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晨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21世紀以來紀昀《閱微草堂筆記》研究綜述

吳晨晨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清代學者紀昀所作的《閱微草堂筆記》，作為一部文言筆記小說，在小說史上的地位不容忽視。自清代末年開始，學界對該書的評價就層出不窮，尤其是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該小說引起了學術界濃厚的興趣。進入21世紀以后，學術界對《閱微草堂筆記》的研究早已不只是興趣那么簡單了，對文本的深入解讀、對作者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細致探究以及與同類小說的橫向比較等，都體現(xiàn)了學界前所未有的關注度。而21世紀以來，對于《閱微草堂筆記》十多年間的研究成果涉及各個方面，同時也呈現(xiàn)出了許多重要特征，值得進行系統(tǒng)研究。

《閱微草堂筆記》；紀昀；筆記小說；系統(tǒng)研究

清代的筆記體小說，最有影響力、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閱微草堂筆記》(以下簡稱《閱微》)，它也是繼《聊齋志異》后出現(xiàn)的短篇小說集的又一力作。然而，自其出現(xiàn)至20世紀中期，學界并沒有給予它類似于《聊齋志異》或《儒林外史》等作品的關注度，各類文學史、小說史著作中，除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外，對《閱微》的研究也只是一筆帶過抑或是泛泛而談。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學界對于《閱微》的關注開始升溫，相關的研究論文亦開始大量出現(xiàn)。到了新世紀以后，除了相關研究論文以外，還出現(xiàn)了比如吳波先生在2005年出版的《閱微草堂筆記研究》等研究專著，以及在相關的小說史著作中的專門分章介紹，比如胡益民先生在《清代小說史》中專章介紹文言短篇小說，把《閱微》置于清代筆記小說的前提下，作為代表性作品來研究，等等。

一、文體研究的更加深入

清代作為各類文體發(fā)展的集大成時代，對于筆記來說也不例外。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素來就有“傳奇體”和“筆記體”之分，而清代故事類的筆記體小說，在繼承魏晉志怪和唐宋傳奇的傳統(tǒng)的同時，也受到了明傳奇和市民文學的影響，表現(xiàn)出了不同以往的獨特風貌。其中“描寫委曲，敘次井然，用傳奇法，而以志怪，變幻之狀，如在目前”[1](P164)的《聊齋志異》是最具代表性的佳作。而作為以議論見長的《閱微》，正如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說的“惟紀昀本長文筆，多見秘書，又襟懷夷曠，故凡測鬼神之情狀，發(fā)人間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見者，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辨，亦有灼見”[1](P168)。劉葉秋先生在《歷代筆記概述》中，則把清代的筆記小說分為上述的兼及志怪和傳奇兩者之長的《聊齋志異》類、摹擬魏晉志怪和偏重議論的《閱微》類、仿《世說新語》的《今世說》類三種[2](P200)。這里，《閱微》作為與《聊齋志異》不同敘事傾向的筆記小說，引領著俞鴻漸的《印雪堂筆記》、金棚閶的《客窗偶筆》、許元仲的《三異筆談》等一大批以勸誡為主、處處可見曲園老人學識文筆的作品。

而作為清代筆記小說的集大成之作，紀昀憑借著自己的見多識廣、諳悉世故，以老練精深的文筆，于不動聲色處將事理蘊含在簡潔質(zhì)樸的文字中。比如卷四中寫到兩個講學家的虛偽，首先著力描寫他們?nèi)绾巍稗q談性天，剖析理欲，嚴詞正色，如對圣賢”，接著輕描淡寫微風吹過時“吹片紙階下”，原來竟是他們密謀占奪寡婦田產(chǎn)的密信。如此委婉的諷刺讓人不得不聯(lián)想到《儒林外史》中對嚴貢生的描寫，名副其實的“戚而能諧，婉而多諷”。但就紀昀粗陳梗概的六朝筆記的筆法來說，以“著書者之筆”創(chuàng)作的《閱微》，極力摒棄“才子之筆”，這樣的一心求新實則是“讓發(fā)展了的現(xiàn)實生活穿上了古老的藝術衣裝”[3](P126)。然上述列出的《三異筆談》等均屬刻意模仿《閱微》之作，只是一味地以志怪來勸懲，遠不能與《閱微》相比。

二、作者創(chuàng)作心態(tài)與緣起的細致探究

《筆記》創(chuàng)作于清代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到嘉慶三年(1798年)之間，前后延續(xù)的時間之久堪比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可見紀昀對其用心之處絕非一般。然而，熟悉紀昀的人都知道，他曾十分鄙視小說，并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斥責其為“誣蔓失真”、“猥鄙荒誕”，為什么他又在晚年創(chuàng)作起了小說呢？這個中緣由皆是由于紀昀晚年的社會政治狀況以及生活境遇的改變而造成了他心境的變化，盡管于詩文之中，紀昀是倡導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tǒng)，但在此處，他也如吳敬梓般諷刺揶揄起來。

如此就不得不提到紀昀晚年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了[4](P13-18)。首先，親友的相繼離世讓紀昀倍感憂傷和孤獨。在《姑妄聽之序》中，盛時彥曾說他“天性孤直”；門人汪德鉞也在《紀曉嵐八十序》以及《四一居士文鈔》中說他“不樂與名流相征逐”，“公退后，閉門獨坐，沖然自得，其靜也若此”。由此可見，紀昀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戲謔詼諧的外向性格之人。尤其到了晚年，身邊的親近之人都已經(jīng)離開。和他一同編修《四庫全書》的好友們的離世對他的打擊頗大，如陸錫熊、戴震等人，這在周積明先生的《紀昀評傳》中有詳細的論述。其次，紀昀步入晚年之時也是他事業(yè)的巔峰時期，位極人臣的他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心理壓力。吳波先生在《紀昀的晚年心態(tài)與〈閱微草堂筆記〉的創(chuàng)作》一文中對此有著詳細的論述：即紀昀的心理壓力主要來自于乾隆皇帝以及當時同朝為官的同僚們。紀昀與乾隆的關系可謂是矛盾又復雜的。一方面，乾隆依賴這位股肱大臣，對他極其信任，紀昀也十分感激乾隆對他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紀昀又十分害怕這位伯樂，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乾隆作為一位歷史上口碑頗高的賢明君主也有他昏庸的一面?！肚宕笆贰分杏涊d這位九五之尊曾呵斥紀昀妄談國事，加之清朝的文字獄更是讓許多知識分子和朝中大臣噤若寒蟬，紀昀也不例外。在與同僚的關系上，各個利益集團的爾虞我詐也讓紀昀殫精竭慮，歷史上較為著名的有以鄂爾泰為首的“鄂黨”、以張廷玉為首的“張黨”以及大貪官和珅及其黨羽。最后，影響紀昀創(chuàng)作《筆記》最為直接的因素就是當時日益激化的社會矛盾。乾隆時期，封建的中央集權制度已發(fā)展到頂峰，清朝也經(jīng)歷著由盛到衰的轉(zhuǎn)變，此時的吏治也已經(jīng)到了最為腐朽的地步。尤其到了乾隆末年，官吏肆意斂財、陷害忠良是司空見慣的事實，而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各種自然災害不斷，統(tǒng)治階級卻視而不見。紀昀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一員，他清楚地了解問題的根源所在，而作為一位懷有濟世之心的知識分子，他對這一切又不能視而不見。所以，許多學者把《閱微》看成是紀昀對糜爛的統(tǒng)治集團的勸誡之作，更是這位封建士大夫的無奈之作。

三、文本解讀的更加精細

關于《閱微》本身的研究，在上個世紀80年代之后就有許多學者涉獵，汪龍麟先生在《20世紀〈閱微草堂筆記〉研究綜述》一文中，就20世紀中后期的《閱微》研究作了細致的分類，尤其是關于《閱微》文本本身的思想傾向評價和藝術價值評判[5]?？梢哉f，20世紀中后期學界對于《閱微》思想內(nèi)容的研究在日益拓寬，對藝術成就的探討也在不斷深入，然這些評判似乎都集中于好與不好以及依違兩端之間，很少對文本本身加以細致探究。到了新世紀，學界不遺余力地對《閱微》加以解讀，出現(xiàn)了一系列研究論文與著作。

韓希明先生在他的《試論〈閱微草堂筆記〉的宗教觀》一文中，闡述了紀昀對于儒釋道三教比較寬容的態(tài)度，認為紀昀對于各教中與傳統(tǒng)道德倫理相適應與否作了較為公允的評判，他所看重的是宗教對民眾的教化作用，以儒教為至尊，以佛道為補充，而不是排斥貶低佛道兩教[6]。韓希明先生在他的《試論〈閱微草堂筆記〉對文人的倫理判斷》一文中，總結(jié)歸納了紀昀從個人道德自律與主體意識等方面對文人進行了辛辣的諷刺，揭示了作者以此來表達對文人群體的期盼[7]。此外，韓先生也曾對《閱微》中的女性倫理思想[8]進行過研究，肯定了紀昀對于部分正面女性形象所表達的人性關注，但這仍是以男權社會為背景的，揭示了作者塑造的女性形象是在著力構(gòu)造理想的標準女性，這也是從另一個角度鞏固對女性的束縛。

關于對《閱微》的內(nèi)容研究上，魏曉虹先生分別在三篇文章中分析了《閱微》的城隍故事、復生故事和吏制中的權利鏡像。在魏先生的三篇論文中①，可以清楚地了解到：紀昀筆下的一種古老的故事類型——城隍故事，細致地刻畫了陰陽兩界官員的對照，以民間文學的表現(xiàn)手法達到委婉地諷刺及勸懲目的；發(fā)生在身邊的救遇復生的故事，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對生死的認識、佛教生死輪回觀念以及道教觀念，具有多重文化內(nèi)涵；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的權利鏡像》中，則談到了紀昀對官場內(nèi)幕的深刻理解，對封建吏治的腐朽給予了深刻批判。除此之外，關于《閱微》的藝術成就的研究上，吳波先生在他的《閱微草堂筆記研究》中討論得十分詳細，這里借用了前人評價唐代詩人高適的詩歌風格的“尚質(zhì)主理”?！堕單ⅰ返摹百|(zhì)”的內(nèi)涵十分豐富。比如紀昀在寫景時的惜墨如金，雖文字質(zhì)樸，但表現(xiàn)力極強，如以“林巒深處，風日暄妍，泉石清曠，雜樹新綠，野花半開”來展現(xiàn)西山之美景，生動傳神的自然美景躍然紙上。關于“理”字，則體現(xiàn)在《閱微》的說理之妙在于以小見大，且是通過含蓄地敘事來表現(xiàn)的，這在陳文新先生的《〈閱微草堂筆記〉與中國敘事傳統(tǒng)》中亦有介紹，分析了紀昀在敘事上反對過度虛構(gòu)，用簡短數(shù)言陳述出故事的梗概，與傳奇小說有著鮮明的區(qū)別，這也是對于“子部敘事傳統(tǒng)”[9]的繼承發(fā)展之作。

四、同類作品的比較研究

在進入新世紀之前，對于《閱微》同與之相類的作品比較的例子已經(jīng)屢見不鮮，然21世紀以來關于《閱微》的比較研究仍然是學界關注的焦點之一。首先，對于《閱微》繼承與發(fā)展了魏晉六朝志人、志怪小說方面，吳波在其《追蹤晉宋，踵事增華——〈閱微草堂筆記〉 對魏晉六朝志怪小說的繼承與發(fā)展》一文中，肯定了《閱微》對立意較淺的魏晉小說的超越，即著眼于現(xiàn)實社會，且雖然篇幅短小、結(jié)構(gòu)簡單，但更講究章法，富有韻味[10]。其次，吳波也將《閱微》與《聊齋志異》進行了比較，即一個是“士大夫‘勸懲遣懷’之作”，另一個是“落魄書生‘孤憤’之書”[4](P149)。誠然，蒲松齡曾在《聊齋志異序》中自解到：“集腋成裘，妄續(xù)幽冥之錄；浮白宰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相反，紀昀與蒲松齡的社會地位有著天壤之別。不過正是因為如此，蒲松齡的諷刺更多被冠以內(nèi)心的“憤”慨之作，而紀昀的諷刺揭露則代表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一位正直的心懷天下的士大夫的赤子之心。除此之外，還有學者把《閱微》同《子不語》放在一起比較，探討二者反理學傾向的異同之處[11]，揭示了《閱微》更加側(cè)重于指責講學家標榜門戶、提倡無鬼論，而并非《子不語》的對合理人性的肯定，而作為封建統(tǒng)治階層的一員，紀昀此舉實屬情理之中。

五、結(jié)語

作為清代最具影響力的筆記小說，《閱微草堂筆記》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著學人們的注意力，對它的研究如雨后春筍般競相出現(xiàn)，這不僅對于小說史的研究甚至對清代文學以及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來說，都是一大幸事。除此之外，從《閱微》來研究紀昀本人的文學觀以及學術思想這一方面來看，對《閱微》研究的深入無疑有著巨大意義和價值。

注釋：

① 分別是《〈閱微草堂筆記〉中的城隍故事》山西大學學報2012年第25卷第4期、《〈閱微草堂筆記〉中的復生故事》山西大學學報2007年第30卷第6期、《〈閱微草堂筆記〉中的權利鏡像》山西大學學報2009年第32卷第4期。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劉葉秋.歷代筆記概述[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3]胡益民.清代小說史[M].合肥：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2.

[4]吳波.閱微草堂筆記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5]汪龍麟.20世紀《閱微草堂筆記》研究綜述[J].殷都學刊，2000(1)：77-80.

[6]韓希明.試論《閱微草堂筆記》的宗教觀[J].南京社會科學，2003(12)：80-86.

[7]韓希明.試論《閱微草堂筆記》對文人的倫理判斷[J].明清小說研究，2005(4)：244-249.

[8]韓希明.試析《閱微草堂筆記》女性倫理思想[J].南京社會科學，2005(4)：64-70.

[9]陳文新.《閱微草堂筆記》與中國敘事傳統(tǒng)[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6.03(2):142-154.

[10]吳波.追蹤晉宋 踵事增華——《閱微草堂筆記》對魏晉六朝志怪小說的繼承與發(fā)展[J].中國文言小說研究，2005(2)：137-140.

[11]張泓.《閱微草堂筆記》與《子不語》反理學傾向之異同[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10(4)：66-69.

The Summary of the Research on the Notes of Ji Yun’s “Yue-Wei”

WU Chenchen

(CollegeofLiberalArts,AnhuiUniversity,Hefei230039,China)

“Yue-Wei Cottage Notes”, a Chinese classical novel by Ji Yun, the scholar of the Qing Dynasty, cannot be ignored in the history of the novel. Since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academic evaluation of this book on the endless stream, especially since the 80s of last century, the novel aroused strong interest in academia. To the 21st century, the academic text of the book in-depth interpretation of the author’s creative mind and meticulous research and horizontal comparison with similar novels, etc, have reflected unprecedented academic attention. Since the 21st century, the research achievements of it have been involved in all aspects for more than ten years, meanwhile, it also presents many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s and deserves systematic study.

Yue-Wei Cottage Notes; Ji Yun; novel; systematic study

2016-11-22

吳晨晨(1992-)，女，安徽合肥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小說。

I207.41

A

1009-9735(2017)01-014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