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昕
并不是所有的忘卻都能夠掏空我們的煩惱,記住一些情景是生命的必要。
比如這個冬天的早晨,我居然是在一串空靈的鳥聲中醒來的。陽光從窗外的疏枝淡葉間斜照過來,柔媚地晃動在窗臺的蘭草上。
我的心一陣顫栗。剎那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父親是真的離開了我。其實,40多天前父親就走了。但在這40多天中,我并沒有真正覺得父親的離開,我以為父親還在,以為隨時都能得到父親的消息。
我不忍回到去年夏天的一個早晨,父親寂然孑然的影子,滲進我傷感的情緒中,濃得像密林中的樹蔭,縱有萬丈陽光,也難得化開。
一大早,我去上班,在小區(qū)門口,我看見父親佝僂著身子,枯立在一棵樹下,淡淡的樹影輕籠著他,老態(tài)而孤獨。
“爸,你站在這兒干嘛?”我走過去。父親見到我眼睛一亮,“我在等你媽,她買早點去了。”父親用極盡和藹的眼神,上下?lián)崦摇N艺f:“以后呀,您最好還是呆在家里,別跟著媽出來?!备赣H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我得等你媽,我得跟著她?!?/p>
80多歲的父親,10年前就患有腦萎縮,很多親人的面孔,老朋友的聲音,以及由這些面孔和聲音聯(lián)系的畫面,在他的記憶里就只能若隱若現(xiàn)。唯獨母親的一切,他能讓其在自己的生命中頑強的清晰著明朗著,每一個他與母親的片段,他都能堅守住,不曾磨損不曾丟失。我自責而酸楚,他對母親的堅決依賴,正說明我們對他的忽略。小時候,我們是扯著他的衣角看世界,現(xiàn)如今他老了,卻看不到我們的手,這是何等的不公與殘忍。失去了父親的雙膝,我們也就失去了在父親的雙膝上撐開的那片兒時的海闊天空。
父親慈愛的眼神,永遠地隱匿在一串鳥聲之中,漸漸聳立為一方難以傳情達意的碑石。那個山谷,也因此收留了我的夢魂。
我會循著鳥聲的方向,經(jīng)常返回到父親曾經(jīng)歲月的實景中,盡可能使父親在路上少些孤單。
我會在心靈的祭壇上,為父親保留一炷香,讓愛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