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耘也

一

家旺換了個新手機(jī)，竟給自己惹了不大不小的麻煩——共租一室的4個老頭都煩他了。

家旺今年25，這在城里人看來只是個大小伙子，但在鄉(xiāng)下老家，可算是老大不小的年紀(jì)了。像他這般大的，有的孩子都滿地跑了，可他卻連個對象都沒有。家里急，他自己更急。架不住老輩的請三托四，前莊的大表姑終于給他牽了線。這女孩他認(rèn)識，隔壁胡莊胡老三的閨女胡菱花，比家旺小1歲。這丫頭盡管皮膚有點(diǎn)黑，鼻尖上還有幾點(diǎn)麻雀斑，但條子還行，滿入眼的。盡管兩家相距只有里把路，原本也認(rèn)識，但家里還是按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安排他倆中秋節(jié)時回家對面看。起初家旺還有點(diǎn)猶豫，因?yàn)槎呍颠^一陣小風(fēng)，說菱花這丫頭在無錫打工時談過兩個對象，后來不知道啥原因都吹了。家旺心想，都談過兩個了，肯定不是原裝貨。但家旺爸媽死拼活賴要家旺定下來。家旺媽說的很難聽：“你個小炮子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二十五六的人了，要文憑沒文憑，要手藝沒手藝，出去打工到哪都干不長，蘇州、無錫、常州的工廠沒人要你，現(xiàn)在混到了南京，越干離家越近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就來家刨老土了。還嫌人家不好，十全十美的誰找你呀？再不定，你就等著做一輩子獨(dú)和尚吧！”想想也是，母親的話話糙理不糙，自己有啥本錢挑三揀四的？那就談?wù)勗僬f吧。于是，走過對面看這個程序，家旺與菱花的關(guān)系就定下來了。趁熱打鐵，國慶節(jié)兩人又回家過了小禮。

談戀愛談戀愛，不談怎么愛？自打?qū)γ婵春?，家旺和菱花就談起來了。盡管兩人打工不在一個城市，好在現(xiàn)在通訊發(fā)達(dá)了，人人都有手機(jī)。家旺和菱花就靠手機(jī)談起戀愛來。談著談著就來電了，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要說他倆也怪苦的，一個在無錫，一個在南京，不要說勾肩搭背花前月下，連見個面都難。想到對方城市去看看，可一沒假，二缺錢，最要命的是兩人住的都是共租房，即使見面了，想要親熱親熱根本不可能！家旺倒是去過無錫一次，但菱花工廠的小頭頭只給了半天假，他倆只能在工廠外面的墻根下?lián)ПП槑вH個嘴就算了事。回來想想還不如不見面呢！

為了更方便談情說愛，進(jìn)一步增進(jìn)感情，緩解相思之苦，兩人決定換手機(jī)，買個屏幕大、像素高、速度快的手機(jī)，這樣就可以視頻聊天了。經(jīng)過比較，家旺共花了4000來塊錢，給菱花和自己各買了一部自認(rèn)為性價比高的新手機(jī)。iPhone7雖好，但太貴，家旺買不起。

手機(jī)買回來后，沒兩天就搗鼓會了。每天晚上，家旺和菱花都要視頻聊天，聊起來就沒個完，往往到了夜里12點(diǎn)以后還在聊，直到眼睛實(shí)在睜不動了，才依依不舍地對著手機(jī)撅著嘴巴“嘖嘖”幾聲后，關(guān)機(jī)睡覺。幾個老頭對家旺有意見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二

想想也怪不得老頭們對家旺有意見。他們和家旺合租一間10來平方的地下室，三張高低床一擺，轉(zhuǎn)個屁股都嫌擠。不要說打呼嚕磨牙了，即使你偷偷放個屁，別人也能聽得見聞得到?，F(xiàn)在好了，家旺買了新手機(jī)，天天晚上玩視頻，他自己覺得聲音已經(jīng)很小了，但誰也不聾，能聽不到嗎？影響他們睡覺不說，尤其家旺那些想你愛你摟你抱你親你之類話，讓老頭們癔怪死也惡心死了！講又不好講，說又不好說，只好用被子緊緊地蒙住頭。要不就是使勁干咳幾聲，或用勁翻身，把床弄的“吱呀”亂響，以此表達(dá)自己的不滿和反感。可家旺一心都在視頻上，根本沒聽見。有時老頭的聲音太響了，他也顧不上，只是在心里暗罵一聲：“格老棺材瓤子，精神頭足呢，翻尸倒骨的，還不睡！”

那天中飯后，見家旺又到一邊去視頻了，老頭們看似無心但卻有意地湊到了一塊。

“老歪”張祥邊給大家發(fā)煙邊對姜成說：“大成子，都怪你！介紹這個小X養(yǎng)的來，害的我們天天睡不好覺，你說現(xiàn)在怎么弄？再這樣下去，我是受不了啦！”老歪小時候老是被大他十多歲的家旺他爹欺負(fù)，到現(xiàn)在想起來，嘴上不說，心里還有點(diǎn)忿忿的，看見家旺就有點(diǎn)膈應(yīng)。

姜成比其他三個老伙計大歲把，平時為人厚道實(shí)在，處理事情板正，所以大伙都把他當(dāng)著老大哥對待，有啥事都喜歡跟他嘮嘮。

聽了老歪的話，“肉頭”王五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不緊不慢地說：“吣就吣吧，兩小孩也怪可憐的。我夜里起來小解時，看見那小丫頭還哭了呢?！?/p>

黃二一聽立刻來勁了：“你還看到啥？??？還看到啥？聽說現(xiàn)在網(wǎng)聊的都脫光了的呢?！?/p>

王五轉(zhuǎn)頭瞪了黃二一眼：“你個老不正經(jīng)的東西，脫光了你敢看??？”

姜成瞪了他們一眼：“你們吃屎長大的？都六十歲的人了，不管真假遠(yuǎn)近，都還算是家旺的長輩，這話也說的出口？讓我想想吧，唉，得空是得講講他”。

也巧，第二天午后，下雨了。如絲的小雨不緊不慢一刻不停地飄著，濕漉漉的的空氣仿佛能擰得下水來。姜成他們這些做景觀綠化工程的，泥里水里的沒法種草栽樹，只能休息。按說休息是好事，但真的不干活了，一個個又覺得閑得慌，很無聊。對于家旺而言，菱花還在上班，視頻是不可能了，只好捧著手機(jī)打游戲。眼瞅著天色將晚，看著幾個或歪或躺或坐在床上的家伙，姜成忽然覺得，不如趁這個機(jī)會，帶大伙出去打平伙（淮陰土話，吃飯費(fèi)用AA制的意思），開開葷，解解乏，順便再借喝酒的時候，勸勸家旺晚上別視頻聊天太晚。“走！到淮上土菜館喝兩盅去?！?/p>

黃二聽了，騰地翻身坐起：“你請客?。俊?/p>

“做夢娶媳婦，你盡想好事。老一套——打平伙！”姜成說。

家旺嘟噥著說：“我不去，我想睡覺?！?/p>

姜成不樂意了：“不去也得去，夜里不睡死吹，大白天挺什么尸？”

見姜成生氣了，家旺只好捏著鼻子跟著去了。他心里清楚，要不是姜成幫忙，老歪他們幾個哪會帶自己一起混??？

因?yàn)閬淼迷纾由舷掠晏斓男〔宛^里本來人就少，這辰光只有姜成他們幾個人來吃飯，顯得很安靜。老板娘則倚在門框上邊嗑著瓜子，邊用眼睛掃描著匆匆路過的行人，時不時地吆喝著：“進(jìn)來躲躲雨吧，不吃飯也行的！”

幾杯小酒下肚，大伙的話多起來，七扯八拉的也就是些家長里短的事情。毫無疑問，家旺還是只顧著玩他的手機(jī)。

約莫是六點(diǎn)時分，家旺手機(jī)屏幕的畫面上忽然出來個女的頭像！坐在家旺身邊的黃二側(cè)眼一瞄：乖乖！是菱花那小丫頭，臉充滿了整個屏幕，鼻尖上的那幾個雀斑顯得特別扎眼。

“我下班了。你在干嘛？吃了嗎？”菱花嬌滴滴的聲音特別清脆！大伙都聽得一清二楚。

家旺一邊將手機(jī)在桌面上亂晃一邊說：“你看你看，正在喝酒呢。你還沒吃吧？”

“噢，你少喝點(diǎn)酒。我正燒水，準(zhǔn)備泡碗方便面吃?！绷饣☉?yīng)道。

“別老吃方便面，沒營養(yǎng)。要吃面就到你對面那家面館去，別舍不得那倆錢?！奔彝f。

這邊家旺和菱花旁若無人地?zé)崃?，旁邊幾個老家伙竟像中了邪似的酒杯不端，筷子不動，一聲不吭，一個個豎著耳朵聽家旺他們聊天。

恰在這時，黃二的手機(jī)響了起來。黃二一激靈，從口袋里摸出兒媳婦淘汰給他的老式翻蓋手機(jī)，“喂！哪個啊？”

“爺爺……”手機(jī)里傳出一聲稚嫩男娃的聲音。大家知道，這是黃二那2歲多的小孫子家柱在說話。

“哎呦！柱子！”黃二激動地喊老高，還拖著長腔，把家旺的聲音一下子蓋了下去?！俺粤藛?？”黃二脫口而出。

“沒……媽媽不……不給……吃?！辈艜霸挼男〖抑Y(jié)結(jié)巴巴，略帶哭腔地說。

“你媽不給吃？怎么搞的呀？”黃二一聽有點(diǎn)急了。

“辣！”小家柱哭了。

“辣？什么辣？你媽怎么給你吃辣的？”黃二有點(diǎn)冒火了?！斑?？怎么不響啦？”黃二把手機(jī)從耳朵邊拿下來，翻來覆去地看看，又拍了拍，還是不響。黃二知道是掉線了，趕緊哆哆嗦嗦地按著數(shù)字鍵，嘴里還不由自主地嘟囔著“1、5、2——6、1……”

電話接通了。“喂？家柱??？”黃二大聲叫到?！斑?？怎么又沒有聲音啦？”黃二不由罵了起來“日死媽的，我要買個新的，老X養(yǎng)的就是不答應(yīng)。看看！”

黃二的聲音沒有了，家旺的聲音就顯得大了起來：“你腰疼??？我給你捶捶？”嘿！他媽都老腰疼多少年了，也沒見他給捶過一次，現(xiàn)在倒好，要給菱花捶腰了。幾個老頭聽了直搖頭。

黃二心里本就窩火，聽了這話，更是來火，拉著老驢臉扭頭斜了一眼家旺，本想發(fā)作，刺撓家旺兩句，但卻忽然端起酒杯，碰碰家旺的手說：“家旺，來，我敬你！我們爺倆干一杯！”

家旺一愣，回頭一看，渾身汗毛立刻豎了起來！只見黃二一本正經(jīng)地端著酒杯，咧著嘴直笑，滿臉褶子都擠到眼角和腦門上了。不要說給自己敬酒，就是這笑都讓家旺感到很恐怖。其實(shí)，不要說家旺，就連老歪他們都感到黃二有點(diǎn)不正常了。

家旺欠欠身子，一只手將屁股下的方凳往旁邊挪了挪，不自覺地與黃二拉開了點(diǎn)距離。不無戒備的問道：“你要干啥？”

黃二笑道：“喝一杯嘛……就算二爹帶你喝一杯的行嗎？”

家旺說：“你什么時候給我敬過酒？今天好好地怎么想起來給我敬酒啦？你肯定沒安什么好心！說！到底什么事？”

就在這時，家旺手機(jī)里傳來菱花的聲音：“是黃二爹要跟你喝酒？喝就喝一杯嘛。二爹是長輩，叫你喝你就喝一杯，別推三阻四沒大沒小的?！奔彝豢?，屏幕上的菱花笑的像朵花兒。原來直到現(xiàn)在手機(jī)一直都沒關(guān)，成了現(xiàn)場直播了。

黃二伸長脖子對著屏幕叫道：“嘿嘿，菱花啊，家旺很想你呢，我們也都記掛你呢，什么時候到南京來玩玩？”

菱花笑瞇瞇地說：“難為二爹想著，你有什么事就跟家旺說，用不著喝酒的。”

見菱花跟黃二聊上了，家旺有點(diǎn)不愿意，但又不敢攔著，只好讓菱花和黃二繼續(xù)說。

黃二順著桿子就上，對菱花說：“菱花，我是有點(diǎn)事要麻煩家旺。你知道的，我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回家了，很想我那小孫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來電話，柱子——就是我那小孫子，跟我沒說兩句話，電話就斷了，可能是我的手機(jī)太舊了，打也打不出去，你說我能不急嗎？所以，我想用家旺的手機(jī)給家里打個電話。但又怕家旺不答應(yīng)，我知道這很費(fèi)錢的，長途呢。”

菱花格格地笑了起來：“不就是打個電話嗎？沒事的。家旺！家旺？”

家旺趕緊接過話茬，沒好氣地說：“他早說不就行了，繞這么大彎子?！?/p>

“家旺，你曉得嗎？細(xì)算起來，柱子他媽巧蘭還是我遠(yuǎn)房大表姑呢。對了，巧蘭姑的手機(jī)肯定能視頻，你就跟她連個視頻，讓二爹親眼看看他小孫子不就全好啦？”

一聽這話，不要說黃二，就是另外幾個老頭都興奮地嚷嚷起來了。都夸還是菱花懂事。

對于家旺來說，菱花的話就跟“懿旨”一樣，哪敢違拗？還用得著姜成幫腔？“嗯，那我就先掛了，好給黃二爹連視頻?！奔彝鷮α饣ㄕf：“晚上沒事我們再聊吧？”

菱花笑著對著屏幕來了個飛吻。

家旺撥通了巧蘭的手機(jī)，真快！視頻連上啦！黃二伸手去拿手機(jī)，家旺說：“別動！那邊鄉(xiāng)下信號不太好，你別弄掉了?！庇谑?，家旺將手機(jī)放在桌子上，黃二將臉湊了過去：“乖孫子！吃了嗎？”大伙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一起投向視頻。

“媽媽不給吃！……辣……”小柱子圓圓的小臉堆滿了委屈，聲音又有點(diǎn)不對勁了。

黃二一聽明白了，笑著說：“哦，家柱乖，辣的是給我吃的，你媽一定是拿錯了對嗎？叫她重拿！”

“你別聽他瞎講。你再瞎講我就不給你說了。”盡管看不到巧蘭的臉，但大家都聽明白了，巧蘭前一句是說給黃二聽的，后一句是教訓(xùn)小家柱的，聽聲音有點(diǎn)著急。

黃二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巧蘭你說啊！”就在巧蘭猶豫的檔口，黃二老嫚子的聲音出來了：“老東西，別問了！這兩天巧蘭正給家柱斷奶呢！”

哈哈哈……大伙頓時笑噴了！還用細(xì)說嗎？肯定是為了給孩子斷奶，巧蘭在奶頭上抹了辣椒水。本來，鄉(xiāng)下人斷奶就晚，小柱子又是早產(chǎn)兒，所以一家人都覺得對不住他，就讓巧蘭推遲到現(xiàn)在方才斷奶。

黃二一聽，滿臉漲的通紅，光顧著撓頭，不知道再說啥好了。那邊巧蘭說話了：“沒事掛了??！”

“哎……別掛！……”黃二還想講話，誰知電話已經(jīng)掛了。

電話掛了，酒桌上頓時熱鬧起來。老歪他們都拿黃二開涮了。平時悶不拉幾的“肉頭”將杭椒炒肉絲從黃二面前端到自己面前：“這個不給你吃了，要吃辣的叫巧蘭給你拿！”

三

接下來的幾天里，黃二對家旺的態(tài)度好多了，時不時地關(guān)照家旺：“累了就歇歇，別太吃勁了。”他自己干活也特別賣勁。老歪他們對家旺的態(tài)度也悄悄地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干活、吃飯啥的，都有點(diǎn)呵著家旺。家旺自己也感覺到了，暗暗高興，心中又不免有點(diǎn)七上八下的：“出了什么鬼啦？當(dāng)真拿我當(dāng)他們的親孫子待啦？”

一天晚飯后，幾個人坐在房間里邊抽煙邊拉呱，家旺當(dāng)然還是玩手機(jī)。

黃二又想孫子家柱了：“斷奶了，哪會好好吃飯？肯定瘦了?！?/p>

老歪對黃二說：“你不能再請家旺幫幫忙，跟孫子來個視頻瞧瞧嗎？”

“那怎么好意思？長途電話要錢多，聽說還有啥流量什么的限制呢。是吧？家旺？”黃二回頭問家旺道。

家旺頭也不抬：“當(dāng)然啦，我這個月都用了快兩個G了?！?/p>

“什么兩個雞？”肉頭接過話來。

“說了你也不懂！”家旺有點(diǎn)不耐煩了。

肉頭笑著說：“嘿嘿！確實(shí)不懂?，F(xiàn)在的東西變得太快了。我們又沒啥文化，哪搞得清楚呢？”擱在以前，對家旺的不耐煩，肉頭肯定要尥蹶子熊他個小兔崽子的。

還是姜成老道。以商量的口氣對家旺說：“家旺，這幾天你都看出來了，我們幾個老頭子都呵著你呢。他們的心思我曉得。就是想請你幫忙，用你的手機(jī)跟家里人視個頻，看看家里老老小小的怎么樣了。你還能幫這個忙??？”

“對對對！家旺幫個忙吧，讓我們跟家里也視視頻。”另外三個老頭立刻齊聲附和起來。

“什么？都來個視頻？話費(fèi)、流量不說，在家的幾個老嫚子誰會呀？再說你們誰家里有能視頻的手機(jī)啊？沒喝酒說什么胡話？”家旺覺得很好笑。

“家旺，我想了幾天了。莊上的青壯年，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連我們這般老頭子在家的也沒幾個，留在家里的都是老弱病殘和小孩子。出來快三個月了，哪個能不惦記著呢？有時是能通個電話，但哪有看見人當(dāng)面說好?。俊苯烧f的有板有眼的，老歪他們都看著家旺直點(diǎn)頭，嘴里不停地應(yīng)著。

沒等家旺搭腔，姜成又說：“家旺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巧蘭不是在家嗎？她有能視頻的手機(jī)，前些天不還跟黃二視頻的嗎？我看這樣吧，哪天晚上家旺你方便了，讓巧蘭把我們幾家老老少少的都叫到黃二家，一起來個視頻，想看看就看看，想說啥就說啥，免得牽腸掛肚的?！?/p>

沒等姜成說完，老歪他們都激動地站起來?！斑@樣好！這樣好！”就差給姜成鼓掌了。家旺好像一下子沒有反應(yīng)過來，眼睛里布滿疑問：“怎么著？用我的手機(jī)給他們開大會呀？”

姜成見狀，聲音提高了幾分對老頭們說：“哎哎哎！別瞎嚷嚷。聽我把話說完。長途電話和視頻花費(fèi)肯定不少，不能讓家旺出。我看以后家旺的電話費(fèi)和視頻費(fèi)我們幾個平攤，先用個把月再說，如果太多了，以后不搞也行。你們還愿意??？”

見老歪他們都沒有意見。姜成說：“家旺，你看呢？”

見幾個老頭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家旺有點(diǎn)不忍心了。但還是遲疑著說：“這樣能行嗎？”

“行行行！就是太麻煩你啦家旺！”姜成笑著說。

家旺想了想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電話費(fèi)和流量錢就算了吧?！逼鋵?shí)家旺心里清楚：老頭們哪里知道？即使加上自己和菱花的視頻，每月2個G的流量足夠了，包月費(fèi)用最多幾十塊錢，要是遇到有活動，費(fèi)用更少。這點(diǎn)錢要是還讓他們平攤，傳出去自己還怎么做人？干脆不要，還落個人情呢。

黃二用力吸了一口煙，然后將煙頭扔到地下，用腳使勁碾了幾下，拍拍家旺說：“你放心，錢要給你的。怎么樣？要不現(xiàn)在就視頻一下瞧瞧？”

姜成嗔道：“你看你急的，燒蝦等不到紅了？這么晚了，哪家不睡覺??？找人也找不到?。俊?/p>

是啊，鄉(xiāng)下老頭老太天一黑就上床了，電視也不好看，不是談情說愛就是打仗的，廣告還多得不得了，開個電燈還要花電費(fèi)，不如上床躺著養(yǎng)精神好。

老歪說：“今天星期五，明后天孩子不上學(xué)。那就明天晚上視頻?！?/p>

姜成應(yīng)道：“那就明天晚上吧。明天白天你們都打電話回去，叫家里人晚上早點(diǎn)到黃二家去等著吧。哦……我們這里太臟太亂，視頻里看了也不好看。這樣??！明晚還打平伙。吃著喝著的讓家里人看了也放心?！?/p>

肉頭看了看大伙說：“明天不要打平伙了?！币姶蠹野l(fā)愣，又接著說：“明天飯錢我們四個掏，家旺不用掏了?！?/p>

“必須的！必須的！”——誰會不同意？不同意那不是犯甩嗎？

家旺嘴上客氣著，其實(shí)心里更高興：吃飯不掏錢不說，淮上土菜館還有WIFI呢，到那里視頻不要花錢！

不用說，第二天晚上，淮上土菜館里吵吵嚷嚷地鬧死了！要不是看在姜成他們是老客，又是老鄉(xiāng)，小飯店的老板一準(zhǔn)請他們抬腿走路。

黃二家里更像辦喜事一樣熱鬧！不但老歪他們幾家人全來了，就連聽到消息的胡三家——也就是菱花的爹爹奶奶、爸爸媽媽也都來了。靠近的鄰居也來了不老少。按說視頻聊天他們也不是一次沒見過，逢年過節(jié)時莊上的年輕人回來，也看見他們聊過，只不過這些老頭老太自己誰也沒親自聊過，現(xiàn)在說姜成他們要跟家里人視頻了，都覺得很新鮮，都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說不說話沒關(guān)系，鄉(xiāng)下人不就是圖個熱鬧嗎？

視頻以后的幾天里，黃二他們幾個老頭有點(diǎn)像換了個人，干活有勁了不說，相互關(guān)系也近乎了不少，對家旺不僅不煩了，還覺得這孩子怎么看怎么順眼，處處關(guān)心這個照顧那個的，搞得家旺都不好意思了。

隔三差五地搞搞視頻聊天以后，日子過的似乎快了起來，一眨眼春節(jié)到了。在外上班的、打工的男女老少都從四面八方回流到久別的小村莊里，小村莊頓時恢復(fù)了久違了的生氣，處處是歡歌笑語。

一家人團(tuán)圓了，加上一年吃辛受苦掙的票子，讓大家暫時忘記了曾經(jīng)的艱辛和壓抑，個個都大方起來也放肆起來。除了胡吃海喝搓麻將，走親訪友是必須的。

與往年不同的是，大年初二，姜成、老歪、肉頭三家人，約著一起提溜著花花綠綠的大包小包，到家旺家和黃二家拜年，其實(shí)是感謝家旺和巧蘭，給他們提供了視頻的機(jī)會。還逢人就講，說家旺真是個好孩子，順帶也夸了巧蘭和菱花。這幾家人的關(guān)系也更熱乎了，心也貼的更近了些。

四

正月十五一過，從哪回來的又到哪里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沒過多久，姜成他們要離開南京了，因?yàn)槟暇┑墓こ桃呀?jīng)結(jié)束，老板在蕪湖又接了新工程。盡管離家更遠(yuǎn)了，但畢竟跟老板干了幾年，熟人熟事的，加上他們幾個老頭別無他技，只能跟著到蕪湖去。可家旺卻猶豫起來。

經(jīng)過與菱花反復(fù)商量，家旺決定不跟姜成他們走了，要到無錫去找份工作，這樣離菱花近些，既能免除相思之苦，又可以互相照應(yīng)。

一聽說家旺不去蕪湖，幾個老頭慌了神，都催姜成趕緊來個打平伙，好勸勸家旺跟他們一起走。姜成答應(yīng)了。

老地方，老飯店，酒還是那個酒，菜還是那些菜，人還是那些人，可氣氛卻大不一樣，沒了往日的喧囂，卻多了些許離愁。

幾個老頭一個個輪著與家旺干杯，還一個勁地勸家旺跟他們一起去蕪湖。這個說蕪湖離老家比南京遠(yuǎn)不了多少，那個說以后對家旺會更加照顧。看著老頭們的近乎央求目光，家旺心里很不好受，本想答應(yīng)跟著一起去，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姜成見狀，對大家說：“我知道，你們幾個想讓家旺跟著走，無非是有了家旺，就可以常和家里視頻一下?？赡銈兿胂?，過年時胡老三答應(yīng)了五月端給家旺和菱花辦喜事，眼看著還有兩三個月就到日子了，他們不要商量著籌辦啊？再說了，結(jié)了婚，倆小孩不在一起行嗎？”

家旺站起身來，動情地說：“各位長輩，謝謝你們看得起我，可我實(shí)在沒法子。我想，如果我是你們的孫子，你們也希望我和菱花在一起打工吧？”說著，跟老頭們的酒杯一一碰了下，也不管老頭們是不是喝了，自顧自地一仰頭干了！

放下酒杯，家旺坐了下來，接著說：“其實(shí)這幾天我也挺難過的，跟你們在一起，我很樂意。你們對我很包含，從不跟我一般見識，還處處照應(yīng)我，我心里都有數(shù)。但眼看著就要到五月端了，我還有不少事情要跟菱花商議，所以實(shí)在不能跟你們?nèi)ナ徍?。至于以后跟家里視頻的事情，我有個辦法，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愿意？”

“你說說看！快說說看！”老頭們紛紛說道。

“老板說還有幾天才能給我結(jié)算工錢，所以，過幾天我才會到無錫去。要是你們誰能買個新的能視頻的手機(jī)，我可以教給你們怎么搞視頻聊天，這樣，我走了，你們一樣可以跟家里視頻的。”家旺說。

老歪聽了搖搖頭：“我們幾個都沒念幾天書，原來認(rèn)識的幾個大字，早就變成咸菜就飯吃肚里了?！?/p>

家旺說：視頻其實(shí)也不是很難的，只要把幾個關(guān)鍵步驟記住了就行。我看黃二爹腦袋瓜子滿靈光的，應(yīng)該能學(xué)會，大不了你們再多請教請教年輕人就行了。

姜成說：“家旺說得不錯，我們得自己學(xué)會視頻，就是家旺在，老麻煩他也不好吧。我看這樣，我們幾個合伙買個能視頻的手機(jī)，以后這個手機(jī)只能拿來跟家里視頻，別的事情還是各人用各人自己的手機(jī)，新手機(jī)的錢和視頻的花費(fèi)由大家分?jǐn)偂Ｏ扔牲S二跟家旺學(xué)。以后有哪個想學(xué)的再跟黃二學(xué)。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都會了！怎么樣？”

尾聲

五月端的小村子里，因?yàn)榧彝土饣ǖ幕槎Y變得更加熱鬧非凡。

特地趕回來喝喜酒的姜成他們幾個老頭，被安排在一個桌上就坐。酒酣耳熱之際，黃二從兜里摸出手機(jī)，按了一通號碼：“喂！巧蘭！你打我手機(jī)的嗎？啊？沒打？沒打也沒關(guān)系，來！讓家柱跟我來個視頻！”

老歪他們都捧腹大笑起來！明明手機(jī)沒有響，你黃二還裝模作樣地接電話干啥？

“你個老不死的，家柱就在這呢，你要看就好好看！還視頻呢！不要花錢呀？你臭顯擺啥？”黃二老嫚子領(lǐng)著家柱邊笑邊叫地走了過來。

“是??？黃二你顯擺啥？騷得沒邊了！誰沒有??？誰不能視頻??？”老歪從兜里也將手機(jī)掏了出來，放到了桌子上。

聽老歪這么一說，肉頭和姜成也都拿出手機(jī)放到桌子上——哎喲喂！乖乖——清一色的相同牌子的新手機(jī)！

黃二有點(diǎn)不好意思卻又有幾分得意地嚷嚷道：“我顯擺？你們不也是跟著我顯擺嗎？”

說話間，家旺和菱花過來敬酒了：“各位老爹！你們都會視頻啦？好好好！謝謝你們趕回來喝我們的喜酒！敬你們一杯！”

姜成大聲說：“喜酒喜酒，喝個歪歪扭扭！干！”

鞭炮聲、歡笑聲隨著五月的暖風(fēng)在小村子里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