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杰臣
記憶中的母親
◎文/王杰臣
一天夜里夢見了已故多年的母親,她的面貌已模糊不清了,還是穿著那身洗得干干凈凈的舊衣服,還是走起路來一歪一歪的纏足小腳。她摸著我的頭對我說:“你吃不愁穿不愁不缺錢花,一大家人又說又笑過日子多好,不用再操我的心了……”聽到她的話我放聲大哭,睡在旁邊的老伴被驚醒,大聲呼叫起來:老頭子你怎么啦?怎么啦?又推又叫地把我搖醒了。我坐起來安慰老伴,快睡吧,快睡吧??墒俏姨上聟s翻來翻去,再也不能入睡。關于母親的記憶像海浪一樣沖擊著我的心靈,雖然她只與我共同度過10個春秋,可那是多么難忘的日子??!
那時,我正在上小學,看到學校有的同學穿著黃色童子軍服(是縫紉機自制的和現(xiàn)在的夾克衫差不多),我好羨慕,就回家要母親給我買。母親用溫和的態(tài)度和語言拍著我的肩膀喊著我的乳名說:孩子,咱們家沒有錢,有錢人家才能買得起,我們家連吃糧食都困難。當時我很傷心,一聲不吭就去上學了。第二天回家,我又扯著母親的衣襟左右晃動著,臉朝上看著母親,哭著要買衣服。這時,我看到母親流出了眼淚,不懂事的我反而問母親:媽你怎么哭啦?母親說:我沒有哭呀,我打呵欠流出了眼淚?,F(xiàn)在回憶起來便明白當時母親內(nèi)心的難過和不安,她不想讓孩子失望,只有默默地流淚。
后來,為了滿足我的愿望,母親借了錢,買了一塊黃布,自己動手給我縫制衣服。那天晚上她雙腿盤坐在炕上,兩只小腳露在外面,低著頭坐在那比螢火蟲亮不了多少的油燈下。我高興地躺在母親身邊,睜大眼睛看著,她左手按著布料,右手拿著針線,一針一針地拉著線時而向上,時而向下不停地縫制著。我焦灼地問:“媽,什么時間能縫好衣服?”母親安慰我說快好了,再過兩天你就可以穿上新衣服了,說著話我就睡著了。半夜醒來看見母親仍聚精會神低著頭一針一針地縫著。我說:“媽,你怎么還不睡覺?”母親說:“早些縫好,你就可以穿了”。兩天以后,新衣服終于縫好了。雖然是一件土里土氣的衣服,但我的高興勁就甭提了,穿上新衣服在鏡子面前照來照去,眼睛早就笑成了一條縫。站在身后的母親輕輕撫摸我的頭,喊著我的乳名:快去上學吧!
我們家那時候的日子真是苦,吃糠咽菜是常事。所以每到冬季刨地瓜時,都要收拾些地瓜葉和地瓜蔓,一把一把地捆好掛在屋檐下,備好來年糧食不夠吃的時候充饑。母親沒有文化,但是對我上學非常支持,她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她給我縫制的那件黃色衣服使我終身難忘。她的人緣也很好,鄰居有的不會剪衣服和縫衣服都來找她幫忙,母親都答應下來,幾天做好后就送給人家。母親很講衛(wèi)生,愛干凈,舊衣服補好,洗得干干凈凈,對孩子也是如此要求。母親出嫁時娘家陪了一個舊柜子,一個舊箱子,還有兩個凳子,平時母親不讓有一點點灰塵,都是干干凈凈的,這幾件東西到現(xiàn)在我還保存著。記得她出門時總把頭發(fā)梳得利利索索,發(fā)髻也挽得很好看。鄰居們夸她是一個歷練的人。
母親臨終前生了病,很快不會講話。那個年代哪來的錢治病,我們只能看著她受罪。母親躺在炕上已經(jīng)幾天不吃不喝了,姐姐哥哥們都在面前,她瞪大眼睛四處環(huán)看,姐姐哥哥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尋找我。哥哥姐姐把我叫到她面前,她瞪大眼睛,流著眼淚,拉著我的手想說什么,卻說不出話來。她明白以后再也不能為我掖被角,半夜里再也不能叫我起夜了。此時她一定心如刀絞,恨不得馬上起來再擁抱我一次,再摸摸我的頭,再喊我一次乳名。她做不到了。因為我最小,母親最疼愛我,從小沒有罵過也沒有打過我。因為我還小,沒有成家,母親最牽掛我,直到停止呼吸還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沒有松開。
一次,姐姐告訴我說,我小時要吃奶,媽說:“等我去喝口稀飯。”那時哪里來的稀飯?沒有米啊。她其實就是去喝口涼水。她那時連一顆雞蛋也沒吃過?,F(xiàn)在每年的三月二十我生日的時候,子女們都說要到酒店去擺上幾桌為我祝壽,我說那不行,這怎么對得起母親的在天之靈。所以,每年的這一天,我誰都不告訴,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懷念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