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齊龍
王琪順利回國,“印度政府是特事特辦”“滿足了使館提的很高的要求”;
中國駐印度使館同樣也是特事特辦,“給他(王琪)大女兒辦簽證,只用了幾十分鐘”
82歲的王致遠正在打著牌,兒子急匆匆跑過來叫他:“快準備”“明天要到北京接人去”。十多個小時后,印度當?shù)貢r間2月11日3時許,78歲的王琪和兒子維什努一家三口在德里登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
雖然近來一直傳來三弟王琪要回來的消息,但對于王琪在元宵節(jié)當天能回家團聚,王致遠還是感覺“很突然”。
“當老人下定決心要回國的時候,羅照輝大使立即與印度外交部交涉,提出老人回國的時間表,即元宵節(jié)之前,以慰老人和國人?!敝袊v印度大使館公使銜參贊李碧建說。李碧建和另一名使館官員全程陪同王琪返回家鄉(xiāng),第二天他就啟程返回印度新德里。李碧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此次王琪順利回國,“印度政府是特事特辦”“滿足了使館提的很高的要求”;中國駐印度使館同樣也是特事特辦,“給他(王琪)大女兒辦簽證,只用了幾十分鐘”。
2月11下午5點45分許,從北京轉(zhuǎn)機的王琪一行走出陜西咸陽國際機場,踏上了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土地。他與大哥王致遠和二哥王玉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臉上滿是淚水。而一家人的這次見面,距離上一次已經(jīng)隔了足足半個多世紀。
“1963年1月1日元旦放假,當時沒什么工作,我一個人到外面轉(zhuǎn)?!?月12日早上,在暫住的咸陽一家商務(wù)快捷酒店,王琪一邊吃著擺了一桌子的為他特意準備的中式早餐,一邊向《中國新聞周刊》平靜地回憶道。
但就是54年前的這次閑轉(zhuǎn),徹底改變了王琪的人生軌跡,讓他進入完全陌生的印度,并且一待就是大半輩子。走在高山野林里的王琪,忘記了返回軍營的路線。
王琪的老家是在陜西省咸陽市乾縣薛錄鎮(zhèn)薛寨南村,家里共有5個兄弟和兩個姐妹。1962年6月中印邊境戰(zhàn)爭爆發(fā)。隨著戰(zhàn)事發(fā)展,王琪所屬的部隊被調(diào)往藏南地區(qū)。在部隊里是工兵的王琪,負責修路、修橋,清除路上的障礙物,以讓主力部隊順利通過。
當年12月,雙方戰(zhàn)火停息。1963年1月1日,好不容易趁著元旦放假閑轉(zhuǎn)放松,他卻迷了路。兩天后,1月3日,王琪聽到了汽車駛過的聲音。湊近一看,他發(fā)現(xiàn)是印度紅十字會的車輛。
“當時就想紅十字會是救人的,所以就上了車?!蓖蹒骰貞浾f。他原本想請對方把自己送到中國的紅十字會,但他們沒有那么做,自己反而被轉(zhuǎn)交給了印度軍隊處置。
印度軍方人員把王琪帶到了德里,當?shù)卣浴伴g諜罪”為由,將他投入監(jiān)獄關(guān)了7年。在此期間,印度政府人員還曾試圖從他身上獲取關(guān)于中國軍隊的信息。
坐了7年牢后,當?shù)胤ㄔ合铝顚⑵溽尫牛墒撬匀晃幢辉试S離境,只能留在印度。
出獄那天,王琪被押上一輛軍車,隨后被運到了印度中央邦一個叫蒂羅迪的村莊。
這個臨近鐵礦山的村莊,在當時儼然是一個流放地。村莊被湖泊和森林環(huán)繞,荒涼一片,在當時的通訊和交通條件下,難以找到逃脫的出路。
身高近一米八的王琪,年輕時面容清秀、俊朗。村里的人眼看著這位中國來的小伙孤單一人,主動為他做起了媒人。
村里老人給他介紹的,是一戶印度窮人家的女兒,名叫蘇世拉。由于她的父親早已過世,家里就靠著她母親到附近鐵礦賺些錢,而且家中的弟弟妹妹都很小。
對于這門婚事,王琪最初并不同意,但村里人反復(fù)勸誡,“她家里窮,不過你能賺錢,可以幫助她?!币坏┚芙^,他們很可能從此不再為這名異鄉(xiāng)人給予幫助。
數(shù)十年后,蘇世拉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采訪時回憶說,當時她也迫于壓力別無選擇。盡管王琪出獄后也學了些印地語,但彼此語言不通,“一開始挺困難的”。但一段時間后,“我也就習慣了”。
2月12日上午近9時,王琪兒子維什努、印度媳婦和小孫女還遲遲未從酒店房間出來。這是一家人到中國后的第一頓早餐,眼看一大桌飯菜要涼了,親屬焦急地讓老人去溝通。10分鐘過后,三人才坐到飯桌前。
王琪充當起了兒子一家與咸陽老家人之間的印地語翻譯,手指著桌上擺放的小米粥、花卷、餡餅、油條、干炒土豆絲等飯菜,向從未來過中國的孩子們介紹。
在印度土生土長的維什努一家三口對吃中餐并不習慣。而54年后終于回家的王琪仍能靈活地用筷子夾起碟中的土豆絲,緊接著又用拿著筷子的右手端起一大碗小米粥喝了起來,身旁的家屬連忙給他碗里放一只勺子。此外,他還不時用夾雜了些印地語腔調(diào)的咸陽當?shù)胤窖耘c老家人熟練地交談。
為了讓自己的身體能支撐到回國的那一天,王琪每天堅持5點起床鍛煉身體,堅持了40多年。王琪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印度期間,他并沒有很用心地學過英語和印地語,因為心里總想著可以回到中國,“學來有什么用?”但他時刻尋找機會與能遇上的中國人交流,生怕自己慢慢忘了中文。
雖然已在印度成家生子,王琪仍忘不了遠在中國的家人,他尋求通過各方渠道找到回國的辦法。從1977年起,他一直寫信向印度政府提出回國申請,但都石沉大海。
多年來,王琪給老家寄出的信件,也毫無回音。1986年夏天,他聽說中印關(guān)系轉(zhuǎn)暖,兩國間的信件往來恢復(fù)了,他再次提筆給家人寫下一封家書,以報平安。這封信終于寄到了老家。王致遠回憶稱,信封上印有印地語,寄信地址是印度的一個村子,而家里也由此得知了王琪失蹤多年后的下落。
此前多年沒有音訊的王琪,一直是他母親生前最大的牽掛。王致遠多方打聽仍無結(jié)果,只好瞞著臥病的母親,說弟弟正在部隊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不便和家里聯(lián)系。
一晃眼20多年過去,當信寄到家中,母親已去世3年了。王致遠唯有拿著信走到母親的墳頭,讀給母親聽。
母親至死也想見到弟弟的執(zhí)念,早已成了王致遠難解的心結(jié)。隨著年紀越來越長,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弟弟,“我想起來,有時候就整晚整晚失眠?!?/p>
父親王致遠的痛苦,兒子王英軍也記在了心里。眼看著王琪一家在印度始終無法找到回國方式,他于2009年帶著妻子辦好了旅行簽證,前往蒂羅迪村看望了叔叔。
將要啟程前,王英軍在電話里問叔叔需要什么。王琪的回答是:什么都不要,只要一本新華字典。
“他原來的字典是舊的。(他說)不能把中國忘掉?!蓖跤④娫诮邮苊襟w采訪時說。王琪還讓侄子給拿去一雙布鞋,因為過去他離開家的時候,穿的正是村里人做的布鞋。
王英軍和王琪在印度相見后,老家人開始多方走動,希望讓王琪早些時日回國團聚??僧斈晖蹒魅刖秤《葧r沒有帶任何身份文件,他在印度就相當于一個“黑戶”,歸國之路仍遙遙無期。
2012年,王琪成功向中國駐印度大使館求助,事情迎來了轉(zhuǎn)機。使館方面對此事十分重視,迅速與國內(nèi)相關(guān)部門和親屬核實并確認了他的身份。2013年5月,王琪拿到了自己的中國護照。但當年老人在非正常情況下入境印度,沒有入境的證明和文件,印度官方需要啟動一個特殊程序辦理,才能為其開具離境文件。
據(jù)中國駐印度大使羅照輝介紹,此事歷經(jīng)多年,中國幾任外長均十分關(guān)注,王毅外長近日專門作出指示。
2017年春節(jié)期間媒體報道了王琪的事情后,中國駐印度使館官員前往探望,羅照輝與王琪通了電話。
羅照輝在會見印度外交部常務(wù)副部長蘇杰生時,敦促印方特事特辦,盡快發(fā)放出境許可,滿足老人晚年的返鄉(xiāng)愿望。
印度當?shù)貢r間2月9日3時許,王琪一行終于踏上回家的旅程,按計劃,同行的還有兒子維什努一家三口,以及他的大女兒。后來大女兒因身體出現(xiàn)不適臨時取消行程。
所有出境手續(xù),中印兩國外交部門在2月10日當天都為王琪一行人辦妥?!坝《日翘厥绿剞k,(中國駐印度)使館也是特事特辦。”李碧建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次日凌晨,李碧建陪同著王琪一家人登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然后轉(zhuǎn)機去咸陽。
回鄉(xiāng)后的第一餐,家人特意讓酒店為老人準備乾縣肉拌菜、乾縣油鍋盔,以及鍋仔羊肉等特色菜式。最早為老人端上桌的,是他最想念的乾縣特色小吃手搟澆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