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麗,熊聲波
(1.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 北京 100875; 2.北京師范大學 哲學院, 北京 100715;3.云南大學滇池學院, 昆明 650228)
穆勒的專名理論
張 麗1,3,熊聲波2,3
(1.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 北京 100875; 2.北京師范大學 哲學院, 北京 100715;3.云南大學滇池學院, 昆明 650228)
專名理論是邏輯哲學領(lǐng)域關(guān)注的一個重要問題。穆勒在《邏輯體系》一書中闡述了他的專名理論。穆勒的專名理論提出后,許多哲學家包括羅素分析了其面臨的難題。但是,克里普克支持穆勒的專名思想。在介紹穆勒專名理論的基礎(chǔ)上,分析其將面臨的難題,并結(jié)合克里普克的理論,為穆勒的專名理論進行辯護。
專名理論;內(nèi)涵;外延;穆勒;克里普克
專名指特定的個體的名字,如特定的人名、地名、城市名稱、大學名稱等。歷史上,哲學家們對專名的討論非常多,由此引發(fā)了一些問題和爭論,其中主要問題在于專名是否有內(nèi)涵。一部分哲學家認為,專名是沒有內(nèi)涵的標識,一部分哲學家認為專名既有涵義也有指稱,還有哲學家認為專名是嚴格指示詞。穆勒在1843年發(fā)表的名著《演繹及歸納的邏輯學體系》(又譯為《邏輯體系》)第一卷中討論了名稱及其意義問題,包括對專名的討論。
羅素認為:“穆勒在《邏輯體系》一書中所表達的一切,除了歸納推理以外,都顯得敷衍且落入俗套。舉例來說,他規(guī)定命題的形式乃是把兩個名稱放在一起,一是主詞,另一是謂詞。我肯定這對他而言是無關(guān)緊要的自明之理,但事實上它曾是過去2 000年來重大錯誤的根源。就名稱這個廣為現(xiàn)代邏輯所關(guān)注的題目來說,他的說明是完全不夠的。”[1]95羅素雖然沒有解釋他對穆勒專名理論的反對看法,但是通過對比羅素和穆勒的專名理論,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的理論顯然不同,羅素提出了不同的專名理論。克里普克在《命名與必然性》中指出:“把我的觀點與穆勒的觀點做一番比較是很有意思的。……我本人認為穆勒關(guān)于單數(shù)名稱的看法或多或少有點正確,但他關(guān)于‘普通名稱’的看法卻是錯誤的?!盵2]105可見,克里普克采納了穆勒關(guān)于專名的觀點,為穆勒專名理論受到的質(zhì)疑進行了辯護,并且使得穆勒的專名理論重新進入大家討論的范圍。
穆勒認為,名稱是事物之名,而非觀念之名。他說:“我們應(yīng)該將某個詞語看成是,當我們使用這個詞語時,我們希望通過這個詞語傳達那個信息。因此,在本書中,我們總是將名稱理解為關(guān)于事物本身的名稱,而不僅僅是關(guān)于事物之觀念的名稱?!盵3]21那么,名稱是什么事物的名稱呢?穆勒根據(jù)名稱的含義提出了不同類別的名稱。穆勒對名稱進行了多種分類,包括普遍名稱和個體名稱、具體名稱和抽象名稱、內(nèi)涵名稱和非內(nèi)涵名稱、肯定名稱和否定名稱、相對名稱和絕對名稱、單義名稱和復義名稱?!捌渲?,普遍名稱和個體名稱或個別名稱之間的區(qū)別事關(guān)根本,也許應(yīng)該被看成是名稱的第一個重要分類”[3]24,“名稱的第三個重要分類是內(nèi)涵名稱和非內(nèi)涵名稱……這是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分類之一……因為這個分類關(guān)乎語言本質(zhì)”[3]27。本文將結(jié)合穆勒關(guān)于名稱的這兩種分類,詳細闡述他的專名理論。
首先,穆勒區(qū)分了普遍名稱和個體名稱?!瓣P(guān)于普遍名稱,人們熟悉的定義是:在保持這個名稱意思不變的前提下,對于數(shù)量不限的一組事物,人們能夠用這個名稱合乎事實地肯定其中的每一個事物。個體名稱或個別名稱指的是某個名稱,人們只能用這個名稱肯定一個事物。”[3]24因此,普遍名稱可以應(yīng)用于數(shù)量不限的一組事物中的每一個事物,例如老虎、祖母等;個體名稱只能應(yīng)用于一個事物,例如穆勒、現(xiàn)任中國國家主席等?!叭诉@個名稱既可以用于約翰、喬治、瑪麗,也可以不受限制地用于其他人。在保持‘人’這個詞含義不變的前提下,我們可以用這個名稱肯定所有的人。這是因為,‘人’這個詞表達了一些屬性,如果我們將這個名稱用于那些人,我們斷言,那些人全都具有那些屬性。但是,約翰這個名稱僅能用來表示特定的人,至少,在含義不變的前提下,情況確實如此。盡管許多人都叫約翰,但是,這個名稱并不賦予他們?nèi)魏翁刭|(zhì),或者說,并不賦予他們原本就有的任何共通之處;并且,無論從什么含義上,我們都不能用這個名稱來肯定這些人,更遑論按照不變的含義了?!鞣咄睦^任者’也是一個個體名稱。這是因為,通過這個詞組的含義可以推斷,如果用這個名稱來肯定第二個人,結(jié)論與事實不符。假如有人提到‘那個國王’,如果人們根據(jù)語境能夠理解他指的是哪個國王,那么,甚至‘那個國王’這個名稱也可以看成是個體名稱。”[3]24因此,在個體名稱中,穆勒實際上區(qū)分了專名和摹狀詞,雖然這二者都是個體名稱,但是二者卻存在區(qū)別。
其次,穆勒區(qū)分了內(nèi)涵名稱和非內(nèi)涵名稱?!八^非內(nèi)涵名稱指的是某個名稱,這個名稱只用來表示某個主體,或者某種屬性。所謂的內(nèi)涵名稱,指的是某個名稱,這個名稱不僅表示某個主體,還暗含某種屬性?!盵3]27
一切具體普遍名稱都是內(nèi)涵名稱。例如,我們可以用“人類”這個名稱來指穆勒、魯迅、羅素等人。同時,我們之所以能夠用“人類”這個詞來稱呼這些對象,是因為這些對象具有某些屬性,這些屬性包括有血有肉、有生命、有理性,具有一些特定的外貌特征等。事實上,“通過‘人類’這個名稱,我們直接表示這些主體,間接表示這些屬性?!祟悺@個詞是一個內(nèi)涵名稱。”[3]29
個體名稱到底是內(nèi)涵名稱還是非內(nèi)涵名稱,不能一概而論,因為個體名稱包括專名和摹狀詞。專名不是內(nèi)涵名稱,“專名當然表示其所稱呼的個體,但是,專名并沒有揭示或暗含屬于這些個體的任何屬性”[3]29。如果我們稱某個小孩叫“明明”,或者我們稱一條狗為“多多”,這些名稱只是記號而已,通過這些記號,這些個體成為我們交談的主體對象。事實上,我們?yōu)槭裁唇兴?它)這個名稱,而非其他什么名稱,這其中可能會有一些原因。然而,同樣可以確定的是,一旦這個名稱得到確認,它就可以不依那些初始原因而獨立自存。例如,當我們用“達特茅斯”這個名稱去描述英格蘭的某一個地方時,之所以可以這樣來稱呼它,是因為它位于達特河的河口。但是,如果達特河改變了它的流向,使達特茅斯不再位于達特河河口,那么我們?nèi)匀豢梢哉數(shù)胤Q這個地方為“達特茅斯”,即使這個名稱使人聯(lián)想到它位于達特河的河口。“達特茅斯”沒有任何內(nèi)涵,至少,被這樣來命名的城市位于達特河口并非“達特茅斯”這個名稱的意義的一部分。因此,“專名附著于對象,并不因為對象屬性的存廢而改變”[3]30。
摹狀詞是內(nèi)涵名稱,“我們不難組合出某些詞語,這些詞語確實表示有內(nèi)涵的個體名稱”[3]30。穆勒認為,一種情況是這類詞語是內(nèi)涵名稱本身的一部分含義,即只有一個對象具有這個名稱所內(nèi)涵的含義,如“亞里士多德的父親”;另一種情況是名稱所內(nèi)涵的屬性和某些確定的時間有關(guān)聯(lián),并且這種關(guān)聯(lián)僅為一個對象所獨有,或者至少實際擁有過,比如“《伊利亞特》的那個作者”;還有就是某些詞組型名稱是普遍名稱,然而,如果加上其他限定冠詞,我們就能用這個名稱肯定特定的對象,比如“中國現(xiàn)任國家主席”。
通過上述分析,穆勒認為:“無論何時,只要賦予對象的名稱傳達了某種信息,換言之,無論何時,只要名稱在嚴格的意義上言之有物,那么這個名稱的含義不在于它表示了什么對象,而在于它內(nèi)涵了什么屬性。在賦予對象的名稱中,只有那些內(nèi)涵空空的名稱才是專名。嚴格說來,專名并無實質(zhì)含義。”[3]31
穆勒通過對內(nèi)涵名稱和非內(nèi)涵名稱的區(qū)分,實際上區(qū)分了名稱的內(nèi)涵和外延。例如,鳥的外延包括鷹、麻雀等,鳥的內(nèi)涵是有翅膀和其他一些適合這個名稱的性質(zhì)。穆勒意義上的內(nèi)涵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含義或意義。名稱的外延包括了它所命名的東西,它有時也被稱作指稱?!白婺浮钡膬?nèi)涵、含義或意義是“爸爸或者媽媽的母親”,“祖母”的外延是所有的祖母。可見,外延具有靈活性,因此也就導致了一些復雜性。穆勒提到,像“祖母”這樣的普通名詞的外延除了包括事實上的祖母以外,還包括所有想象的祖母。
因此,穆勒認為專名沒有內(nèi)涵,但它有一個外延。專名有與它相聯(lián)系的觀念或圖像,但這些觀念或圖像并不是專名的內(nèi)涵。因此,專名是“無意義的”。他說:“我將這個專名當成一個記號,事實上,這個記號不是用于對象本身,而是用于對象在我們心靈中形成的觀念。專名本身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其作用在于,將觀念和對象聯(lián)系起來;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我們看到或者想到這個記號,我們就會聯(lián)想到那個對象?!盵3]32因此,那個對象是那個專名的外延。穆勒認為:“專名并不表示事物本身的屬性,因此當我們看到某個對象時,專名不能告訴我們,這個對象是什么;但是,如果這個對象已經(jīng)存在于我們的記憶之中,或者別人提到這個對象,那么借助于專名,我們就能分辨出這個對象?!盵3]32
對穆勒而言,名稱的內(nèi)涵是通過一個好的定義而表達出來的名稱的特殊意義,即“字典用來定義它們的那些特性的結(jié)合的縮寫”[2]106。專名沒有內(nèi)涵,因此專名沒有定義。專名僅僅是加在某個對象上的標記,既然是標記,專名自然沒有任何含義,自然也無法表明其含義。當然,我們可以通過語言指出,那個特定標記加在什么對象身上。如果我們直接用手指向那個對象,其實會更方便。例如,“蘇格拉底是柏拉圖的老師”這個命題并不能算是對“蘇格拉底”這個專名的定義。“約翰是那個正在吃飯的人”這個命題同樣不能作為“約翰”這個專名的定義。這些命題能夠讓聽者知道,那個叫“蘇格拉底”或“約翰”的人指的是什么人。但是,如果說話者直接用手指向那個對象,效果可能會更好。
可見,穆勒對專名的討論實際上是很簡單的,即通過名稱的分類,認為專名是個體名稱中的一個類,專名是非內(nèi)涵名稱,有外延而無內(nèi)涵,只是作為識別它所指的對象的記號而已。因此,穆勒并未考慮到所有專名和專名的一切問題,比如對于虛構(gòu)的專名、歧義的專名等,穆勒并沒有進行討論。
盡管穆勒關(guān)于專名沒有內(nèi)涵的觀點是符合常理的,但是因為這個觀點面臨著一些不能避免的難題,因此常常被作為錯誤的觀點而遭到反對。羅素認為,穆勒關(guān)于名稱的說明是“完全不夠的”。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1個難題就是討論當專名所指的單個對象已經(jīng)不存在或根本不存在時所出現(xiàn)的問題。其一,對于像蘇格拉底和穆勒這樣去世很久的歷史人物,專名“蘇格拉底”和“穆勒”怎么可能僅僅是一個已經(jīng)不存在的對象的標簽?zāi)??其二,我們也有像“哈姆雷特”這樣的虛構(gòu)人物的專名,那么專名所指的對象怎么可能不存在呢?穆勒給出了一個比喻,給對象一個專名就像在民宅上用粉筆畫做記號一樣,這樣我們就將這個對象與其他對象區(qū)別開來。穆勒說:“我將這個專名當成一個記號,事實上,這個記號不是用于對象本身,而是用于對象在我們心靈中形成的觀念?!盵3]33但是,我們沒法在蘇格拉底或哈姆雷特身上打上記號。當然,其他人可能把專名“蘇格拉底”作為一個標記貼在蘇格拉底身上,就比方說房子不見了,但粉筆記號還在它上面。穆勒在討論粉筆記號這個例子的最后,將專名與先前掌握的思想和觀念聯(lián)系起來,“通過告訴他這些對象的名稱,我們將這些對象和此人先前掌握的信息聯(lián)系起來”[3]32。但是,我們已經(jīng)親知了蘇格拉底嗎?我們已經(jīng)親知了哈姆雷特嗎?于是,其中一種解決這個難題的辦法是:“哈姆雷特”指想象的哈姆雷特,“蘇格拉底”指蘇格拉底的照片。事實上,穆勒提出的觀點與此非常類似。但是,許多邏輯學家和哲學家指出,我們幾乎不能避免地將這些想象或者觀念看做這些專名的內(nèi)涵,并且它們沒有外延。
羅素為了解決這個疑難,提出了真正的專名,即邏輯專名,只有邏輯專名指稱親知的對象。他說:“我們共同使用的像‘蘇格拉底’這類名稱實際上是摹狀詞的縮略語;不僅如此,而且連它們描述的東西也不是殊相,而是類或序列的復雜系統(tǒng)。一個名稱只能在一個詞(其意義是一個殊相)的狹窄的邏輯意義上應(yīng)用于講話者親知的一個殊相,因為你不可能命名你沒有親知的任何事物。你會記得,當亞當給動物命名時,它們一個一個地來到他的面前,而他開始親知它們,然后命名它們。我們并不親知蘇格拉底,因而不能命名他?!盵4]241-242羅素認為,諸如“蘇格拉底”“哈姆雷特”這樣的不能進行親知的普通專名是有內(nèi)涵的,內(nèi)涵就是穆勒所謂的想象和觀念。“蘇格拉底”這個專名的內(nèi)涵是“沒有寫過任何著作并建立了哲學學科的著名古希臘哲學家,是柏拉圖的老師”等?!肮防滋亍蓖瑯涌梢宰龀雒枋龆x。因此,“蘇格拉底”和“哈姆雷特”這樣的名稱是有內(nèi)涵而沒有指稱的,這剛好跟穆勒的理論相反。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2個難題是非存在難題,即如何否定存在的對象呢?例如,對“羅穆盧斯不存在”這樣的命題該如何斷定呢?如果該語句是真的,那么該語句就沒有意義。因為如果這個命題是真的,那么“羅穆盧斯”這個專名沒有指稱對象,即“羅穆盧斯”這個非內(nèi)涵名稱沒有了記號功能。這里實際上是將語句“羅穆盧斯不存在”理解為了對語句“羅穆盧斯存在”的否定。
羅素分析了語句“羅穆盧斯不存在”,“要是羅穆盧斯本身進入我們的陳述的話,那么斷定他不存在的陳述就顯然是無意義的胡言,因為你不可能有一個什么東西也不是命題成分。每個成分都必定作為世界上的事物之一存在,因此,如果羅穆盧斯本身進入他存在或者不存這兩個命題,那么它們就不僅可能不是真的,而且甚至不可能是有意義的,除非他存在?!m然看起來好像羅穆盧斯是后一命題的一個成分,但實際上這一點是錯誤的。羅穆盧斯不會出現(xiàn)在‘羅穆盧斯不存自’這個命題之中?!盵4]292因此,羅素在區(qū)分邏輯專名和普通專名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將普通專名看成是摹狀詞的縮略語?!啊_穆盧斯’這個名稱實際上不是一個名稱,而是一種省略了的摹狀詞。它代表一個人,此人做了如此這般的一些事情:它殺死了瑞穆斯,并且建立了羅馬等等。它是那個摹狀詞的縮寫;如果你愿意的話,它是‘被叫做羅穆盧斯的那個人’的縮寫?!盵4]293所以,“羅穆盧斯”這個名稱是有內(nèi)涵而沒有指稱的,“羅穆盧斯不存在”不應(yīng)該理解為對“羅穆盧斯存在”的否定?!傲_穆盧斯”這個名稱并不是真正的專名,它不能指稱對象,它實際上是一個縮略的摹狀詞,即“被叫做‘羅穆盧斯’的那個人”。因此,語句“羅穆盧斯不存在”應(yīng)該理解為“并非存在著一個對象,它是人且是叫做羅穆盧斯”。顯然,該語句是真的,并且是有意義的。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3個難題是弗雷格難題,即穆勒的專名理論面對著的一個災(zāi)難性的疑難。弗雷格在《論涵義與指稱》中指出:a=a和a=b具有不同的認知內(nèi)容[5]90。因此,“晨星=晨星”是先驗真理且不包含任何信息;而“晨星=暮星”是后天真理且包含了信息。顯然,穆勒的理論不能解釋這種區(qū)別。因為,“晨星”和“暮星”指的都是金星這個對象,根據(jù)穆勒的專名理論,它們有相同的指稱,它們都沒有內(nèi)涵,且只是無意義的記號,因此我們不能區(qū)分二者,“晨星=晨星”與“晨星=暮星”具有了相同的認知內(nèi)容。但是,二者的認知內(nèi)容實際上是不同的,這就使得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著巨大的疑難。穆勒實際上討論了這一類命題,但是并沒有注意到會面臨巨大的難題:“這些命題的主語和謂語都是專名,并且這些命題所肯定的是,根據(jù)使用習慣,那些名稱已經(jīng)表示同一個對象。如果一切關(guān)于詞語含義的命題都和這些命題一樣簡單而無足輕重,那么這類命題不會讓哲學家關(guān)注有加?!盵3]106
弗雷格認為:“顯然,對于一個符號(名稱、詞組、文字符號),除了要考慮被表達物,即可稱為符號的指稱的東西以外,還要考慮我要稱之為符號的涵義的那種期間包含著給定方式的聯(lián)系?!盵5]91弗雷格區(qū)分了名稱的涵義與指稱,即穆勒名稱理論中的內(nèi)涵和外延,名稱的內(nèi)涵是與名稱相聯(lián)系的一些事實、想象或者觀念,弗雷格稱之為“給定方式”。因此,“晨星”和“暮星”這兩個名稱雖然有相同的指稱,但是具有不同的涵義,“晨星”即是“早上看到的天邊那顆星”,“暮星”即是“傍晚看到的天邊那顆星”,這樣便能說明“晨星=晨星”與“晨星=暮星”有不同的認知內(nèi)容,前者是先驗真理,后者是后驗真理。根據(jù)羅素的觀點,“晨星”和“暮星”都是縮略的摹狀詞,因此也能解答弗雷格難題。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4個難題是當多個對象被相同的專名命名時,如何區(qū)分這些對象呢?這個難題實際上是由弗雷格難題而衍生出來的。例如,包括那只貓在內(nèi)的許多個體都被命名為“蘇格拉底”,那么“蘇格拉底”這個專名到底指的是哪個對象呢?如何確定它的對象呢?穆勒提出了類似的問題:“盡管許多人都叫約翰,但是,這個名稱并不賦予他們?nèi)魏翁刭|(zhì),或者說,并不賦予他們原本就有的任何共通之處;并且,無論從什么含義上,我們都不能用這個名稱來肯定這些人,更遑論按照不變的含義了?!盵3]24但是,他卻沒有給出區(qū)分他們的具體方法。
羅素認為,“蘇格拉底”這個名稱必定是指“被稱為‘蘇格拉底’的那個人”。專名就像“銀行”這樣的普通名詞一樣是清楚的,一個專名的使用者將一種特定的涵義與特定語境中對專名的使用聯(lián)系起來,因此語境就會使得它是清楚的。
弗雷格和羅素關(guān)于專名的摹狀詞理論可以解決穆勒專名理論所遇到的一些疑難,并且對如何使用專名來指稱對象做出了解釋。專名的外延就是符合名稱內(nèi)涵的描述對象?!案ダ赘窈土_素似乎對指稱是如何在這里被確定的問題作了一種自然的解釋,而穆勒則好像沒有作任何解釋?!盵2]7然而,傳統(tǒng)的摹狀詞理論很容易被駁斥,穆勒的某些觀點卻是正確的。與一個名稱相聯(lián)系的描述并沒有摹狀詞理論所認為的具有那樣緊密的聯(lián)系。弗雷格和羅素的解釋或許是“自然的解釋”,但是他們會遭遇到比穆勒更嚴重的困難。
穆勒對專名的處理是非常簡單的,他沒有考慮和解決可能會面臨的難題。但是,克里普克的名稱理論贊同穆勒的專名理論,克里普克說:“我本人認為穆勒關(guān)于單數(shù)名稱的看法或多或少有點正確?!盵2]105因此,克里普克根據(jù)他的名稱理論為穆勒的專名理論所面臨的疑難進行了適當?shù)霓q護。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1個難題就是討論當專名所指的單個對象已經(jīng)不存在或根本不存在時所出現(xiàn)的問題。當專名指稱的對象已經(jīng)不存在或者是虛構(gòu)時,專名如何指稱對象呢?克里普克提出了專名的歷史因果命名理論,專名與個體是通過因果歷史鏈條相聯(lián)系的。在雅典,一個嬰兒誕生了,他的父母給他取名為“蘇格拉底”。他們對朋友們談?wù)撨@個孩子。另一些人看見過這個孩子。通過各種各樣的談話,這個名字就似乎通過一根鏈條一環(huán)一環(huán)地傳播開來了。如果在心靈中沒有關(guān)于“費因曼”的任何獨特的描述,那么如何使用“費因曼”這個名稱來談?wù)撃莻€人呢?克里普克認為:“在這根鏈條的遠端有一位說話者,他在市場上或別處聽說過費因曼,盡管他想不起是從誰那兒第一次聽說費因曼,或者曾經(jīng)從誰那兒聽說過費因曼,但他仍然指稱費因曼。他知道費因曼是一位著名的物理學家。某些最終要傳到那個人本人那里的信息的確傳到了說話者那里。即使說話者不能唯一地識別出費因曼,他所指稱的仍然是費因曼?!驗樗悄硞€社會團體中的一員,這個社會團體一環(huán)一環(huán)地傳播著這個名稱,由于這個關(guān)系他就能夠建立起一根可以回溯到費因曼本人的信息傳遞鏈條,而無需采取獨自在書房里自言自語地說‘我將用費因曼這個名稱來指那個做了如此這般、如此這般事情的人’這樣一種方法。”[2]70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2個難題是非存在難題,即如何否定存在的對象呢?克里普克認為,專名不是摹狀詞的縮寫,摹狀詞是用來確定一個嚴格的指稱的。同時,他提出了可能世界的想法??赡苁澜绮⒎悄硞€可觀察的遙遠地方,只要存在一個反事實條件句的世界就是可能世界,可能世界是描述規(guī)定的,不是發(fā)現(xiàn)的而是構(gòu)造的。例如,在另一個可能世界中我并沒有寫這篇文章,想想沒有寫這篇文章即可。不用找到一個與尼克松相似度足夠高的人所在的可能世界,而只需要說“假如尼克松失敗了”?!叭绻@個摹狀詞用來嚴格地確定一個指稱,那么這顯然就不是‘摩西不存在’這句話的意思了,因為我們可以說,如果我們談?wù)撘粋€非真實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中,確實沒有人做過如此這般的事情,例如,率領(lǐng)猶太人走出埃及,那么在這種情形下,是否我們就會得出摩西不存在的結(jié)論呢?看來并非如此。因為摩西確實有可能剛剛決定在埃及的宮廷中更愉快地消遣他的時光。他可能根本不曾涉足政治和宗教;也許在那種情況下,根本沒有人曾做過《圣經(jīng)》所描述的那些被歸之于摩西的事情,這本身并不意味著,在這一個可能的世界中摩西不曾存在過?!盵2]12“摩西”這個專名仍然是嚴格地指稱某個在所描述的非真實性中并不存在的事物,這里根本不涉及對存在陳述的分析。因此,在語句“羅穆盧斯不存在”中,“羅穆盧斯”這個專名也是嚴格地指稱某個在所描述的非真實性中并不存在的事物,這個語句就是真的且是有意義的。
對于穆勒專名理論所面臨的第3個難題即弗雷格難題,克里普克提出專名是嚴格指示詞的觀點:“如果一個指示詞在每一個可能的世界中都指示同一個對象,我們就稱之為嚴格指示詞。否則就稱之為非嚴格的或偶然的指示詞?!盵2]27雖然一個不是1970年美國總統(tǒng)的人可能是1970年美國總統(tǒng),但沒有一個不是尼克松的人可能是尼克松。例如,“穆勒”這個專名在個體存在的所有可能世界中指稱相同的個體,不存在一個可能世界中穆勒不是穆勒。這蘊含著對“穆勒”這個專名的任何描述都不是必然地適用于它所指稱的個體。在其他可能世界中,穆勒可能還是一個孩子時就夭折了或者在青年時死于過度飲酒或者變成一個偉大的自然科學家,即我們常歸屬于他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沒有發(fā)生過。因此,金星就是晨星或者暮星,而不能是其他東西。根據(jù)專名是嚴格指示詞,這也就蘊含著由專名構(gòu)成的同一陳述是必然的命題。在金星存在的所有可能世界中,“晨星=晨星”與“晨星=暮星”都是真的,那么二者都是必然真的?!俺啃?晨星”是先驗的,而“晨星=暮星”是后驗的,因此“晨星=暮星”是后驗的和必然的,這也就顯示出二者是不一樣的。專名是嚴格指示詞的觀點澄清了弗雷格難題,但是并沒有解決它。
穆勒的專名理論面臨的第4個難題是當多個對象被相同的專名命名時,如何區(qū)分這些對象呢?克里普克認為,如果有很多對象都稱之為“蘇格拉底”,那么在每次談?wù)摗疤K格拉底”時,都存在著一根因果鏈條。我們可以根據(jù)不同的因果鏈條去指稱不同的對象。比如,那個稱之為“蘇格拉底”的偉大哲學家和那只稱之為“蘇格拉底”的貓,它們存在不同的因果鏈條。克里普克說:“我認為,聽說這個名稱的人往往會帶著與傳播這個名稱的人相同的指稱來使用這個名稱。”[2]75也就是說,在一個命名儀式上,把A賦予了一個對象,在這之后,A這個專名從一個說話者傳給另一個說話者,就這樣按照這個鏈條傳遞下去。在這個傳遞的過程中,每個接受者都用A去指稱前一個說話者用A指稱的對象。此外,語境和意向決定了哪條因果鏈條起作用?!拔覀冋墙柚谏缃恢信c其他說話者的聯(lián)系,通過回溯到指稱對象本身,才能指稱某人?!盵2]72他明確指出:“在一般情況下,我們的指稱不光依賴于我自己所想到的東西,而是依賴于社會中的其他成員,依賴于該名稱如何傳到一個人的耳朵里的歷史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正是遵循這樣一個歷史,人們才了解指稱的?!盵2]73
可見,克里普克名稱理論中“專名是嚴格指示詞”的想法與穆勒專名理論中“專名有外延而無內(nèi)涵”的想法基本一致,克里普克的名稱理論實際上為穆勒專名理論所面臨的疑難進行了很好的辯護。同時,這也使穆勒的名稱理論又重新回到大家的視野中。
首先,穆勒對名稱理論的研究體現(xiàn)了他對經(jīng)驗主義的繼承和發(fā)展,使得它脫離與之糾纏在一起的唯名主義。穆勒是一個徹底的經(jīng)驗主義者,認為哲學以及一切知識均應(yīng)以經(jīng)驗范圍為限。因此,他反對直覺或直觀在認識論中的作用,不承認先驗知識,他說:“借助那些非經(jīng)直覺獲得的知識(這類知識在全部知識中所占的份額最大),我們將推導出怎樣的新知,換言之,在并非不言自明的情況下,我們將借助怎樣的法則,辨識出已證與未證、可信與不信?!盵3]16穆勒對名稱問題的討論基于對唯名主義的不滿,他說:“他們(霍布斯和其他唯名論者)對于詞語的內(nèi)涵幾乎沒有或者全無關(guān)注,他們只在詞語所表示的對象中找尋含義。他們似乎認為,所有的名稱都已經(jīng)用作個體對象的標記(唯有專名才合乎這個結(jié)論),專名和普遍名稱的差別僅僅在于,前者表示的對象只有一個,后者表示的對象數(shù)量更多一些,除此之外,專名和普遍名稱一樣?!盵3]87因此,穆勒關(guān)注于名稱的含義,而專名是沒有含義的。
其次,穆勒對名稱問題的討論是為了他的推理理論服務(wù)的。穆勒對名稱問題的討論為什么首先要研究詞語?為什么首先要關(guān)注詞語的含義?穆勒給出了兩個理由:一是人們的推理活動離不開詞語這個工具,“如果我們沒有深刻把握詞語的意義和用途,我們所做的推理或推斷將誤入歧途”[3]15。二是考察命題的含義離不開詞語的含義。“命題是由兩個名稱組合而成。命題是一個陳述,通過這個陳述,人們肯定或否定某件事情?!魏蚊}都有主語、謂語和系詞三部分構(gòu)成。謂語是某個名稱,這個名稱表示的屬性是否屬實,將會得到肯定或否定。主語也是某個名稱,這個名稱表示的是某個人或某個事物,這個人或這個事物是否具有某些屬性,也將得到肯定或否定。系詞是某種標記,這個標記表達肯定或者否定的意思?!盵3]17“任何一個命題至少包含兩個名稱,不僅如此,這個命題以特定方式將兩個名稱組合在一起?!盵3]17因此,只有對名稱及其含義進行分析,才能考察命題和推理。
最后,穆勒的專名雖然會面臨一些疑難,但這種簡單的處理方式是符合常理的。穆勒對專名的處理是非常簡單的,因為他沒有考慮和解決涉及專名的難題。例如,雖然克里普克“專名是嚴格指示詞”的觀點澄清了弗雷格難題,但是并沒有解決它。因此,許多哲學家都認為穆勒對專名的處理是錯誤的。羅素就認為,對于現(xiàn)代邏輯所關(guān)心的名稱問題,穆勒所講到的還完全不夠。穆勒認為專名是沒有內(nèi)涵的,這就是問題所在。這蘊含著專名沒有通常含義中的意義或定義。盡管羅素認為專名沒有內(nèi)涵這點是“完全不夠的”,但是它是符合常理的,“克里普克”這個名稱并沒有傳達任何信息。
專名或許有一些內(nèi)涵。當然,專名的內(nèi)涵不是那種普通的描述。因此,哲學家們要為專名尋找一種適合的非描述性的內(nèi)涵。應(yīng)該說,盡管克里普克對穆勒的專名理論進行了論證,但穆勒的理論仍然應(yīng)視作“完全不足夠的”。
[1] 伯特蘭·羅素.羅素回憶錄[M].吳凱琳,譯.太原:希望出版社,2006.
[2] 索爾·克里普克.命名與必然性[M].梅文,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
[3] 約翰·斯圖亞特·穆勒.邏輯體系(一)[M].郭武軍,楊航,譯.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4.
[4] 伯特蘭·羅素.邏輯與知識[M].宛莉均,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6.
[5] 弗雷格.弗雷格哲學論著選集[M].王路,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4.
(責任編輯 張佑法)
Mill’s Theory of Proper Names
ZHANG Li1,3, XIONG Shengbo2,3
(1.College of Philosoph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715, China; 2.College of Philosoph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3.Dianchi College of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228, China)
The theory of proper names is an important issue in the field of philosophy of logic. Mill expounds his theory of proper names in the bookASystemofLogic. Once he puts forward his theory of proper names, many philosophers, including Russell analyze the difficulties that the theory is facing. However, Kripke supports Mill’s theory of proper names. On the basis of the introduction of this theory, this paper conducts an analysis of the difficulties and also makes a defense for Mill’s theory of proper names combining with Kripke’s theory.
proper name; connotation; denotation; Mill; Kripke
2017-02-25 作者簡介:張麗(1985—),女,重慶人,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研究生,云南大學滇池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現(xiàn)代邏輯、邏輯哲學;熊聲波(1981—),男,江西新建人,北京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云南大學滇池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外國哲學、歷史哲學。
張麗,熊聲波.穆勒的專名理論[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7(8):14-20.
format:ZHANG Li, XIONG Shengbo.Mill’s Theory of Proper Names[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7(8):14-20.
10.3969/j.issn.1674-8425(s).2017.08.003
B81
A
1674-8425(2017)08-001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