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
村是好村,瓦房白墻,林蔭遮蓋,成了一個村子。
水是好水,清清脈脈,在河里婉轉(zhuǎn)著,流向遠處的山拐彎處。
村人把水引進村,沿了路邊流,砌上石頭。路的那邊是房子,一線沿了陽坡山根走,有的挨在一塊兒;有的隔著幾步,一聲喊得應。山彎處有一座土地廟,一片樹色籠著,綠色一片。樹上有個老鴰窩,有老鴰不時地飛來飛去,馱著一片陽光,呱呱地叫著。
水邊皆植樹,清一色的柳。
柳枝一綠,就飄綠了流水,也遮住了整個村莊,如一片翠簾。
村中女人洗衣,就來到水邊。一個個洗衣鋪子緊挨著,一群女人一邊洗著衣,一邊嘰嘰喳喳的??墒?,村里很少有男人的身影。
這兒的男人都是候鳥,麥忙的時候,被子一扛趕回來;麥收一過又走了,扛著被子出外打工去了。
女人們就一個個倚門望著,長長的睫毛滑下兩顆淚珠,看自己的男人越走越遠,一直走到土地廟那邊,不見了影子,才無精打采地回來,好像失了魂一樣。
村中沒有男人,女人們的日子過得恓惶。
村中沒有男人,女人們的日子也過得冷清。
其中秀兒更苦,因為床上有癱了的婆婆,屎一把尿一把得伺候著。剛結(jié)婚不到一年的秀兒,眼睛就有了黑圈,腰也更細了,幾乎一把能掐斷。說話的時候,一個哈欠又一個哈欠連著。
村子真的是個好村子,就是窮了點兒。
這兒除了樹還是樹,無邊無岸的,多的是槐樹,長滿了山坡的溝溝坎坎,還有崖上崖下,甚至路邊坎旁。一到春季,整個村子就被綠色映著,仿佛沁入一池綠水里。
女人們進進出出,眉眼都映了一片綠,衣服上也映著綠色。
秀兒的屋,對了陰坡的一面山凹。山凹的綠就直泄下來,綠葉里一片鳥兒叫著,嘰哩——嘰哩,嘰——嘰哩——槐花一白,不久麥子就黃了,布谷鳥就來了,在白亮亮的太陽下叫著,麥黃快割——麥黃快割——
布谷鳥一來一催,村里的男人們大都也就回來了。
秀兒每天都會倚了樹,張著毛眼眼向遠處望去。遠遠的路上不見人影,空蕩蕩地延伸著,有一只白狗跑過,不知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伸著脖子汪汪叫兩聲,叫得小村更是一片空靜,一片恓惶。
秀兒的睫毛上,再次滑出了兩滴淚,落在衣襟上,綻開兩朵桃花。
可是,麥黃了麥枯了,別的男人都回來了,自己的男人仍沒回來。打電話去問,男人在電話里說,這邊忙,走不開,你辛苦一下啊。
秀兒無奈地叮囑一聲,記得照顧自己啊。說完,給婆婆喂了飯,安頓好,拿了鐮刀忙去了。
麥子收了,眨眼包谷種了,男人還沒有回來。男人仍說,礦上不讓走,走了扣工資。秀兒更急了,她倒不是急著包谷種不下去,那點兒平地是不夠秀兒種的。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黃姜死值錢的,村里人都在忙著種黃姜,每天紅火得唱大戲一樣。可是,自己男人所在的礦上遲遲沒錢寄來。
一家家把槐樹都砍了,把荒地都刨了。
這兒的女人一個個雖長得細細白白的,可是很能吃苦,咬了牙,將鋤頭狠狠挖進地里,宰斷樹根,挖開泥土。過去沒地方弄錢,大家瞪著眼睛干著急,現(xiàn)在好了,能種黃姜,能來錢了。
有錢,人就有力氣。
女人們上午洗衣時就顯擺,梅子姐說,她一天挖了幾分地。王嫂子說,她也挖了好大一塊地……一群女人都嘰嘰喳喳的,只有秀兒不說話,默默地搓著衣服。大家愣了一會兒,梅子姐說,還沒送回來錢啊?
秀兒點點頭,仍不說話。
王嫂子說,借一點兒啊。這個根子,咋不曉得捎錢?。?/p>
根子,是秀兒的男人。
大家一時都沉默著,風吹過,柳枝一飄一飄的,柳葉也一片片落下來,落在女人們的頭上肩上,有的落在水里漂走了。抬頭看對面的山,山上樹少了地多了,是一家一戶挖出來的。山里女人啊,真能吃苦。
只有秀兒仍在干著急,沒錢,買不了黃姜種。
黃姜種一塊錢一斤,很貴的。張棒子白著眼睛噴著唾沫星子說,概不賒賬,一手拿錢一手給黃姜種。梅子姐想想告訴秀兒,找找張棒子,說點好話先賒一點兒吧。
可是秀兒堅決地搖搖頭,不!
秀兒說,就是窮死,也不找張棒子說好話。
2
秀兒不找張棒子,誰知張棒子卻找到了秀兒。張棒子找到秀兒是一個晚上。張棒子腆著肚子走進來,一屁股坐下來,夾了一根煙吸著。秀兒沒好氣地說,有事嗎?張棒子嬉皮笑臉地說,沒事就不能來看妹子了???張棒子說著,綠色的眼光在秀兒身上犁了一遍又一遍,犁得秀兒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秀兒說,我要睡呀!
張棒子說,一個人睡得著呀?
秀兒臉紅了。秀兒說,我可不會說笑話的,真要睡了。
張棒子輕聲說,床涼了,我給你暖一下。
秀兒生氣了,本來,她準備給張棒子臉色看的,讓他趕緊走,可畢竟是一個村的人,她又放不下去臉。她說,你說啥子瘋話啊!說完,走過去推張棒子,誰知張棒子突然一把抱住她。張棒子顫抖著聲音說,妹子,我……我喜歡你。
張棒子說著,手就抽冷子伸進了秀兒衣服中,隨意地揣摩著。
秀兒急了,使勁推他。
張棒子說,你答應了,我給你黃姜種子。
秀兒不,秀兒極力反抗著。她伸出手一把抓過去,張棒子的臉上就出現(xiàn)了一條血印。張棒子哎喲一聲,愣了一下。秀兒又是一把抓了過去,張棒子臉上又是一條血印。
這時,梅子姐剛好經(jīng)過。梅子姐聽到響動,跑了進來,看見是張棒子,劈臉給了兩個耳光,罵一聲,爛良心的,叫你欺負人,叫你不得好死。
張棒子齜齜牙,管你啥事?
梅子姐說,秀兒是我妹子,你說管我啥事?說著,梅子姐拿了一根杠子,向張棒子掄過去,張棒子嚇得驚叫一聲,蜷著腿飛一樣跑了,一會兒消失在黑暗里,就不見了影子。
梅子姐嘆口氣,回頭望著抽泣的秀兒,勸了一會兒,回家拿了一摞錢給她,這是自己給大學讀書的兒子留的錢。
秀兒接過,眼圈紅了。
黃姜種子弄到,地挖好,一片片山坡都種上,可誰知秋季了還會遭水災啊。大雨死命地下,不間斷地下,一場滾坡水沖下來,將女人們挖的荒地從山頂一直剝到山腳,脫衣服一樣,脫得寸紗不留。一村女人見了都傻了眼,接著都咧著嘴哭了,秀兒哭的聲音更大,因為自己的錢是借梅子姐的,黃姜吹了,拿什么還???
也就在一村女人都恓惶無助時,年輕人來了。那天上午,年輕人在秀兒家找飯吃。年輕人來這兒游玩,這兒沒有飯店啊。秀兒說,這兒有什么玩兒的啊,窮山惡水的。
年輕人說,這樣的山這樣的水,還有這樣的人,還窮山惡水???年輕人說完,笑了一下,感到話有些唐突。
秀兒聽了紅了臉,忙去拿飯。
年輕人是南方來的一個茶老板,他看了山看了水看了滿山?jīng)_出的溝溝坎坎,長嘆一聲道,這樣開荒不行,會越弄越窮的。他告訴秀兒,這兒能種茶,種了茶就發(fā)了。秀兒一聽,毛茸茸的眼睛睜大了,望著他道,真的?
年輕人點點頭,很自負地說,我是茶老板,還能騙你?
年輕人說,他想把這面山都承包下來,種茶。
秀兒更有些不信,問道,真的?
年輕人姓吳,秀兒叫他吳老板。吳老板人年輕,做事卻利索,第二天就讓秀兒幫著去打問,有愿意出租荒山的沒有。秀兒原以為吳老板在說笑話,現(xiàn)在一看是真的,忙說,吳老板,我愿意出租。
吳老板一笑,你的我當然承包,我還想租你的房子住呢。
秀兒一聽告訴他,那可有點不方便,自己男人沒在家。這時,梅子姐剛好走進來,聽了吳老板的話,接過話茬說,有啥不方便的,方便著呢,就這樣。
梅子姐還說,這位老板一看就是個正派人,不像張棒子,眼睛狼一樣看人。秀兒一聽臉紅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睫毛一眨一眨的。她想,吳老板租借也好,自己有一間空房讓他住著。吃嘛,自己吃啥他吃啥,也好對待。最主要的是,有一個人在家里呆著,張棒子就有所顧忌了,就不會趁著夜色敲門打窗了。
3
有梅子姐幫忙,村前村后一宣傳,村里的女人一個個心動了,大家趁著上午都提了衣服來到水邊,一邊洗著一邊議論著,倒究是咋辦啊。
梅子姐很干脆,黃姜刨光了,賠本了,得撈啊。
二丫說,租荒坡給錢,劃得來。
秀兒也在洗衣服,她一邊搓著一邊輕聲說,他還說了,到時種茶葉時也用我們幫忙。
梅子姐說,他是誰?。空f著,向大家眨眨眼。村里女人一般稱呼自己男人才用“他”。大家于是都笑著問,是啊,他是誰啊,秀兒?怎么才幾天工夫,就叫上“他”了?大家一笑一問一戲謔,秀兒臉紅了,感到自己剛才說話太匆忙了,出現(xiàn)了漏洞,就紅著臉抿著唇不說話了,一下下地搓著衣服。梅子姐怕秀兒過于不好意思,忙引開話題笑著說,就這么說定了啊,愿出租的,我們下午都去簽合同。
下午,一群女人吃罷飯,都嘰嘰喳喳去了秀兒家,找了吳老板,一個個簽了合同:一畝荒地,一年給八百塊錢,產(chǎn)茶后茶葉必須賣給吳老板的茶廠,按市場價收購。
女人們一聽,再次一個個睜大了眼。
秀兒說,真的?
吳老板學著她的口吻一笑道,真的。
這兒人少荒山多,哪一家不是一二十畝荒山,扔在那兒長著山茅草,長著槐樹。王嫂子說,真有這事???梅子姐點著頭,悄悄說,是夠便宜的啊,不會是這小子看上了我們秀兒,才下這樣的血本收買我們吧?
所有女人都嘎一聲樂了,秀兒臉紅得胭脂一樣,罵一聲梅子姐爛嘴的。一群女人如一群雀兒,再次嘎嘎大笑著。張棒子背著手從這兒過,大家不要黃姜種子了,他心氣很是不平,哼了一聲道,別高興得過早,有那好的事啊,別到時上當。
梅子姐一回頭一白眼道,我們愿意上當。
一群女人都點著頭回答,對,我們就愿意上當。
荒山一片片開了,茶葉籽一眨眼也運來了,幾大卡車停在柳樹下。大家都叫叫嚷嚷地去扛,秀兒也忙著去扛,卻被吳老板擋住了。吳老板一笑道,你去做飯吧,我來扛。
秀兒臉一紅,忙低著頭走了。
吳老板一副書生樣子,戴著一副眼鏡,可是挺能扛的,他一袋袋幫著大家。梅子姐在旁邊看了笑著說,呵呵,看不出啊,吳老板還很厲害的啊。張棒子在旁邊一白眼,沒好氣地道,是想討好女人吧?
吳老板沒說什么,梅子姐卻氣不過,哼了一聲道,討好怎么啦,你討好還沒人稀罕呢。
一群女人又是一籠蜂一樣地笑。
一場雨后,一群女人就都隨著吳老板上了坡,一鋤頭下去,挖上一個坑,放下十多顆黑黝黝的茶籽。吳老板手把手地教著,解說著。教到秀兒時,秀兒被吳老板捉著手,心如小鹿一樣咚咚地跳著,臉一直紅到了耳根。她什么也沒聽到,點茶籽時照樣出錯。吳老板看了一笑道,傻女子,不是這樣的。
梅子姐在旁邊道,說不定你比秀兒還小呢,你該叫秀兒姐。
王嫂子在旁邊也點頭,說就是的,喊姐啊。
秀兒聽了忙又低下了頭,鼻尖出了一層的汗珠。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期間,吳老板點了茶又走了,一直走向土地廟的那邊,走向村子以外的地方。秀兒無事的時候,會站在水邊向遠處望,一直望向路的盡頭,腦子里不知想些什么。她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拍,驚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梅子姐,好像被人看破了什么心事似的,紅了臉。
梅子姐一笑問,望誰???
秀兒聲音蚊子一樣哼哼道,根子?。?/p>
梅子姐聽了長長一聲嘆,接著恨道,這個根子啊,說回來說回來,快兩年了,茶都長多高了,咋還不回來???
秀兒眼圈再次紅了,一聲不吭。
秀兒在望根子,同時也在望另一個人。根子沒回來,不久那個人來了,制茶機器也運來了,而且還請了工人,在秀兒旁邊不遠的大柳樹旁開始建起廠房。
這兒是秀兒的地界。秀兒答應了,將地基讓給廠里。張棒子見了氣得呼呼的,秀兒,你心長草了。
梅子姐在旁邊,馬上搶白,長草了也不是為你,死了心吧。
秀兒有些臊得慌,假裝沒有聽見,忙著給工人們泡茶,進進出出的很是忙碌。
茶廠是一個四合院子,緊靠著秀兒的房子,十分規(guī)整。茶廠建起不久,風一吹雨一灑,水渠邊的柳條就變得鵝黃了,渠里的水也變成鵝黃了,山坡上的茶芽也冒了出來,在太陽光下,一粒粒毛茸茸的茶芽米粒一樣。吳老板告訴大家,采茶不能用指甲掐,掐的茶芽將來斷茬處發(fā)黑,沒賣相;得用三根手指掰。說著,吳老板還特意做了一個蘭花指讓大家看。一群女人看了都嘎嘎笑,都做著蘭花指的樣子。秀兒沒笑,悄悄瞥了一眼吳老板,見吳老板的眼光也望過來,忙低下了頭。
清明一過,一山青嫩,一山水潤。村里,到處浮蕩著一股茶的清香。
早晨起來,連陽光都顯得毛茸茸的,仿佛也透出一股清香。
當時已經(jīng)約定好的,從采茶這天起,誰的茶就歸誰,由各家經(jīng)營采摘,吳老板也不再出八百塊錢了。于是,女人們一早起來,吃罷早飯,提著籃子各自去了各自家的茶林采茶,一個人采不贏,就請人,就打電話讓自己男人回來幫忙,別在外打工了,現(xiàn)在有茶了。
收茶,按市場價。
一個個女人樂得嘎嘎的,采了茶當天就交到廠上,踏著暮色走進廠子,吳老板當面稱當面算清價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茶。茶制好包裝好,也當天就用車運走了。
其間,只有秀兒一人在自己茶林里摘著。
吳老板見了說,這不行,會耽擱茶的。
吳老板自己也上坡了,采得很快,一天就采了八斤。當然還請了工人,不過工錢是秀兒出。吳老板說,這個是必須的。
4
至于那晚秀兒撲進吳老板的懷中,純粹是因為一條蛇。在小村里,三四月間天氣,蛇一般很少出來的,可那一晚秀兒的房中就出現(xiàn)了一條蛇。秀兒最怕蛇的,一聲大叫,門還沒閂上,吳老板沖進來問,怎么啦?怎么啦?
秀兒一頭撲在吳老板懷中說,蛇,蛇。
吳老板緊緊摟著她,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說,別怕,有我,有我呢。
秀兒靠在吳老板的懷里,感到身子很軟,好像紅薯糖遇見高溫要化掉一般,渾身稀軟,想找個地方軟軟地躺下,很舒適地躺下。她慢慢仰起頭,闔著睫毛,紅紅的唇和吳老板的唇貼在一起。就在吳老板將她抱起來時,她突然醒了,輕輕推著他道,不行,我有男人。吳老板愣了一下沒說什么,眼睛里的光也慢慢愣了,輕輕放開她,到處找著蛇,最終找到了,提了扔了出去。
吳老板忙著的時候,秀兒靠著墻望著他。吳老板走出去的時候,秀兒靠著墻望著他。然后,她扶著墻走過去關(guān)上門。
那一夜,她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起來,她告訴吳老板,自己要出去找根子。
吳老板一笑點點頭,放心,茶葉我找人摘,工錢在茶葉錢里扣。秀兒哎了一聲,紅著臉點點頭,張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什么。吃罷早飯,她走了。遠處山上有人唱歌,隨風傳來:一天不見你啊我心發(fā)軟,兩天不見你我瘦一半,三天不見你我把白糖當了炒面,四天不見你啊……聲音在晴藍的天空下盤旋著,繚繞著。
她回頭望著,吳老板站在水邊望著她,她的淚水流出來了。她已經(jīng)從回來的一些男人那兒打聽清楚了,知道根子為什么不回來。根子在一個礦上打工被人騙了,兩年的工資分文沒拿到手。他說,他不好意思回來見秀兒啊。
他說,等到掙錢了,自己再回去。
秀兒邊走邊抹著淚想,你怎么那么傻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樣的人么?
秀兒走出村子,是一個霧氣彌漫的早晨。再回來時,是一個陽光亮亮的上午,她的背影中,好像在太陽的光圈里走回來的。她的身后跟著根子,胡子拉碴的?;氐郊遥瑓抢习宀灰娏?。茶錢一筆一筆都算好了,用紙包著。梅子姐拿著交給秀兒。秀兒左右望望輕聲問,他呢?
梅子姐說,回局里了。
秀兒不解地說,回局里了?
梅子姐點點頭,吳老板不是商人,是林業(yè)局的一個干事,來這兒種茶,又怕大家不相信自己,所以就假裝成茶老板,那地錢是退耕還林錢;茶籽、辦廠都是林業(yè)局投資的?,F(xiàn)在廠辦好了,他將廠交給村上,自己走了。秀兒聽了,看著手里的紙包一句話也沒說。
她緩緩打開包錢的紙,背面有一行字:秀兒,好好種茶,再也不用讓根子出去打工了。
秀兒站在樹下,望著遠處,對面山上有人唱著山歌:一天不見你啊我心發(fā)軟,兩天不見你我瘦一半,三天不見你我把白糖當了鹽,四天不見你啊……兩滴淚沿了秀兒的睫毛亮亮地滑下。根子見了忙問咋的。秀兒許久說,眼睛瞇灰了呢。說完,她將頭靠在根子胸前,肩膀急促地聳動著。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