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陽熾玉
慢慢走在路上
文/歐陽熾玉
不到又怎會被吸引。那過去我是怎么找到想要嘗試的甜品店呢?我搜索信息,我瀏覽廣告,我聽別人介紹,我隔著一塊電子屏幕決定我去什么店想要吃什么,卻從未用自己的嗅覺和味覺親自去感受。為什么這樣做?大概是因為我匆忙的生活需要那塊方便又高效的電子頻幕,可是漸漸我便喪失了自己感知的樂趣。其實,想通過自己的嗅覺和視覺,慢慢地尋找我想要品嘗的東西是如此愉悅。
我買了一小包餅干,店家將它裝在一個粉色的系著絲帶的小紙袋里,我提著它繼續(xù)走著。這時,天已完全暗下來,兩邊高大的建筑把夜空切割成一條長長的藏青色的河流,河里漂著層層疊疊的深藍色的云朵,白色的上弦月孤獨地浮在云間,周圍散落著幾顆并不明亮的星,倒像是月亮的碎片似的。早些年,月亮是同一個,我還是一個孩子,我也常??此?,它越明亮,來日天氣便越好,因此那時我以為月亮里住著一個女神的,不是嫦娥也不是阿爾忒彌斯,而是一位天氣女神。若是她心情好了,那月亮就要閃耀些,于是第二天她便允許太陽出門照耀大地。若是她心情不好了,那月亮便暗淡些,次日她便關住太陽不讓他發(fā)光發(fā)亮。轉(zhuǎn)瞬間多少歲月流逝,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小小的柔弱的身體已經(jīng)長到這么高,仿佛前日我還坐在教室中靜靜聽著老師講課,今日我已不得不裝作很認真的樣子聽著各種人不知對錯的高談闊論。時間之神從我身上偷走了什么?太多了,
平常出門,我多半是坐車的,路邊隨意叫一輛的士,或是背靠著公交車站五彩斑斕的廣告牌,凝望著車輛來的方向,等待某輛公交車。但是偶爾也有走路的時候。
比如我從臺灣游學回鄉(xiāng),傍晚從機場出來,先是上了一輛的士,后堵在市中心,一個小時也沒挪動幾步,我索性下了車拉著行李箱,走路回家。我的城市,是個小小的,雜亂卻可愛的城市,因此離家也不遠,不過三四條街的距離,走上三四十分鐘怎么也能走到。
我慢慢走在路上,街景陌生得讓我懷疑自己買錯了航班,落地在一個錯誤的城市。我的這種陌生當然不是因為半年在外,我從小不知看了這路幾百遍,總也不會因為半年不看便忘了。大約是因為,以往總是坐著車經(jīng)過的。平峰期快快地經(jīng)過,被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廣告牌迷了眼,與其說熟悉了路,不如說記得了一塊炫彩的畫布。高峰期被堵在車流中,人總是疲憊的,厭煩的,也許會拿出手機給朋友發(fā)信息抱怨,也許會戴上耳機開始播放音樂,卻不會留心兩旁的景色。
走著走著,一股奶香涌入我的鼻腔,里面隱隱摻雜了一些起酥油的味道,又跟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汽油味混雜在一起,這樣混亂的氣味卻勾起了我的食欲,大概是其中的奶香太過香醇。我順著氣味望去,是一家現(xiàn)烤的餅干鋪,我竟從不知道這里有一家這樣美味的店子。也是,以往坐在車上哪里聞得到食物的香氣,聞數(shù)也數(shù)不清,也不愿去數(shù)。一個人終究無法逃過他的盜取,那便只能接受了,他要什么給他,他也會回報你一些什么。你給了他時間,他給了你經(jīng)驗,知識,朋友甚至愛情。如果你的時間未曾被盜取,一直停留在相信仙境與童話的時刻,你永遠也無法獲得那些只有時間才能交換的東西。看,月亮能逃避時間的盜取,萬億年來,它懸掛高空,孤孤獨獨,冷冷清清,看著人類冷冷暖暖,生老病死,可曾覺得有趣?
突然想起,這樣認真地凝望夜空,讓思維超越時間飄散到從前已經(jīng)是很久的事了。夜里,我一向不大出門的,坐在沙發(fā)上看看電視,或是打開電腦瀏覽些雜七雜八的信息。站到窗外瞭望一下遠方都是很少的,更何況走出門仰望夜空。每日從張開雙目開始,早間我看到手機上推送的新聞,午間閑來無事拿出手機瀏覽網(wǎng)頁,晚間再看看電視,無數(shù)信息像穿過我的大腦,有的過了一過便也出去了,有的要停留個幾天再出去,極少量的便深植大腦了。有的有意義,有的無意思,我卻也無法選擇,只一日又一日麻木地接收著,想個老化的機器,無奈地處理著亂七八糟的數(shù)據(jù)。于是,我忘記了一些單調(diào)又簡單的快樂,我忘記了想象并很少去回憶??匆娫铝?,想象上面的神祇,或是回憶多年前也曾看見這樣的月亮,這些簡單又快樂的事竟都被我忘記了。
一段旋律由遠至近灌入我的耳中,打斷了我的萬千思緒,我卻不嫌她唐突,因為她優(yōu)美又熟悉,是貝多芬的致愛麗絲,也是最常聽見,最多人知道的古典音樂。她從旁邊的精品店中走來,若不是我太過熟悉,很可能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前幾個月,我在音樂廳里也遇見過她。那是一場叫做貝多芬之夜的小型音樂會,四個提琴手組成的室內(nèi)樂團演奏著寧靜又優(yōu)雅的旋律。這時我感覺我活在現(xiàn)實里,當旋律一停止,我回到平常的生活,我仿佛進入了一部快進著的電影,時刻繁忙著,疲倦?yún)s無法停下,判斷力漸漸減低,感知也逐漸遲鈍。是的,那幾位樂手手中悠揚的旋律,似乎是對這個快速前進的現(xiàn)代社會的叛逆。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匆忙,我們只有不停加快腳步,才能趕上它的步伐。身體快速前行,精神慢慢變得疲憊不堪,漸漸喪失了簡單的樂趣,沒有空閑去感知生活的趣味。因此我們在精神疲憊時,躲進話劇里,歌劇里,音樂會里,舞蹈里,戲曲里,那是我們這些匆匆忙忙的現(xiàn)代人唯一的精神港灣。那半靜止的,慢慢表達的,獨特的美,是拯救精神漸漸死亡的現(xiàn)代人唯一的靈藥。
旋律送我走了一小段路便湮沒在馬路的喧囂里。不知不覺我也走了大半路程,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又放下,繼續(xù)慢慢朝家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