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瑛
1
麥子覺得自己似乎有了早更的兆頭,失眠,心煩,消沉,還月經(jīng)不調(diào)。麥子想,才三十剛過,不能呀。這天早晨,麥子對著鏡子梳頭,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黑發(fā)里竟閃出好幾根白發(fā)。那些個白發(fā),冷不丁地跳出來,吊兒郎當?shù)?,沒心沒肺地打量著麥子,把麥子嚇了一大跳。
行里昨日新進一個大學生。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大學,說是什么省美院的,剛畢業(yè)。麥子當時就嘀咕,一個畫畫的,來數(shù)什么鈔票!又聽說來頭還不小,市某局領(lǐng)導(dǎo)的獨生女。昨天行里開例會歡迎新成員,這個新來的美院姑娘唐麗麗上去自我介紹,麥子定睛看了個仔細,小V臉,膚白,長腿,長得像個嫩模。麥子腦子里立馬蹦出些白富美、花瓶之類的詞來,心里嗤一聲,又來一個林志玲。誰知道,人家一開口說話,絲毫不拿腔拿調(diào),除了簡潔的自我介紹,還說了些對銀行工作的印象與理解,最后說,今天一到這便覺得這里氛圍特別好,同事們都精神飽滿熱情洋溢,又親切又被感染,以后大家都是她的家人,自己年輕不懂事,初來乍到,請各位家人們多擔待多關(guān)照。一番話說得外圓內(nèi)方,滴水不漏,又謙虛又得體,還字正腔圓,像個電視主播。她沒說領(lǐng)導(dǎo),也沒說前輩,而是說家人,把大家的心說得溫軟滾燙,像喝了糯米酒。麥子想,現(xiàn)在90后小姑娘怎么就修成這樣了?再看那張臉,春天的筍尖似的,沾著露珠,像被清晨的陽光照著,讓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麥子看到行長一直面帶微笑,一張油汪汪的肥臉像個慈祥的老太太。主任眼睛里也發(fā)著光,像個弱智的粉絲一樣帶頭鼓掌。就連狐媚子劉湄也在一旁贊美不已。麥子跟著眾人象征性地鼓了幾下掌,心卻一點點往下沉。
她所在的這個銀行,當然并不是銀行界的龍頭,一個年輕的市級企業(yè)單位,環(huán)境與待遇卻是拔尖的。當初麥子考進來,頗費了一番功夫。在行里原有的七個女柜員里面,單從年齡、學歷、姿色、資歷等某一方面來看,麥子算不得最冒尖的,然而綜合起來,就不一樣了。麥子來行里工作三年,比年輕的有經(jīng)驗,比老練的有資本,比漂亮的有學歷,比能干的有樣貌??傊?,在這個行里,麥子屬于才貌兼?zhèn)涞拇蠛们嗄辏巴竟饷鞯闹袌怨歉?。然而,突然地,形勢就有些變化了?/p>
一個月前,來了劉湄。這個劉湄,三十五歲了,也不知怎的就進了銀行。有個慣于搞情報的女柜員背地里和大家說,人家可是有后臺的,據(jù)說還是上面的領(lǐng)導(dǎo),像她這種人,在我們這里當柜員,不過是……她咋咋呼呼,欲言又止。麥子雖然最煩這種人,可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怎么說呢,在認識劉湄之前,麥子真不知道世界上還真有這樣的女人。真的,仿佛就是為男人而生的。臉蛋也不見得有多嬌美,然而那身姿,生生與別人不同,不單單有胸有腰有屁股,同時那比例,那凹凸,堪稱極致。一對豐乳鼓脹在深V的領(lǐng)子里,卻又不是那種波濤洶涌呼之欲出的鋪張,眼光一瞥,但見雪白冰肌里一道溝壑,隱約又分明,欲拒還迎的樣子,撩人得很。一襲裁剪合體質(zhì)地精良的連衣裙隨著她身體的扭動,像一個臣子,無比順服與繾綣。無論是從前面看還是后面看,都是高山流水秀峰絕壁,盡是風情了。麥子有時候看著,就想,真是,連女人都要想入非非呢。劉湄的神態(tài)也和別人不同,味道,聲音,都自帶一種慵懶的性感,又純凈,又妖嬈。有時候,看著她,麥子便想,比起這劉湄,那林志玲算什么呀。這還不算,劉湄,還是離異單身。這離異單身的女人,無論如何,是別有看頭了。她來之后,麥子便覺得行里的中年男人們,尤其是主任,眼睛都長上了翅膀,有事沒事往劉湄那兒飛。麥子只覺得耳邊颼颼的風聲。德性!麥子暗啐著。
行里去年年終總結(jié)會上行長就放出話來,明年六月份要從女柜員里面選一個最優(yōu)秀的提拔為部門經(jīng)理。這話,麥子一直擱在心里。麥子并不是有多想升官,但當上部門經(jīng)理就意味著可以改變現(xiàn)狀,可以上行政班,可以享受所有正常的法定假期,包括帶薪年休假,產(chǎn)假??梢愿€(wěn)當?shù)罔圃阢y行這個高薪行當。當部門經(jīng)理,更意味著再也不用一天到晚埋頭數(shù)鈔票。麥子坐在柜臺這個位置上,整整三年。她每天妝容亮麗,笑容得體,精神得像馬路中央的觀賞花木。然而,都是假象?;居腥诵藜簦挥凶约盒藜糇约?。修剪自己的惰性,怨憤,不滿,欲望,表面上修剪得玲瓏圓潤,實則已遍體鱗傷。怎么說呢,銀行柜臺的工作,她已經(jīng)受夠了。每天都像上了發(fā)條一樣,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除了喝水上廁所,屁股都難得挪一下。三年啊,她最光鮮的歲月,只能坐在那里埋頭數(shù)著永遠也數(shù)不完的鈔票。一沓一沓的鈔票,新的舊的,沒完沒了。然而,你數(shù)的都是別人的錢!她有時候覺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出這么枯燥變態(tài)的工作了。自從進了銀行,她對錢便憎惡上了。然而,又憎惡得不徹底,不硬氣。那種又愛又恨的情感,把她的心擰得酸溜溜皺巴巴的。她有時候數(shù)著數(shù)著,突然地,直想把手上的一沓鈔票扔到對面客戶的臉上去,存什么存?存了又取,取了又存,你煩不煩!有這么多閑錢,不會去捐贈啊?不會去揮霍呀?莫名其妙,豈有此理!她在心里惡狠狠地發(fā)泄。然而,她面帶微笑,和顏悅色,她動作規(guī)范,儀態(tài)端莊,她站起身說,您好,謝謝,請慢走。她等著別人在她窗口指示屏的諸多選擇鍵上準確無誤地按上“滿意”鍵。這三年,她每天給自己打著雞血,不出一點差錯。哪怕因為久坐坐出了腰椎間盤突出,哪怕她父親來城里看她,她也沒有額外請過一天假。她想做到最好,然后體面風光地離開,去更好的位置。從小到大,她總是這樣憋著一股勁,努力地向上生長。因為她是麥子。
麥子暗暗地觀察了劉湄的工作表現(xiàn),這個女人明顯就對這份工作沒什么想法。做起業(yè)務(wù)來溫吞,散漫,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廁所倒是跑得勤。遇到有些棘手的工作,便呼麥子,親愛的,過來救救我,你最聰明最可愛最偉大了!一副偶像劇里傻白甜的模樣。劉湄就有這個本事,嬌嗔,呆萌,無所不用其極,從不吝嗇對別人的贊美,而且,男女通吃。好麥子,親愛的,寶貝,這是她慣常的稱呼,隨口溜出來,熱乎,黏膩,簡直讓人受不了。麥子剛開始聽時,渾身癢刺刺酥麻麻的,后來,也漸漸習慣了,莫名的,還聽得有些上癮。
劉湄來后第一個月的評比榮譽榜里,不出所料,麥子的照片照例貼在榜首,而劉湄在最末。麥子在沒人的時候站在那里看了許久,很是滿意。雖然相比劉湄那張明艷妖嬈的臉,自己多少顯得有些黯淡,也過于端正??蛇@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麥子想,劉湄,再狐媚子,在工作上,對她麥子還是構(gòu)不成威脅的。
誰想到,又來個90后官二代。
2
這天,麥子過得有些恍惚,有些喪氣。唐麗麗像跟她的心愿對著干似的,完全不像她自己說的年輕不懂事,聰明伶俐不說,難得的有耐心,好脾氣。第一天上班,虛心,勤快,主動,周全,滿臉的陽光燦爛一往直前。還麥子姐長麥子姐短的,給她沖了一次咖啡添了兩次茶水。讓麥子準備了一肚子的敵對情緒,硬是落不了地。那張筍尖般的臉在眼前來回晃動,麥子陡然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
快下班時,接到閨蜜朵兒的電話,約她晚上在濱湖路的咖啡廳一起吃飯。不知為什么,麥子感覺朵兒在電話里的語調(diào)有些不尋常,聲調(diào)竟有點像劉湄,拿腔拿調(diào)的。平常她說話不這調(diào)。麥子想,是不是自己錯亂了?
麥子一下班便去衛(wèi)生間換掉了工作服,本想在鏡子前收拾下自己,看見劉湄站在那里,整張臉貼在鏡子前,左看右看,一副大寫的自戀模樣,她扭身便走。劉湄在后面嬌滴滴地叫她,親愛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健身房練瑜伽——麥子只當沒聽到。她頂看不慣她這個樣子,一個三十五歲的女人,每天花枝招展激情澎湃的。難怪老公跟她離婚,哪有一點踏實過日子的樣!麥子心里嗤一聲,徑直出門打了出租車。趁著坐車的空當,從包里拿出粉餅盒仔細地補妝,又抹了點口紅,鏡子里的自己這才有了些顏色。女人就是這樣,哪怕是一個自己完全不在意的約會,哪怕是同性間的飯局,只要是有局,這容顏衣著上也是處心積慮的,誰愿意做人群中最黯淡無光的那個?麥子穿了一件粉紫色雪紡長裙,胸前兩根絲帶挽成蝴蝶結(jié)狀,小蠻腰下是長過膝蓋的百褶。職業(yè)盤發(fā)放了下來,隨意散在肩頭,一眼看去,溫婉清麗,也優(yōu)雅動人。麥子懂得怎么打扮自己。
走進咖啡廳,往左拐,麥子一眼便看見最后排正對著自己的朵兒。朵兒是麥子的發(fā)小,兩人初中時好得同床共枕,一起分享諸如例假、初戀等所有的成長秘密。高中時朵兒仕途順暢的父親榮調(diào)到市里,舉家搬遷成了城里人,便漸漸少了聯(lián)系。后來麥子在外地上大學,聽同學說起過朵兒嫁了市里的某個商界才俊,自己辦了個音舞培訓(xùn)班,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沒想到多年后兩人又在這座城市相遇,自然而然,從發(fā)小升級成了閨蜜。朵兒此刻穿了一件白色的露肩蕾絲裙,栗色的卷發(fā)在旁邊松松地扎了一個麻花辮,慵懶又嬌俏。她向麥子招手,臉卻仍看著對面,巧笑嫣然顧盼生輝的樣子。顯然不是簡單的兩人飯局。麥子走近了一看,對面果真坐著一個長相俊美的陌生男人,朵兒朝她擠擠眼睛,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敢情今天她是被叫來當電燈泡的。
顧航,剛認識的牌友。朵兒給她介紹。叫顧航的男人站起來,很高興和兩位大美女共進晚餐,看來我這份可以不用點了,面對你們我才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秀色可餐。麥子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浮夸的風格,也沒覺得多幽默,只是客套地笑笑。朵兒卻笑起來,好啊好啊,你那份就歸我了。顧航自顧叫了三份石鍋套餐,兩份水果沙拉,兩份冰激凌,一碟海鮮小食,三杯果汁。繽紛地擺了滿桌。麥子說,你真是把我們當吃貨,我餓壞了。說完便埋頭吃起來。顧航笑,據(jù)說會吃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麥子也不搭腔,只管吃。她知道今天的任務(wù)。一邊吃,耳朵與眼睛卻也并不閑著。她看到那兩個人心都不在飯上,男的偶爾吃兩口,大多在說話,開始說打牌的事,說著說著便說到他的生意,家底,收入,愛好,目標,等等,有點滔滔不絕的意思,話語間偶爾還蹦出幾個英文單詞,一些數(shù)字。時不時伴著些肢體動作,目光灼灼的。麥子暗自好笑。這男的,也太沉不住氣了。再看看女的,完全沒有胃口的樣子,只一手撐著下巴,微側(cè)著臉,笑意盈盈地傾聽。偶爾,手從下巴上拿下來,撩一下頭發(fā),扯一下衣服,又密又長的假睫毛在眼睛上眨巴兩下。一臉的桃花泛濫。那件露肩裙在她雪白的肩頭,像是啤酒杯里堆起的泡沫,退下去一點,又退下去一點。麥子有時候瞥一眼,心里都有些替它著急。這倆人,這干柴烈火的樣。正想著,顧航突然對她說,麥子小姐,還要添點什么嗎?麥子突然就惱了起來,心想,真是夠了!自顧站起身來,我都吃撐了,看樣子你們也吃飽了,顧先生,我和朵兒還有事,謝謝你的晚餐。顧航顯然有些意外,看向朵兒,怎么就要走?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再一起去唱歌?或者請兩位美女做個SPA?麥子還沒等朵兒張口,一把拉過她,顧先生,我們倆還有事,早說好了的。下次吧,下次有的是機會。一邊說一邊硬是把遲遲疑疑的朵兒給拖走了。
一出咖啡廳,朵兒便掙脫了麥子的手,麥子,你怎么了,反應(yīng)過頭了吧。麥子說,看你那花癡樣,怎么著,要玩游戲呢,就你們家那位,你做好游戲準備了嗎?朵兒說,其實我也沒想怎樣,只是,太悶了,都快悶出病來了。對了,麥子,你覺得他怎么樣,是不是好帥,是不是長得有點像宋仲基,而且,他還是個富二代呢!麥子說,富二代又怎樣,一看就是個花心大蘿卜,而且,才剛吃一餐飯,我?guī)缀踹B他祖宗八代做什么的都知道了,這人也太膚淺了吧。朵兒說,膚淺嗎?我怎么倒覺得挺單純可愛的。朵兒邊說邊回頭往咖啡廳里看,麥子,他好像還沒走呢……正說著,手機響了。朵兒拿起來,皺起眉接聽,老公,我和麥子在一塊呢。馬上就回去了。真的,我騙你干嗎。不信?我叫麥子跟你說話……
麥子回到家已經(jīng)九點多了。打開家門,客廳一片漆黑,書房里倒是挺鬧騰,噼哩啪啦,刀光劍影。不用看,麥子也知道,她那老公又沉迷到他的游戲世界里去了。結(jié)婚兩年多,家也就是個睡覺的地。麥子和老公難得在家,幾乎不開伙,中午各自到單位吃食堂,晚上到公婆那里蹭飯。麥子從鄉(xiāng)鎮(zhèn)來到這個城市,全憑了她自己的努力。她有她的人生規(guī)劃。當初一門心思地考銀行,也因為銀行的工作,由人介紹嫁了個本地的公務(wù)員老公。老公是他家里的老小,又是獨子,玩性大,性子寬,對生活也沒什么追求。用他的話說,人生苦短,想那么多干啥?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甥溩硬荒敲聪搿@瞎粋€小公務(wù)員,一個月就那三十來張紅票子,自己都不夠花?,F(xiàn)在還有兩個老的幫襯貼補,可幫得長久嗎?生活終究是要兩個人走下去。這房子要按揭,接著,也該計劃著買輛車了,這年頭,但凡生活條件好一點的,誰沒有輛私家車?最重要的,也該為生孩子做準備了,以后的三口之家費用就要翻幾番了。麥子一想起這些,就焦灼,心里火急火燎的,口腔接二連三地潰瘍。
麥子之所以焦灼,是有真實參照。麥子的一個同事晴姐,自從有了娃,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化妝品衣服直接降了兩個檔次。她一看到麥子就訴苦,你真不知道,這娃簡直是吃錢的。不說保姆其他的,這光是奶粉,每個月就兩千多塊,還有衣服、玩具,你都想象不到孩子的消費有多高。麥子知道,同事講究,奶粉是托朋友從香港帶的,全是國外的牌子,衣服也是挑進口的。麥子到過她家里,一個口水巾,就是巴掌大的一小手絹,竟然一百多塊,奶瓶,德國進口,五百塊。麥子看了直咋舌,至于嘛,這消費也太過了些吧。晴姐說,麥子,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不那么想了,這國產(chǎn)的東西問題太多,就一個心肝寶貝,可馬虎不得。麥子回來便和老公嘮叨,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老公歪在沙發(fā)上玩手機,半天才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你那同事就是矯情,瞎講究。麥子便不作聲了,能跟他說到一塊嗎?心里卻暗自開了閘,就你這德性,能講究得起來嗎?你可以將就,孩子能將就嗎?到時候,人家一水用國外的,你專揀國產(chǎn)便宜的,丟得起那個臉嗎?
麥子有時想,她當初怎么就貪個公務(wù)員的身份找這么個老公呢?如果他能努力一些,多為這個家規(guī)劃,這份銀行的破工作她犯得著這么緊張嗎,不就是工資高點嗎?她都過了三十了,也該安心在家里生孩子了,還用得著像現(xiàn)在這樣拼?她想起朵兒總是用一種羨慕的口吻對她說,麥子,還是你命好,老公從不管著防著,各玩各的,多自由多瀟灑。我老公防我跟防賊似的,真她媽憋屈。麥子便在心里呵呵,你老公防著管著,那是你水性楊花,你從小父親管夠票子,現(xiàn)在老公管夠票子,你還想怎樣?我命好?說得跟真的似的,如果能換你跟我換么?
洗過澡,麥子上床準備睡覺。實在太累了,身心俱疲的累。正迷迷糊糊要睡過去,老公的手伸進了她的睡裙里。她抗拒著,側(cè)過去身子。那只手卻是不依不饒。怎么那么困?才十點多鐘呢。老公的臉貼了過來,在她耳朵里哈氣,親愛的,它餓了呢……麥子心里窩著一團火,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床去,看到老公一臉的討好,又有些不忍,便打著哈欠,把身子側(cè)了回來。恍惚間,瞧見老公生龍活虎的樣子,心里的氣惱又上來了,然而,實在是太困了……后來,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趴在她身上的,居然是一張長得像宋仲基的臉,她努力回想,才記起來他好像叫顧航。那個叫顧航的男人吻著她的身體,她掙扎著說,怎么是你?顧航笑得一臉邪氣,難道,你不希望是我?麥子想推開他,身體卻像一攤稀泥。她任他在她的身體里馳騁,竟有點要飛起來的感覺。她再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顧航變成了行長,他那張油汪汪的肥臉在對她涎笑,麥子,我喜歡你很久了……麥子拼命掙扎,嚇醒過來。麥子坐起來,發(fā)現(xiàn)一身都是汗。老公早已熟睡了,一只腳橫跨過來,壓著她的大腿。他呼吸均勻,睡態(tài)恣意,像個孩子。
麥子重新躺下來,頭痛欲裂,再也睡不著了。
3
下午一點,麥子坐在柜臺前,從早上八點到現(xiàn)在,除了上了一次廁所,喝了兩口水,她幾乎沒有歇過。
這天是周末,客戶走馬燈一樣,換了一批又一批。麥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硬的脖子,看到剛剛才空了的等候區(qū)又坐了五六個人,暗嘆,還真是,鐵打的柜員流水的客戶!想起微信朋友圈里一位銀行柜員寫的數(shù)字柜員歌,“一天早晚迎來送往,兩手點鈔打字齊忙。三尺柜臺億萬轉(zhuǎn)賬,四季看遍客戶萬象?!丙溩酉耄@柜員的心酸又豈止這些?正想著,突然聽到肚子發(fā)出了幾聲不雅的叫聲,這才覺出餓了。
早上,遲到了十多天的大姨媽終于到訪,稍磨蹭了一會兒,便很倉促了,顧不上吃早點,隨手塞了一包餅干在包里,就趕著上班。誰想到,一上崗就根本沒有吃餅干的空當。中午換班的晴姐打來電話說她兒子發(fā)燒,三十九度,在醫(yī)院打點滴,睛姐在電話里聲音發(fā)著顫,麥子隔著手機都能看到她眼里正要淌出慈母的淚來,還沒等她說完,麥子就趕緊說,晴姐,孩子看病要緊,這里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給你頂著就是。孩子的事是天大的事,哪個女人不生孩子?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正想著,感覺身體的某個地方像要炸裂開來,緊接著洪流奔涌。麥子想起來快三個小時沒去衛(wèi)生間了。便站起來,對柜臺前的客戶說,不好意思,請您稍等一下,我去趟衛(wèi)生間就來。是一個中年男人,長著一張有些晦暗的馬臉。他皺著眉頭嚷嚷,我都等半個多小時了,怎么剛輪到我你就要走?存心的吧!麥子顧不上解釋,邊賠笑臉邊往衛(wèi)生間跑。果然,底褲已經(jīng)染透,裙子也未能幸免,連碰巧同去衛(wèi)生間的唐麗麗看了都跟著“哎呀”了一聲。一番更換,再來到柜臺時,馬臉男人的臉色又暗沉了許多,耽擱這么久,什么上衛(wèi)生間,明明偷懶去了,你們這是什么服務(wù)?我等了快一個小時了,到現(xiàn)在還沒吃午飯呢!麥子說,我真是有事,我也沒有吃午飯呢。馬臉的聲音立馬高了好些分貝,你還有理了?你沒吃午飯關(guān)我什么事!你們是提供服務(wù)的,你不能誤我的事,我的時間寶貴著呢!麥子還想再說什么,喉嚨卻卡住了,眼窩也開始發(fā)漲。她吸口氣,再吸口氣。劉湄從旁邊伸過手來握了握她冰涼的手。麥子不打算再說話,端坐好,開始埋頭做手上的業(yè)務(wù)。
馬臉一走,終于有了一會兒空當。劉湄適時端了盒飯過來,麥子,趕緊吃飯吧。麥子看著她,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淚又有要溢出來的意思。親愛的,堅強點,都是小事。劉湄對她笑笑。麥子終于在心里承認,這個劉湄其實還是挺暖心的。劉湄又輕聲對她說,聽說,董事長今天來了,在開管理層會議,好像是考察員工與年度總結(jié)的事。麥子怔了一下,夾口菜在嘴里嚼著,心卻不知道飄哪去了。
晚上在市里最好的五星級酒店為董事長設(shè)了宴,主任叫了麥子、劉湄和唐麗麗作陪。董事長比麥子想象中年輕,五十歲左右,頭發(fā)濃密,沒有肚腩,也挺拔氣派,也溫文隨和。不知道為什么,麥子一下子想到劉湄。她記得有柜員說過,劉湄,是有后臺的,還是上面的領(lǐng)導(dǎo)……她看了看劉湄,倒是一臉白蓮花的樣子,看不出什么端倪。
董事長一落座,便說,老顧,你的團隊不錯嘛,看這幾個女孩子,真是咱們銀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他嘴里的老顧,便是行長。行長的肥臉堆滿了笑,確實,都很出色呀。我能帶這樣好的團隊,還是蒙董事長照顧。麥子覺得行長的臉比以往還要油亮很多,仿佛要滲出油珠子來,恨不得替他拿過旁邊的熱手巾狠狠抹一把。人啊,真是不能比較,在董事長旁邊一坐,這行長就顯出各種先天不足來,就連往日里僅有的威嚴也蕩然無存。麥子突然想到了自己,不禁有些心虛氣短,她正坐在劉湄與唐麗麗中間,一個明艷動人,一個青春無敵,自己該是最黯淡無光的那個,心里頭便有些烏云密布了。正想著要不要離席去洗手間補點妝,行長突然看向自己,麥子,過來,帶頭給我們董事長敬個酒。麥子正猶豫著,聽到行長對董事長介紹自己,這是麥子,我們行里最優(yōu)秀的柜員。麥子心頭的烏云一下子散了,她笑盈盈地站起來,端起酒杯,有了點膨脹的愉悅與表現(xiàn)的欲望,董事長您好,我叫麥子,來行里三年了,能為行里服務(wù)我很榮幸,我——還沒說完,劉湄碰了碰她,悄聲說,你今天可不能喝酒。麥子笑笑,沒事。正端起杯,一旁的唐麗麗突然站起來,說,董事長,麥子姐今天身體有些不適,不能喝酒,要不我代她敬您?麥子看著多少有些貿(mào)然的唐麗麗,心里并沒有生出感激,正想著接下來該說什么,聽到行長接過了話,什么身體不適,喝點酒有什么問題。唐麗麗又說,麥子姐等會兒換成茶再敬吧,這杯酒還是我替她喝。說著便從麥子手上奪過酒杯,仰頭一干而盡。行長便說,你們看看,姐妹情深啊,我們行員工氛圍真是太好了,小唐的酒量還是第一次領(lǐng)教,巾幗不讓須眉啊。麥子便悻悻地說,是呀,麗麗酒量真好,謝謝領(lǐng)導(dǎo)體諒,我,就以茶代酒了。董事長這才開口接了話,你們都隨意,女孩子,酒還是少喝。麥子坐下來,瞄一眼唐麗麗,心里暗自冷笑一聲。
眾人吃著菜,有一些冷場的意思。麥子干干地坐著,正思忖該扯出個什么話題,椅背上的小挎包突然滑了下地,便彎腰去撿。就在撿起包的那刻,她突然看到董事長放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正要去拉旁邊的唐麗麗的手,唐麗麗的手像只受驚的小兔,正要逃走,卻反被那只手死死地握住了。麥子心驚肉跳,既緊張又興奮,然而,卻是不好再看下去了。拾回包,麥子捋了下頭發(fā),坐直身子,心里頭仍咚咚跳得厲害,悄悄抬眼去看飯桌上的兩個人,卻是云淡風輕地坐著,倒讓麥子覺得剛才那一幕像是幻覺了。
飯局終于結(jié)束了。麥子一個人走在路上,依然有些沒回過神來。這個世界真是驚心動魄啊。劉湄,唐麗麗,朵兒,這身邊的人,一個個,撲朔迷離,演電視劇似的。再想到自己,竟然覺得無趣起來。麥子想到老公。這么晚了,竟也沒打個電話來。拿起手機,看到半個小時前老公發(fā)來的一條短信,我在哥們兒家打牌,晚點回去,你自己先睡。麥子嘆口氣,突然就不想回那個冰冷的家了。想起朵兒今天說她老公出差了,便給朵兒發(fā)了條微信,不想回家,我去你那睡吧。一會兒,朵兒的信息回了過來,我在酒吧玩呢,你自己乖乖回家睡覺吧。麥子想,這個朵兒就沒有靠譜的時候。一個人沿著馬路悠悠地蕩,手機又嘀嘀響。麥子心想,鬼丫頭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我。打開微信,卻是行長發(fā)來的:麥子,你在哪里?能不能過來陪陪我?麥子嚇了一跳,腦子里立即跳出那張時常泛著油光的肥臉來。老色鬼!她罵??墒牵婀?,那一刻,麥子的心里除了厭惡,排斥,竟還涌動著一些別的情緒,是什么呢,麥子不得不承認,竟是一種竊喜,一絲得意。畢竟,他是掌握著她們生殺大權(quán)的一行之長,畢竟,他向她拋了橄欖枝。畢竟……她左思右想,回了過去:行長,我快要到家了。您喝多了些吧,早點休息吧。才走幾步,信息又嘀嘀地跟了過來:麥子,我在XX賓館,我只想你來陪我聊聊天,你知道,在行里,我最看重你了……麥子一下子心慌意亂了。怎么辦?怎么辦?能直接回絕他嗎?眼看著——就要宣布部門經(jīng)理了。手機又嘀嘀響了,麥子,快點來,我在等你呢。麥子心里撲撲亂跳,拿起手機,撥了朵兒的電話,朵兒,你快幫我拿個主意,我……朵兒那邊一片喧嘩,她在電話里對麥子嚷,麥子,我和顧航在酒
吧跳舞呢,別擾我好事行不,乖——麥子急急地說,朵兒,你先聽我說,真的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說,我——那頭,電話已經(jīng)掛了。
麥子一個人站在街頭,看著茫茫的車流與人群,匆匆交織,又驟然離散。像倉皇而漂浮的人世。
4
這幾天,麥子總有些亢奮,又有些忐忑,有點像高考時等待著成績揭曉。然而,畢竟還是躊躇滿志的。明天,行里一年一度的半年度總結(jié)會議就要召開了。
下午正要下班,劉湄突然對她說,麥子,我今天不想去健身,到我家去做飯吃,怎樣?麥子說,好啊,還沒去過你家呢。麥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
劉湄的家很精致。原木地板,原木家具,除了植物與書籍,沒有什么花哨的裝飾,純良素凈的格調(diào)。劉湄一進門便鉆進衛(wèi)生間卸妝。麥子便自個隨便看看,劉湄,你家的風格和你本人的風格不太一致哦。劉湄在衛(wèi)生間里問她,怎么不一致?你說說,我是什么風格,我的家又是什么風格?麥子一下子倒不知道怎么答了。
劉湄家的電視背景上面有一個簡易書柜,上面有一些書籍,麥子看了下,竟然大多是些心理與禪學方面的書。書里面夾了一本極精美的影集,麥子隨手拿了下來。打開來嚇了一跳,竟是一本人體寫真集。劉湄的人體照。黑白的,彩色的,室內(nèi)的,室外的,有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有的卻是,春光盡泄,一覽無余。足夠驚世駭俗了。麥子看得臉紅心跳,可還是不得不承認,劉湄的身材真是好,脫掉了衣服的劉湄,依然完美得無懈可擊。那些人體照,被光和影襯托著,奔放,又極致,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藝術(shù)品??墒?,就算是藝術(shù)品,麥子還是覺得,這個劉湄,到底不是個什么正經(jīng)女人。
翻到最后一頁,麥子看到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是那種又普通又幸福的三口之家的合影。抱著小嬰兒的女人正是劉湄。正要細看,劉湄走了出來,麥子想把影集放回去,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正覺得尷尬,劉湄卻笑了起來,沒事,看了就看了,也沒什么好遮掩的。那是我的前夫與孩子。麥子便問,從沒聽你提起過孩子,我都不知道你有孩子——劉湄的聲音淡下來,孩子沒了,兩歲的時候被他爸帶出去玩,出了意外……麥子看著劉湄,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半晌才擠出一個笑容,真抱歉,我完全不知道——還好,都過去了……劉湄走過來,摟了下她的肩,親愛的,別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沒什么,都過去了。說著,走向冰箱,親愛的,我家沒什么吃的哦,我們煎牛排吧,再拌點水果沙拉。好麥子,你來煎好不好,我老煎煳,而且,我最怕油煙。麥子跟過去,好呀,煎牛排我最拿手了,你等著嘗我的手藝吧。
一會兒工夫,牛排、水果沙拉就備好了。兩個女人點了蠟燭,放了音樂,倒了紅酒。劉湄嘻嘻笑著,親愛的,我們倆過二人世界。如果是往常,麥子的雞皮疙瘩又要掉一地了,現(xiàn)在卻覺得這樣的劉湄其實挺可愛。屋外星空燦爛,室內(nèi)燭光搖曳,燭光下的劉湄,直發(fā)素顏,眼神清澈,像一個溫順?gòu)扇醯男∨?。麥子倒了酒,說,今晚我們只喝酒,其他的,都讓他滾蛋!劉湄端起杯,喝了一口,說,麥子,沒什么需要回避的,跟你聊聊我的故事吧。劉湄看著麥子,開始了講訴。
我和我的丈夫,是大學同學,我們曾經(jīng)很恩愛,是同學們特別羨慕的一對。我們戀愛,結(jié)婚,生子,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誰也沒料到,一場噩夢突然降臨。我們的孩子,那么鮮活可愛的小生命,說沒就沒了,我沒法原諒他,也沒法原諒自己。我們在一起,每天都過得像末日,兩個人都快瘋了。后來,他選擇了離婚。離婚后,有整整兩年,我完全走不出來,整個世界都像塌陷了,你不知道那種感覺,真的,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全是幻覺,我曾經(jīng)兩次自殺未遂。劉湄的聲音淡淡的,像是在聊別人的事。后來,發(fā)現(xiàn)死不了,總得活下去。既然得活著,就得美好地活著。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愛上了健身,愛上了瑜珈。因為瑜珈,我重新接受了自己,接受了這個世界。劉湄喝一口酒,接著說,麥子,你肯定看到我的那些人體照吧,那是我一個私密的小癖好。我喜歡自己完美的樣子,我迷戀我的身體,那種感覺,像是,跟自己的身體戀愛,真的,只有面對自己的身體,我才有安全感。麥子,可是,哪怕是自己的身體,有一天也會背叛我們。劉湄仰頭喝盡了杯中的酒,像是有些醉意了,麥子,我知道,有人在傳我和董事長的事,你別管真假,我告訴你的是,那樣的男人,有權(quán)有錢又夠優(yōu)秀,不過……麥子,我想好了,我要找一個普通的好男人終老……
從劉湄家里出來已經(jīng)深夜十二點了。麥子顧不上已經(jīng)喝得爛醉的劉湄,逃似的離開了劉湄家,這個晚上,對于她來說,有些風云變幻滄海桑田的意味了。
剛剛,喝醉了的劉湄對她說,麥子,聽說,部門經(jīng)理定了那個唐麗麗,我知道你挺想這個位置,按理也應(yīng)該是你。麥子愣了,但是嘴里連連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劉湄說,錯不了,據(jù)說,行長想留她做兒媳婦。誰知道呢……麥子聽不進去了,她腦子一片混亂,整個世界都混亂了。劉湄還在說,麥子,不就是一個部門經(jīng)理嗎?有什么好在乎的……
酒勁有些上來了,胸口燒著一團火,頭又痛起來,要炸裂般。她停下來,想吐,又吐不出來,便將手伸到嘴里去摳,摳到喉嚨深處了,終于,她吐得稀里嘩啦。眼淚嗆得一臉。也就兩杯紅酒而已,她平時不是這個酒量。路邊有三三兩兩路過的行人,有男人在朝她張望。麥子想,看什么看,沒看過女人喝醉?他媽的臭男人,臭男人!
麥子蹲在地上,想起那個晚上。那個她生命里絕無僅有的晚上。她從那個賓館出來,也像現(xiàn)在這樣,蹲在路旁哭得像個孩子。她想爸爸媽媽,她多么希望能像小時候做錯了事一樣,讓他們責罰,然后一切便都煙消云散了。她無法緩解心中的郁堵,便打了朵兒的電話,她太想找個人吐訴了??墒牵徽f了前一半,她把最隱晦的結(jié)果像掐滅煙頭一樣掐掉了,她隱藏著她的灼痛,像說笑話一樣,盡量保持著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然而,朵兒在電話里笑得岔氣,不是吧,麥子,你們行長?真是倒胃口,麥子大美女要獻身也得找顧航這種款型的吧?
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一下,是老公打來的,她很想說點什么,眼皮卻一直沉下去,竟無力接起電話。
麥子回家整整昏睡了一夜和一個上午,醒來,她才想起上班。她給劉湄打了個電話?;杷饺缃?,她覺得沒有什么是大不了的。劉湄在電話里問,親愛的,你的電話怎么一直關(guān)機?我還想約你飯局呢。麥子沒說什么,只說自己馬上過去上班。劉湄突然說,哎,你知道嗎,唐麗麗辭職了。
唐麗麗,辭職了?麥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上午遞交的辭職報告,人已經(jīng)離開了。劉湄說。
為什么辭職?為什么?麥子問。
嗯,聽說,也沒什么,還是年輕和發(fā)傻唄!她說自己不適合這里,要做“北漂”還是要去廣州闖蕩來著。嘻嘻。聽說她爸爸都氣壞了。
麥子一下子想起曾經(jīng)那個聚會,唐麗麗不由分說替她喝酒的場景,想起了她看到唐麗麗急于從董事長桌子下面抽出的手。這個小V臉的90后。
這世界真他媽逗!麥子忍不住笑起來,笑得有點收不住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飄忽在深秋的風里,單薄而尖細,像麥粒墜落的呻吟。