此同時,江湖上多了一對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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