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鈿
【摘要】在近現(xiàn)代科學發(fā)展中,尤其是人文社會科學方面,有關(guān)文本的解讀總是發(fā)生較大的誤會與沖突,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往往與對文本中語詞意義解釋分歧有密切關(guān)系。由此語詞意義多元化的探究就成了解決這一問題的根本,這一點,在維特根斯坦的思想中可覓蹤跡,他的后期著作《哲學研究》中對其早期思想進行了系統(tǒng)的批判,推翻之前所提出的世界是命題真值總和的思想,認為語言與世界并非只是簡單的一一對應關(guān)系,語詞的定義也并非簡單的“實指定義”,繼而提出其重要的“語言游戲說”以及“家族相似”理論,他試圖將以往無法解決的哲學問題歸結(jié)為語言使用的不恰當性,以對語詞意義如何定義出發(fā)來解釋相互糾葛的問題都源于語詞意義的多樣化。
【關(guān)鍵詞】語詞意義;多元化;《哲學研究》
一、語詞意義多元化問題的提出
人類所有的文明以及歷史離不開語言的傳承與記載,對于文本或者學科的研究往往也必須借助自然語言才得以開展,但是這種我們在生活中處處用到的自然語言卻往往是造成學科研究的障礙與壁壘的源頭。自然語言即是指,隨著人類進步和社會發(fā)展以及生活習俗自然而言形成的具有各地區(qū)、民族以及時間段特點的生活語言。這種被廣泛使用的語言形式卻總是在需要精確表達的時候引起許多不必要的誤解以及阻礙,由此邏輯語言應運而生,雖然邏輯語言的興起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學科研究中所遇到的由于語詞意義的多樣性所引起的誤解,但是在人文社會科學中這樣的問題并未受其惠。二十世紀初的分析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更是認為對于語法的研究可以通過消除誤解來澄清之前所引起的諸多問題,在他看來(尤其是)哲學的任務就在于研究語言以及其表達式從而來排除其自身在使用時所造成的誤解與帶來的困惑。
眾所周知,維特根斯坦的思想被劃分為了前后兩個完全不同的階段,前期的維特根斯坦認為“世界是事實的總體,而不是事物的總體”,這一反以往哲學的常態(tài)思維,將世界的本質(zhì)與世間之物脫離開來而歸結(jié)為其中發(fā)生的事實的總和,這樣一來,按照他所建構(gòu)的意義體系,世界便成了邏輯真值的總和。因為在他看來語言是用來描述事實事件的,而我們所使用的語言都是由一個個單獨的命題組合而成的,而單個的命題又由獨立的原子命題組成,因此歸根結(jié)底語言就是由一個個獨立的原子命題所組成,語言的本質(zhì)也就等同于原子命題的真值函項;另一方面維氏認為世界和語言之間存在相互呼應的聯(lián)系,語言的邏輯架構(gòu)就是世界的結(jié)構(gòu),并將邏輯成為語言的“腳手架”:“命題借助邏輯的腳手架來構(gòu)造成世界;命題只是就其在邏輯上有秩序的而言才是情況的圖畫”這足以看出來維氏對于語言與邏輯的至高性的執(zhí)著,他把邏輯抬到了一個具有神圣性的地位,認為邏輯是純粹的、完美的,就像是一塊純粹的晶體通透無暇。
然而后期的維氏認識到哲學問題的難以闡釋以及語言之間所產(chǎn)生的糾葛誤會都來源于哲學家有一種將語詞和世界之中的具體事物一一對應的語用傾向。這種傾向習慣于將符號化的東西具象化,或者說在所言語言之中都默認存著物質(zhì)與語詞對應,然而這種對應卻是缺乏一種恒定的、唯一的標準的,并且實際上維特根斯坦并不支持這種完全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正如他在《哲學研究》中對于“棋子”的舉例的解釋,我們在描述棋子的時候并不是說某一個棋子就是“王”或者“騎士”,而是說某一枚棋子在棋局中的實際作用,并不是描述這枚棋子的物理屬性,而是在說這枚棋子在一盤具體游戲中所擔任的角色。因此,維氏所想要表示的是,語詞的意義往往都是多元的,非恒定的,任何脫離了具體語境的語詞都將失去存在于其之中的有意義之內(nèi)涵,剩下的僅僅只是“指稱”的具象工作,例如此時對于棋子“王”的命名也只意味著這樣的一件東西名字是“王”,除此之外不具有其他的意義內(nèi)涵。
二、意由境生
那么該如何理解一個語詞的涵義呢?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的第一部分的前半段中提到了奧古斯丁“圖像論”,這是一種語詞的“實指定義”方法,是指任一名稱都有與之對應的對象(圖像)。維特根斯坦對這一定論進行了毫不吝惜地批判反駁,這種反駁本質(zhì)上也是對《邏輯哲學論》中的“邏輯命題與世界事實一一對應”思想的批判。有關(guān)“原子命題——世界事實”關(guān)系的思想在本質(zhì)上與奧古斯丁所提“名稱——實物”關(guān)系并無二致,維特根斯坦前期的哲學思想可以說是“圖像論”的變體。在圖像論中語言就是名稱的集合,而每一個名稱都對應相應的圖畫(實物)。如果事實真的如上述觀點所說,那么可以說一個語詞若沒有與之對應的實物,那么這個語詞即失去意義。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的第40節(jié)舉例說到,如果N.N.先生死了,那么該如何表達這一事實呢?如果N.N.先生確實死了,那么代表N.N.這個語詞名稱的承擔者已經(jīng)沒有了,因此當我們在談論起N.N.的時候,我們的話語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在一個語言命題中主語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N.N.這個語詞不能夠再使用,人們自此之后將如何再提及N.N.先生和他的死亡呢?這顯然出現(xiàn)了一個語言和事實之間的悖論。人們的心中明明知道N.N.是指誰,但無法運用肢體任何指示性的動作將名稱的意義指向那個人,正是由于此他們就再也不能提及N.N.先生了嗎?顯然這是荒謬的。而另一方面,除過曾經(jīng)認識N.N.先生的人談及之時,人們?nèi)魧.N.這個語詞碎片化使用,那么又無人懂得N代表什么或者N.N.代表什么了。正如弗雷格所說:一個語詞只有作為語句的一部分才有意義。
對語詞概念的普遍理解構(gòu)成一個事物的定義,比如“椅子”一詞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及《辭?!分械慕忉屖牵骸皫Э勘车淖摺?。顯然,這種定義實際上十分含糊,因為如果借此定義,一個從未見過椅子的人或許仍然無法想象出真正的椅子形狀,在他心中所認為的樣子與真實的物件可能存在著很大的差距。但只要當他見過一把真正的,被我們命名為“椅子”的一把藍色圓凳,那么他便清楚明白了,以至于今后他見到與之不同的紅色圓凳、黃色方凳或者一把黑色的太師椅,他都能聯(lián)想而得知,這些形態(tài)雖各不相同,但是它們都是椅子。然而這又是為什么呢?這些都只能歸功于理性的整理歸納能力,實際上概念的總結(jié)都是來自于人們自身對于椅子特征的認識。因此應該說是理解與認識在先而語詞生成在后。因此在具體的使用以及語境當中,對于語詞意義的再回顧實際上是對語詞當下使用環(huán)境的考察和衡量從而依靠當時的理解與認識所生成的意義,并非這個語詞“先定”的定義。
正如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舉例說明的“烏賊墨色”,即使有一種標準的定義表明烏賊墨色就是那種密封保存在盧浮宮中的顏色,但是一個從未見過烏賊墨色的人又如何在無數(shù)的顏色中準備找出“那個”烏賊墨色呢?于是乎,這種烏賊墨色以及其定義都失去意義,“烏賊墨色”這個詞本身也沒有了存在的價值。語詞只有在使用中才會具有其當下的涵義,正是因為如此,工人A同工人B喊出“石塊”的時候,工人B才會將石塊遞給A,默認將“石塊”一詞看作是“給我遞一塊石塊”的意思的縮略而不是僅僅只是喊出事物名稱這樣簡單的舉動。而當A和B脫離了具體的工作環(huán)境之時,比如在一間嘈雜的酒吧中B同A同樣喊出“石塊”這一詞,A就會陷入一種迷惑狀態(tài),猶如完全聽不懂B所言。是的,這個時候“石塊”這個詞語雖然沒有失去本身的指代意義,卻在當時的語境下不具有任何實際意義。
因此,在維特根斯坦看來,對于語詞的定義并非單純的邏輯上的涵義界定,而是由于一場游戲的規(guī)則,不同的游戲有不同的輸贏規(guī)則,語詞的使用也是如此,不存在唯一的游戲規(guī)則適用于所有的游戲,游戲在改變規(guī)則也相應改變。
語詞可以由圖像而生,卻不能單純地對應圖像,否則將會忽略語言的豐富性。承接上文的例子,當我們由圖像習得“石塊”或“石頭”這個詞之后,它的使用便開始變得多樣化,還在A和B在同樣一間酒吧中,B向A喊出“石頭”這個詞,雖然已經(jīng)脫離了工地的工作環(huán)境但是卻由于他們正在參與的“石頭、剪子、布”的游戲而獲得另一種意義。此時的“石頭”仍然不單純代表一塊石頭,而是代表一種游戲中的角色,這與對棋子“王”的命名相同。
三、語詞的家族相似
如何正確地理解語詞意義的多元化呢?換句話說如何準確理解語言游戲的規(guī)則呢?在《哲學研究》中的第67節(jié),維特根斯坦提出了“家族相似”,這個概念并非他所創(chuàng)造,但是他卻獨創(chuàng)地將此概念引入到語言分析當中,當有人提問“語言游戲是何物、語言游戲的規(guī)則又該如何規(guī)定”之時,不得不進而解釋語言游戲的本質(zhì)。但是在維特根斯坦的語境之內(nèi),他并不許諾唯一、確定的本質(zhì),他認為諸多的“游戲”之間或許存在一些相同或者重疊之處,但是這些相同或重疊卻從未完全適用于所有的游戲,一些相同之處總在這里出現(xiàn)又在那里消失,事物之間的共同點隨著人們的主觀視角或者評判標準的變化而變化。對于定義“游戲”這一概念所需的重疊本質(zhì)也在變化,因此,無法對“語言游戲”給予確定的內(nèi)涵,實際上更準確地說,“語言游戲”這一概念沒有邊界,開放的邊界使得定義變得異常困難。而維特根斯坦進一步提出,雖然各個游戲之間的相同之處總是變化,但是許多游戲之間往往存在相互之間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存在諸多游戲相互之間有鄰近關(guān)系,即使表面看似相隔很遠的兩個游戲之間也可以通過之間相鄰近的諸多游戲而產(chǎn)生聯(lián)系,總體來說,這些游戲形成了一個相互交織不可分離的網(wǎng)絡。維特根斯坦將這種關(guān)系稱為語言游戲的“家族相似”,他認為就像一個家族當中的親人,雖然有些看起來都不盡相似,甚至即使看似完全不相干,但是仔細追究起來總有幾人之間都相互牽扯到基因或者血緣的丁點相似。
這種開放的聯(lián)系關(guān)系使得語言游戲規(guī)則的開放性成為必然,維特根斯坦并不否認多個“語言家族”的存在,但是每個單獨的家族都不具有明確的界限,它們的界限是開放的、模糊的,因此語言游戲的規(guī)則也相應模糊,語言的使用就獲得了最大化的自由,這也成就了語言或者語詞自身的多樣性和豐富性,并且在實際的運用中也時刻體現(xiàn)著這一現(xiàn)象,正如上文提到,同樣的語詞由于使用環(huán)境不同,所面對的語言游戲規(guī)則不同便被賦予了完全不同的語言意義,然而對這之中哪些為正確哪些為錯誤我們卻無權(quán)歸類,因為在每個具體的語用環(huán)境之下這些語詞都是符合彼時的“游戲規(guī)則”的,我們既不能單獨評判一個語言游戲規(guī)則是否合理也不能脫離語言游戲本身去斷定一個語詞的確定意義,一切意義都生發(fā)于實際的運用。
【參考文獻】
[1] Wittgenstein, L.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M].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2.
[2] ﹝奧﹞維特根斯坦. 賀紹甲, 譯. 邏輯哲學論[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96.
[3] ﹝奧﹞維特根斯坦. 李步樓, 譯. 哲學研究[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