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執(zhí)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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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眼下國學教育存在的問題

馬執(zhí)斌

（人民教育出版社歷史編輯室，北京 100081）

李維武教授在《國學與軟實力若干問題的思考》一文中說：“盡管這些年出現(xiàn)了‘國學熱’，以孔子儒家為主流的中國傳統(tǒng)學術文化得到高揚，但國家認同和民族凝聚力的下降則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边@是一個發(fā)人深省的現(xiàn)實問題。那么，李維武教授揭示的問題，毛病出在哪里呢？筆者以為，造成毛病的兩大原因: —是未能用批判繼承的科學態(tài)度善待國學，二是講國學未能突破舊藩籬，開拓新天地，做到與時俱進。

國學教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與時俱進

武漢大學的李維武教授在《國學與軟實力若干問題的思考》一文中說：“盡管這些年出現(xiàn)了‘國學熱’，以孔子儒家為主流的中國傳統(tǒng)學術文化得到高揚，但國家認同和民族凝聚力的下降則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边@是一個發(fā)人深省的現(xiàn)實問題。

弘揚中華文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這是中國人民文化自覺的集中體現(xiàn)。借鑒歐洲“文藝復興”的歷史經驗，我們可以斷定：為提高國家的軟實力，選擇弘揚國學，在大方向上無疑是正確的。那么，李維武教授揭示的問題，毛病出在哪里呢？筆者經過一番考察，自以為發(fā)現(xiàn)了眼下國學教育存在的兩大問題，愿意貢獻出來，供專家、學者及廣大讀者研究、思考，予以批評指正。

一、不能用科學態(tài)度善待國學，致使國家認同感和民族凝聚力不升反降

劉兆偉教授著的《論語通要》是由中華孔子學會教育委員會組編、教育部課程教材研究所推薦使用的中華傳統(tǒng)經典研究系列教材，是全國教育科學“十五”規(guī)劃課題研究成果，2008年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它可以算是眼下國學教育的標本。

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郭家齊先生為《論語要通》作《序》。無論是郭《序》，還是作者自己撰寫的《前言：孔子與〈論語〉》，都盛贊了孔子及其思想學說，至于孔子思想存在什么問題，他的哪些東西應當揚棄，卻只字未提。

《論語·憲問》記載“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作者今譯是“孔子說：‘管仲為桓公做相，使桓公稱霸諸侯，天下匡正統(tǒng)一，人民到現(xiàn)在還享受他的好處。沒有管仲，我等就會披散頭發(fā)左開衣襟了。’”作者在詮評中解釋：孔子“從維護中華先進文化的角度”贊揚管仲?！叭绻麤]有管仲的大作為——統(tǒng)一華夏，‘尊王攘夷’，北方胡人就會南侵，勢必以落后的文化殘害先進的文化，就會使華夏民眾也披發(fā)不梳攏像野人一樣，所穿的衣服也會由右開襟改為左開襟了。因為發(fā)式與衣服是民族文化的主要象征，孔子就以此二點說明管仲的歷史地位。”作者的詮評存在兩個問題，其一是對齊桓公“攘夷”理解不全面，其二是對孔子此番話缺乏批判精神。

《史記·管仲列傳》記載：齊桓公采納管仲的謀略，打出“尊王攘夷”的旗號，“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熬藕现T侯”之中就有因楚攻鄭，鄭親齊；齊桓公會合魯、宋、陳、衛(wèi)、鄭、許、曹之師攻楚，迫使楚國承認“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遂盟于召陵。齊桓公所“攘”之“夷”，不僅有北方胡人，而且有南方蠻人。楚王曾自稱“蠻夷”，楚國也有“披發(fā)左衽”的習俗。由此可見，詮評對齊桓公“攘夷”的理解跑偏了。

孔夫子“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的言論明顯帶有貴華夏而賤蠻夷的文化偏見。實際上，南方長江孕育的楚文化和北方黃河孕育的華夏文化各有優(yōu)長?？脊挪牧献C明：南方種稻的歷史超過一萬年，北方種粟的歷史還不足一萬年。楚武王滅權國，首創(chuàng)由楚王直接派官員管轄的縣級地方政權機構。這一變革比分封制進步，是中國政治制度建設史上的一大創(chuàng)舉。孔子曾適周，問禮于老子。他回來對弟子們說：“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龍是中國古代各民族共同崇拜的圖騰神。儒家學派創(chuàng)始人孔子將道家學派創(chuàng)始人老子比作龍，說明孔子對老子的學問與人品給予極高的評價。屬楚地的湖北隨州市城郊擂鼓墩戰(zhàn)國曾侯乙墓出土一套制作精巧、造型獨特，由65件青銅編鐘組成的龐大樂器。其音域垮五個半八度，十二個半音齊備，而當時北方的正統(tǒng)音樂通常限制在一個八度的音域范圍內。這套青銅編鐘的高超鑄造技術和良好音樂性能，改寫了世界音樂史，被中外專家譽為“世界奇跡”，“稀世之寶”。但是，在國家制度，尤其是維護統(tǒng)治秩序和等級關系的禮樂制度上，楚文化不及華夏文化成熟、系統(tǒng)、完整。既然楚文化與華夏文化各有優(yōu)長，那么孔夫子帶有華夏文化優(yōu)越感的言論就有失公正。

尤其是孔子以華夏衣冠文明為標準，嘲笑蠻夷“被發(fā)左衽”，就更沒道理。這里必須指出，詮評以為“披發(fā)”是“不梳攏像野人一樣”，純屬誤解，甚至可以說是對我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的污蔑！1959年，山東泰安大汶口岀土回旋透雕象牙梳，距今已有4500余年?？梢娤让裨缭谘S時代就講究梳理頭發(fā)了?！氨话l(fā)”完全可以梳理得整整齊齊。時至今日，不是還有人留披肩發(fā)嗎？人們的裝束模式跟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有很大關系。江南水鄉(xiāng)，潮濕炎熱，人們“被發(fā)”，易洗滌、好散熱；中原陸國，干燥寒冷，人們“束發(fā)”，易戴冠、好保暖。至于“左衽”或“右衽”，跟不同民族“尚左”或“尚右”的習俗有關系，很難說“左衽”就落后，“右衽”就先進。時至今日，市場上還賣左衽衣。筆者就買過左衽毛坎肩。如果說左衽衣服落后，那為什么要生產落后的衣服呢？

貴華夏而賤蠻夷是孔子播下的謬種，由孟子接手并傳播。孟子宣揚“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笨删驮诿献油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掃除邊患，開疆拓土，崛起稱雄。這是歷史對孟子的無情嘲諷。現(xiàn)今書店里擺著各家出版社出版的《孟子》譯注，大多是字面翻譯，能夠指出孟子華夷觀存在問題的版本，筆者一本也沒有見到。

在漫長的封建時代，儒家的華夷觀和大一統(tǒng)思想長期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人們習慣于將中原地區(qū)、統(tǒng)一王朝、漢族文化視為最先進的，只看到它對周邊民族和地區(qū)影響的一面，而無視或不愿承認它本身受惠于周邊民族和地區(qū)影響的另一面，形成大漢族主義。我們的歷史課本和歷史著作講民族融合，可以大談北魏孝文帝改革推行漢化政策，卻很少談到漢族文化受周邊民族影響而進步的史實。儒家講究禮樂制度，衣冠服飾是禮樂制度中的重要內容。儒家把衣冠服飾提高到治理天下的高度，以“衣冠之國”自豪。其實，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后，其風流遍及中原，延綿后世。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乃全用胡服。窄袖緋綠、短衣、長靿靴，有蹀躞帶，皆胡服也?！敝敝两袢眨瑵h服的主要元素實多出于胡服。試問：這些知識有幾人談論，又有幾人曉得呢？

正是由于長時期大漢族主義的潛移默化，它已深入人們的血液和骨髓中，當它表現(xiàn)出來的時候，卻不易察覺。盡管人們常說：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我國各族人民密切交往、相互依存、休戚與共，形成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格局，共同推動了國家發(fā)展和社會進步?？墒敲棵空劦健懊褡迦诤稀保贁?shù)民族元素都被淹沒在“漢化”海洋中。這就讓中華各族人民“共同推動國家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的口號落空。帶著大漢族主義的意識講國學怎么能促進中華民族大家庭各族人民的大團結呢？它只會影響民族關系，導致國家認同感和民族凝聚力下降。

隨著新聞出版單位經營體制改革的持續(xù)推進，市場經濟的觀念深入人心，尤其是2003年經營性出版單位和非時政類報刊單位轉企改制以來，沿用多年的事業(yè)單位企業(yè)化管理模式終于取得突破，按照市場規(guī)律轉型為“現(xiàn)代出版企業(yè)”成為絕大多數(shù)新聞出版單位的共識。到2010年年底，除少數(shù)公益性新聞出版單位以外，出版業(yè)已基本完成轉企改制，與現(xiàn)代出版企業(yè)相配套的各項經營機制、勞動、人事、分配等內部機制也陸續(xù)建立或完善起來，打破地域封鎖、跨地區(qū)經營成為出版社壯大實力、激發(fā)活力的必然選擇，全員競聘上崗、目標績效考核成為干部聘用、勞動分配的普遍舉措。

我們一貫提倡辯證法，可落實到具體事物上，表現(xiàn)出來的時常是形而上學?！拔母铩敝?，批林批孔，孔夫子成為無一是處的罪人，被打入地獄；現(xiàn)如今，弘揚國學，孔夫子又成為完美無缺的圣人，被捧上云霄。

《論語·陽貨》中記載的一段孔子語錄——“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边@段話顯示出孔子對婦女的蔑視，因此，兩千多年以來一直受到人們的詬病。粉碎“四人幫”以后，不斷有人替孔夫子翻這樁舊案，愈翻愈奇，于今為烈。

有人講，先秦漢語中“女子”的“子”不是詞尾，“女子”只能是女性兒子﹙或女孩子﹚，是指孔府內的女孩子，不能理解為廣大婦女。這是孔子對本家女孩子或仆人或門人開玩笑的話，或表示不滿。筆者以為，不管“女子”是指“孔府內的女孩子”，還是“仆人”或“門人”，即便是“玩笑”話，也帶有輕視孔府內女孩子和仆人的意味。人們沒有寃枉孔子。

還有人講，“女子”的“女”是“汝”；“汝子”就是“你那個小子”。這樣一來，孔夫子說的這句話，就跟蔑視婦女不沾邊了。筆者以為，“女”在古漢語中確實可以通“汝”?！墩撜Z》中就有此用法，如《論語·公冶長》：“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論語·貨陽》：“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考察這種用法，都是師長對弟子，直呼“汝”，并沒有和“子”連用?！叭辍辈缓匆猓白印痹诠艥h語中是對人的尊稱，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您”。“汝”與“子”連用是講不通的。

《論語通要》對上述孔子語錄的今譯是：“孔子說：‘咳！年輕女子一旦隨從小人就難于生活了，接近他，他就不規(guī)矩；疏遠他，他就怨恨?！比绱恕敖褡g”，果然“新穎”。正像“詮評”所說：“歷來研究者均將此章講成孔子蔑視女子，將其與小人同列而斥之。或將女子講成仆隸。其實，女子就是女子，不必回避。但絕不是女子與小人同樣難于相處云云?！苯又髡咭浴氨娙私宰砦要毿选钡淖孕?，以為“當如是講：‘唯’，發(fā)語詞，語首助詞。楊樹達《詞詮》：‘唯，語首助詞?！藶榭?、唉意。與，于此非并列連詞，而是隨從、隨著之意?！秶Z·齊語》：‘桓公知天下諸侯多與己也?！f昭注：‘與從也?！痘茨献印さ匦巍罚骸蛐分臊?，與月盛衰?！哒T注：‘與，猶隨也。’《管子·大匡》：‘公先與百姓而藏其兵?！舻燃＃骸c，親也?！优c小人’即女子隨從小人，親近小人，即女子嫁給小人。難養(yǎng)，難于生活。不孫，即不遜、不循、不規(guī)矩。怨，怨憤、怨恨。綜而述之，孔子說：‘唉！女子一旦嫁給了道德敗壞的人，可就難于生活了。與他親近，他就不講規(guī)矩、亂來，疏遠他，他就怨恨?！@是孔子對年輕女子的關懷與同情?！弊髡叩脑徳u真讓筆者大開眼界。傳統(tǒng)解釋：“唯”，副詞，意為只有。詮評引《詞詮》，將“唯”認定為“語首助詞”?？伞对~詮》在“語首助詞”下面，標明“無義”二字，詮評者竟全然未睹，并且說：“此為咳、唉意?！薄翱取被颉鞍Α保际菄@詞，表示傷感、后悔，有義；這與詮評認定的“語首助詞”和“無義”相抵牾。詮評引《詞詮》，斷章取義，釋詞義，妄改詞性。作者以這樣的態(tài)度從事學術研究是不嚴肅的。詮評否定“與”是“并列連詞”的傳統(tǒng)解釋，主張“與”是動詞，將其釋為“隨從”、“親近”。釋“女子與小人”為“女子隨從小人，親近小人，即女子嫁給小人?！逼鋵?，“隨從”、“親近”怎么能等于“嫁給”呢？再說，既然人都嫁給了他﹙小人﹚，生活在一起，還談得上什么“與他親近”和“疏遠他”呢？“女子”本是泛稱，指所有女人，包括老年、中年、輕年、幼年?？勺髡邽榱嗣阑鬃油槟贻p女子的不幸婚姻，硬是削足適履，把“女子”譯為“年輕女子”。如此隨心所欲地詮釋經典，筆者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其實，伴隨私有制的產生，人類步入階級社會，男子掌握社會大權，女子便開始受到奴役。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蒂邁歐篇》說：“行為不端的男人就會在下世投生為女人。”古希臘歷史學家色諾芬在《經濟論》中提出家庭分工說，把女人當成生孩子的工具，是男人的附庸。《圣經·新約全書》也有這樣的說法，“男人不是為女人造的，女人乃是為男人造的?！痹谀袡嗌鐣?，無論東方，還是西方，蔑視婦女是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這是人們受歷史局限性的必然表現(xiàn)。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大可不必費盡心思去為孔子文過飾非了。劉兆偉教授如此煞費苦心地美化孔子，就是要全盤繼承儒家思想。

《論語通要》的“凡例”說：“本書是作者多年研究《論語》的思想成果，梳理古今研究《論語》的主要觀點，力圖具有一定的獨到見解，……本書以促進中國傳統(tǒng)經典教育推廣活動的深入開展為宗旨，希望能使普通讀者開巻有益，對科研人員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比P繼承《論語》的思想大概是作者的“獨到見解”。作者以這樣的“獨到見解”，要實現(xiàn)自己聲明的撰著宗旨，恐怕要南轅北轍了。試問：在弘揚國學的大背景下，如此講授《論語》，這跟封建時代的尊孔讀經有什么區(qū)別？

二、講國學必須突破舊藩籬，開拓新天地，做到與時俱進

國學，顧名思義，是以國家為區(qū)別的地域文化。英國有英國學，美國有美國學，韓國有韓國學。筆者就曾以歷史顧問身份，作為中國第三屆中學教師及教材編寫人員訪韓代表團的成員，于1996年10月13日至26日，在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學習過韓國學。

在我國，國學之稱起于近代，因西學東漸，為區(qū)別西學，才稱我國固有學術為“國學”。20世紀我國出現(xiàn)一批國學大師，但他們對國學的理解不盡相同。馬一浮認為：“國學者六藝之學也?！绷?，即《詩》《書》《禮》《樂》《易》《春秋》儒家經典。在馬氏看來，六藝可統(tǒng)攝一切學術而自身又統(tǒng)攝于心，提出“六藝一心論”。章太炎有《國學講演錄》一書，內容包括小學、經學、史學、諸子、文學五章?？梢?，馬氏國學觀專指儒學，章氏國學觀較馬氏寬泛?！缎绿茣に囄闹尽酚涊d，唐玄宗在開元年間將群書分置于長安、洛陽兩地，“以甲乙丙丁為次，列經史子集四庫?！闭率纤v國學，經、史、子、集，盡在其中。但是，無論馬氏，還是章氏，他們所講的國學都沒有跳出漢族傳統(tǒng)文化的藩籬。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以漢族文化為主體的，這是不爭的事實。20世紀初，中國面臨亡國滅種的危機，為救亡圖存，大師們倡導國學，著眼主體文化，以強根固本，奮起跟西學抗爭，情有可原。再說，那時的國學大師存在大漢族主義的思想，并不稀奇。可今天講國學，目的是弘揚中國文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調動中華各族人民的積極性，擰成一股勁，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奮斗。今天講國學，不能脫離今天中國的國情。中國陸地面積約960萬平方公里，在這廣袤的土地上，生活著56個民族，共13億人口。中國自古就是統(tǒng)一的多民族的國家。這是今天中國最基本的國情。今天講國學必須突破舊藩籬，開拓新天地，把56個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統(tǒng)統(tǒng)納入國學，這是時代的要求。今天講國學必須與時俱進。

舉例來說，《管子·小匡》稱“士農工商”為“四民”。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最重視“士”，鼓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士是讀書人；其次重視“農”，以農為本；最輕視“商”，重農抑商是封建時代的傳統(tǒng)國策?；刈迨钦Q生在中華大地的少數(shù)民族。回族人世代相傳的家譜都蘊含“士農工商皆正業(yè)”的思想。清代前期著名回族學者劉智說：“四民之資，在乎業(yè)，業(yè)無大小……士盡其學，農盡其力，工盡其能，賈盡其有?！鼻宕笃?，云南回族起義領袖杜文秀建立大理政權，在管轄區(qū)內“為士者，設學校以養(yǎng)之；為農者，給耕牛以助之；為工者，廣設造以惠之；為商者，建行館以安之?！边@些思想和政策都比傳統(tǒng)儒家思想先進，為什么不能納入國學呢？可又有哪家國學大講堂宣傳過呢？

我們黨的十七大提出“建設生態(tài)文明”的根本思想。苗族古歌《楓木歌》和侗族古法典《侗款》蘊涵的傳統(tǒng)生態(tài)環(huán)保意識，需要不需要繼承發(fā)揚，算不算國學？傳統(tǒng)藏醫(yī)、蒙醫(yī)、瑤醫(yī)、苗醫(yī)，需要不需要繼承發(fā)揚，算不算國學？千百年來，少數(shù)民族流傳的英雄史詩，像藏族的《格薩爾王傳》、蒙古族的《江格爾》、柯爾克孜族《瑪納斯》（中國版），算不算國學？

其實，吸收少數(shù)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將其納入國學，古人早給我們樹立了榜樣?！对饺烁琛贰栋桌歉琛贰峨防崭琛啡蠊鸥枋俏覈糯贁?shù)民族留下的千古絕唱。它們一直是中國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瑰寶。

《越人歌》的創(chuàng)作時代接近《詩經》創(chuàng)作時代的下限。它最早的漢字記音和漢譯歌詞，見于西漢文學家劉向所著的《說苑·善說》里。南宋理學家朱熹在《楚辭集注·楚辭后語》巻一中將這首詩歸入“楚辭”，并說：“特以其自越而楚，不學而得余韻，且于周太師‘六詩’之所謂‘興’者，亦有契導。知聲詩之體，古今共貫胡越一家，有非人之所能為者。是以不得以其遠且賤而遺之。”盡管朱熹“遠且賤”的認識存在著輕視少數(shù)民族的思想，但他認為《越人歌》不可“遺之”，還是肯定了這首古歌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梁啟超則認為，《越人歌》“歌詞的旖旎綿綿，讀起來令人和后來的‘吳歌’發(fā)生聯(lián)想”，“其譯本之優(yōu)美，殊不在《風》《騷》下?！彼浞挚隙恕对饺烁琛返乃囆g成就和審美價值。

《白狼》歌產生于東漢前期?！鞍桌恰笔菛|漢時居住在四川西部氐羌人的一個部落。《后漢書·西南夷列傳》記載：東漢明帝永平年間（58—75年），益州刺史梁國朱輔大力宣傳漢朝撫慰遠夷的政策，“白狼王唐菆等慕化歸義，作詩三章”，犍為郡掾田恭“譯其辭語”，并同從事史李陵一起護送到都城洛陽，獻給明帝。詩歌的第一章贊頌東漢王朝的統(tǒng)治合天意、順民心，表達了白狼王對東漢王朝的仰慕之情。第二章謳歌東漢明君“圣德恩深”，表達了歸順明君如同投入慈母的懷抱一般的激動心情。第三章描述了游牧民族“食肉衣皮，不見鹽谷”的經濟生活特點，表達了對“大漢安樂”生活的向往和希望跟中原保持經濟文化交流的強烈愿望?！栋桌歉琛烦隽嗣褡宕髨F結的心聲，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梁啟超稱贊《白狼歌》是“古書中之純粹翻譯文學”，“實為我文藝界之鳳毛麟角”。

《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边@首歌謠產生于南北朝前期，是載于漢文典籍中的維吾爾族先民的作品。它僅用短短的27個字，出色地再現(xiàn)出陰山下敕勒草原遼闊蒼茫的景象，濃郁的草原生活風味和牧民們樂觀豪放、開朗向上的精神面貌。它以非同凡響的藝術魅力影響著后人。公元543年東魏高歡領兵進攻西魏宇文泰，初戰(zhàn)告捷，宇文泰幸免；再戰(zhàn)失利，高歡亦幸免；高歡令部將斛律金唱《敕勒歌》，激勵將士，最終贏得勝利。唐代著名詩人溫庭筠用《敕勒歌》為題作樂府詩。元代大詩人元好問作詩贊《敕勒歌》，他寫道：“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在中國文學史上，《敕勒歌》一直是表現(xiàn)北方草原風情，以豪放剛健見長的代表作。

我一直弄不明白，今天大講國學的專家、學者們，為什么如此輕視我國少數(shù)民族對傳統(tǒng)文化的貢獻？他們的胸懷為什么遠遠比不上古人那樣寬廣？

我以為，上述兩個問題，都是擺在國學工作者面前亟待解決的大問題。如果把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排斥于國學之外，一味地宣傳以儒家文化為主流的國學，實質上還是孔子播下的貴華夏而賤蠻夷的謬種作怪，這絕對不利于中華民族大家庭各民族的大團結，必然會造成國家認同感和民族凝聚力的下降。

（責任編輯：李俊丹 校對：蘇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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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05

馬執(zhí)斌（1946—），男，回族，北京人。人民教育出版社編審、課程教材研究所研究員，曾任中國教育學會歷史教學專業(yè)委員會常務理事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