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

沉默的懲罰者

“因為她的冷暴力，我現(xiàn)在都沒法工作了！”張輝一坐下來就開始倒苦水。“再這樣下去，我早晚會被她逼到精神失常，我最近已經(jīng)幾次被領(lǐng)導找去談話了。”所以張輝下定決心，想通過咨詢解決掉和妻子王紅的戰(zhàn)爭。

他和王紅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說話了。張輝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就莫名其妙地開始承受妻子無言的折磨。在此期間，張輝想盡辦法弄清冷戰(zhàn)的原因，也嘗試打電話示好、送禮物，可是換來的，卻是王紅的各種冷落和無視。張輝甚至覺得，他靠得越近，王紅越是淡漠。

在咨詢師的介入下，王紅才說出這場冷戰(zhàn)的起因?！耙粋€月前的某天晚上，他到家很晚了，我迎上去問他，‘餓不餓，咱倆出去吃夜宵好不好？可是他根本沒回應我，直接回房睡覺了。不是我想和他冷戰(zhàn)，是他先不理我的?！钡弥鋺?zhàn)的原因，張輝臉上的表情是難以置信。

“這么點兒小事，你就折磨了我一個月？”張輝氣憤地訴說這一個月他是如何被妻子冷落的。

第二天一早，王紅沒有準備早飯，還拒絕和張輝有任何身體、眼神上的交流，顯然還在賭氣。午飯時，張輝想打個電話緩和關(guān)系，只響了兩聲就被掛斷了。張輝對妻子的冷酷感到心煩意亂又無計可施，正好晚上有應酬，便應付客戶到后半夜才回家。王紅已經(jīng)睡了，張輝看到餐桌上擺著幾碟飯菜，他松了口氣，以為冷戰(zhàn)終于結(jié)束了?？勺呓豢矗瑓s差點兒惡心到嘔吐—為了發(fā)泄不滿，王紅把每個菜都淋上了一層厚厚的醬油！看著面目全非的食物，張輝內(nèi)心“騰”地涌起一陣陣憤怒，他沖到臥室想和王紅大吵一架，可是王紅根本拿他當空氣，對自己的做法一點兒愧疚都沒有。

結(jié)婚最初，王紅就是這樣的。每次張輝回家晚了，王紅就擺臉色給他看。重新熱好飯，重重地擺在桌子上，然后一聲不吭地去看電視，搞得張輝難以下咽。外出吃飯，如果張輝點的菜讓王紅不滿意，她就整頓飯都不說一句話。最近這一個月更是變本加厲，張輝被王紅的冷暴力折磨得百爪撓心。讓張輝又氣憤又無奈的是，自己每天提心吊膽，可王紅好似沒有任何情緒，在這場戰(zhàn)爭中毫發(fā)無損。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張輝覺得，王紅心腸太硬了，看到他如此狼狽，竟然沒有任何心疼他的表現(xiàn)。

徘徊在親密之外的“傻瓜”

我問王紅：“你經(jīng)常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不滿嗎？”

王紅反問我：“您指什么？”

“拒絕交流，假裝問題不存在，或者拒絕承認你的感覺很不好。其實，誰都看得出來，你很生氣?！?/p>

“要不然我還能怎樣？我討厭吵架！”王紅有自己的理由。

“你不喜歡爭吵，但卻想表達不滿，對嗎？”我注意到王紅愛用反問的表達方式，話語中有意無意地帶點兒攻擊性。

王紅終于嘆了一口氣，說：“我連生氣的權(quán)利都沒有嗎？”

見她態(tài)度松動，我趕緊說：“如果可以，沒有人愿意生氣。你生氣，一定是有想要表達的東西吧？”

這次，王紅回答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想讓他對我好點兒，這樣有錯嗎？”

其實，王紅的心態(tài)，和大部分喜歡冷戰(zhàn)的人差不多，他們不表達自己，或者很少用正當?shù)姆绞奖磉_自己。他們最真實的需要從未被別人知道，更不可能被滿足，這會不斷地激起憤怒，然后用憤怒去傷害親密關(guān)系。

張輝苦笑著說：“我真是無語啊！我理解不了她這種奇怪的想法，有什么事，直接說出來不好嗎？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生氣，這種毫不知情的狀態(tài)，和傻子沒什么分別！”

王紅聽不下去了，氣呼呼地問丈夫：“為什么你傷害到了我，卻還裝作不知情？”

張輝也急了：“難道我應該知道嗎？”

“說得就好像你真不知道一樣！”王紅也堅信自己的看法，不肯讓步。

眼見兩個人爭吵不出結(jié)果，我只好用提問打斷一下王紅：“你為什么覺得他應該知道你的想法呢？”

王紅被問愣了，良久，她才緩緩地說：“是他先生氣、對我有不滿的，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反擊他。”

王紅舉例說：有一次，她開車和前車追尾，車被撞掉了一些漆。王紅想放著不修，張輝覺得很難看，催著王紅去修車。王紅嘴里答應，卻一天天地拖下去。最后，張輝忍無可忍地說：“我不明白，讓你修個車就這么難嗎？”之后，兩口子又陷入了冷戰(zhàn)，王紅也沒去修車。

我問王紅：“他的什么舉動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呢？”

王紅想了想，說：“我覺得，他在埋怨我，覺得我笨，所以才會撞車。他用修車這件事變相地懲罰我?！?/p>

我又問：“現(xiàn)在，你再回想一下，張輝是不是向你傳遞了什么‘信號，讓你容易這么想？”

王紅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點著頭說：“他皺著眉，只問車怎么樣，根本沒有關(guān)心我的感受！”

“你真的這么想嗎？”我轉(zhuǎn)身問張輝。

張輝矢口否認：“問車的狀況，是想知道是否影響使用，至于笨不笨的，我從來沒想過，我自己也撞過車??！”

看來，王紅對丈夫的話過度解讀，理解成他是在攻擊自己，然后在真正的溝通開始之前，把自己不舒服的感覺放大，通過冷戰(zhàn)的方式避免和對方發(fā)生沖突和矛盾。一些經(jīng)常用被動攻擊來表達自己的人，通常有著比較脆弱的邊界。他們分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和別人的感覺，既擔心自己會令別人不快，也會對別人忽略自己感到難過?；蛟S他們的安全感曾經(jīng)被強者碾壓過，因而用消極抵抗的方式保護自己。

學會正向表達

為了讓兩個人更清晰地明白問題所在，我繼續(xù)問王紅：“能不能告訴我們，誰教會你這樣的表達方式？”

王紅看著我，有些無措，有些無助。我安慰她：“如果還沒準備好，也沒有關(guān)系，別勉強自己！”

可能是我的安慰有了一些效果，王紅知道，我們并不是想難為她。終于，她還是鼓足勇氣說了一些心里話：“既然這樣，說出來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小時候的我特別胖，因為胖，所以沒自信，在班級里特別沒有存在感。沒人理我就罷了，我還特別害怕班級里那些強勢的孩子盯上我，每說一句話前，我都思前想后怕惹麻煩……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度過了學生時代?！?

我有些明白了，王紅內(nèi)心十分敏感，說話帶點兒攻擊性，又喜歡冷戰(zhàn)，這不僅是自我保護，而且還能讓她感到自己很有力量。

我感慨地說，“你不覺得，你的過度敏感和自我保護，已經(jīng)影響到你們的親密關(guān)系了嗎？”

王紅很直接地回應我：“我不覺得這樣不好，如果他愛我，一定會留意我的感受，不會傷害我，這并不難做。否則，他和那些曾經(jīng)傷害過我的人有什么不同？”

張輝聽妻子這么說，想解釋幾句，我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xù)引導王紅思考：“就算你希望他愛你，可是，你用沉默代替表達，永遠不把話說清楚等待著他來猜測，這樣做之后，你的感覺很不好吧？”

“您要理解我，我特別害怕直接的沖突，這是我從小學時就開始避免的東西。每當沖突要發(fā)生時，我都感到深深的無力和絕望，仿佛自己又要置身于那些被排斥的困境一樣，我很難過！”王紅解釋道。

“被丈夫拒絕，就好像被全世界拒絕了，對嗎？”

“是的！”王紅低下頭，艱難地承認了。只不過，她沒有發(fā)現(xiàn)，這樣的困境是她自己創(chuàng)造的。她自編、自演，無法自拔，沒有人從這一場冷戰(zhàn)中獲益。

“你對我要求高沒關(guān)系，只不過，這樣的表達方式能不能換換？”張輝雖然理解了妻子的難處，卻再也無法忍受王紅冷漠的溝通方式了。

為了讓王紅能夠自然地表達想法，我讓他們兩個做了一次表達練習，分兩個步驟重新溝通這件事：張輝在表達自己的想法之前，先關(guān)心一下妻子的感受，用“關(guān)心+想法”來包裝一下自己的語言。而王紅呢，在表達自己前先核實對方的想法，確定自己理解正確后再做決定。

練習由張輝開始：“這是你第一回撞車，是不是很緊張？現(xiàn)在應該沒事兒了吧？車撞得怎么樣？明后天有空去修修吧！”

王紅有些緊張，努力地組織語言：“你覺得，車必須要現(xiàn)在修嗎？還有200公里車就該保養(yǎng)了，要不等保養(yǎng)的時候再說？”

“也行！”張輝順口就答應了，完全不像是在練習，特別自然。

王紅也有些吃驚，她沒想到，之前還因為修車和自己吵架的丈夫，現(xiàn)在居然輕易地同意了自己的想法。看來，就事論事還是比較重要，而且有效。王紅努力地咽下口水，說：“難道，之前的事，真的是我太敏感，想多了？”

我趁機問她：“那你從這些事中學到什么道理了嗎？”

王紅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不應該完全靠觀察，更不能靠推測，最好還是親自核實一下別人的想法?！逼鋵崳灰跫t能夠克服自己的不安，敢于表達自己的感受和情緒時，就不會覺得自己被逼到角落，也不需要反擊。

最后，兩個人對行為設(shè)定一個底線：如果王紅再次采取冷戰(zhàn)，張輝可以直接告訴她自己不會再容忍。其實，對別人實施冷暴力的人，同樣害怕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當別人戳破他們的攻擊行為、撕去他們的偽裝時，這種攻擊的殺傷力就在下降。當王紅明白，丈夫?qū)⒉辉贋樽约旱男袨橘I單，自然能激發(fā)她用新的方式表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