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李贄作為中國一位具有重要影響的思想家，他提出的很多命題具有開拓精神、進取精神和前瞻精神，所以受到明清以來眾多思想家、文學(xué)家的尊崇與贊頌。其思想價值，并遠播海外，特別是對東亞諸國有著深遠的影響，至今不衰。

〔關(guān)鍵詞〕 李贄；思想；價值；東亞；影響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17）01-0042-06

2013年，中國的泉州與日本的橫濱、韓國的光州被推舉為亞洲文化之都，9月28日在光州舉行的第5次中日韓文化部長會議上舉行了授牌儀式，中國文化部部長蔡武，日本文部科學(xué)省大臣下村博文，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長官劉震龍，與泉州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陳慶宗，橫濱市長林文子，光州市長姜云泰三地市領(lǐng)導(dǎo)，共同在光州舉行了東亞文化之都的授牌儀式，并共同在《2014年東亞文化之都附屬協(xié)議書》上簽字。根據(jù)協(xié)議，三座文化之都旨在以“東亞文化交融彼此欣賞”的理念與目標(biāo)為基礎(chǔ)，為構(gòu)建亞洲文化共同體和增進相互交流而努力。以此為契機，三地將展開豐富多樣的文化、藝術(shù)、教育的活動和國際交流，并通過三國間的交流，樹立起東亞文化之都發(fā)展的典范。

2014年10月，在慶祝泉州榮獲東亞文化之都的慶典之際，同時舉辦了“李贄與東亞國際文化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其意義深遠。泉州所以能獲取東亞文化之都的稱譽，因為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這里是“光明之城”，這里是海上絲綢之路，這里是多元文化的匯集，這里是展示“亞洲價值”的榜樣。筆者想指出的是，在這深厚的文化底蘊中，李贄則是一顆光彩奪人的閃亮的明星。關(guān)于李贄的思想精神與價值，筆者在提供給研討會的論文中已作論述，這里只就綱目提示。李贄作為中國走向近現(xiàn)代的啟蒙思想家，他提出的許多理論命題，不但在當(dāng)時具有重要的啟蒙意義，就是在今天也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如從民之性順民之欲的為政治國理念，圣凡一律人生平等的社會理想，與世推移反對踐跡的發(fā)展史觀，希求童心真心反對假人假言的人格修練，弘揚小說戲曲重情重俗的美學(xué)思想，在當(dāng)時都具有振聾發(fā)聵的批判精神和啟蒙意義，在今天也同樣值得借鑒與吸取。

正因為李贄是一位具有重要影響的思想家，他提出的很多命題具有開拓精神、進取精神和前瞻精神，所以，受到明清以來眾多思想家、文學(xué)家的尊崇與贊頌。從這些尊崇與贊頌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李贄的光輝與價值。這里我們先以明清時代的焦竑、公安三袁、湯顯祖和曹雪芹為例加以論述。

焦竑雖是耿定向的門生，卻對李贄無限欽佩，深受李贄的影響，兩人成為摯友。焦竑在《送李比部》中說：“中原一顧盼，千載成相知。相知今古難，千秋一嘉遇。”[1]甚至把李贄推崇為圣人，稱他“可肩一狂字，坐圣門第二席?！盵2]他還為李贄的《焚書》《續(xù)焚書》《藏書》《續(xù)藏書》作序。在《李氏焚書序》中稱贊“宏甫快口直腸，目空一世，憤激過甚，不顧人有忤者?！庇终f：“然其慮人必忤而托言于焚，亦可悲矣！乃卒以筆舌殺身，誅求者竟以其所著付之烈焰，抑何虐也！”對封建統(tǒng)治者對李贄的迫害及焚其著作進行了嚴厲的批駁。并斷言：“今焚后而宏甫之傳乃愈廣，然則此書之焚，其布之有火浣哉！”李劍雄點校：《澹園集》下冊《續(xù)澹園集》附編一佚文輯錄，中華書局1999年版?；鹜椴技词薏?，《列子·湯問》：“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盵3]古人認為火浣布經(jīng)過烈火的燃燒后，就更加潔白似雪，這就如我們現(xiàn)今所說的火中鳳凰，經(jīng)過烈焰而更獲得永生。焦竑以此稱譽李贄的著作雖遭禁焚，但卻傳之愈廣，更顯其價值的偉大與永存。在《李氏藏書序》中，焦竑極其稱贊李贄的人品與著作：“卓吾先生隱矣。而其人物之高，著述之富，如珠玉然。山暉川媚，有不得而自掩抑者，蓋聲名赫赫盈海內(nèi)矣?！庇终f：“先生高邁肅潔，如泰華崇嚴，不可昵近。聽其言泠泠然，塵土俱盡。而實本人情，切物理，一一當(dāng)實不虛?！庇终f：“先生程量今古，獨出胸臆，無所規(guī)放?！逼渲鳌叭趄札堉d，云雨雷電皆至。”世人“卒賴其用”，“余知先生之書當(dāng)必傳，久之，學(xué)者復(fù)耳熟于先生之書，且以為衡鑒，旦以為蓍龜”。李劍雄點校：《澹園集》下冊《續(xù)澹園集》附編一佚文輯錄，中華書局1999年版。李贄被神宗朱翊鈞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迫害致死后，焦竑不顧個人安危，又寫了《薦李卓吾疏》，其中說：“卓吾先生秉千秋之獨見，悟一性之孤明。其書滿架，非師心而實以道古；傳之紙貴，未破俗而先以驚愚。何辜于天，乃其摩牙而相螫；自明無地，溘焉朝露之先晞。……痛逝者之如斯，傷譖人（者）之已甚。雖有志者不忘在溝壑之念（李贄在獄中有“志士不忘在溝壑”詩句），而殺人者寧不干陰陽之和！”李劍雄點校：《澹園集》下冊《續(xù)澹園集》附編一佚文輯錄，中華書局1999年版。在對統(tǒng)治者迫害李贄發(fā)出強烈抗議的同時，對李贄進行了崇高的評價，文詞潑辣，氣勢慷慨，深切感人。李贄被害以后，焦竑遵照他的遺愿，為他的墓碑題寫了“李卓吾先生之墓”，同樣表現(xiàn)出他對李贄的尊崇，對封建統(tǒng)治者的憤慨。

公安三袁更是把李贄尊敬為自己的導(dǎo)師。他們不僅經(jīng)常與李贄詩文唱和，并三次親赴麻城芝佛院與武昌向李贄求學(xué)問道。他們在自己的論著中一再對李贄的精神給以贊頌，對李贄的著作給以崇高評價。袁宗道稱贊李贄“龍湖老子手如鐵”，“膽氣精神不可當(dāng)”，“莫道世無賞音人，袁也寶之如瓊玖”。[4]并說他讀李贄的著作“目力倦而神不肯休”，“讀他人的文字覺懣懣，讀翁片言只語輒精神百倍?！盵5]袁宏道不但把李贄直稱為師：“自笑兩家（指李贄與焦竑）為弟子，空于湖海望仙舟?！盵6]而且贊李贄的《焚書》是“愁可以破顏，病可以健脾，昏可以醒眼，甚得力”的佳作。[7]袁宏道還把當(dāng)時的社會比作一個大羅網(wǎng)，把李贄比作是要用“無羽鏃”“扇海作洪爐，燎山煮精玉”，從而解除這個大羅網(wǎng)的“大妄人”[8]。袁中道不僅在詩文中多次贊譽李贄，而且在李贄被迫害致死后，特意撰寫了長篇《李溫陵傳》，滿腔熱情贊頌李贄的斗爭精神，并稱頌李贄的著作是“剔膚見骨，迥絕理路。出為議論，皆為劍刀上事，獅子迸乳，香象絕流，發(fā)詠孤高，少有酬其機者?！盵9]公安三袁還曾多次把李贄比為三教大圣人之一的老子，可見其對李贄是如何的尊崇。再者，作為文學(xué)家，公安三袁在文學(xué)主張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也深受李贄的影響。他們所倡導(dǎo)的“性靈說”，正是在李贄“童心說”影響下產(chǎn)生的。袁宏道在《敘小修詩》中贊美其弟袁中道的詩是：“大都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所以，其作品是“愁極則吟……發(fā)之于詩，每每若哭若罵，不勝其哀生失路之感。予讀而悲之。大概情至之語，自能感人，是謂真詩，可傳也?！痹诖宋闹?，袁宏道還特別稱贊“閭閻婦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類，猶是無聞無識真人所作，故多真聲”，而且“任性而發(fā)，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樂嗜好情欲，是可喜也。”[10]袁宏道強調(diào)的“獨抒性靈”、“愁極則吟”、“任性而發(fā)”及“真聲”，無疑都是要表現(xiàn)真情實感，顯然這與李贄《童心說》中所提出的“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而“童心”就是“真心”，是人們不受“聞見道理”束縛的“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11]

湯顯祖對李贄也極為欽敬。他在《答管東溟》中說：“聽以李百泉（指李贄）之杰，導(dǎo)其吐屬，如獲美劍?！盵12]在《寄石楚陽蘇州》中說：“有李百泉先生者，見其《焚書》，畸人也?？蠟榍笃鋾奈荫~蕩否？”[13]李贄遇難后，湯顯祖特作《嘆卓老》詩以悼之：“自是精靈愛出家，缽頭何必向京華？知教笑舞臨刀杖，爛醉諸天雨雜花?！盵13]情深意濃，深切感人。湯顯祖特別重視文藝創(chuàng)作中“情”的作用，說他著名的《南柯記》和《邯鄲記》這“二夢”之作，都是經(jīng)歷了“因情成夢，因夢成戲”[14]的過程，并把他平生的戲曲創(chuàng)作活動稱之為“為情作使”[15]。在《牡丹亭記題辭》中更說：“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盵16]在《耳伯麻姑游詩序》中又說：“世總為情，情生詩歌，而行于神。天下之聲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17]正因為如此，湯顯祖反對聞見俗禮的“是非之理”損毀文藝創(chuàng)作，他說：“情有者，理必?zé)o；理有者，情必?zé)o，真是一刀兩斷語?！盵18]又說：“情在而理亡?！盵19]湯顯祖的至情論，實是對李贄“童心說”的直接繼承與拓展，那就是要文藝作品表現(xiàn)絕假純真的真情實感，這正是當(dāng)時個性解放和思想自由思潮的反映。

曹雪芹沒有留存下什么資料，但一部《紅樓夢》所表現(xiàn)的不正是李贄的思想與精神嗎？其中反對封建專制，批判封建禮教，弘揚男女平等，歌頌真人凡人，不正是李贄提出的理論命題嗎？賈寶玉曾攻擊封建社會最高的倫理道德標(biāo)準(zhǔn)“文死諫，武死戰(zhàn)”：“那些須眉濁物只聽見‘文死諫‘武死戰(zhàn)這二死是大丈夫的名節(jié)，便只管胡鬧起來；哪里知道有昏君方有死諫之臣，只顧他邀名，猛拼一死，將來置君父于何地？必定有刀兵，方有死戰(zhàn)，他只顧圖汗馬之功，猛拼一死，將來棄國于何地？……都是沽名釣譽?！盵20]這不正是李贄在《答耿司寇》中所說的：“夫君猶龍也，下有逆鱗，犯者必死，然而以死諫者相踵也，何也？死而博死諫之名，則志士亦愿為之，況未必死而遂有巨福耶？避害之心不足以勝其名利之心，以故犯害而不顧，況其無害而且大有利乎！”[21]這都表明曹雪芹是深受李贄的影響的。明清時代也有不少人批判甚至痛罵李贄，如《四庫全書》主編紀(jì)曉嵐對李贄的著作一概不收，只存其目，并痛加批斥，“以暴其罪”，但這不正好從反面說明李贄的偉大嗎！近代以來，隨著對封建統(tǒng)治的批判，對封建禮教的抨擊，對科學(xué)、民主、自由的呼喚，對李贄就更為重視。1916年吳虞發(fā)表了《李卓吾別傳》，借李贄對封建主義進行了猛烈抨擊，成為1919年“五四”運動的先聲。魯迅直接論述李贄的文字不多，但他那種反傳統(tǒng)的思想與李贄一脈相承，他那匕首投槍式的雜文與李贄的批判文風(fēng)一脈相承。周作人曾說，晚明以來的啟蒙思潮是“五四”運動的內(nèi)因，其代表人物就是李贄。他在《俞理初論莠書》一文中又說：“從前我屢次說過，在過去二千年中，我所最佩服的中國思想家共有三人，一是漢王充，二是明李贄，三是清俞正燮。”并稱三人為“中國思想界之三盞燈光”。周作人：《俞理初論莠書》，發(fā)表于《風(fēng)雨談》1943年5期，后收入《藥堂雜文》，北京新民印書館1944年版。

當(dāng)代學(xué)人推崇李贄的就更多了，周揚、謝國楨、蔡尚思、馮友蘭、任繼愈、季羨林、歐陽中石、馮其庸、湯一介、莫言、敏澤、郭預(yù)衡以及香港的饒宗頤，澳門的梁披云，臺灣的李亦園、李敖等等，他們在自己的多種論著中都給李贄以高度評價。這里略選幾項題贊與事例以見其對李贄的傾心。北京通州李贄墓前有三塊題詞碑，東西兩側(cè)并列初遷碑記和再遷碑記兩塊，居中則立有周揚的“一代宗師李卓吾先生墓”題詞碑。以下題贊均見張建業(yè)《李贄評傳》（新三版），首都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蔡尚思一題贊：“卓識大膽反舊傳統(tǒng)，為中國古代思想史上第一人?！倍}贊：“在中國封建王朝二千多年的歷史中，敢于公開反孔并以身殉的，只有李贄一個思想家，這是何等的偉大！”任繼愈一題贊：“研究李贄思想，促進麻城發(fā)展?！倍}贊：“李贄以激烈的姿態(tài)激烈的言辭和揮灑自如的文風(fēng)，抨擊當(dāng)時社會的混亂，政治的腐敗，道德的虛偽，是一位具有革新精神的思想家?！睔W陽中石一題贊：“焚不能焚，藏而愈彰?！倍}贊：“藏了又藏藏不住，焚而焚后簡猶存。卓吾自贄行何忌，敢作離經(jīng)辯異論。”三題贊：“欲焚而存，愈藏愈彰。天無私覆，大道必長?！瘪T其庸題贊：“李卓吾是明代后期卓越的思想家，是啟蒙運動的先驅(qū)，是中國走向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過程中最早的呼喊者和先行者，是一名以身殉道的偉大斗士。”郭預(yù)衡一借前引湯顯祖《嘆卓老》為贊，二借李贄《題南京永慶寺伽藍殿門》對聯(lián)為贊：“少作書生，未見升堂入室；老為廟祝，粗知掃地焚香。”湯一介錄李贄的《童心說》為贊：“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fù)有初矣?！蹦宰髟姙橘潱骸跋壬咳凰疾蝗?，痛斥道學(xué)倡童心。著書藏焚續(xù)藏焚，為官清貧復(fù)清貧。風(fēng)盈兩袖傷同僚，文無一字襲前人。擊柝巡城退倭寇，挺直瘦骨舉千鈞。”落款是“紀(jì)念李贄先賢斗膽而作甲午五月書莫言”敏澤題贊：“鐵骨錚錚殉理想，思想解放作先鋒?！北扇艘活}贊：“童心不泯，直面人生?！倍}贊：“李贄隱龍湖，千年是非殊。暝暝天幕下，冉冉晨曦出?！比}贊：“倒翻千古是非窠，惑亂乾坤膽氣足。焚書不焚藏不藏，天下聞名李卓吾?！彼念}贊：“藏書不藏破迷霧，焚書不焚存精神。”香港國師大師饒宗頤錄李贄《定林庵記》文句為贊：“道不虛談，學(xué)務(wù)實效?！卑拈T學(xué)術(shù)泰斗梁披云不僅題寫了“中國李贄研究學(xué)會”、“芝佛院”，而且題寫了李贄的《贈利西泰》，贊李贄在中西文化交流之中的前瞻精神。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李亦園一錄李贄《與耿司寇告別》中句為贊：“不蹈故襲，不踐往跡，如鳳凰翔于千仞之上”以贊其精神。二題贊：“弦歌勝地，海曲山崇。孕育偉人，晉唐遺風(fēng)。學(xué)說精妙，發(fā)聵振聾。荊楚論辯，語如刀鋒。天下士子，靡然皈宗。播揚先哲，共仰高峰?！迸_灣著名作家李敖前些年在北京演講時說：“中國歷史上我只佩服兩個人，一是李贄，一是李贅?！边@不免有調(diào)侃之嫌，但也表明李贄在當(dāng)代一位學(xué)人心中的地位。從以上的題贊，我們可以看出李贄在中國文化思想史上的崇高價值。

不僅如此，筆者還多次撰文指出，李贄也是一位具有世界影響的思想家，特別是對東南亞諸國有著深遠的影響。這里僅以對日本及朝鮮半島的影響為例加以說明。

日本掙脫德川幕府的封建統(tǒng)治而走向近代化是從明治維新開始的，明治維新的思想先驅(qū)是吉田松陰（1830—1859）。吉田松陰的思想形成從哪里來？從李贄。吉田松陰在德川幕府極其嚴密的封建統(tǒng)治時期，創(chuàng)辦了一個學(xué)校“松下村塾”，用李贄的著作作為教材，先后培養(yǎng)了八十多名學(xué)生，并形成了一個陽明學(xué)派。就是這個學(xué)派發(fā)動了明治維新，從而推動日本走向了近代化。所以日本人稱“松下村塾”為點燃明治維新革命天火的圣壇。吉田松陰對李贄極為崇拜，他曾說“卓吾居士”是“一世奇男子”，而且“其心往往與仆合”，對李贄的著作他“反復(fù)甚喜”，并親自對《焚書》《續(xù)焚書》《續(xù)藏書》進行了抄錄。當(dāng)李贄的著作被中國的封建統(tǒng)治者禁毀之時，卻在日本起到推動歷史改革與進步的作用。中國對李贄的著作一再禁毀，對李贄的思想一再禁錮，卻日益走向衰蔽，受到日本及其他列強的侵略。這真是一個令人深思的歷史悲劇。

正因為李贄對日本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因此，日本學(xué)界對李贄的研究極為重視和盡力。這里僅就其主要學(xué)人及其代表著作加以介紹。明治26年（1893）在三宅雪嶺所編的《王陽明》一書的卷末載有陸羯南的《李卓吾評傳》，以論文的形式對李贄進行了評價，成為當(dāng)時研究李贄的一篇代表作。二十世紀(jì)以來日本對李贄的研究更為深入而熱潮。昭和7年（1932）吉田松陰的研究者廣瀨豐出版了《續(xù)吉田松陰研究》，不但論述了吉田松陰對李贄的研究與傾慕，而且對李贄的傳記、著作、思想及學(xué)統(tǒng)都作了他自己認識的詳實的評介，成為日本研究李贄的一本必讀入門書。而后昭和9年（1934），鈴木虎雄在《支那學(xué)》第7卷第2號和3號上連續(xù)發(fā)表了6萬多字的《李卓吾年譜》。由于掌握資料的不齊備，其中難免有誤差，如他把《赴京留別云松上人》一詩系年于萬歷二十八年（1600）就是一例，并說“也許是卓吾離開龍湖，要去北京時作的，雖然證據(jù)沒有。”[22]實際上，這首詩與《宿吳縣二首》作于同時，即嘉靖四十一年（1562）。李贄為官后經(jīng)江蘇吳縣赴京時而作。李贄終生為官后經(jīng)吳縣赴京，只有嘉靖四十一年由泉州出發(fā)的這一次。該詩中有“支公遯跡此山居”句[23]，支公指支遁，字道林，晉代僧人，曾在支硎山（今江蘇吳縣西南）隱居修行，故又稱“支公”。由此詩句可證該詩是寫于嘉靖四十一年經(jīng)吳縣而赴京之作，而不是萬歷二十八年由麻城龍湖“要去北京時作”。再者，萬歷二十八年，李贄正避難于河南商城黃柏山法眼寺，萬歷二十九年，在馬經(jīng)綸陪同下北赴通州，并不經(jīng)江蘇吳縣。因此，鈴木虎雄之說不確。該書雖有遺誤之處，但廣收資料，依年代順序把李贄的著述及活動作了比較完備的撰述，表現(xiàn)出日本學(xué)人對李贄的重視。

此后，日本學(xué)界對李贄的研究日益深入，不少學(xué)人從哲學(xué)、文學(xué)、史學(xué)、政治史、思想史及其著作的考釋等不同方面撰寫了大量有關(guān)李贄的著作，并對李贄的著作進行了翻譯，其中最有影響的代表學(xué)人當(dāng)推島田虔次與溝口雄三。1949年島田虔次出版了《近代思維在中國的挫折》，[24]認為李贄所提出的理論是中國近代思維的一個頂點，給李贄以極高的評價。1962年島田虔次又發(fā)表了《儒教的叛逆者李贄》，日本《思想》462號。把李贄稱之為進步的唯物論者，反傳統(tǒng)思想的英雄。該書對日本人了解李贄起到了極大的啟蒙作用，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溝口雄三是日本研究李贄的又一重鎮(zhèn)。1971年由平凡社發(fā)行的《中國古典文學(xué)大系》，收有溝口雄三翻譯的《焚書》《續(xù)焚書》中具有代表性的文章四十二篇，并進行了詳細的注解。同時，又參考鈴木虎雄的《李卓吾年譜》和容肇祖的《李贄年譜》作了一個詳盡的年表，并附一篇“代解說”之文，闡述了他對《焚書》的認識和評介。后來溝口雄三又發(fā)表了《中國前近代思想的屈折與展開》溝口雄三：《中國前近代思想的屈折與展開》，日本東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0年版。該書有索介然和龔穎的中文譯本，書名《中國前近代思想的演變》，中華書局1997年版。又有龔穎的中文譯本，書名《中國前近代思想的屈折和展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全面深入地論述了他對李贄的評價。該書對島田虔次以歐化的尺度研究李贄的方法提出了質(zhì)疑，強調(diào)應(yīng)該從中國的思想史發(fā)展以及李贄所生活的明末這一特定時代研究和認識李贄及其思想。他認為李贄并沒有完全否定既有倫理綱常的規(guī)定，但他同時強調(diào)對“財”、“勢”、“利”的看重，他是在探索與舊有天理相對立而又適宜于明末這一特定歷史時代的新天理中人們的求道之路。正是從這一認識出發(fā)，溝口雄三把李贄稱為中國思想史上提出“存人欲之天理”的第一人。溝口雄三的這一論斷，被日本學(xué)者疋田啟佑稱為“是近年來李卓吾研究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成就”。[25]1986年，溝口雄三又出版了《李卓吾——矢志前行的異端》，[26]這是一本啟蒙性的讀物，分為《吉田松陰和李卓吾》與《李卓吾其人其思想》兩部分。前者敘述了李贄對吉田松陰的影響，后者以傳記形式評介了李贄的生平、思想及其影響，對普及李贄有著一定的意義。溝口雄三還寫有多篇有關(guān)李贄的論文，從不同方面對李贄進行了研究和評述，而且思路開闊，多有獨到，可以說是日本研究李贄的最有成就的代表學(xué)人。

其他日本學(xué)人還有很多從事對李贄的研究，如小島祐馬、三宅雪嶺、楠木正繼、岡田武彥、八木澤、巖間一雄、增井經(jīng)夫、后藤基已、奧崎祐司、荒木見悟、山下龍二、疋田啟佑、佐藤煉太郎等等，都有關(guān)于李贄的論著面世，從不同方面對李贄進行了研究和評述，表現(xiàn)出李贄在日本學(xué)界的重要地位。

李贄對朝鮮半島（韓國和朝鮮）也有重要影響。與李贄生活的同時，在朝鮮有一著名使臣和詩人許筠（1569—1618）。2014年7月習(xí)近平主席對韓國進行國事訪問，在國立首爾大學(xué)進行演講時，曾引用許筠下面一詩中的后兩句：“國有中外殊，人無夷夏別。落地皆兄弟，何必分楚越。肝膽每相照，冰壺映寒月?！辈┑么髮W(xué)師生的熱烈掌聲。許筠的父親和兄弟都是外交官，并對中國的文化很是熟悉。許筠在父兄影響下，對中國文化也深有研究，對李贄更為崇拜。許筠于1597年以朝鮮使臣身份出使過中國，在此期間，他是否與李贄有所接觸沒有記錄可查，但他在1614年和1616年再次出使中國時，曾3次到通州，并停留多日，很有可能會去瞻仰李贄之墓。在許筠的著作《乙丙朝天錄》中有《讀李氏焚書》七絕三首，全詩如下：

清朝焚卻禿翁父，其道猶存不盡焚。彼釋此儒同一悟，世間橫議自紛紛。

丘侯待我禮如賓，麟鳳高標(biāo)快睹親。晚讀卓吾人物論，始知先生券中人。

老子先知卓老名，欲將禪悅了平生。書成從未遭秦火，三得臺抨亦快情。

第一首在斥責(zé)清朝封建統(tǒng)治者對李贄的著作一再焚禁的同時，稱贊了李贄思想的傳世不滅，精神長存，儒釋之爭的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第二首中的“丘侯”當(dāng)指丘坦（1564—？）字坦之，號長孺，湖北麻城人。萬歷三十四年（1606）武舉人，官至海州（今江蘇東海）參將。工書，善詩，與李贄交往密切的友人，公安三袁在北京城西創(chuàng)立蒲桃社的主要成員之一。著有《北游稿》等。萬歷二十四年（1596），丘坦欲往朝鮮作一些事情，李贄曾寫信給他，其中說：“兄欲往朝鮮屬國觀海邦之勝概，此是男兒勝事。然兄之往，直為資斧計耳。特地尋資斧于朝鮮，恐徒勞，未必能濟兄之急也。雖然，事亦難料。途中只恐逢著微生畝，渠必說些無意味言語，或呼兄而告曰：‘丘何為棲棲者耶！無乃為佞乎？千萬勿聽之！”[27]一方面指出到朝鮮去尋“資斧（財物）”，不一定成功，但也不必因為他人“無意味”的言說而動搖了做男兒勝事的志向。許筠與丘坦的相識是在丘坦赴朝之時，還是許筠出使中國之際，現(xiàn)不可知。但從“丘侯待我禮如賓，麟鳳高標(biāo)快睹親”詩句中，可見兩人交誼之深切。由此也可以推測，許筠也許是通過丘坦與李贄有所面晤，至少也是通過丘坦對李贄有所了解，并接觸到李贄的著作。詩中對李贄著作的稱贊，對李贄雖遭迫害卻不畏強權(quán)精神的頌揚，都顯示出他深受到李贄的影響。許筠還著有《閑情錄》，其中引用了李贄《焚書》中的多篇文章。許筠所以那樣傾慕李贄，與他自己的激進思想有密切關(guān)系。十六世紀(jì)的朝鮮王朝是一個封建專制國家，受中國文化影響，以儒家學(xué)說作為王國的指導(dǎo)哲學(xué)，特別是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xué)已成為治國的理念，僵硬死板的教條，束縛著社會的發(fā)展。作為政治家兼詩人的許筠，有著改革政治的強烈愿望，他又多次出使中國，深受當(dāng)時在中國興起的陽明學(xué)派的影響，更會從李贄身上和著作中得到啟迪，對當(dāng)時的社會進行了激烈的批判。作為一位文學(xué)家，許筠在文學(xué)思想上也深受李贄“童心說”的影響，這在他的韓文小說《洪吉童傳》中得到鮮明體現(xiàn)。像李贄和吉田松陰一樣，許筠觸怒了封建統(tǒng)治者，被處以極刑，迫害而死。許筠雖沒能像吉田松陰那樣雖以身殉國，卻引起了明治維新的改革風(fēng)潮，但他借助李贄的思想以圖進行社會改革的理念也在朝鮮引起了反響。因此，現(xiàn)代韓國學(xué)者稱“許筠是韓國的李贄”。[28]許筠之后，朝鮮后期的實學(xué)派李晬光、樸趾源、金正喜、于若鏞、李建昌等也都受到李贄思想的影響，這里不作論述。

現(xiàn)當(dāng)代在韓國對李贄的研究也極為深入。尹南漢的《朝鮮時代的陽明學(xué)研究》，劉明鐘的《韓國之陽明學(xué)》，許敬宗的《許筠詩研究》和《許筠評傳》，李家源的《儒教叛徒許筠》，及有關(guān)朝鮮半島的文化思想史、文學(xué)史研究著作中，都有關(guān)于李贄的評述。還有金惠經(jīng)、金越會、崔在穆、李鐘虎、樸鐘學(xué)、金庭希、崔浩源等，也都有對李贄研究的論著面世。韓國的學(xué)者還對李贄的著作進行了翻譯，如尹南漢譯的《道古錄》，金惠經(jīng)譯的《焚書》，洪承直的《焚書選譯本》等。

韓國現(xiàn)當(dāng)代對李贄研究的代表學(xué)者是申龍沏。申龍沏是慶熙大學(xué)教授，慶熙大學(xué)中央博物館館長，京幾道文化財委會委員，韓國國史編撰委員會委員，韓國李贄研究室主任等。申龍沏是韓國漢學(xué)研究的學(xué)術(shù)泰斗，更是韓國李贄研究的領(lǐng)軍人物。申龍沏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留學(xué)德國海德堡大學(xué)（Heidelberg）時，就將李贄作為他的碩士論文主題，撰寫了《中共對于李贄政治思想的受用》。而后攻讀博士時，又把李贄的平等觀特別是女性的問題作為博士論文，撰寫了《李贄的社會批判——女性觀》。從此以后，他就把李贄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三十多年來，撰寫了大量有關(guān)李贄的論文。特別是評傳式的專著《孔子，撼動中國的自由人——李卓吾》，對李贄的一生及其著作進行了詳細的評述，并對中國李贄研究的歷程作了敘寫，包括“文化大革命”中把李贄作為法家的熱潮進行了評說。該書還附有大量有關(guān)中國文化與李贄的圖像，有些極為珍貴，從中可以看出李贄在朝鮮半島與東南亞的深遠影響[29]。

綜上所述，從李贄對中國、日本及朝鮮半島的深遠影響，從歷來眾多學(xué)人對李贄的深切研究與贊譽，我們稱李贄是東亞文化的一顆閃亮明星，應(yīng)該說是恰如其分的定位。我們在宏揚東亞文化，推進東亞文化交融彼此欣賞的理念與目標(biāo)時，加深對李贄的研究應(yīng)當(dāng)成為一項重要的任務(wù)，我們應(yīng)該為此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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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申龍沏：《孔子，撼動中國的自由人——李卓吾》[M]. 韓國知識產(chǎn)業(yè)社，2006.

（責(zé)任編輯：馬勝利）

Abstract： As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thinkers in China， Li Zhi put forward many propositions with a pioneering spirit， enterprising spirit and forwardlooking spirit， so was revered by many thinkers and writers since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 His thoughts spread overseas， and especially have profound impacts on east Asian countries.

Key words： Li Zhi； thought； value； East Asia； imp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