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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燈》是變不成孔雀的烏鴉

2017-03-11 23:43商昌寶
文學自由談 2017年5期
關鍵詞:賈平凹法制法治

商昌寶

《帶燈》是變不成孔雀的烏鴉

商昌寶

一個基本事實是,賈平凹自出道以來,獲得了數(shù)不清的贊譽和獎勵,著名評論家、期刊雜志、圖書市場、各類評獎等,幾乎無一不在努力達成這樣的共識:他是中國最好、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雖然賈平凹本人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生命力,仍然有那么多的專業(yè)評論家和讀者滿懷著期待,但毋庸諱言,客觀的自然規(guī)律誰也無法違背。作為賈平凹的長線讀者,真的可以不無遺憾地表達對賈平凹的失望。這樣的判斷,是否過于主觀、草率,甚至完全背離實際情形呢?不妨就以廣受好評的《帶燈》為例吧。

一、不知“法治”為何物的常識謬誤

賈平凹的長線讀者都知道,他的每部長篇小說都有一個長長的“后記”,其中不但記述自己創(chuàng)作的緣起、經過和收獲的喜悅,而且還要不厭其煩地闡發(fā)小說的主題、情懷、敘事特點以及人物形象、事件起伏等,其良苦用心可謂路人皆知。

《帶燈》“后記”中就有這樣一段話:“帶燈可敬可親,她是高貴的,智慧的,環(huán)境的逼仄才使她的想象無涯?。∥覀兛珊拗切┴澒傥劾?,但又想,房子是磚瓦土坯所建,必有大梁和柱子,這些人天生為天下生,為天下而想,自然不會去為自己的私欲而積財盜名好色和輕薄敷衍,這些人就是江山社稷的脊梁,就是民族的精英?!睙o疑,作為小說主人公,“帶燈”寄寓了賈平凹關心世界、關注現(xiàn)實的政治情懷,其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在極大程度上都可算作賈平凹的代言人?;蛘哒f,小說中帶燈與賈平凹本人的諸多政治理念具有同一性。

就從小說中這樣一段經典對話入手:

竹子問帶燈:咱不是法制社會嗎?帶燈說:真要是法制社會了哪還用得著個綜治辦?!帶燈接著講道:以前不講法制的時候,老百姓過日子,村子里就有廟,有祠堂,有仁義禮智信,再往后,又有著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還有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治運動,老百姓是當不了家也做不了主,可倒也社會安寧?,F(xiàn)在講究起法制了,過去的那些東西全不要了,而真正的法制觀念和法制體系又沒完全建立,人人都知道了要維護自己利益,該維護的維護,不該維護的也就胡攪蠻纏著。

這段話體現(xiàn)的是帶燈對當下中國社會一些病狀的分析,信息很豐富,也很值得玩味。其中,有關社會穩(wěn)定的話題,帶燈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即傳統(tǒng)中國,官僚統(tǒng)治止步于縣一級,縣以下的鄉(xiāng)村社會多靠鄉(xiāng)紳、族長等宗法來維系,如果僅僅從社會的相對穩(wěn)定這一方面來說似無不可。但從國家層面來說,社會本身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僅僅從穩(wěn)定這一個方面或這一個角度來評判,難免片面和偏執(zhí)。因為,文明的發(fā)展、平等自由、人權的獲得與保障等,才是一個國家的根本目的和終極價值所在。

當然,這段話還隱含著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有關“法制社會”的表述。顯然,賈平凹在這里讓帶燈使用“法制”而不是“法治”,不能簡單地判定為筆誤,實在是一個思想認識問題。按照現(xiàn)代政治理念,法制(rule by law)是法律和制度的總稱,即統(tǒng)治者或治理者按照法律治理國家和社會,是一種強制性要求個人服從的約束機制,其結果可能會出現(xiàn)政府以法律的名義和形式侵害民眾的權利(rights),成為專制的工具而與憲政相違背;法治(rule of law)則是相對于人治、德治而言,目的是讓法律成為治理國家最高權威的手段,是權為民所賦的契約型社會的體現(xiàn),屬于權利層面而非義務,其根本目標不是治民而是治吏,以提防掌握公權力的機構“胡作非為”、侵害公民權益。法治是讓政府在一切行動中都要受制于事前規(guī)定并宣布的規(guī)則的約束,分權制衡和違憲審查是其必要條件。說到二者間的關系,法治的實施必須建立在法制上,但只有法制而沒有法治,人權、自由和民主等都不能獲得保障,甚至還會出現(xiàn)法制越完備、縝密,個人的權益越難以保障的局面。說到底,法制與法治的區(qū)別不在于是否要求民眾服從法律,而在于行政、立法、司法等公權力(power)是否同民眾一樣受到法律的限制和約束。對此,嚴復早在大清帝國時期即指出:“立憲者,立法也,非立所以治民之刑法也?!惫嗽凇锻ㄍ壑贰分性缇椭赋觯骸叭绻梢?guī)定某一部門或當局可以為所欲為,那么,那個部門和當局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合法的——但它的行動肯定不是在受法治原則的支配。通過賦予政府以無限制的權力,可以把最專斷的統(tǒng)治合法化;并且一個民主制度就可以以這樣一種方式建立起一種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完全的專制政治來。”

正因為不懂得“法治”的內涵,所以賈平凹始終站在“治民”——法制的立場,絞盡腦汁地去尋求解決社會不穩(wěn)定的藥方,于是作為政府基層官員的帶燈,在面對櫻鎮(zhèn)違法、上訪、維穩(wěn)等現(xiàn)象時,便將那些權益受損者定性為暴民、刁民,將他們的維權行為闡釋成添亂、違法,并常常呼吁和要求民眾守法,其實質是將“法治”的意義誤解和窄化為“法制”。殊不知,如果真正想解決櫻鎮(zhèn)的穩(wěn)定與和諧問題,根本不在如何治民,而是如何治吏,不能本末倒置,單講法制而不講法治。小說中經發(fā)辦陸主任就曾提出過這樣的問題:“上訪怎么就根治不了呢,為啥越治理反倒越多?不尋找原因,不從根子上治,頭疼醫(yī)頭腳疼醫(yī)腳,咱是要拔蘿卜呀還是就這么割韭菜,割到啥時候?”或者說,只有實現(xiàn)法治,公權力不再肆意踐踏公民權利,社會才能穩(wěn)定和諧,帶燈就不必患上夜游癥,僅僅是戶口進城而非心智、思想城市化的賈平凹也不必疑惑“現(xiàn)代意識到底是什么呢,對于當下中國的作家又怎么在寫作中體現(xiàn)和完成呢?”

二、濃厚的傳統(tǒng)社會的清官意識

事實上,賈平凹不通曉現(xiàn)代政治,不僅表現(xiàn)在不懂“法治”為何物,更大程度上還表現(xiàn)在鐘情于傳統(tǒng)中國皇權專制社會濃厚的清官、父母官意識,帶燈的人物形象塑造便是這一思想的具象呈現(xiàn)。

小說中,與那些貪官污吏相比,作為“清官”的帶燈自有一套與眾不同的工作態(tài)度。如在給上訪戶王隨風做思想工作時,她說:“鎮(zhèn)政府一直在催督有關部門在解決,一定要相信政府,就是不相信政府,都是女同志,你要相信我,你就是不上訪,我也會跑腿給你催督的。”在制止了十三個準備維權的婦女們的爭議時,帶燈說:“以后有困難找黨員,有問題找支部,不要聽信別人來攪合。”通過這些言行可知,帶燈那種“為民做主”式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和價值理念,支配和決定著她必然站在體制內的立場,卻不思考上訪現(xiàn)象何以如此頻發(fā)。施害者與仲裁者作為同一體,又怎能切實維護受害者的權益?但在賈平凹的筆下,這樣一個身處官場卻意欲不同流合污的人,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道德崇高感和悲劇性,無疑是他個人農民式的政治審美期待的具體呈現(xiàn)。

賈平凹顯然不會意識到,他著意刻畫的清官、父母官——帶燈,其言行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例如小說中寫到,帶燈但凡遇到上訪戶、貧困戶和生病的人,隨手就塞給他們數(shù)目不等的現(xiàn)金、物品,以息事寧人、籠絡人心。從小說敘述中的情感態(tài)度來看,賈平凹對帶燈的這種行徑是持贊同態(tài)度的。問題恰在這里。首先要問,帶燈所施與的錢財是公款還是私款?如果是私款,那么帶燈的行為真可以說是舍己為人、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了。只是作為工薪階層,這樣的義舉能夠持續(xù)多久可是個問題,相信即便如版稅頗豐的賈平凹本人也要仔細掂量掂量;而如果是可以報銷的公款,即便拋開在沒有監(jiān)督時帶燈也不會腐化這一前提不談(假定帶燈道德永遠高尚),就是在錢物使用的程序、具體數(shù)額等問題上,缺少制度的規(guī)范,也難免存在個人情緒化的弊端,例如給誰不給誰、給多少等諸多問題。再深一步說,作為政府機關的綜治辦,是否有權力直接使用這筆經費?政府如何向納稅人公開經費支出的明細?這些問題在帶燈那里顯然是無法得到答案,那種所謂人治、德治的政治構想也必然行不通。

另外,盡管小說將帶燈塑造成一個拒絕貪污、腐敗的鎮(zhèn)干部形象,但是人性是復雜的,缺少監(jiān)督的權力恐怕是要走向腐敗的。況且,小說中的帶燈并非至真至善,盡管這種局面可能是賈平凹所未料到的。例如面對副鎮(zhèn)長挪用公款,鎮(zhèn)長胡亂攤派任務,鎮(zhèn)黨委書記超標準招待縣委書記、虛報招待費,以及鎮(zhèn)領導謊報受災情況,并邀功樹立模范等官場丑陋現(xiàn)象,帶燈都選擇了順從甚至縱容,卻沒有從正義、良知和法治等角度出發(fā)。而且,她甚至充當幕僚為鎮(zhèn)長出謀劃策,寧可犧牲自己部門的利益,借此提升鎮(zhèn)長的權威。她還在訓斥南河村村長時說:“我可以讓你上臺也可以讓你下臺!”這些跡象表明,剛剛入官場不久的帶燈,已經學會了官場厚黑學,誰能確保日后她不會變質呢。有趣的是,面對帶燈這個21世紀的“清官”,不止賈平凹,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百年中國文學與當代文化建設研究”的評論家陳曉明同樣褒獎有加:“賈平凹此番表現(xiàn)的帶燈這個人物實則是一個值得探究的‘新人物’——不只是今天,而是自從社會主義革命文學創(chuàng)建以來就夢想的‘新人物’。她的身上匯集了社會主義新人的元素,又打上賈平凹的印記。”“帶燈身上無疑有我們久違了的‘人民性’,有那種與窮苦百姓打成一片的‘階級性’,甚至有著高度自覺的‘黨性’?!保ā段灮鹣x、幽靈或如佛一樣——評賈平凹新作〈帶燈〉》,《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3期)明明是一個傳統(tǒng)中國的典型清官形象,卻非要說成是具有人民性、階級性、黨性的社會主義新人,這背后的邏輯究竟是在說什么?

還有,透過《帶燈》“后記”可以判斷出,小說中未出場的另一個清官形象——省政府副秘書長元天亮,更是寄寓了賈平凹濃厚的農民情節(jié)。陳思和曾評說:“如果說帶燈是農民的一種希望,這個元天亮其實是農民當中的一個情懷。元天亮代表了農民心目當中應該有的這么一個人,就是說,廣大農民在現(xiàn)實層面上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念想里盼望上面有一個人是能夠幫助我們解決的,這個人就是元天亮?!保ā顿Z平凹長篇小說〈帶燈〉學術研討會紀要》,《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6期)有一點賈平凹、陳曉明大概還沒弄明白,無論傳統(tǒng)中國的專制王朝,還是轉型期的現(xiàn)時中國,清官從不曾在根本上解決社會問題,即使如歷史上的包拯、海瑞,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不但治標不治本,而且以悲劇收場。

三、依附性思考的尷尬

賈平凹篤信傳統(tǒng)的清官政治,不僅僅是因為知識儲備不足、認識存在誤區(qū)以及開蒙不夠、思想混亂等,大概更是身份定位這方面的原因。

先從帶燈說起。小說中,作為鎮(zhèn)政府綜治辦的基層官員,帶燈被賦予的身份是確定的,所以其全部工作都以維穩(wěn)的大局為重,甚至不辭辛勞、不吝金錢、鞠躬盡瘁、舍己為人,極盡所謂人民公仆的本色和品德。但是在這些光環(huán)和譽美之詞的背后,卻難掩她身為體制中人的依附性思考及其尷尬境遇。例如,櫻鎮(zhèn)維穩(wěn)和上訪問題頻發(fā),原本是櫻鎮(zhèn)政治不夠清明直接導致的,這樣一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卻被帶燈蓄意解讀成了天氣原因。小說中,帶燈告訴竹子:“每一個封建王朝滅亡時,你可以說是制度落后,朝廷腐敗,外民族入侵,可自然災害導致莊稼歉收,民不聊生,卻是最重要的原因。”“現(xiàn)在強調社會穩(wěn)定,可上訪者反映那么多的土地問題、山林問題、救濟物資分配問題,哪一樣又不都牽涉到天氣呢?咱雖然是鎮(zhèn)上的小干部,但畢竟吃的是政府的飯,如果天氣惡劣,災害增多,農民生活困難了,社會能穩(wěn)定嗎?天下大亂了,沒有了玉皇大帝,土地爺土地婆還能有嗎?咱們關注天氣變化多了,有意識地去往天意上聯(lián)系,許多事情就能引起警覺和預防吧?!睅暨@種屁股決定腦袋、混淆視聽的思考方式,顯然意在為體制開脫,其立場和用意真可謂是司馬昭之心。當然,因為預先存了這樣的執(zhí)政理念,所以面對李志云的質問:“村干部為什么敢胡作非為?鎮(zhèn)政府為什么要讓這樣的人當村干部?別的村有沒有類似情況?我和我兒子如果不上訪,你們會不會就不處分村干部?村干部的后臺是誰?”一心要維護體制的帶燈只能回避問題,而選擇岔開話頭譏諷李志云的口才好。

就是這樣一個“幫忙”角色,陳曉明卻欣喜不已地贊揚說:“帶燈……那就是社會主義革命文學一直幻想的引領歷史前進的新人形象,關鍵在于他們扎根于體制中,她們的現(xiàn)實行動要推進和發(fā)揮體制的優(yōu)越性,向著體制的烏托邦未來挺進。盡管帶燈的‘引領’不可能像梁生寶、蕭長春、焦淑紅們那么強大和能動,她只是勉強去維護,更嚴格地說,只是去化解矛盾,使這個龐大的體系制度可以更好地運轉。”“這個柔弱的小女子,如螢火蟲般飛到這個小鎮(zhèn),她要在黑夜里給自己帶來一盞燈,也想點亮一絲希望,結果她失敗了,她已經氣若游絲,但她的精神卻是熠熠閃光,至少她曾經閃亮過,發(fā)出過正能量的光。帶燈這個形象體現(xiàn)的,正是黨的基層干部的優(yōu)秀品質。這樣的形象在中國激進現(xiàn)代性的進程中,并沒有被完整塑造起來,現(xiàn)在賈平凹傾注筆力要創(chuàng)造帶燈這樣的人物,其積極意義當然不能被低估?!保ā段灮鹣x、幽靈或如佛一樣——評賈平凹新作〈帶燈〉》,《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3期)陳曉明的這段評述,確實符合帶燈的人物形象特點,但是如果不以中國特色的思維為評判標準而代之以現(xiàn)代性理念,那么,帶燈這個人物形象不但沒有積極意義,反而消極、可惡,因為她不像那些赤裸裸的貪官,讓人一目了然、失望至極,而是穿著清廉、賢德的虛偽外衣,愚弄和哄騙民眾拜倒在她為民做主的石榴裙下。

再來說賈平凹。小說中的帶燈所作所為、所思所考,自然凝聚著創(chuàng)作者賈平凹的心血,所以面對帶燈那樣的基層干部,賈平凹沒有反思和批判,反而心疼般地說:“正因為社會基層的問題太多,你才尊重了在鄉(xiāng)鎮(zhèn)政府工作的人,上邊的任何政策、條令、任務、指示全集中在他們那兒要完成,完不成就受責挨訓被罰,各個系統(tǒng)的上級部門都說他們要抓的事情重要,文件、通知雪片似地飛來,他們只有兩雙手呀,兩雙手僅十個指頭?!辟Z平凹何以這樣體恤“吏情”呢?或許他在“后記”中的兩番話道出了其中的原委:“體制的問題、道德的問題、法制的問題、信仰的問題、政治生態(tài)問題和環(huán)境生態(tài)問題,一顆麻疹出來了去搔,逗得一片麻疹出來,搔破了全成了麻子。這種想法另一些朋友嘲笑,說你干啥的就是干啥的,自己賣著蒸饃卻管別人蓋樓。我說:不能女媧補天,也得杞人憂天么,或許我是共產黨員吧。”“我父親的觀念里當兵不好,而且國民黨整天宣傳延安是共產黨的集聚地,共產黨是土匪,他就沒有去。我埋怨父親,你要去了,你就是無產階級革命家了,我也成高干子弟了?!标悤悦髡f:“中國的知識分子很容易必然要被體制化,被政治同化?!保ā顿Z平凹長篇小說〈帶燈〉學術研討會紀要》,《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6期)這話具有普泛性,賈平凹自然更是首選對象。然而如此種種,卻得到所謂著名批評家們的種種贊譽:賈平凹的創(chuàng)作是“沉甸甸的歷史反省”,是“回歸五四”的過程,“已經與民國文人的智慧,不相上下”(孫郁:《〈帶燈〉的閑筆》,《當代作家評論》2013 年第3期);“就對現(xiàn)實觀察的廣度與深度、思考與批判的力度,以及描寫的精細與準確度而言,《帶燈》堪稱是同類題材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不可多得的力作?!薄白骷覀鬟_的是對現(xiàn)實清醒的批判、無言的悲憤與絕望的控訴。某種意義上,這無疑也是對五四以來啟蒙主義‘吃人’主題以及‘人變成鬼’主題的富有時代感的真實演繹”(吳義勤:《“貼地”與“飛翔”——讀賈平凹長篇新作〈帶燈〉》,《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3期);“這是一部有著深邃的思想內涵”的“創(chuàng)新之作”(欒梅?。骸墩摗磶簟档奈膶W創(chuàng)新與貢獻》,《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3期)。

中國的批評家們究竟怎么啦,這么習慣性地、明目張膽地“淚浪滔滔”,竟然絲毫不考慮受惠者能否承擔起這些優(yōu)美、深刻的頌詞和贊譽?或者也可以問,究竟是批評家們對賈平凹期望太高而他顯然達不到那樣的境地,不得不采取發(fā)放小紅花的方式予以鼓勵,就像幼兒園阿姨對待小朋友那樣,還是批評家們的審美鑒賞能力和批評水準就只能達到這個層次了?或者不如聽聽李建軍的聲音吧:“在當代中國,文學批評幾乎成了謊言和欺騙的代名詞,而所謂的文學批評家則成了被市場雇傭的文學神化和文學騙局的制造者?!保ā稌r代及其文學的敵人》)嗚呼,還能讓人說點什么好呢?

心平氣和地說,關于賈平凹,亦如中國絕大數(shù)作家一樣,就如那些世代耕作的老農民一樣,春種秋播,收獲的不過是一筐筐蘿卜、白菜,在土地貧瘠、種子差勁等情形下,期望長出什么金枝玉葉、參天大樹,又怎么可能?盡管賈平凹至今仍存有“為了中國當代文學去突破和提升”那樣高遠的志向,但是,這樣的理想與現(xiàn)實隔著巨大鴻溝。賈平凹曾自我評價:“一茬作家有一茬作家的使命,我是被定型了的品種,已經是苜蓿,開著紫色花,無法讓它開出玫瑰?!避俎Ec玫瑰之間,因為功用不同,簡單類比審美價值高低其實并不妥當,或者不如借用章克雷在評判《廢都》時使用的一句雖帶有意氣之爭卻更淋漓的斷語:“烏鴉就是烏鴉,無論時空怎樣檢驗,也不會變成美麗的孔雀?!保ā队懈杏凇磸U都〉居然獲獎》,《文學自由談》,1998年第2期)

封面人物自述

商昌寶,吉林敦化人,70后。文學專業(yè)出身,卻對當下中國的文學、作家和批評家很不以為然,常常抱著置身其外和冷眼旁觀的看客態(tài)度。然而畢竟又是文學中人,常懷文學的理想主義,總是期望有好作家、好作品、好批評出現(xiàn),結果自然是失望大于欣喜,于是滋生一種作對、搗亂的心理,不管是作品研討還是提筆作文,總是好話難見,苛責居多,且永遠是直言不諱。雖然不識時務,幸而也得到少許同道的贊同,無他,風格已成,秉性難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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