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春 李樂宇
(1.寧波工程學院 思想政治教育與文化建設研究所,浙江 寧波 315211;2.天津工業(yè)大學 經(jīng)濟學院,天津 300387)
論浙贛東古代心學與啟蒙思想帶
李宜春1李樂宇2
(1.寧波工程學院 思想政治教育與文化建設研究所,浙江 寧波 315211;2.天津工業(yè)大學 經(jīng)濟學院,天津 300387)
從南宋到清中期,浙東、贛東兩地學者交往密切,陸九淵、楊簡、葉適、陳亮、呂祖謙、吳與弼、婁諒、王陽明、王畿、羅汝芳、湯顯祖、徐渭、劉宗周、黃宗羲、李紱、全祖望等學者之間,具有明顯的互為啟發(fā)、影響或師承關(guān)系。浙贛東區(qū)域存在著一條連綿的心學思想帶、啟蒙思想帶,成為中國古代思想史上的一個奇觀。
浙贛東;心學與啟蒙思想帶;陸王心學;浙東學派
從南宋到清中期,浙東、贛東區(qū)域存在著一條連綿的心學思想帶、啟蒙思想帶,兩地學者交往密切,具有明顯的互為啟發(fā)、影響或師承關(guān)系,形成了中國古代心學思想史、古代啟蒙思想史乃至整個古代思想史上的一個奇觀。
贛東地區(qū),是指今江西省上饒市(古有饒州、廣信府等稱謂)、撫州市和鷹潭市、景德鎮(zhèn)市(后兩者古代曾屬于饒州、廣信府轄區(qū))等。錢塘江將浙江分為浙東和浙西。唐時浙江分為浙江西道、東道,宋時改稱為浙江西路、東路。清乾隆年間《浙江通志》記載:“省會曰杭州,次嘉興,次湖州,凡三府,在大江之右,是為浙西。次寧波,次紹興、臺州、金華、衢州、嚴州、溫州、處州,凡八府,皆大江之左,是為浙東。”大概而言,浙東是指今浙江省除杭、嘉、湖三市以外的地方。浙東、贛東在地理上又是一個毗連的區(qū)域。
宋代邵雍始將“心學”一詞作為學術(shù)用語使用。自南宋以降,后人分別以朱熹和陸九淵為“理學”和“心學”兩大學派的代表。18世紀法國啟蒙運動以伏爾泰、孟德斯鳩和盧梭等杰出思想家為代表,呼喚用理性的陽光驅(qū)散現(xiàn)實的黑暗,批判專制主義、教權(quán)主義,號召追求政治民主、權(quán)利平等和個人自由。中國古代思想啟蒙運動則突出個體的主體地位,主張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擺脫不合理的制度與社會現(xiàn)實對個性、個體的摧殘與束縛,或主張學以致用,發(fā)展工商業(yè),否認君主專制主義等。中國古代思想啟蒙運動大多數(shù)情況下又與心學密不可分;明代中后期在浙東王陽明心學深刻影響下的文藝與社會思想解放運動是一個高峰,而黃宗羲所代表的清代浙東學派則發(fā)出了中國古代啟蒙的最強音。同時,在古代心學與啟蒙思想的發(fā)展過程中,贛東南宋陸九淵的心學,南宋呂祖謙、陳亮、葉適等代表的浙東事功學派,楊簡等“甬上四先生”,贛東元代吳澄草廬學派,贛東清代李紱穆堂學派等都扮演了重要角色;而王陽明又師承于明代贛東吳與弼、婁諒的崇仁學派,并深受師承于吳與弼的陳獻章白沙學派的影響。由此,從南宋到清中期,浙贛東區(qū)域存在著一條連綿的心學思想帶、啟蒙思想帶,兩地學者交往密切,具有明顯的互為啟發(fā)、影響或師承關(guān)系。
南宋陸九淵的心學,是贛浙東古代心學與啟蒙思想帶之肇造。
陸九淵(1139-1193),字子靜,江西撫州金溪縣人。曾在貴溪(今屬鷹潭市)龍虎山建茅舍聚徒講學,山形如象,他自號象山翁,是宋明心學的開山鼻祖。他曾知荊門軍,政績顯著。丞相周必大稱贊說:荊門之政是陸九淵事事躬行的結(jié)果。他罷職還鄉(xiāng)后,每開講席,“學者輻輳,戶外履滿,耆老扶杖觀聽”。
全祖望在《宋元學案·象山學案》中說:“象山之學,先立乎其大者,本乎孟子?!薄跋笊揭宰约褐駷橹髟?——皆以講不傳之學為己任,皆謂當今之世,舍我其誰,掀動一時,聽者多靡?!标懢艤Y融合孟子“萬物皆備于我”的觀點以及佛教禪宗有關(guān)論點,提出“心即理”的哲學命題,形成一個新的學派——“心學”。他斷言天理、人理、物理只在人心中,心是唯一實在,“宇宙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千萬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萬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他在《語錄》中說:“人須是閑時大綱思量,宇宙之間,如此廣闊,吾身立于其中,須大做一個人?!熘悦艺?,不殊乎天,須是放教規(guī)模廣大?!?《陸九淵集》卷三十五。他認為治學的方法主要是“發(fā)明本心”,不必多讀書外求,“學茍知本,六經(jīng)皆我注腳”。
淳熙二年(1175),陸九淵在今上饒市鉛山縣的鵝湖寺與朱熹展開辯論,進一步闡發(fā)其“尊德性”和“發(fā)明本心”的“心即理”先驗論。朱熹主張通過博覽群書和對外物的觀察來啟發(fā)內(nèi)心;陸九淵認為應“先發(fā)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覽”,“心即是理”,無須在讀書窮理方面過多費功夫。雙方賦詩論辯。陸九淵有詩曰“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陸認為朱“支離”,朱認為陸“禪學”,兩派爭持不下。這就是所謂的“鵝湖之會”。但他們一直友誼敦厚,書信往來。*對于朱、陸關(guān)系,黃宗羲在《宋元學案·象山學案》中客觀評述說,先生(指陸九淵)之學,以尊德性為宗,謂“先立乎其大,而后天之所以與我者,不為小者所奪。夫茍本體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無源之水也”;紫陽(指朱熹)之學,則以道問學為主,謂“格物窮理,乃吾人入圣之階梯。夫茍信心自是,而惟從事于覃思,是師心之用也”;“于是宗朱者詆陸為狂禪,宗陸者以朱為俗學,兩家之學各成門戶,幾如冰炭矣。——考二先生之生平自治,先生之尊德性,何嘗不加功于學古篤行,紫陽之道問學,何嘗不致力于反身修德,特以示學者之入門各有先后,曰此其所以異耳?!壬簿V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即使意見終于不合,亦不過仁者見仁,知者見知,所謂‘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
南宋時期浙東的楊簡、呂祖謙、陳亮等,則是深受陸九淵心學影響的浙贛東啟蒙思想帶的重要人物。
“甬上四先生”是南宋時四位明州(今浙江寧波市)學者的合稱,即舒璘、沈煥、楊簡和袁燮,他們是陸九淵最重要的弟子。因明州簡稱“甬”,地處四明山麓,又稱為“四明四先生”“明州四先生”“淳熙四先生”。*但四人學術(shù)風貌不同,“廣平(舒璘)之學,春風和平;定川(沈煥)之學,秋霜肅凝;瞻彼慈湖(楊簡),云間月澄;瞻彼絜齋(袁燮),玉澤冰瑩”。見寧波《郡學祠四先生文》。清代全祖望稱:“槐堂之學*指陸象山江西籍弟子傅夢泉、鄧約禮等人創(chuàng)立的學派。,莫盛于吾甬上,而江西反不逮。”“象山之門,必以甬上四先生為首?!睏詈営直环Q為“象山弟子之冠”,是陸學的重要接續(xù)者和發(fā)揚光大者。
楊簡(1141-1226),字敬仲,寧波慈溪人,因筑室慈湖即德潤湖上,世稱“慈湖先生”。陸九淵歸家過境,楊簡請教,“忽覺此心澄然清明”,遂拜陸九淵為師。心學的核心特征在于以“心”為本,而陸九淵的心學理論屬于初創(chuàng),顯得粗糙而不成體系,楊簡則將“心”之本體概念圓融化,將心學體系一元化,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心本體學說。他認為裂“心”與“道”為二,則是支離,批評孟子言“存心養(yǎng)性”是將心與性分二;批評《論語》把“道”割裂為四。他曾說:“少年聞先大夫之誨,宜時復反觀。某后于循理齋燕坐反觀,忽然見我與天地萬物萬事萬理澄然一片,向者所見萬象森羅,謂是一理通貫爾,疑象與理未融一,今澄然一片,更無象與理之分,更無間斷,不必言象,不必言理,亦不必言萬,亦不必言一,自是一片。看喚作甚莫,喚作天亦得,喚作地亦得,喚作人亦得,喚作象亦得,喚作理亦得,喚作萬亦得,喚作一二三四皆得?!币虼?,陸九淵評價說:“我不說一,楊敬仲說一?!?/p>
南宋浙東事功學派既受陸九淵心學影響,又對王陽明、黃宗羲啟蒙思想具有重要影響。就地域而言,主要分三支,即永嘉學派、永康學派和金華學派。他們都不忘靖康之恥,主張復仇、抗金、收復故土;反對“重本抑末”的傳統(tǒng)經(jīng)濟觀,倡言“四業(yè)皆本”;精研史學,主張經(jīng)世致用;主張講求實利功效、義利合一的功利主義等。
薛季宣是永嘉學派的開創(chuàng)者,陳傅良是中堅,葉適是集大成者。葉適“以物為本”的思想是永嘉學派思想的精髓,認為充盈宇宙的是“物”,而道存在于事物本身,物之所在,道則在焉,“道不可須臾離物”,把“物”上升為一種本體性的概念。葉適認為義理不可脫離功利,“既無功利,則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耳”;“善為國者,務實而不務虛”。永嘉學派批判“農(nóng)本商末”“重本抑末”“重義輕利”的傳統(tǒng)觀念,認為“夫四民(指農(nóng)工士商)交致其用而后治化興,抑末厚本非正論也”,主張“通商惠工,以國家之力扶持商賈、流通貨幣”。黃宗羲曾概括說:“永嘉之學,教人就事上理會,步步著實,言之必使可行,足以開物成務?!?/p>
永康之學的代表人物是陳亮。陳亮(1143—1194),字同甫,婺州(金華)永康人,世稱“龍川先生”。他力主抗金,曾多次上書獻中興恢復之策,“才氣超邁,喜談兵,議論風生”,“志存經(jīng)濟,重許可,人人見其肺肝”。他倡導經(jīng)世濟民的事功之學,主張農(nóng)商并重,提出“商籍農(nóng)而立,農(nóng)賴商而行,求以相補,而非求以相病”;認為道德與事功是統(tǒng)一的,反對將理與欲、義與利對立起來;主張“義利雙行,王霸并用”,反對空談性命。
金華之學又稱婺學,以呂祖謙為代表。呂祖謙(1137—1181),字伯恭,婺州(今金華)人。因其祖上曾封東萊郡侯,故號東萊先生,同朱熹等友善,與朱熹、張栻齊名,時稱“東南三賢”。金華學派貴涵養(yǎng)實踐,力主“明理躬行”,經(jīng)世致用,主張“學者以務實躬行為本”,注重治亂興衰和典章制度。對各家學說廣泛兼容與整合的“雜博”和“陶鑄同類以漸化其偏”,是金華學派的基本特點。
需要指出的是,南宋浙東事功學派受陸九淵心學影響很大,浙東學派的心性之學深植于學派思想之中。呂祖謙、薛季宣、陳傅良等人與陸九淵同氣相求,特別是呂祖謙有很大的心學傾向,朱、陸“鵝湖之會”就是由呂祖謙約集的。宋明之學談心性者必言事功,言事功者必說心性,合心性與事功為一的宗旨是一致的。黃宗羲說:“心無本體,工夫所至,即其本體”,“夫茍工夫著到,不離此心,則萬殊總為一致。學術(shù)之不同,正以見道體之無盡?!?《明儒學案·序》。晚清溫州學者林損認為,永嘉學派在心性、事功、文章方面是合一的?!坝兰沃T子非不言心性也,其所謂心性者,經(jīng)濟之心性耳;非不習文章也,其所謂文章者,亦經(jīng)濟之文章耳”;“惟事功而無體,終亦必亡其用;惟心性而無用,終亦必喪其體,體用交喪,而人道于此盡矣”;“永嘉諸子之言事功者,亦必不能離心性。事功與心性合,而后經(jīng)濟之真乃出。使永嘉之學獨以經(jīng)濟為名,此固永嘉諸子之幸,而道之裂甚矣?!眳⒁娏謸p《永嘉學派通論》。
在心學發(fā)展史上,元代吳澄的地位至關(guān)重要。吳澄(1249-1333),撫州崇仁人,世稱“草廬先生”,與許衡齊名,并稱為“北許南吳”?!端卧獙W案·草廬學案》將吳澄列為“朱熹四傳”,又是“象山私淑”,是元代“和會朱陸”的人物。他否定了朱熹的“道問學”論,接受了陸學的本心論,提倡讀書問學當以陸象山的“尊德性”為本。
吳澄從心能弘、心即仁及心具道三方面,以“弘”統(tǒng)貫心的三種基本含義(知覺之義、主宰之義、道德之義),以“仁”為本心之全德,通過對“心”的辨析疏理,為心學正名。
吳澄說:“士之貴乎弘者,何也?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吾之所以為心也。茍不能充其心體之大,以與天地同,是于心體之全有未盡也。心體之全有未盡,則吾心所具之理,其未能知、未能行者眾矣。夫與天地之同其大者,心體之本然也。”他提出心具道的觀點,指出“心學”不等于“陸學”,“以心而學,非特陸子為然。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思孟,以逮邵周張程諸子,蓋莫不皆然。故獨指陸子之為本心之學者,非知圣人之道者也”。他指出,心學即孔孟之道,陸九淵心學亦承孔孟之道而來?!懊献釉唬骸f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蓚饕运蓐懀申懸运菝?,在此而已?!薄暗乐疄榈?,具于心,豈有外心而求道者哉?”“此一心也,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傳之,以至于孔子,其道同?!边@樣,他將心學與儒家之道相統(tǒng)一,破除了理學與心學的門戶藩籬。
吳澄認為,傳道之根本即在于心。他說:“圣門之教,各因其人,各隨其事,雖不言心,無非心也。孟子始直指而言:‘先立乎其大者?!?,其要矣乎!其至矣乎!邵子曰:‘心為太極。’周子曰:‘純心要矣?!瘡堊釉唬骸那鍟r,視明聽聰,四體不待羈束而自然恭敬?!套釉唬骸ベt千言萬語,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入身來?!私缘妹献又齻髡咭??!比寮业澜y(tǒng)之傳便是此心之傳,孔、顏、曾、思、孟、周、程、張、邵等皆“明指本心教人”。這樣,以“心具道”為理論前提,心學被納入了道統(tǒng),與理學同屬儒家正統(tǒng)。
吳澄為心學正名,努力使心學獲得合法性,而后來王陽明《象山文集序》開首一句“圣人之學,心學也”,顯然也是深受吳澄的影響。
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別號陽明,余姚(今屬寧波)人。曾任貴州龍場驛丞,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南京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總督兩廣兼巡撫等。被封為新建伯,謚文成。王陽明是浙江人,卻與江西有著密切關(guān)系。正德十一年(1516),他受命為南贛巡撫,提督軍務,鎮(zhèn)壓“山賊”。正德十四年(1519)夏,他平定江西寧王朱宸濠叛亂,卻被宦官讒害,遭武宗猜疑。他在南昌深居反省,提出“致良知”這一核心概念。所封“新建伯”之新建,也是江西一縣。嘉靖六年(1527),他赴廣西鎮(zhèn)壓“山賊”,途經(jīng)南昌、吉安、贛州,講學不輟,聽眾四集。次年底回歸,病卒于南安(今江西大余縣)。王守仁死后,江右王學成為傳播其學說的重要流派。
吳與弼(1391—1469),號康齋,撫州崇仁人,崇仁學派創(chuàng)立者?!睹魅鍖W案》中,《崇仁學案》位列第一。其弟子分成兩派,陳獻章得其“靜觀涵養(yǎng)”,開白沙學派之宗;胡居仁、婁諒等“得其篤志力行”,遂啟余干之學。《明儒學案》評價說:“推輪為大輅之始,增冰為積水所成,微康齋,焉得有后時之盛哉!”吳與弼挑戰(zhàn)傳統(tǒng)“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的思想,推動工農(nóng)商賈的儒學化,崇仁之學被認為是第二次文化下移的發(fā)端。
婁諒(1422—1491),號一齋,上饒人。明弘治二年,17歲的王陽明來南昌娶諸氏為妻,返歸途中至江西上饒,拜見理學家婁諒,婁諒授之以宋儒格物之學,謂“圣人必可學而至”,王陽明深契之,始慕圣學。因此,《明儒學案》評價婁諒說:“姚江之學,先生為發(fā)端也?!?/p>
王陽明還深受吳與弼的另一位學生陳獻章的影響。陳獻章(1428—1500),古代廣東唯一從祀孔廟的碩儒,因曾在江門白沙村居住,人稱白沙先生,江門(白沙)學派創(chuàng)始人,有“嶺南一人”“嶺學儒宗”之譽。王陽明弟子王畿說:“我朝理學開端,還是白沙,至先師而大明。”*《龍溪先生全集》卷十。黃宗羲說:“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緊工夫全在涵養(yǎng),喜恕未發(fā)而非空,萬感交集而不動,至陽明而至大?!辈①澴u白沙學說是“獨開門戶,超然不凡”。陳獻章提倡“以自然為宗”的修養(yǎng)方法。“自然”,即萬事萬物樸素的、本然的、無任何負累的、絕對自由自在的存在狀態(tài)。他要求人們在這種狀態(tài)中無拘無束地去體認本心,倡導“天地我立,萬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的心學。他提出“貴疑”論,主張求之于心,進行獨立思考,不迷信古人經(jīng)傳?!睹魅鍖W案》概括說:“先生之學,以虛為基本,以靜為門戶,以四方上下、往古來今穿紐湊合為匡郭,以日用、常行、分殊為功用,以勿忘、勿助之間為體認之則,以未嘗致力而應用不遺為實得?!?/p>
陳獻章心學是明代心學的開始。它和后起的王陽明心學,共同構(gòu)成了明代心學的主體。章太炎說:“明代學者和宋儒厘然獨立,自成體系,則自陳白沙始?!苯丝娞炀R說:“在這個因循蹈襲的空氣彌漫一時的時候,而白沙獨擺脫一切,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笔聦嵣希惈I章較早地突出“良知”“良能”等概念。他曾說:“秉筆欲作一書寄克恭,論為學次第,——大意只令他靜坐,尋見端倪,欲說上良知良能一節(jié),使之自信,以去駁雜支離之病,如近日之論可也?!?林光《南川冰蘗全集》卷末附錄。
陽明思想還深受陸九淵弟子楊簡的影響。陽明弟子王畿說:“慈湖之學得于象山,超然自悟本心,乃易簡直截根源?!庇忠坏茏渝X德洪評價楊簡說:“德洪嘗伏讀先生遺書,乃竊嘆先生之學直超上悟者乎。”
據(jù)學者曾凡朝概括,楊簡心學主要內(nèi)容如下。一是心的內(nèi)在性——“此心,人之所自有,人所自存”。心作為宇宙的本根是內(nèi)在于每個人類個體之中生而固有的,圣賢具之,凡人亦完滿具之?!笆パ郧f,皆以明人心之所自有也?!薄疤煜轮诵慕耘c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同,皆與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同?!倍切牡某叫浴笆切模暮V?,萬古之所同”,心既是內(nèi)在于個體的,又是超越個體的?!叭巳诵牧拷匀绱藦V大”,“人心與天地鬼神之心通一無二”。心是存在于時空的,又是超越時空的?!暗佬臒o外內(nèi),外心即內(nèi)心?!比切牡纳衩餍浴按诵淖悦髯陨瘛??!叭诵募吹?,故曰道心。道心無體,動者為誰?至神至明,我所自有?!薄叭诵臒o體,至善,至神,至明,至廣大。其曰范圍天地,發(fā)育萬物?!彼氖切牡奶摱鵁o體性——“此心虛明無體”。楊簡所論之心,并非實體性的存在,但又不是空洞虛無。心作為宇宙萬物的本原,天地自然人物盡在其中?!叭诵奶撁鳠o體,廣大無際,天地人物變化萬狀,不出吾心量之中?!贝诵闹?,萬物畢照畢見,“人心至靈至神,虛明無體,如日如鑒,萬物畢照”?!叭沼闷匠V?,何思何慮,虛明無體,廣大無際,天地范圍于其中?!蔽迨切牡母型ㄌ斓刂浴胺秶斓?,發(fā)育萬物”。楊簡認為,形而上的本體之心展現(xiàn)于天地宇宙之中,與萬物感通,開顯著現(xiàn)實的天地和人文價值世界?!叭诵姆茄獨?,非形體,精神廣大無際畔,范圍天地,發(fā)育萬物,何獨圣人有之?人皆有之。時有古今,道無古今。形有古今,心無古今。”六是心的道德倫理性——“人之本心自善”。“本心”是道德智慧的不竭泉源,一切道德義理皆自“本心”流出。“謂人之本心無此善者,賊夫人者也;謂己之本心無此善者,自賊者也?!弊鳛槿f物根源和世界本體的倫理性之心,是一切道德價值的主體根源,“心”的此種意義自孟子開顯,從象山、楊簡直至王陽明,是一以貫之的。他們都注重“就心上做工夫”,以成就社會人生之道德事業(yè)。*曾凡朝:《楊簡“心”本體闡釋》,載《孔子研究》2008年第6期。
王陽明認為:“良知者,孟子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慮而知,不待學而能,是故謂之良知?!薄疤斓厝f物,俱在我良知的發(fā)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蓋《四書》《五經(jīng)》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即所謂道?!薄啊读?jīng)》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jīng)》之實則具于吾心?!薄澳酥煜轮锉緹o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憋@而易見,楊簡心學對王陽明心學的影響很大,宋明“陸王心學”發(fā)展過程中,楊、陳的環(huán)節(jié)是不容忽視的。
另外,王陽明的一些政治社會主張,如四民皆本、重視工商、講求事功、學以致用等,受南宋浙東學派的影響也是明顯的,茲不詳論。
現(xiàn)階段的已探明的礦產(chǎn)資源已經(jīng)不能夠滿足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因此,對于深部找礦進行探索和研究已是大勢所趨,也是地質(zhì)找礦的必然選擇。深部礦床的信息少,難度大,投資多,風險大。但是,一旦在深部或外圍發(fā)現(xiàn)礦體,可充分利用現(xiàn)有礦山資源(人力、裝備、技術(shù)等)及時加以開采,取得顯著的效益,造福人類。我們要加強深部探礦的科學研究,探索礦床在深部的賦存規(guī)律,同時,要改進方法技術(shù),以減少風險,提高找礦成效。要努力克服深部找礦進程中的困難,不斷實現(xiàn)深部找礦理論的創(chuàng)新和技術(shù)的新飛躍。
王陽明致良知學說、敢于懷疑權(quán)威的主張,對于弘揚個體的主觀能動性、對于思想解放、對于思想啟蒙等都具有不可估量的重要影響,受到后人的極大推崇。如明末張岱說:“陽明先生創(chuàng)良知之說,為暗室一炬?!秉S宗羲在《明儒學案·姚江學案·前言》評價說:“有明學術(shù),從前習熟先儒之成說,未嘗反身理會,推見至隱,所謂‘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耳?!砸更c出‘良知人人現(xiàn)在,一反觀而自得’,便人人有個作圣之路。故無姚江,則古來之學脈絕矣?!泵髂S景昉說:“王新建能用度外人,收羅甚富,如致仕縣丞、捕盜老人、報效生員、儒士、義官、義民、殺手、打手等,皆在籠絡奔走中,即土目亦為心死。大都眼高襟豁,從學問澄徹來?!眹缽驼f:“夫陽明之學,主致良知,而以知行合一、必有事焉,為其功夫之節(jié)目。獨陽明之學,簡徑捷易,高明往往喜之。”章太炎說:“文成以內(nèi)過非人所證,故付之于良知,以發(fā)于事業(yè)者或為時位阻,故言‘行之明覺精察處即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行’,于是有知行合一之說。文成之術(shù),非貴其能從政也,貴乎敢直其身,敢行其意也?!绷簡⒊f:“陽明是一位豪杰之士,他的學術(shù)像打藥針一般令人興奮,所以能做五百年道學結(jié)束,吐很大光芒?!比毡靖邽|武次郎說:“我邦陽明學之特色,在其有活動的事業(yè)家,乃至維新諸豪杰震天動地之偉業(yè),殆無一不由于王學所賜予。”三島毅說:“憶昔陽明講學堂,震天動地活機藏。龍崗山上一輪月,仰見良知千古光?!?2015年元旦,筆者瞻仰余姚王陽明故居,曾有詩云:“有儒尚靜思,屑屑輕實務。拘謹禮與法,懨懨無自我。圣者出余姚,轟然掀天地。宇宙即我心,我心亦宇宙。立乎其大者,何須盡翻書。當下即是性,何須犯躊躇。日常即是真,大道不離器。人皆可成賢,遍地是堯舜。本心無所屈,舒張無止處。漫漫貫山河,欣欣通生物。皎皎似日月,勃勃如赤子。雖千萬往矣,浩浩養(yǎng)正氣。刀鋸不能害,貶謫何所懼。飆揚鄱陽波,宸濠立成縛。書生能知兵,功封新建伯。古誰堪比擬,三國有陸遜。后來最肖者,戎馬曾與李。能破網(wǎng)與羅,勢如大堤決。欲脫羈絆人,慨然信此說。孔孟董朱后,萬古又一哲。時序元旦日,故居寒而澈。龍山千年秀,姚水自澄碧。后學恭而敬,依依成追慕?!?/p>
而浙江、江西又是王學傳播的兩個重要地方。
浙中王門學派的代表人物有錢德洪、王畿。錢德洪,余姚人,王陽明同鄉(xiāng)。陽明平定寧王叛亂后,返故里,錢德洪與同邑數(shù)十人拜其為師。錢德洪與王畿代師疏通學術(shù)大義,一時稱其為“教授師”。陽明出征在外時,錢、王二人代師主持書院。王畿,別號龍溪,山陰(今浙江紹興縣)人,前后四十年無日不講學,自北京、南京及吳、楚、閩、越等地,到處都有講舍,被尊為儒宗。王畿被稱為“良知現(xiàn)成派”。他認為“良知”原是當下現(xiàn)成、先天自足的本體,無須學習思慮,亦無須修正損益,便自然可以得到。他說:“良知一點虛明,便是作圣之機,時時保任此一點虛明,不為旦晝梏亡,便是致知。”*《王龍溪語錄·龍華會記》。他主張“君子之學,貴于自然”;警惕、慎獨、恐懼等,不僅無益于學問與修養(yǎng),反而會妨礙真性流行。他從自然主義走向了放任主義,主張保持人心活潑之體,反對任何約束。他說,“人心虛明,湛然其體,原是活潑,豈容執(zhí)得定。惟隨時練習,變動周流,或順或逆,或縱或橫、隨其所為,還他活潑之體,不為諸境所礙,斯謂之存”,“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如空中鳥跡,水中月影,若有若無,若沉若浮”。黃宗羲指出其流弊,認為王畿所謂“一著功夫,則未免有礙虛無之體”,是“近于禪”,致使陽明之學漸失其傳。
值得一提的是,陽明心學還直接促成了明代中后期文藝與社會思想的解放。陽明心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是泰州學派,亦稱王學左派,從王艮、徐樾、顏鈞、羅汝芳到何心隱、李贄等,離經(jīng)叛道的傾向越來越明顯。黃宗羲在《明儒學案·泰州學案》說:“吾心須是自心作得主宰,凡事只依本心而行,便是大丈夫”,“平時只是率性而行,純?nèi)巫匀?,便謂之道?!蚕热逡娐?、道理格式,皆足以障道”。他們肯定人欲的合理要求,主張平等,追求個性的自然發(fā)展,主張“百姓日用即道”,*王艮《王心齋先生遺集》卷一《語錄》?!按┮鲁燥?,即是人倫物理”,*李贄《焚書》卷一《答鄧石陽》。“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后足也”。*李贄《焚書》卷一《答耿中丞》。他們敢于用“本心”去推倒偶像的崇拜和教義的束縛,洋溢著一種叛逆的勇氣和張揚個性的精神。心學與禪宗相結(jié)合,在社會上廣泛傳播,開啟了明代復蘇人性、張揚個性的文藝與社會思想解放運動。
在這其中,羅汝芳、湯顯祖和徐渭值得特別一提。羅汝芳(1515—1588),號近溪,撫州南城人,泰州學派的“唯一特出者”、集大成者。他的老師顏鈞(顏山農(nóng))認為,人的天賦道德觀念是永遠不會泯滅的,因此,人們的道德修養(yǎng)根本不必制欲。羅汝芳聽后如醍醐灌頂,接受了這種“制欲非體仁”論,認為“大道只在自身”,提倡用“赤子良心”“不學不慮”去“體仁”,主張“擬不學為學”“以不慮為慮”,就可以造就良知良能,被譽為明末清初啟蒙思想家的先驅(qū)。湯顯祖(1550—1616),明代戲曲家、文學家,江西臨川人。他曾從羅汝芳讀書,又受李贄思想的影響,傳奇《牡丹亭》《邯鄲記》《南柯記》《紫釵記》,合稱《玉茗堂四夢》。湯顯祖等將追求現(xiàn)世享受的“情”與“理”相對立,提出了“世總為情”“情有者理必無,理有者情必無”的命題,宣揚“情”的解放。徐渭(1521—1593),紹興山陰人,字文長,他與心學人物季本、王畿、唐順之、薛應旂、錢德洪等都有交游,這對其尊重事物自然本性和提倡“本體自然”的文藝主張影響很大。因適性順情而“放誕不羈,每出于名教之外”的“狂士”所興起的高揚個性和肯定人欲的思潮,對于沖破僵化思維、強化主體意識具有重要的作用,帶有濃厚的思想啟蒙色彩。
黃宗羲說:“姚江之學,惟江右為得其傳?!苯鞯耐蹰T弟子被選入《明儒學案·江右王門學案》者多達30人,其中安福鄒守益,泰和歐陽德,永豐聶豹,吉水羅洪先、鄒元標,新建魏良弼,南城鄧元錫,南昌章潢等都是杰出者。王守仁去世后,其學術(shù)曾被定為“偽學”,但反而更受推崇,尤其是江西門人堅守不移,促成天下王門弟子到處聚講,蔚然成風。江右王門以江西為中心,東南半壁為腹地,展開書院講學、講會講學及鄉(xiāng)約教育活動,建立、主講之書院共有48個之多,將明代書院自由講學運動帶入高潮。
明代最后一位儒學大師劉宗周(1578—1645),則是明代心學的殿軍人物。他是紹興山陰人,因講學于山陰蕺山,學者稱蕺山先生,歷任工部左侍郎、左都御史等,明亡,從事抗清活動,失敗后絕食而死。劉宗周早年不喜象山、陽明之學,認為陸王心學容易導致禪學化。他曾說:“王守仁之學良知也,無善無惡,其弊也,必為佛老頑鈍而無恥。”但到了中年,“悟天下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學”,轉(zhuǎn)向了陸王心學,認為“只此一心,散為萬化,萬化復歸于一心”,“大哉心乎,原始要終,是故知死生之說”,完成了對心學從“始而疑”到“中而信”的轉(zhuǎn)變?!吧鳘殹闭f是劉宗周學說的宗旨。他說:“《大學》之道,一言以蔽之,曰慎獨而已矣?!彼膶W生陳確解釋說:“獨者,本心之謂,良知是也?!薄蔼殹奔幢拘?,即良知,是人具有的一種主觀道德能力,“慎獨”則是一種內(nèi)省的道德修養(yǎng)功夫。劉宗周說:“獨之外別無本體,慎獨之外別無功夫。”“千古相傳只慎獨二字要訣,先生(指王陽明)言致良知,正指此。但此獨字換良字,覺于學者好易下手耳?!薄罢\意”與“慎獨”密切相關(guān)。劉宗周說:“意者,心之所以為心也。止言心,則心只是徑寸虛體耳,著個意字,方見下了定盤針,有子午可指?!庇终f,“心之主宰曰意,故意為心本。不是以意生心故曰本,猶身里言心,心為身本也”。因此,“意”是“心”之本體,是人心中超越的價值,是“至善”,是“道心”,是“至善之所上”。誠意、慎獨與致知、正心實際上是合一的,沒有先后之分,格物致知的目的就是誠意,這樣,達到本體與功夫的合一,由誠意而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劉宗周在《陽明先生傳信錄》中指出:“先生承絕學于詞章訓治之后,一反求諸心而得其所性之覺曰良知,因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曰致良知。良知為知,見知不囿于聞見;致良知為行,見行不滯于方隅。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靜即動,即體即用,即功夫,即本體,即上即下,無之不一,以救學者支離眩騖、務華而絕根之病,可謂震霆啟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來,未有若此之深切著明者也?!眲⒆谥苁钱敃r儒林的泰山北斗,追隨他的學者眾多,如黃宗羲、文學家陳子龍、戲曲理論家祁彪佳、書畫家陳洪綬、哲學家陳確與張履祥等。
清代浙東學派創(chuàng)始人為黃宗羲,主要代表有萬斯同、章學誠、全祖望等。黃宗羲(1610—1695),余姚人,王陽明同鄉(xiāng),字太沖,號南雷,別號梨洲老人、梨洲山人,有“中國思想啟蒙之父”之譽。清代浙東學派特點主要有三:一是具有鮮明的反封建專制的啟蒙色彩,二是兼通經(jīng)史,三是經(jīng)世致用的學風。*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有《浙東學術(shù)》篇。清初,浙東、浙西學術(shù)同出明末劉宗周。杭嘉湖地區(qū)的浙西學者主要有桐鄉(xiāng)張履祥、呂留良,平湖陸隴其,嘉興朱彝尊等,尊朱以經(jīng)世。章學誠歸納為“浙西尚博雅,浙東貴專家”。黃宗羲是劉宗周的學生,對宋以來的各個學派進行綜合。全祖望評價說,黃宗羲以“濂洛之統(tǒng),綜合諸家,橫渠之禮教,康節(jié)之數(shù)學,東萊之文獻,艮齋(指薛季宣)、止齋(指陳傅良)之經(jīng)制,水心(指葉適)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連珠合璧,自來儒林所未有也”*《梨洲先生神道碑》。。
浙東學派具有明顯的兼通經(jīng)史的特色。南宋葉適說:“經(jīng),理也;史,事也?!洞呵铩访?jīng)而實史也,專于經(jīng)則理虛而無證,專于史則事礙而不通?!?《水心文集》卷十二。主張經(jīng)與史、理與事結(jié)合。而清代浙東學派也認為,學者“必先窮經(jīng)”,“必兼讀史”;“學必原本于經(jīng)術(shù)而后不為蹈虛,必證明于史籍而后足以應務”。*《甬上證人書院記》。章學誠說:“六經(jīng)皆史也。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jīng)皆先王之政典也。”*《文史通義·易教上》。此說直接繼承了王守仁“《春秋》亦經(jīng),五經(jīng)亦史”之說。章學誠又說:“后人貴經(jīng)術(shù),以其即三代之史耳。近儒談經(jīng),似于人事之外,別有所謂義理矣。浙東之學,言性命者必究于史,此其所以卓也?!薄爸穼W之本于《春秋》,知《春秋》之將以經(jīng)世,則知性命無可空言。”*《文史通義·浙東學術(shù)》。
浙東學派具有明顯的經(jīng)世致用的特色。南宋葉適提倡“務實而不務虛”,清代浙東學派也主張“經(jīng)世應務”。黃宗羲說,“經(jīng)術(shù)所以經(jīng)世”,談史“而后足以應務”。章學誠說:“史學所以經(jīng)世,固非空言著述也。”他反對“不事所事,而但空言德性,空言問學”*《文史通義·浙東學術(shù)》。。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認為,黃宗羲“始終不非王學,但是正其末流之空疏”,對王守仁“致良知”作了新解釋,認為“致字即是行字,以救空空窮理,只在‘知’上討個分曉”;“梨洲一生無日不做事,無日不讀書,獨不提倡靜坐參悟一類工夫”。因此,梁啟超認為,黃宗羲“是王學的修正者,這些學者雖生長在陽明學派的空氣之下,因為時勢突變,他們的思想也像蠶蛾一般,經(jīng)蛻化而得一新生命”。
陽明心學強調(diào)“心外無理”“良知即天理”,是一種高揚主體性并具有啟蒙傾向的人文主義學說。在政治社會思想方面,清代浙東學派繼承南宋浙東學派與王陽明學派的主張,發(fā)出了古代啟蒙思想的最強音。
一是對君主專制主義的批判。黃宗羲對封建君主專制主義的批判,是具有民主啟蒙性質(zhì)的政治思想?!睹饕拇L錄》一書批判專制、解放人性、提倡民主,發(fā)出了古代啟蒙思想的最強音。他提出了“君為民害”論和“民主君客”論。他從秦漢以來田產(chǎn)私有的土地關(guān)系中得出了“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的結(jié)論,指出君王把天下當作自己的私產(chǎn)無疑是世上最大的盜賊。他從人生來就自私自利立論,認為天下百姓和君主一樣,生來就有自私自利的權(quán)利,因此君主和天下人具有平等的權(quán)利。他抨擊后世之為人君者“以為天下利害之權(quán)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以天下之害盡歸于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笆且云湮吹弥玻蓝咎煜轮文X,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chǎn)業(yè),曾不慘然?!庇诌M而指出:“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無君,人各得自私,人各得自利也?!彼Q“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jīng)營者,為天下也”?!肮煜隆本褪墙y(tǒng)治者能為百姓服務的天下,是能使百姓各得其私、各得其利的天下。另外,他主張“公其非是于學?!保U厦癖姷淖h政權(quán)與對政府的輿論監(jiān)督權(quán)。
二是工商皆本、富民、義利統(tǒng)一觀。浙東學派以“切于民用”為標準,提出了“工商皆本”。歷代統(tǒng)治者都把“重本(農(nóng)業(yè))抑末(工商業(yè))”作為基本國策。黃宗羲等浙東學派反對這一經(jīng)濟倫理觀念。黃宗羲說:“世儒不察,以工商為末,妄議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來,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蓋皆本也?!敝鲝埫窀幌扔趪唬挥忻窀徊拍車?,“夫富在編戶,而不在府庫”。他們還反對國家打著抑兼并的旗號來壓制、侵奪富民的財產(chǎn)。在“義利”觀上,浙東學派反對空談義理,主張義利統(tǒng)一。黃宗羲對孟子的“何必曰利”作了新的解釋,認為事功與仁義并未分別,“后世儒者,事功與仁義分途”,非孟子所說仁義。他認為,“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人應盡其所能為社會服務,但社會對個體的權(quán)益也不應漠視。
清代最著名的心學家李紱則被梁啟超譽為“陸王派之最后一人”“結(jié)江右王學之局的人”。李紱(1675—1750),字巨來,號穆堂,撫州臨川人,其代表的學派被錢穆稱為穆堂學派,錢穆稱其是“有清一代陸王學者第一重鎮(zhèn)”。歷任廣西巡撫、直隸總督等要職。
李紱與田文鏡的互參案,顯示出李紱敢于反對君主專制的凜然正氣、捍衛(wèi)道統(tǒng)獨立尊嚴的大無畏勇氣,以及作為心學人物的高尚情操。雍正帝把官場因循守舊、結(jié)黨營私等陋習簡單地歸結(jié)于科舉制度與科甲官員,也有故意打擊所謂的“科甲朋黨”,以挫傷士人所代表的道統(tǒng)的獨立尊嚴、加強君主專制主義的企圖。他所信賴的田文鏡被包括李紱在內(nèi)的大批科舉出身的官員認為是苛待士人的酷吏。雍正三年(1725),李紱被任為直隸總督。在赴京途中,得知河南總督田文鏡苛待士人,李紱不畏強權(quán),直斥田文鏡“身任封疆,有意蹂踐讀書人”。他上疏彈劾田文鏡,田文鏡反告李紱結(jié)黨營私,李紱等許多科甲官員遭受重大打擊。李紱三次入獄,但他沒有屈服,“身系獄中,日誦書飽啖熟睡,同獄甘肅巡撫稱其真鐵漢也。兩次決囚,雍正命縛至西市,以刀置頸,問:‘此時知田文鏡好否?’對曰:‘臣雖死,不知田文鏡好處’”。楊希閔《鄉(xiāng)詩摭譚》中稱李紱“古文直達肝膈,無所緣飾”,“詩有才氣,凌厲無前,尤工次韻,揮斥如意”,吳越間諸名士皆為嘆服。清初文學家王士禎稱其有“萬夫之稟”,全祖望稱他“盡得江西諸先正之裘治”。
李紱培養(yǎng)、提拔了全祖望、厲鶚、錢陳群、顧棟高等著名人物。而李紱對全祖望的知遇之恩,則可謂是浙贛東心學與啟蒙思想帶歷史上一段感人至深的佳話。
全祖望(1705—1755),浙江鄞縣(今寧波市鄞州區(qū))人,清代浙東學派重要人物。雍正十年(1732)全祖望考中順天鄉(xiāng)試時,戶部侍郎李紱任主考官,他看到全祖望的考卷,大加贊賞,兩人遂成為師友、忘年交。李紱邀請全祖望、萬承蒼(號孺廬,南昌人)居住在自己的住宅紫藤軒,雖然生活清苦,有時只吃粗麥飯,喝蔥花湯,但他們考據(jù)經(jīng)史,即席論文,相談甚歡,達兩年之久。他們曾借讀《永樂大典》,每日必讀完20卷,并雇人抄錄其中的珍貴資料。全祖望自言私淑黃宗羲,章學誠《浙東學術(shù)》排定譜系時,以全祖望為清代浙東學派第三代。但他受李紱的影響也是很明顯的,所以,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將全祖望系在李紱之后。
在清代浙東學派中,全祖望在弘揚民族意識、褒揚民族氣節(jié)方面受黃宗羲的影響最大。他作了許多南明人物傳,表彰民族氣節(jié),極具感染力。著名史學家陳垣選擇全祖望《鮚埼亭集》作史源學教材時,就說是為了“正人心,端士習”。全祖望《梅花嶺記》記載了明末史可法揚州抗清事跡,“初忠烈(指史可法)遺言:我死,當葬梅花嶺上”;“百年而后,予登嶺上,與客述忠烈遺言,無不淚下如雨,想見當日圍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梅花如雪,芳香不染”等句,飽含著作者深沉的情思,也隱含著漢族士人對滿清曾推行的民族仇殺與壓迫政策以及對清朝君主專制主義的強烈憤恨。
以上即是浙贛東心學與啟蒙思想帶的大致發(fā)展脈絡,發(fā)掘其豐富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對于深化對古代心學史、啟蒙思想史的認識,對于發(fā)掘浙贛東區(qū)域優(yōu)秀文化資源、打造區(qū)域特色文化品牌、提升區(qū)域文化軟實力,具有積極而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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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AncientSchoolofMindandthePsychologyandEnlightenmentBeltinEasternZhejiangandJiangxi
LiYichun1LiLeyu2
(1.ResearchInstituteofIdeologicalandPoliticalEducationandCulturalConstruction,NingboUniversityofTechnology,Ningbo315211; 2.TianjinPolytechnicUniversity,SchoolofEconomics,Tianjin300387)
From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o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the scholars in eastern Zhejiang and Jiangxi contact closely such as Lu Jiuyuan,Yang Jian,Ye Shi,Chen Liang,Lv Zuqian,Wu Yubi,Lou Liang,Wang Yangming,Wang Ji,Luo Rufang,Tang Xianzu,Xu Wei,Liu Zongzhou,Huang Zongxi,Li Fu,Quan Zuwang,they have obvious mutual influence or inspiration,teacher-student relationship.The region of eastern Zhejiang and eastern Jiangxi exist a belt of psychology and enlightenment belt,have become a spectacle in the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thought.
eastern Zhejiang and Jiangxi;School of Mind and enlightenment belt;Lu’s and Wang’s School of Mind;Zhejiang School
2017-05-10
寧波市基層社會治理研究基地2015年度項目
李宜春(1972-),男,山東聊城人,教授,主要從事政治與行政制度創(chuàng)新、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
B248.2
A
1673-1395 (2017)06-0116-09
責任編輯葉利榮E-mail:yeliro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